第五章 海底沉车中的男尸女尸
八月了,小山修三和四个绘画朋友去房州写生和游泳,预定住两个晚上。
五日晚上,他翻阅当天的晚报,社会版面左侧印有两行大小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球。
西伊豆大海里有辆小轿车,车内有男女两具尸体。
五日上午八点半左右,往东京都练马区上石神井5-21的公司职员山田孝三(二十七岁)使用水中呼吸器,潜入静冈县贺茂郡云见温泉南边两公里处的海里,发现距海面七米深的海底有一辆小轿车。山田孝三从玻璃窗朝里窥视,发现驾驶席上有一具女尸,副驾驶席上有一具男尸,于是立刻向当地警署报案。警方接报后,立刻通知有关部门打捞沉在海里的小轿车。根据山田孝三提供的情况,那是一辆白色小型花冠轿车,车牌子是相模-8963。警方以该车牌号为线索询问了陆上客运管理处。警方认为,这辆轿车是因过失或事故坠入悬崖下大海里的。该悬崖从南边的波胜海岸到石廊崎有二十米左右。车来自来京,初步判断是来自东京的避暑游客,车里的男女尸体大致是一对夫妇。
小山修三看到这里不由得跳了起来,立即从挂在西服大橱里的上衣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报纸上“白色小型花冠轿车”这几个字,似乎给了他大脑迎头一棒。他迅速翻开笔记本,然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并没有翻到自己想看的页面。
有啦!
平岛庄次在跟踪报告上说,D号的私家车是白色小型花冠,车牌号是相模-8963。根据陆上客运管理处提供的情况,是今年二月一日以尾形恒子名义刚登记的。根据市政府提供的户籍资料,她住町田市中森町2-5-6,今年三十二岁,丈夫尾形良平今年三十九岁。
果然是尾形恒子!小山修三将笔记本上的数据与报道对照,完全一致。果真是尾形恒子死了!那么,副驾驶席上的男尸是谁?由于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晚报上的报道内容有限,深入报道的文章也许要刊登在明天的晨报上。然而送到与叶县胜浦这里的晚报,因运输原因印刷得很早。如果是都内,由于印刷时间迟,报道内容多半要比这里详细。
小山修三立即给神田自己开设的咖啡馆打电话,是妹妹久美子接电话。
“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哦,哥哥,你哪里打来?”
“从房州胜浦。”
“那可是好地方啊,鱼好吃吗?”
“比起鱼的味道,还是电话重要,有我的电话吗?”
“有,是羽根村小姐打来的。”妹妹说这话时提高了声音。
“是吗?什么时候?”
“四十分钟以前。”
如果是四十分钟前,无疑是看了晚报上的报道后打来电话的。“那她没说什么吗?”
“我跟她说哥哥不在家,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后天傍晚。我不知道哥哥住哪里没有办法回答。接着,她只说了后天傍晚再打电话就没再说其他事了……欢迎光临!”
也许是客人进来了,受话器里传来妹妹站在收银台前欢迎客人的礼貌用语。
“平岛君打来过电话吗?”
“没有。”
平岛庄次的反应好像很迟钝,按理说他绝不可能不注意晚报上的报道。即便不知道,羽根村妙子也应该通知他。
“喂,你那里有晚报吗?看一下社会版面,理应刊登轿车坠海的报道。”
“等一下!”电话听筒里传夹翻报纸的声音,还夹杂着优雅的背景乐曲。
片刻,妹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刊登了!”
“是吗?那好,你给我读一下那篇报道!”
妹妹朗读报纸,小山修三全神贯注地听。就内容来说,与这里出版的晚报几乎没什么不一样、也许伊豆记者站的采访迟了。
“明白了。”听完后,小山修三说,“我明天清晨乘车返回东京,如果羽根村小姐打来电话,你就这样告诉她。”
“行!为慎重起见,我把你住宿地电话号码告诉她。”
妹妹的话语里夹着笑声。现在这时候,羽根村妙子大概下班到家了吧?如果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她了,可是从来没有问过。如果海鸥制片公司里还有职员加班,打电记过去也许会告诉自己。
小山修三思考了片刻后决定不打了,决定等明天的晨报。
那天晚上,他和绘画朋友们打麻将打到十二点过后,而羽根村妙子没有打来电话。
渐渐的,睡意不断袭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因为有心事,很早就醒来了。
七点左右,晨报从门下面的间隙插了进来。小山修三拿起报纸,立刻翻到社会版面。
是婚外恋吗?男尸身份不详——从西伊豆海底打捞私家车
他从标题开始快速阅读报道文章,如下:
五日早晨从西伊豆海云见海岸打捞起从悬崖坠入大海的小型私家车,当地警署对男女尸体展开调查,并于当天傍晚核实了女尸的身份,住东京都町田市中森町2-5-6,是公司职员尾形良平(三十九岁)的妻子,叫尾形恒子(三十二岁)。车是尾形恒子的,男尸身份还没有核实清楚,但推断的年龄为三十岁左右。
现场是高约二十米的悬崖峭壁,路狭窄,并且潮流速度非常快,因此从海底打捞沉车时极其困难。那天傍晚从沼津调来大型打捞车,终于将它打捞上来。当地警署由于事先根据陆上客运处告知的电话号码通知了女尸家属,当天晚上,尾形良平驱车赶到现场,确认尸体是失踪多时的妻子。
尾形恒子是五月十二日早晨驾驶这辆车去东京新桥临时工作地点的,那以后便杳无音讯。为此,尾形良平早就向警方提交了寻人申请。
沉车的挡风玻璃破碎,人死后已经两个多月,尸体被鱼啄得伤痕累累,没有严重外伤。警方推断,沉车从大约二十米高的悬崖上坠落海里后,由于来不及逃到车外而溺水身亡。
从尾形恒子身上穿的衣服看,还是五月出门时的外衣和喇叭裤,但皮包没有了。男尸身上是衬衫和过膝的衬裤,既没有随身攒带物品,也根本没有能判断其身份的证件。
鉴于上述疑点,警方于六日上午决定由法医解剖这两具尸体。
当地警署在调查过程中,没有把死因归结到事故和自杀等。分析调查过的云见温泉、下田附近的长冈和修善寺等各地温泉地,五月十二日以后没有他俩的住宿记录。由此判断为,尾形恒子于下落不明那天,在都内让该男子乘在副驾驶席上来西伊豆海岸兜风。
于是,警方在现场附近寻找五月中旬看到这辆小型私家车的目击证人。
尾形良平说,由于妻子从五月十二日开始下落不明,我便向警方提出寻人申请。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副驾驶席上的男子是谁,我根本不认识,我平时也不太介入妻子的交际范围。
九点过后,小山修三到达东京。走进自家咖啡馆的时候,还是供应廉价早餐的时间。几个学生客人在边吃烤面包边喝着咖啡。
“哎呀,你已经回来啦?”妹妹久美子吃惊地说。
“也给我一份烤面包吧!”
“怎么,你没有在观光地吃早餐?”
“嗯,我早上七点离开胜浦。没吃早餐就离开了。”
趁妹妹制作烤面包之机,小山修三翻开晨报浏览起来。
关于在西伊豆海里与尾形恒子一起被从海里打捞出的男尸报道,与在胜浦看到的报道没有大的差别。尽管那样,小山修三还是非常认真逐字逐行仔细阅读组成报道的每个活体字。
报道说,两具尸体解剖大概于今天上午十点在下田医院进行。他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到十点了。解剖所需的时间大约在两个小时左右吧?今天的晚报上可能会刊登解剖结果,他急切地等待着。
假如结果是报道的那样,那么尾形良平对羽根村妙子所说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可以说是言中了。这个不幸的男子虽向当地警署提出寻妻的申请,却在要求警方将寻人案变为凶杀案方面踌躇不前。他害怕妻子最近的行动被调查后公之于众,然而事与愿违,还是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出现了,妻子与相好男人外出兜风时连车一起从悬崖上坠入大海。如果这是事故,还有掩盖的说法,可以编造借口,但是作为丈夫的内心深处已经觉得绝对是不可告人的丑事。
是事故还是情杀,通过解剖结果就可以判定,尸体在经过两个多月后,已经到相当腐烂的程度。鱼从破碎的车窗游入,啄食尸体,尸体表面简直是惨不忍睹。那个相好男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日荣广告代理公司的业务员小高满夫。他三十二岁,与报纸上推断的尸体年龄相一致,只是小高满夫没去公司上班和下落不明是在四月底,而尾形恒子的失踪则是五月十二日。两者音讯全无的前后时间差是十二天。
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尾形恒子于五月十二日之前还在家里。作为妇女回收员,每周三去抽样家庭回收记录纸带。如果和小高满夫在一起,她也必须四月底就出门,可偏偏在町田市自己家住到五月十二日早晨。既然这样,小高实际上也可以在公司工作到五月十二日。他四月底就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家,多半出自什么理由。
小山修三想等羽很材妙子电话,可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因为,他以为妹妹昨天告诉羽根村妙子自己去了胜浦的情况。也许,羽根村妙子觉得自己不在家就不打电话了。
如果是这么回事,也许下午打来电话,可是等不及了,他还是给海鸥制片公司挂电话。
“羽根村小姐今天休息。”事务小姐接电话说。
决不会想到她今天休息。如果在家,想请对方说出羽根村小姐的住宅电话,可是这话难以出口。另外想问平岛君是否在公司,也没有立刻说出口,于是说了一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羽根村妙子为什么今天休息呢?其休息是否与尾形恒子尸体被发现新闻有关,是否有其他重要事情,还一时难以作出判断。不过,他还总是觉得与该新闻报道有关。
假设这么回事,羽根村妙子就有可能请假到处走访排查。两个月以来,尾形恒子失踪是她最关心的大事。没想到眼下是这样的结果,无疑,她已经忍耐不住了。
就在小山修三焦急思考时电话铃响了,妹妹接听电话后告诉他是平岛君打来的,随后将电话听简递给他。
“你好,看报了吗?”平岛庄次大声说。
“看了。”
刚才自己打电话给羽根村妙子的事,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眼下无法准确判断。
“看了。其实我昨天还在房州,是在那里看到的消息,真是大吃一惊。”
“我也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这样……详情我想今天晚报上会刊登的。警方知道了与尾形恒子一起死在车里的男子身份,果然是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业务员小高满夫。他家人看了报纸后从东京还到那里确认了。”
“哦,是真的?”
“由于是意料之中,没有特别吃惊,并且解剖是一个小时前结束的。据说解剖结果警方也公布了,也会刊登在晚报上的。”
“那情况平岛君都清楚吗?”
“哦。某报社会部编辑主任是我的朋友,我问过他了,先跟你说说解剖结果……”
“等,请等一下。”小山修三急忙将收银台上的发票移到眼前,再把发票背后翻过来,手握铅笔。
“该解剖结果的要点……”平岛庄次开始在电话那头说,“这对男女死了已经有一百天乃至一百二十天。”
“什么?他们死了有一百天乃至一百二十天了吗?”小心修三听后大吃一惊。
“嗯,警方是这样公布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高满夫下落不明是在四月底,而今天是八月六日。假设他是失踪那天死的,那也只过去九十九天。而尾形恒子是在五月十二日失踪的,就算她也是那天死的,那也只过去八十七天。”
“哦,是吗?我只是按照警方公布的情况说。”
“啊,对不起……”
“嗯,也确实可疑,不过这情况可以解释。死后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海水浸泡再进行尸体解剖,是很难判断出准确死亡时间的。其实,尸体放置时间越短,判断准确率就越高。”
“这我清楚!”
“因此,死亡时间越长,解剖医生对于死后经过时间的判断误差就越大。这样确定是为了使侦查安全进行。其次,拉大判断误差的幅度是维护解剖医生本身的威信。虽说法医学在发展,但即便那样也不能说医学万能,因为,法医学上的检查并不是绝对的科学行为。死后的时间越是有误差幅度,解剖医生越是可以放心自己的判断。”
“解剖医生的心理我清楚,但是尽管那样,这一回判断应该像刚才说的那样把小高满夫的情况暂搁一边。说实在的,我觉得对于尾形恒子的验尸判断的误差太大了,即便采纳死后有百天的验尸判断,也有二十天时间的误差。”
“哎,无论小高君还是尾形恒子,都是假设在失踪那天死亡的吧?”
“是的……”
“但是,因为死后经过时间的判断构成了侦查上的困难,所以要相反推算,把死亡时间往前移,可以说死后经过的时间是六十天。”
“……”
这说法有道理,这种可能性从理论上说得通。
“这么说,假设两个人是同一时间死亡,那可不可以假设小高满夫提前失踪和尾形恒子在什么地方隐居了一段时间。”
“是那样吧!也许应该把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的死后经过时间联系在—起思考。”
小高满夫的死后经过时间,应该与尾形恒子的死后经过时间联系在一起分析。平岛庄次的这番建议,姑且是合乎逻辑的。
“即便那样,你不觉得死亡时间的误差幅度太大吗?”
“不,警方公布的解剖鉴定书上附有说明。结论在前面,解释在后面。”
“……”
“那两具尸体由于被鱼啄食过,即便只是那样,也已经腐烂到相当程度。加之死亡已有三个月左右时间,在水里腐烂得非常厉害,皮和肉皆被鱼食,很难判断出准确的死亡时间,因此,要求侦查时不要拘泥于上述情况。”
“如果解剖鉴定是这样解说的,推断的死后经过时间还有进一步减少的余地吧?”小出修三在电话里问。
“大概是那样的吧。正如你说的那样,尾形恒子失踪日是五月十二日,也就是她的死亡日,也就是小高满夫的死亡日!”
小高满夫是四月底开始不去公司上班的。假设尾形恒子的失踪日款是他的死亡日,那么,他这十二天里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呢?
“小高满夫真的与尾形恒子—起死的吗?”
“哎,你的意思呢?”
“一是小高满夫四月底不去公司上班太早了;二是尾形恒于五月十二日前一直在家里。即便驾车外出,也……”
“但两具尸体都在车里呀,不过小高满夫不去公司上班确实太早了点,好像在什么地方隐居,一直到尾形恒子下决心出走的五月十二日那天那段期间,他俩多半在哪里幽会等时间。”
“这么说,他俩是有意下决心驾车从最崖飞向大海的吗?”
“解剖鉴定上认定,他俩临死前有微小反应。也就是说,他俩是在活着的时候驾车飞向大海的。”
那天下午,小山修三没有在家里等晚报,四点半左右就出门去了神田车站报摊。买了四份不同的报纸,当时报摊上已经有晚报了,与邮局送报员送到家里的报纸是相同的,他没有立刻赶回家,而是走到附近一家冰淇淋冷饮店里急忙翻阅起报纸来。
轿车坠落于西伊豆岸边海底的连续报道,无论哪家报社的报纸都是用三段大小的版面进行报道。如果没有配上《男尸身份已经判明》的标题,报道文章的篇幅也许就一段那么大小。所谓连续报道,只要没有出现相当重要的新事实,报社是不会理睬的。
尽管买了四份不同的报纸,但报道内容都很简单。
五日,从西伊豆云见岸边海底打捞上来的轿车里的男尸,是与尾形恒子女尸一起溺水的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业务员小高满夫,今年三十三岁,公司地址在东京都港区艺町205。小高满夫是四月底开始缺勤并杳无音信的,其家属是于五日看了晚报后才去下田警署核实尸体的。
尾形恒子与小高满夫的尸体,是下田市海南医院于六日上午十一点左右解剖完毕的,两具尸体在海里已浸泡三个月左右时间,腐烂程度严重,加之身体各部位被海鱼啄食过,解剖鉴定的要点如下:
一、死前没有受过外来暴力击打的痕迹;二、颈部没有绳索的勒痕;三、两人腹部都有裂损,这是从悬崖上坠落海底时车里撞击造成的,四、肺部和胃部都有海水;五、颈部侧面略出过血,这也被推断为坠落时车里撞击造成的。
当地警署根据上述解剖签定推断:这辆轿车是行驶时从现场二十米高的悬崖上坠落于海里的,驾驶席上坐的是尾形恒子。副驾驶席上坐的是小高满夫。
四份不同报纸有关上述情况的报道,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小山修三瞪大眼睛搜寻,希望能找到独家新闻报道的报纸,哪怕一行也行,但是没能如愿。
报上的解剖结果是由警方公布的,因而各报上刊登的内容也是一字不差,与平岛庄次从记者朋友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没什么两样,只有“腹部裂伤……颈部仍旧略出过血……坠落时车里撞击造成的”这句话,在小山修三看来是新的内容。
尾形恒子住町田市,小高满夫住平冢市。从他俩各自住宅去西伊豆海,距离不是很远。但报上说的情况,轿车是从高二十米的悬崖上飞速坠落大海的。根据尾形恒子手握着方向盘的情况来看,也许是她提议驾车跳海的。假设真是这样,尾形恒子比小高满夫更有决断力。
“二十分钟前,我接到城砦座剧团古泽先生打来的电话。”小山修三刚返回咖啡馆,妹妹久美子便告诉他说道。于是立刻打电话给古泽先生。
“哎,是小山君吧!”
电话那头传来古泽启助的声音,该音色在朗诵方面是大家一致公认的。
“老师,好久没有拜见你了!那个,听说你来过电话,可我不在家,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哎,你看报了吗?”
“是有关飞速坠入西伊豆大海的轿车吧?我当然看了!”
“吃惊了吧!是吗?”
“嗯,车里女尸曾经是收视调查公司的妇女回收员,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仅报上刊登的姓名难以明白,可海鸥制片公司殿村君来过我这里,他和他那家制片公司的人都这么说!”
大概不是平岛庄次就是羽根村妙子,看来,多半是平岛庄次吧。
“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我也委托过你调查收视情况,知道后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这与老师你没有任何关系!”
“话是这么说,然而我总是把这事放在心上。哎。你如果现在有空来我这里一下好吗?”
“行!我现在就去你那里。”
小山修三从神田车站乘上地铁,在青山神宫前站下车后喊了一辆出租车驶住高树町。
路程较短,收费不多,司机—声不响,绷着脸,眼睛朝着前面,嘴里直嘟哝:距离这么近,年轻人应该走着去,偏偏……
按理说,出租车又不是免费载客,只要挡风玻璃内侧竖有“空车”示意牌,不管路途近远都应该无条件载客,司机都应按乘客要求驶往目的地。只是近来,一些素质较差的司机服务态度粗暴,时常与乘客发生争执。现在自己急着要去老师那里,无奈只能极力忍耐。
小山修三推开城砦座剧团的大门,旁边事务室的小姐赶紧上前将他请到宽敞的接待室。
古泽启助的眼睛凹陷,但炯炯有神。
“嗬,这么快就到了,来,坐这里!”
古泽启助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他旁边坐着海鸥制片公司的殿村龙一郎,胖乎乎、圆脸,表情和蔼。
小山修三向他俩问候后,古泽启助立即说道;“殿村君刚才也告诉我,报上刊登的尾形恒子曾经是你和他部下一起跟踪过的目标,生前是收视调查公司的妇女回收员吧。”
古泽启助说完两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叉合在一起。殿村龙一郎坐在旁边,静静地抽着烟。
“是的。为了调查记录纸带上的收视数据是否真实,我们分别跟踪过一些妇女回收员。尾形恒子是平岛君的第一跟踪对象,掌握了她的姓名和住所。我和羽根村小姐去她住所附近,进行了简单调查。”小山修三说。
“这大致情况,平岛君和羽根村小姐已经对殿村君说了,殿村君也对我说了。”
古泽启助眉宇间皱起,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当时受到了既不像疑问也不做好奇的心理驱使,看见你在我这里的彩排场里,便想起让你调查收视实情,最终也委托了你,并且殿村君也联手合作,派出两个人协助你。你们开始跟踪妇女回收员,没想到她们其中的人患上神经衰弱症,以致发生像尾形恒子那样的坠海不幸事故……”
“哦,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行动很谨慎,她们没有察觉到。”
“是吗,那些妇女回收员难道真不知道你们在跟踪吗?”古泽启助满腹狐疑。
“你这么一问,我的自信心有点动摇。不过我觉得没有那种情况。”小山修三声音变弱。
“有的。”古泽启助的凹眼里目光闪烁,“……是那样的跟踪才让妇女回收员患上神经衰弱症的不是吗?不用说,公司里肯定有严格规定,让她们绝对保密抽样家庭的住址和姓名。被你们跟踪后,致使她们神经衰弱。”
看到小山修三脸上略出现软弱表情后,古泽启助说:“嗬,还是被对方察觉了,看来町田市的尾形恒子也是其中的一个。你们不是内行,跟踪时虽说想过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可还是让对方知道了,因为那是每周的星期三。”
被古泽启助这么一说,小山修三似乎也意识到了有那样的可能性。
“但是,先生。”他抬起脸眼睛看着古泽启助说,“我总觉得,即便我们的跟踪导致尾形垣子患上神经衰弱症,也与她带上小高满夫驾驶轿车飞速坠落大海的举止没有丝毫关系。”
古泽启助的脸朝着旁边,就像在舞台上脸不时朝着彩排的姿势。“那个么,我也难说,确实有些人得了神经衰弱症后会出现不受大脑控制的举动,在即便死也心甘情愿的冲动下突然寻短见。例如受到小高满夫殉情的胁迫后瞬间采取极端行动。我看多半是这样的。”
“这么说,她也许受到了花花公子的胁迫?”
也许是古泽启助说的那样,小山修三觉得,可能是小高满夫逼迫有夫之妇的尾形恒子为殉情献身。
“这个么,说不上来。虽说小高满夫是花花公子,但也许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烦恼。比如有那么多先后相好的女性,数量太多难以摆平,另外在工作上感到走投无赂……”
古泽启助说到这里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返回到小山修三的脸上问:“据说小高满夫是在尾形恒子失踪前就没去公司上班的是吗?”
“是的,他是四月底开始就再也没去公司上班了。”
“是吗?这么说,小高满夫缺勤也许与尾形恒子无关?”
“为什么?”
“嗯,一定是工作上有烦恼!因工作一筹莫展而不去公司上班的现象,在性格懦弱的工薪族中间时有发生。”
“小高满夫性格懦弱吗?”
“废话!与女人在一起鬼混,与性格懦弱没有关系!可是,因工作停滞不前产生厌世的情况有。于是,把该情况向尾形恒子公开以取得她的同情。哎呀,好像通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呢,也正得了神经衰弱症。五月十二日,她将回收来的记录纸带送到公司后,便驾车带上小高满夫去了西伊豆海边兜风。驶到现场时,她可能神情恍惚而产生跳海的轻生念头。我看大凡是这样!”
“按你的推测,有必要核实小高满夫在工作上是否一筹莫展。”
“那倒是的。哎,据说小高满夫是代表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专职与各电视台和电台联系。哎,那是什么工作?”古泽启助朝着旁边的殴村龙一郎问。
从一开始,海鸥制片公司的殿村龙一郎就没有吭声,默默听着他俩的对话,见古泽启助问自己,便从嘴上取下烟。
“作为日荣广告代理公司的业务员,他应该是负责与广告赞助商之间的联系。通常,他每天要去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那里。”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高满夫负责的广告赞助商是哪家公司?”
“这我不是很清楚。”殿村龙一郎脸朝着天花板,好像在茫茫的大海里寻找什么似的。
“我听说道,好像是化妆品公司。”
“化妆品公司?”古泽启助笑出了声。
“……这个,岂不是正对花花公子小高满夫的口味吗?是呀,太合他口味了!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也真会安排工作。”笑完,右泽启助突然歪起脑袋思索,觉得自己说的话里有疑点,嘟嘟哝哝地说:“但是……但是,如果小高满夫与化妆品公司是最佳组合,那么,工作上不应该有不顺心的地方。”说完,他的目光射向殿村龙一郎。
“殿村君,小高满夫负责与某化妆品公司对口联系是吧,他的工作很顺利吗?”
殿村龙一郎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哎呀,我也只是偶尔在电视台里看到他。具体情况知道得不详细。”
“问哪里才能知道这些呢?”
“最好是问日荣广告代理公司。”
“哎,对不起,你能否结日荣广告代理公司打电话问问情况,广告代理公司里你也有好朋友吧?”
“嗯。”殿村龙一郎脸上是思考的表情,片刻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到有相当距离的附近房间里装有电话机的角落处。
“请帮我找一下第二部的细川君。”紧接着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洼小山修三和古泽启助都能听见。
“我是海鸥制片公司的殿村龙一郎,你好呀,好久不见了……那个,我看了报纸,你们公司小高君的举动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是大吃一惊……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哎,大概是那样吧……一定是与女人之间的事情。这么说,就像报上说的那样死于婚外恋吧……”
殿村龙一郎说到这里吸了口气。
“喂,我想冒昧地请教一个问题。小高君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确实是化妆品公司吗……知道,知道,那是中天化妆品公司吗……哎?穆哉化妆品公司?噢,原来是那家公司。原来如此……那,小高君在工作上很顺利吧?是呀,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我觉得会不会是小高君在工作上不顺心。是这样的推测。我问得太多了,对不起。”
对方最终都回答了他的提问。殿村龙一郎说了感谢之类的话后放下听筒,慢腾腾地回到他俩旁边。
“小高君的工作,听说很顺利,说他对工作也很敬业,在外交方面也是得心应手。因此在广告赞助商即化妆品公司那里评价很好。”殿村龙一即汇报了电话问询的结果。
上午八点左右,让人感到气候像正午时分那么炎热。小山修三从东京车站乘上新干线列车,于九点半左右在热海车站换乘开住伊豆的特快列车。去热海的是避暑客。驶往伊豆的快速列车里,大多是海水浴客人。在今并滨海边,聚集了许多游客。
快到正午时分,小山修三在下田站下车。
小山修三立即去市内某公立医院,因为报上刊登了这家医院名称。他在传达室那里向接待小姐递上某周刊杂志的记者名片,说是想采访前些日子与车一起坠落大海的男女尸体的解剖情况。
这张名片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自己在工作上与该案件毫无关系,虽说打听解剖情况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办法绝无仅有。他向该朋友保证过,绝对不给朋友单位及其本人添任何麻烦。因此,小山修三采访这家医院必须以名片主人“白水义郎”的名义。如果医院给周刊杂志编辑部打电话,则由朋友白水本人负责接听。
他来到外科主任室,主任五十岁左右,脸色红光满面,身体胖乎乎的,尸体就是他解剖的。
小山修三踌躇起来,不知道跟他怎么说好。倘若开门见山,有可能让对方紧张。总之,这张周刊杂志记者的名片让对方多少产生了一点戒心。
“啊,你是福冈县的?”看着名片,外科主任问。白水这样的姓很少见,他似乎知道九州一带有许多这样的姓。
“是的,我的父亲是在博多出生的。”小山修三按朋友说的回答。
“我想是那样的。”医生似乎为自己的准确判断感到满意。
“主任的朋友中间有这样的姓吗?”
“没有,没有。《万叶集》里,有山上忆良吟志贺岛的白水浪歌。白水郎是渔夫,而志贺岛就在福冈市的附近,因此我用你的白水姓随便猜了一下!”
“不好意思,劳驾你了。”
“不不,是碰运气猜中的。”
初次见面中不自然的猜疑被消除了,外科主任脸上的表情放松了。
“听说,你是为了解我上次解剖的男女尸体情况而特意来访的。你想问什么?”
“是的……报纸上只是简短扼要地刊登了从西伊豆海边打捞上来的男女尸体解剖情况,但是……”小山修三一边看着从口袋里取出的剪辑报纸,一边问外科主任。
“噢,报道得也太简单扼要了!”解剖尸体的外科主任装模作样地说。
“看了这篇报道得知,这对男女死了已两个多月,两个人死亡大概也是同样时间?”
“是的,从两只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只能那样判断。”
“哦,实在是对不起!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女尸名叫尾形恒子,是在五月十二日驾车出门后就不知去向的。报上说,她那天去西伊豆海边,从悬崖上坠人大海,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时间已经是八月五日,鉴定结果是死后约三个多月。我认为是正确的。”
‘谢谢!”担任解剖医生的外科主住胡须和嘴角都堆起满意的笑容。
“可是,男尸小高满夫是从四月底开始就没去公司上班的,他有家,住在平冢市。”
“哦,那情况我也是从警方那里得知的。据说小高满夫的家在平冢市,本人在东京一家广告代理公司工作。他妻子说,丈夫好像二十七日晚上住在别的什么地方,第二天早晨是直接从那里去公司上班的,随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哎,小高满夫二十七日晚没有回家吗?”
外科主任从警方那里听到的情况很详细。前往警署确认尸体的小高遗孀,在那里接受了警方的情况了解。
“二十七日晚上,小高满夫住在什么地方?”
“那情况好像连他妻子也不清楚。小高满夫非常讨女人喜欢,据说道去经常夜不归宿,借口工作忙,赶不上末班电车等等,常在外面借宿。他好像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妻子对丈夫的所作所为也不闰不问。因此,当丈夫与有夫之妇的尸体在西伊豆海被发现时,她没怎么悲伤,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结局。”外科主任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烟和打火机。
小山修三还是第一次听说小高满夫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没有回家,看来他的失踪是在二十七日傍晚。日荣广告代理公司的回答模糊不清,说是四月底开始缺勤,其实他是二十八日开始缺勤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高满夫从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到八月五日这段时间在哪里呢?小山修三不再继续思索,而是直接问外科主任。
“小高满夫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没有回家的。假设他是那天晚上死的,到八月五日发现尸体这天正好是一百天。依此类推,尾形恒子死后经过了八十五天,他俩之间有十五天的时间差,这情况通过解剖能判断出吗?”
“如果死后已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而尸体内脏腐烂的程度又相当严重,那是判断不出半个月差别的。这种情况只能计入误差里。”外科主任收起微微的笑容,皱了一下眉头回答,随后又接着说:“你为什么说小高满夫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死的?他和尾形恒子的尸体不是都在车里吗?”外科主任细长的眼睛在小山修三的脸上直打量。
“不,我是突然这么假设的。因为你说死后三个月且高度腐烂的尸体,是难以通过解剖判断十五天左右时间差的。”
“是明,确实难以判断。我想无论哪一位医生解剖,结果都是相同的。”性格温厚的外科主任稍稍加重了语气。
“不,我这样说、绝不是怀疑先生您的鉴定结果,只是对小高满夫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没有回家的新情况假设而已。”小山修三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嗯,如果按你的想像,小高满夫是在那天晚上遇害的吧?”
外科主任脸上是出乎意料的表情。小山修三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嗯,是那样的吧!因为,他是和五月十二日前还活着的尾形恒子一起死于坠落海底车里的,是罪犯把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死亡的小高满夫尸体隐葱在什么地方,然后把尸体放到尾形恒子的轿车里是吧?照你这么一假设,小高满夫的死只有他杀所致!”外科主任说完,脸上的血色更浓了。
“先生,这只是我的空想,请您别发怒!小高满夫和尾形恒子的死因是溺水身亡的吧?”
“毫无疑问,两具尸体都是溺水身亡。”外科主任似乎按捺住了行将大发雷霆的情绪,嘴边再次堆起微笑,“……白水君,我对你的空想力表示敬意,但我们不可以怀疑科学推论。”
“是。”
“哎,请等一下。”外科主任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上上下下有许多抽屉的书架那里,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中取出薄薄的卷宗拿到小山修三跟前。
“嗯,这是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的尸体解剖鉴定报告书。因为尸体解剖一结束,就要由两家遗属领回去火化。现在唯一的证据就是这份报告。”
外科主任把拿在手上的卷宗封面朝小山修三翻开。
尸体解剖,通常分刑事解剖和行政解剖。刑事解剖,是通过尸体解剖弄清楚犯罪证据;行政解剖,是解剖死于自杀或事故等的尸体。这情况小山修三也清楚。
“嗯……”外科主任的眼睛沿着自己写的报告书看了五六行后说:“是啊,如果是他杀,尸体上应该留有刀伤,钝器击打的伤痕或者骨头凹陷。如果是绳索勒死的,应该在脖子上留有绳索印痕。如果是用手卡死的,咽喉的皮肤上应该留有双手指纹。可是,这些证据丝毫没有找到。”
“是的。这两具尸体经过近三个月时间,腐烂程度已相当严重了。据说海鱼将尸体啄食得修不忍睹?”小山修三听了外科主任说的情况后,彬彬有礼地问道。
“是的。听说那一带海里有石鲷鱼(又名大头鱼)、黑鲷鱼,还有贝壳类,也就是螃蟹。水中有了这样的家伙,那两具尸体难免不遭殃。”
“如果是那样的状况,即便原来有肌肤割伤、骨头凹陷和脖子上的勒痕等,是不是也会变得辨别不出了?”
“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会有。仔细观察是能够辨别得出的。”
外科主任似乎想说,其他医生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本人不会有那种辨别失误。
“并且……”外科主任自言自语地继续说,“如果尸体是死后扔入海里的,肺部和胃部不可能进水。可是两具尸体的肺部和胃里,水是满满的!也就是说,他们喝饱了海水。在喝下的海水里,我发现了有与现场海水里相同的微生物。这就证明他俩是溺水身亡的。”
所谓尸体肺部和胃部有海水,是外科主任说他俩是在活着时候溺水身亡的证明。他还说,肺部和胃部海水里的微生物与现场海里的微生物相同。看来,他的鉴定不会有失误的地方。然而,小高满夫是于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开始下落不明的,尾形恒子是五月十二日下午把回收来的记录纸带送到收视调查公司的。那天,她确实活着。小山修三仍然觉得,他俩死亡之间的十五天时间差里有隐情。
十五天里,小高满夫隐居在哪里?如果这十五天里他活着,那么,对工作比较敬业的他理应去公司上班。当然,他习惯于见异思迁,也有可能跟女人鬼混而把喜欢的工作扔在一边。从小高满夫的性格分析,可以这么推测。五月十二日之前,尾形恒子肯定是在认真回收记录纸带。尽管那样,外科主任却一口咬定这两具尸体都是溺水身亡,还强调这种结论是科学的。小山修三的思路不由得混乱不堪起来,模模糊糊的,仿佛烟雾遍布整个大脑。
这当儿,小山修三突然想起—件事来。
“据说两具尸体的腹部都有裂伤?”
“有。”
“那是车坠落时受到撞击后形成的裂伤,还是……”
“啊……你是在怀疑它是否属于刀伤吧?”外科主任笑着说,“……这,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其实判断刀伤或者裂伤,只要看到伤口就能明白。车是顺二十米高的悬崖滚落到海里的,再说车里有人,在滚落的过程中,车里的锐角致使腹部负伤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是腹部。”
“先生,海水会不会从腹部伤口流到肺部和胃部里呢?”
“嗯!”外科主任歪了一下脑袋思考后说,“这,海水有可能经过腹部伤口流入内脏,但是流不到肺里和胃里。因为,这两个器官都是袋状的。”
“那么,肺组织和胃组织大概是完好的吧?”
“……”
“这两具尸体在死后已经经过近三个月时间,刚才你也说了,腐烂得相当厉害,照此推断,内脏也相当腐烂了吧?”
外科主任对于这样的新问题,眼睛里出现了迷惘的目光。
“嗯,内脏也腐烂得相当严重了。”他微微点头。
“肺和胃也是那样吗?”小山修三的眼睛开始发光。
“是的。”外科主任可能猜测到了接下来的对方提问,勉强地回答。
“既然肺和胃也发生了腐烂,无疑这些组织已经不完整,如果海水流人腹腔,也会流入肺和胃的里面。”
“你可以这么假设,但就我的经验来说,人活着的时候海水是可以流入肺和胃里的。”
外科主任说话的语气里,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固执己见的气势有所减弱。尤其是说“你可以这么假设”时,语气措辞很微妙。小山修三凭自己的直觉和目睹的情况,感到对方刚才的自信已经开始动摇。
“哦,假若肺和胃里有海水,在通常情况下可以认定是活着的时候流入的,也就是溺水身亡。但同时也可以认定,海水是在人死后从腹部伤口流入肺和胃里的。是这样吧?”
小山修三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还是打算不要伤及外科主任的面子。
“你是说死后?”外科主任瞪大眼睛责问,“……你是说那两个人在坠入大海前已经死了,尸体是事先被凶犯塞入车里的?”
“是假设,我所考虑的是假设在那种状况下……”
“照你的假设,这是一桩凶杀案?”
“嗯,如果假设成立……”
“那么,车辆是谁驾驶的?”
“假设那是凶杀案,凶犯多半把两具尸体分别放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随后发动引擎,踩上油门朝悬崖边上疾驶,在即将坠落大海之际跳车离开。罪犯可能是采用这种方法。”
“不管怎么假设……”外科主任嘟哝着说,“如果真是那样,罪犯是用什么手段杀害他俩的呢?”
“你说过皮肤已经腐烂但没有外伤。如果腐烂的胃里有海水,也许无法检测出毒药和安眠药之类的成分吧?”
“那,根本不可能。”
“先生,如果是服安眠药睡着的话,尸体上会不会有临死前的反应迹象?”
“……你是问那两具尸体临死前的反应?并不是很明显。”
外科主任的视线投向手里的解剖鉴定报告上。
“你说临死前反应不明显是什么意思?”小山修三问外科主任。
“如果是在陆地上发现死后三个月的腐烂尸体,尽管经过那么长时间,但出血之类的临死前反应还是比较明显。由于在海水里浸泡了三个月,无疑,残留在尸体上的临死前反应变得模糊不清了。我说的就是这意思!然而,并不是什么迹象都不存在了。”
外科主任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额头,好像空调散发出来的冷气不起作用。
“假设被迫吞下安眠药后被扔入大海,那种时候的临死前反应是怎样的?”
“即使被迫吞下安眠药,车辆滚落时受到的撞击和掉落在冰冷海水里的感觉,神志也多半是清醒的吧!因为,滚落途中腹部被划出那样的伤口时,眼睛是不可能闭的。加之到溺水身亡时需要相当时间,有拼命朝车外逃命的意识。但是,那两具尸体没有拼命搀脱的痛苦迹象。可以假设是被迫服下安眠药后被扔入海里的。”
“不过,即便在车里坠落大海溺死自杀的场合,也多半有痛苦迹象吧?”
“如果是有思想准备的自杀,不会有朝车外逃命的意识,也就没有极力挣脱的举止。如果是在海底打算朝车外逃命,两只手上理应有被车窗玻璃划破的伤口,可那种情况没有。”
乍一听上去,外科主任的说法合乎逻辑。
“假若是用绳索勒死后扔入大海的,那是怎样的情况呢?”小山修三沉默片刻后问。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脖子上没有发现绳索勒过的印痕。”
“知道了。但是,大概有因皮肤腐烂而使绳索勒痕消失的可能吧?”
“纵然绳索勒痕消失,通过解剖也可以辨别出是否绳索勒死的嘛?”
“啊,那是什么情况?”
“是舌骨和甲状软骨是否骨折的情况,因为喉咙是被外部力量使劲勒的,这部分的……”外科主任把手放在自己粗颈脖子的旁边比划着说:“是软骨断了。所谓甲状软骨,俗称咽喉的要害部位。”
“哩,那,那两具尸体的甲状软骨没有骨折吗?”
“没有。”
“应该说尸体的腐烂程度是相当严重的,可是,那部位的情况还能看得清楚吗?”
“比较清楚,但是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况。”
外科主任很明确地说,没有绳索勒杀形成的舌骨和甲状软骨的骨折状况。
剩下的,是被迫服下毒药死亡的场合。胃组织已经发生了腐烂且还有流入的海水,因此是不能证明的。假设被迫服下安眠药后和车辆一起被推下大海,他们本人由于精神上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而神志清醒,但却没有苦苦挣扎朝车外逃命的迹象。没有刀伤,没有钝器造成的骨面凹陷,也没有掐死和绳索勒死的痕迹。出现这种情况,外科主任的解剖结论还是死者驾车跳海自杀。
小山修三问不下去了,不过还是没有失去信心。小高满夫与尾形恒子失踪之间的十五天时间差,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既有三百六十个小时的时间差,还有在海里浸泡三个多月已经腐烂的尸体以致难以辨别的客观原因。然而,外科主任说这两条已经包括在误差里。
“报上说,小高满夫尸体上只有衬裤,没有穿上衣和裤子。这是否还是像警方公布的那样衣裤是被海流冲走的呢?”小山修三改变了话题,对外科主任说,“确切地说,小高满夫的衬衫和裤子里面只穿着过膝衬裤。对此,警方可能认为小高满夫因天气热而脱下衣裤把它们放在车里,后来掉落到海里被急流冲走了。”
外科主任也许因为小山修三改变了话题,脸上流露出稍稍轻松的表情。
“那个,为婚外恋而死的人会不会因为天气热而不管上衣和裤子都脱吗?”
“问题就在这里。”外科主任频频点头。
“……报上没有说,但警方大多认为是女人的无理要求。”
根据小高满夫脱去衣裤的迹象来看,他似乎足以摆脱热量的乘凉架势坐在副驾驶席上的。也就是说,他没有殉情死的打算,而是尾形桓子冷不防加大油门把车从悬崖上驶向大海。警方就是这么推断的。假设那样推理可以合理解释小高满夫脱去衣裤的理由,那么,尾形恒子是否有那样的举止呢?小山修三觉得难以想像。
“那一带海底的激流速度很快,衣裤被海水从破碎的车窗玻璃洞孔冲向大海,假若尸体不是在车里,恐怕也早就被海水冲向大海。”外科主任介绍了警方的观点,但小山修三仍然持怀疑态度。
“这么说,小高满夫并没有死的打算,是因为尾形恒子的无理要求成为殉掐死的牺牲品。按理说,他的尸体上理应有向车外逃命的迹象。在这痛苦挣扎的过程中,理应有例如手上被玻璃划伤的伤痕等等……但在先生的解剖鉴定报告里,两具尸体上都没有那样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科主任大声回答:“也许是女人紧紧抱住男人身体不让他朝车外逃脱的缘故!”
“……”
“大凡被女性手臂使劲抱住,以致男性无法动弹而溺水死亡的。”
“这么说,打捞上来的尸体是女尸抱住男尸的组合模样吗?”
“不,那过程可能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吧?女性可能也因为难受,于窒息前松开了抱住男性身体的双手。”
“哦……”小山修三没有说话。
外科主任又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么说,先生……”小山修三突然象想到了什么,问道,“……小高满夫身上的衬衫等内衣内裤上,是不是沾有轿车该落时遭受撞击而致伤的血迹?”
“有,虽然大部分被海水冲洗掉了,但还有血迹。”
“尾形恒子是什么迹象?”
“女性身穿深红外衣和白色喇叭裤,里面的短裤上沾有腹部裂伤的血迹,也由于海水冲剧而颜色变换了。”
“血迹面积很大吗?”
“活着时出血的场合,那量应该是相当大的吧?据说,临死前是有反应的。我曾经听说,死后出血的场合,由于心脏停止跳动以致动脉里的血液停止朝外流淌,只是滞留在静脉里的血液朝伤口外渗出。受到海水冲洗浸泡在海水里的出血尸体,与陆地上的出血尸体相比,大部分迹象是不同的。尽管那样,也可以知道临死前有否反应!沾在衣服上的血迹颜色即便变得再淡,然而血迹的面积相当大。再说解剖尸体时,也有相当的血液从尸体里流出。还有咽喉部位也出血,证实该部位临死前有过反应。”
“咽喉部位?”小山修三再次返回到关心的话题上来,即舌骨和甲状软骨的骨折。
“所谓咽喉出血,可能是因为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的缘故吧?”小山修三提出这一问题,是因为觉得如果该部位出血是骨折所致,凶手无疑是用绳索勒死被害人的。
“不,没有那回事,因为整个尸体都有出血迹象。”外科主任予以否定。
“尸体浸泡在海水里大约经过了三个月且已经腐烂是吧?尽管那样还在出血吗?”
“是的。”
“由于尸体是随着腐烂加剧而遭到破坏的,因而与此同时,尸体多半不会出血了吧?”
外科主任没有立即回答,用手帜擦拭脖颈上的汗水。空调排出的冷气确实没有作用,小山修三也感到房间里空气闷热。
“也有因为尸体腐烂而出血。邑说这种情况不能否定,但姑且也有非腐烂造成出血的症状。”外科主任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解剖鉴定报告复印件上说。然而接下来的强烈语气总让人觉得空洞,也许是理解方法不同而强词夺理!
“假设出血非腐烂所致,也就是假设咽喉部位有临死前反应,那么,该出血也可能不是舌骨和甲状软骨的骨折所致!”
“凡是我解剖的尸体都没有那种情况。”外科主任的眼睛又心神不定地朝着桌上,仔细看着解剖鉴定报告书上的有关部分。“是的,是的,总之,尤其女性尾形恒子的舌骨和甲状软骨上根本就没有骨折。这上面记录得很清楚。”
“那是说尾形恒子吧,那么,小高满夫是什么情况呢?”
“小高满夫是和尾形恒子一起在车里溺死的,当然舌骨和甲状软骨上没有骨折。”
外科主任原本温和的脸上开始出现惧色:“……你好像是一定要把他俩的自杀行为变成他杀案,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我非常清楚,你们杂志对这起事件饶有兴趣,打算把它作为重大新闻报道,但是我的解剖鉴定报告是不适合你们的。”
“对不起……衷心感谢!承蒙你用宝贵的时间接待了我。现在,我告辞了。”
“好,好。”外科主任的眼睛注视着小山修三站起来的脸上表情,“你不会用他杀视角把这起事件写在杂志上吧?”他说这话时,是焦虑的眼神。
“不,不,还不能写。”
小山修三向外科主任鞠了一躬后走出房间,朝医院玄关那里走的过程,外科主任像送客那样沿着长走廓跟在身后。
小山修三见状,诚惶诚恐地转过身说:“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立即朝他鞠躬。外科主任的圆脸上是目瞪口呆的神情,好像在担心什么。
“白水君。”外科主任按照小山修三递给他的名片喊道:“你打算在杂志上报道吗?”
“嗯,还没有确定。听了先生的解剖介绍,我想再认真思考一下。”
“那么,杂志会立即报道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证据不确凿是不会报道的。”
“你说的证据确凿,是来自你的想像吗?是报道说,不是殉情死而是他杀……”
“我是有这一想法才登门拜访先生的。”
“你是不是在外面已经掌握了他杀的确凿证据?”
外科主任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解剖鉴定和自信。
“目前丝毫没有那样的证据。”
“啊,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请等一下!”外科主任又喊住小山修三,“你基本上是坚持你自己的怀疑,推断他们的死亡是被绳索勒死,是属于他杀案吧?”
“我还没有找到那样的证据。”
“我刚才想起来了。我仔细检查过尾形恒子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部位,没有骨折!脖子部位有鱼啄食过的现象,出血是腐烂导致的。当然,那情况是死后发生的。没有骨折,也就与出血没有关系。”
“小高满夫的情况也是那样的吗?”
“是的,也是尸体腐烂和鱼啄食后形成的死后出血。”
“小高满夫的舌骨和甲状软骨的出血状况,你也像对待女尸那样仔细检查过了吧?”
“这……他是和尾形恒子一起届水身亡的,只要检查女尸,就可以断定男尸的检查结果也是完全相同的。白水君,我是接受警方委托,不是司法解剖,而是行政解剖。再说警方也认定他俩是自杀,是所谓的殉情死。这结论是没有疑问的。”
小山修三顶着烈日朝车站走去。外科主任最后强调的“行政解剖”那句话,对小山馅三来说印象且深。
所谓行政解剖,是解剖不是他杀造成的尸体,例如比较明显的事故死亡、过失死亡和不是医生失职造成的突然死亡的尸体,以核实死因。
对于如此死亡的尸体,往往只是单纯的查找死亡原因,因而与寻找他杀疑点的司法解剖比较而言,行政解剖医生在尸体解剖上不是很认真,尤其公立医院的外科主任不是专门的解剖医生。在东京,除东京大学医院和庆应大学医院外还有都立监察医院,都是专门从事司法解剖和行政解剖。如果是那样的情况,解剖见解也许与判定不会弄错。但是,非法医学专业的普通外科医生经常接受来自警方委托的解剖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可以说是外行鉴定。
小山修三的上述担心,是出自曾经看过的由资深法医写的书,对其中一段话印象极深。
即便我漫长的解剖生涯里至今仍然没有自信的,是对于死后经过较长时间尸体进行的时间鉴定。不用说,鉴定死亡时间不太长的尸体虑较容易。但是,尸体在经过一个多星期后即便检查相当慎重,也难以自信对于死亡时间的推定。不用说,尸体因季节和死亡场所的条件而异,死后经过的验尸所见也是不同的。在寒冷的冬季和水里,尸体腐烂速度比较缓慢。换作尸体在夏季或空气潮湿的场合,腐烂速度比一般气候要快。另外从水里打捞出长期浸泡在水里的尸体,一旦放在接触空气的地面上,尸体的腐烂速度更快。
即便把那样的惜况考虑在内,也难以鉴定具体的死亡时间。例如,某人四月上旬左右遇害。一个月后尸体被发现,由于死者穿的是冬季服装,于是有的解剖医生会误断为二月或者三月被害。因为被害那天的气候时有丝丝寒意,被害人取出冬季服装穿在身上。那样的原因,导致我们鉴定死后经过相当时问的尸体时,出现相当程度的误差。这不是期待解剖医生在尸体签定上的安全,而是错误判断有可能导致罪犯逍遥法外,帮助罪犯伪造没有作案时间的合法假证。一想到这里,我们把包括误差的死亡日期书面通知警方,往往为该鉴定是否准确而感到忐忑不安。
在专门的解剖医生中间,甚至大法医家也有如此感受,即对于死后经过一定时间的尸体,在准确死亡时间的鉴定上没有自信。尽管把相当幅度的误差计算在推断的死亡时间里,还是有上述不安。
给小山修三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公立医院主刀解剖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尸体的外科主任医生,频频把误差挂在嘴上。强调误差,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证实外科主任对自己的鉴定结论没有自信。在外行人提出疑问的过程中,他对于自己的鉴定结论产生了动摇。
小山修三认为自已这个外行提出的疑问直截了当,但触及到的往往都是根本问题。
对于小山修三多次提及的“他杀可能性”解剖这两具尸体的外科主任诚惶诚恐地问他,你是否在外面已经掌握了确凿的他杀证据。外科主任由不安心理变成提问心理,想弄清楚小山修三是否把这次采访写到周刊杂志上。面对周刊杂志,解剖医生对于自己说的解剖见解居然如此恐惧,担心出现在杂志上。如果有确凿的他杀证据,那他的解剖见解报告就会因误断而在声誉上一蹶不振。因此外科主任好像在担心解剖鉴定报告里自相矛盾的地方。但是,他最后自言自语说的“没有疑问”这句话在耳边回响。
离开医院后,小山修三心想,外科主任也许会打电话给出借名片的周刊杂志社记者白水义郎那里。届时,一旦露出马脚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难堪,感觉有必要给白水义郎打个电话,告诉他怎么回答。
小山修三走进车站广场邮局,给东京那家周刊杂志社打电话。
白水凑巧在办公室。他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与外科主任之间的对话,还说如果那个外科主任打电话来,请他照自己说的回答。
白水义郎接受了他的要求,接着在了解了他这次具有商业价值的采访后说,该案非常解彩,如果可以请把收集到的材料出售给杂志社。
小山修三接着给神田自己经营的咖啡馆打了个电话,是妹妹接的。
“有我的电话吗?”
“有的!是平岛君打来的。”
“平岛君说什么了?”
“我说哥哥外出了,他问你去哪里了?我回答说今天早晨去西伊豆了。于是他说,原来是这样,便把电话挂了。”
“还有谁打来电话?”
“是羽根村小姐打来的。”
“她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哥哥去了西伊豆,她说原来是这样,随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其他没说……哥哥,失望了吧?”妹妹久美子在电话那头哧哧地笑。
从下田广场车站驶向西伊豆海岸一带的巴士和出租车,因为海水浴客和避暑游客的到来而忙得不可汗交。东京和横滨的喇1朝着石顾崎、下贺茂、于浦、云见、岩地、松崎、堂之岛、字久须、土肥和户田等温泉地和海水浴场,烽拥而去。饶这种情况,如果不事先预约住宿,即便到那里也无法住宿。小山修三向下田囚车站里的旅行指南所打听,但立刻遭到了回绝。夏季游客每年都要在一年前向旅馆预约房间,没有砌,今天是无法住宿的,肯定不会有空房间。即便私人旅馆也一样,到处都挂着“满客”的招牌。
由于是夏季,小山修三觉得借不到住宿,就是在露天下的空地上睡一夜也没有关系。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打算去下田市内加入了咖啡联盟的会员咖啡馆试试。这家咖啡联盟,是为咖啡馆经营者组成的联谊会团体。小山修三想起了时常在联谊会上见面的下田咖啡馆经营者。
这家咖啡馆叫“南国苑”,坐落在商业街里。小山修三拜访后,年龄比他大二四岁的店主非常热情,用电话向知道的旅馆打听。
“云见温泉的旅馆和私人旅馆都已客满,云见以北约三十公里的地方有宇久须温泉。由于旅馆原本就少,也已经客满。如果是私人旅馆,也就一家可以商量,你住那里行吗?”
店主手持电话听筒传过脸来间小山修三。
“行!”店主把小山修三的意见告诉了对方。
“刚才电话那头是贺茂村委会所属观光协会,那家私人旅馆的经营者叫石田五郎,好像是打鱼为生的!”
“只要可以睡,不管哪里都行。”
“我帮你喊出租车吧。司机也是我的朋友。”
经营者十分热情,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看来,是要参加同行联盟组织。
在等车的过程中,店主聊起生意上的事。
大约三十分钟后,驶来一辆私人出租车,司机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体形微胖。
“我刚送完客人到子浦回来,听老婆说你打来电话,于是扔下在车站广场上排队的乘客就赶来了。”司机一边擦汗一边说。
出租车没有从下田驶住石廊崎,而是从下贺茂温泉驶到妻良,随后从那里驶入收费公路。这一带渔村沿着不高的海岸地面向下延伸,连接中间的山路必然是朝有山巅的丘陵地带延伸。山路一测沿海,是悬崖峭壁。在悬崖旁边行驶,有时能看到峭壁下面的大海,有时隔着距离看不见大海。
“这里是延命菊公路段。在靠海的斜面梯形坡地上种植了延命菊,所以给这条公路起了漂亮的名称。”司机一边驾车在收费道路上行驶,一边向乘客介绍。
作为冬天少有的鲜花,由于长期盛开,延命菊花圃令人赏心悦目。如果山路在悬崖旁边,花圃就在悬崖下的陡坡上,即便斜面上梯形状的坡地,一排排延命菊的周围长着野草,组成挡住强大海风的屏障。到了冬天,洁白色的花圃呈现出一派美丽景象。
但是现在,高地茂密的树林里已经出现了野营帐篷,道路向下伸向海岸的地方有村庄。停靠在码头的渔船,其洁白船舷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朝周围反光。沙滩上聚集者身穿彩色海水服的人群;收费公路,因为轿车和巴士而拥挤不堪。
“嗬,简直像大城市的交通高峰阶段。这种状况,司机根本无法按照自想的那样行驶。”司机发起了牢骚。
下午四点,太阳还高高挂在大海的上空,即便戴上太阳镜也能看见柏油山路在闪光。
“虽说从我们这角度看不见,但左边是波胜崎,延伸到海边的山,是野猴聚集居住的地方。海岸是峭壁悬崖,给它起的是中国风味的名字叫‘波胜赤壁’,还有游览船,可以从大海看到断崖。云见温泉附近,也有路从悬崖旁边经过。过了云见,像那样的地方多得不计其数。”
“哎,司机,就在四天前的报上有这么一则新闻,说有一辆轿车从悬崖柏油山路上滚落到海里,被发现打捞上来后,车里有男女两具尸体,验尸人说死者死后已经经过三个月了。这情况你知道吗?”
“啊啊,知道,知道。我也是在下田看到那篇报道的。传说那女人故意将车从悬崖道路上驶向大海。”司机一边笑一边点头。
“知道现场在哪里吗?”
“出事现场应该就在前面,不过距离这里好像还有许多路。”
“这里距离云见温泉还有多少路?”
“驶完这条收费的延命菊公路,再下面一些便是云见。”
报上报道了五月十二日以后的调查情况,也就是说他俩在“驾车坠落大海为殉情而死”之前是否住过云见温泉旅馆。
“我想知道那个女肇事者驾车驶向大海的地点。是的,我其实是临时工,给小杂志撰写消遣作品,赚取零花钱。这一回我想把驾车女人的心理活动作为主题写成小说,因而特意来这里收集素材的。”
司机听后说:“那好,我在云见有熟人,帮你问一下。”
出租车一到达云见便驶入一条小路,司机将车停在一家旅馆门前下了车。那家旅馆也是门庭若市,挤满了游客。
“明白了。”司机返回出租车时对小山修三说,“听说那里是松崎前面的安良里和宇久须之间,路就在悬崖边上。”
“宇久须?就是我今晚借宿的私人旅馆那里?”
“是的,是的。”
这机会太好了!看来,在那里可以打听到详细情况。
离开云见后,车又住上坡行驶。此前可以从海边看到道路,一点点往上延伸的断崖上有建造在路边的白色护栏,时隐时现。许多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凡是与大海连接的地方就有小岛。紧接着,柏油山路离开海边后立刻沿山与山之间向前延伸。穿出荻谷隧道后,依然是崎岖的下坡道。
“咦!”小山修三视线停留在竖立于路边的雕塑,起初只是一座白色雕塑,也就没有在意。随着车不断向前行驶,发现左则和右侧都塑有那样的雕塑,前后间隔一定距离,于是不由得关注起来。有女神那样的希腊风格雕塑,有裸体美女雕塑,还有抽象的少女雕塑。这些作品主题各界,风格不同。在材质上有石膏的,有砂岩质的,种类繁多。乍一看就知道,是不同雕塑家的作品。
“把这种雕塑排列在路边,于是被称为雕塑公路段。”司机解释说。
“……刚才经过的那段路叫延命菊公路段,与雕塑公路段相得益彰,也许这里由雕塑代替了菊花而起这一名称的。当地人也为打造游览胜地动了不少脑筋。”
为了让小山修三浏览这一座座陈列在大自然里的雕塑,出租车司机减慢了车速,可是身后车辆频频驶来,又不得不恢复原来的车速。
“哎,你注意到了吗?大型雕塑之间好像有小地藏菩萨。”
被司机提醒后,小山修三这才注意起来。由于与明亮材质做成的现代雕塑不同,因风化后变成漆黑色的地藏菩萨难以发现。
“哦,看见了,看见了,在草丛的前面。”
“尊敬的地藏菩萨在热情地陪伴我们呢!”
“哎,在这种地方竖立地藏菩萨该不会失窃吧?尤其前些时出现过地藏菩萨热。”
“那下面采用水泥固定,没关系。再说迄今没有听说地藏菩萨失窃过。”
雕塑公路段在进入松崎前终止。从松崎到堂之岛的海岸也是悬崖,朝上延伸的国道弯弯曲曲。炙热的太阳也躲到与海面险些贴着的云彩背后,那周围犹如在高炉火馅映照下光耀夺目,将下面的波浪染成了朱红色。在悬崖和暗礁迟迟没有变成黑褐色的时候,还看得到白色的山路护栏在峭壁山腰上时隐时现。
经过堂之岛进入安良里一带后,羊肠般的国道渐渐靠近悬崖上面,大海在眼皮底下越来越近。海上的遥远前方由于傍晚云雾的陪伴。富士山变成了紫色影子。这一带尽是暗礁,来到这里时已经看不见海水浴客的身影。
“这一带叫黄金崎,夕阳被染成闪光的金黄颜色,但时间要迟一点。”
正如司机说的那样,太阳完全被云层包围后,天空失去了红色的光泽,唯留下一半清澈的蓝色。
“顺便去瞭望台好吗?”司机用左手指着突出的地方,那里有路边餐馆。
“行,就直接去那里。”
出租车朝右边转弯后驶入隧道。景色变得耳目一新,海湾弯弯曲曲,从正前方高高的海角朝着低处不断地延伸。洼地般的海边聚集着渔民的住宅和渔船。
“那是宇久须,旅馆就在与温泉稍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车沿着几乎是贴着悬崖边的下坡道朝下行驶,进入宇久须渔村。
司机停下车走进烟店,打听小山修三预约的那家户主叫石田五郎的私人旅馆。
车沿着村庄里的小路朝前行驶,仅有的几家温泉旅馆与村庄有一些距离。这里根本就没有旅馆般的建筑物,与此相反,挂着“家庭族馆”招牌的私人旅馆到处司见。在胡同般的路上,成群结队的海水浴客带着孩子行走着,头上都戴着麦桔草帽。
石田五郎的家离海边很近,一楼客房与二楼分开,其中一间客房是主人设法腾出的。五十岁出头的主妇用擅长接待客人的语调说,再拥挤也请凑合着住下。
小山修三住的那间客房面积约十五平方米左右,就一个房间。整个用于住宿的一楼房间,是为客人借宿而刚改建的,屋里的设备,也是尽可能按照城市风格购置的。隔壁房间和前面曾经是主楼的二楼里,都住有海水浴客,没有空房间。
这家家庭旅馆好像忙碌得很,小山修三吃晚饭时已经晚上八点左右。此刻,窗外的夜空早已星罗棋布,星空下面不时散发出海水味。晚餐的菜肴是清一色的鱼,因为渔船回家时带回来的主要是鱼和贝壳类,不管用鱼的哪一部位,做生鱼片都十分鲜嫩可口。
主妇端来套餐饭菜,她性格随和,坐在旁边一边为小山修三夹菜一边和他聊天。
“我看过报纸,说四天前从西伊豆海里打捞上来的轿车里有男女两具尸体,请问是在这一带吗?”小山修三一边用餐一边向她打听。
“啊,如果是问那事,地点就在距离这里稍南面一点的地方,就是与安良里之间的地方。”身穿单衣系着围腰的主妇立刻答道。
“哦,离这里那么近?”
“是的!来这里的途中有黄金崎。你知道吗?”
“出租车司机解释给我听了。”
“那辆车坠落大海的地方,距离安良里仅一公里左右。那一带的路,几乎贴着大海悬崖边上,转弯也特别多。”
听了主妇这番话,小山修三一路上看到的风景不由得浮现在眼前。车窗下面确实是很深的大海,惊险、刺激,每次沿道路转弯时,眺望大海的视角就随之变化。
“听说是连同车一起坠落大海的地方,驾车的是女人。女人一旦作出决定,可以说是胆大无比。”
主妇听后笑了:“是啊,我们只是从悬崖朝下看都会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因此,驾车驶向大海无疑是在晚上,警方好像是这样跟我丈夫说的。一到晚上,这一带漆黑一团,下面根本就看不清楚,驾车人心里大概不会很害怕。再者,车是三个月前掉到大海里的。据说是五月中旬前后,如果确实是那个时候,既没有海水浴客来,夜路上也没有车辆行驶。”
“原来如此。”小山修三点点头,询问主妇警方把该情况告诉她丈夫的理由,“警方为什么要对你丈夫说那情况?”
“因为发现那辆车的人是住在我家的客人,我丈夫也是一起坐船出海的。”
“真的?”小山修三回忆起报上曾这样写道,说是有海水浴客人在潜入海底时发现的那辆车。眼下,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客人因为遇上这种事说心里不舒服,于第二天早晨回东京了。这房间是他预约住一个星期的,现在突然退房也就空了出来,这才有了你住的地方。”
等到小山修三用餐结束后,主妇收拾干净后离开房间。这时,走进来一个身着浴衣年近六十岁的男子。他就是这家的主人石田五郎。
“我妻子说的没错。”石田五郎的脸和胸部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盘腿坐下对小山修三说,“那客人潜入海底浮出水面后嘴唇变成了紫色,手抓住船舷指着海底说,下面有一辆车,车里有死人。当时,我也吃了一惊!”
“原来是这样。第一次发现的人多半吓得不轻吧?”小山修三边扇扇子边说。
房间里的空调似乎不起作用。夜晚时分,就是靠近海边也还是没有风,非常闷热。
“住在海边的人看到漂浮在海面的尸体,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这一次,我是有生以来头一回看到人死后在海里浸泡了三个月,不仅肉体腐烂,尸体还被海里的鱼啄食得惨不忍睹。先生,你是晚餐结束了我才说这番话的。我对警方说自己也是第一个发现的,他们便让我看了被打捞上来的轿车。那是一辆白色小型轿车,车颜色是白的,因而潜入海底的人很容易立即发现它。”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辆车是沿悬崖外面径直坠落的吗?”
“不可能吧,因为,海岸线的海面下边是顺着悬崖住下延伸的石场。车是在那里横倒后没有继续下落,即便那样距离海面也有十米左右。”
“距离悬崖上的那条路是多少高度?”
“大约二十五米,几乎接近垂直,因此车坠落途中没有任何东西阻挡,而是直接滚落到大海里的。车坠落的地点,好像是在实地认真勘查后选定的。因为,悬崖下面的大海里没有凸出的暗礁。”
“按照你夫人刚才说的情况,驶入大海的时候好像是夜晚。也就是说,因为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所以让人觉得可能是毅然决然驾车跳海的。但如果是晚上,让人觉得,既然看不清楚悬崖下面的情况,当事人他们是不会选择那里的。”
石田五郎的脸上是语塞的表情,这样说道:“那……那情况呢,警方说,他俩大凡驾车跳海的中午来现场仔细观察过现场地形。”
就警方的推断来说,驾车跳海是尾形恒子主观上极端的心理所致。但是小山修三有疑问:尾形恒子事先果真去过现场调查地形吗?小山修三接着问石田五郎,有关那辆打捞上来的车辆状况。
“挡风玻璃的上半部分破碎了,有大窟窿。取出尸体先吊出水面,用绳索系住那辆车,依靠稳定在悬崖上的打捞车打捞。当吊出水面时,车里的海水像瀑布那样朝外涌出。”石田五郎被阳光晒黑的胸部,从贴身浴衣上面敞开的部位朝外裸露。
“其他窗玻璃怎么样?”
“只有挡风玻璃上面有一个大洞,车尾窗玻璃以及车两侧玻璃都没有碎,但有一点点破裂。挡风玻璃的刮水器因为撞在岩角上而弯曲了。”
“啊,这么说,车沿悬崖峭壁坠落时,挡风玻璃主要是撞在岩角上的吧?”
“嗯,大概是吧。我的想法多半是,一个坐驾驶席,一个坐副驾驶席,车坠落时,重心朝前而变成那模样的。”
“也许是吧。”小山修三佩服旅馆主人石田五郎的推断,但是他的眼前浮现出洁白色的护栏。看上去,护栏相当结实。
“悬崖边的护栏上,唯那部分凹陷弯曲,因此驾车人将油门猛踩到底,车飞速朝前猛冲,加之那里是沿路角转弯的下坡道,犹如推波助澜使车速更快。我也驾驶小卡车时常从那里经过,非常清楚那里的路况。”
小山修三回想起从安良里来黄金崎的途中,那一带几乎全是贴着悬崖大道路,但是没有注意到护栏上有那样的撞痕。
“护栏已经被修过了!当得知车是从那里坠入大海后,立即进行修复,不过护栏修建的部位非常明显。”
“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带我去那里看一下?”
石田五郎看了一眼小山修三的险,好像对客人竟有如此好奇心理暗暗吃惊。
“哦,我呢,其实是在杂志社工作的,编撰一些给临时工看的读物,为此一直在收集最新素材。因为,女人驾车为殉情而死的材料很精彩。”
“那,明天早晨乘我的小型卡车,我带你去现场。”
“可以现在就去吗?我这个人性急,想快些去那里看看。”
十点半左右,小山修三已经走下旅馆主人驾驶的小型卡车,站在石田五郎说的“现场”。
地点,是在从黄金崎出发距离安良里一公里左右的国道上。石田五郎没有弄普,朝南驶出山顶隧道的地方接近该转弯角,那里尽是下坡道,弯道多。大海和陆地漆黑一团,渔村的一长溜灯火是海岸线的象征。距离岸边较远的海上,也亮着夜间捕鱼的灯火。带着大手电的石田五郎,来之前已经脱下浴衣换上衬衫和短裤,半蹲在地上将灯光对准护栏上下左右打量。圆形的照明光束里,白色的油漆令人感到恐惧。
“哎,是这里,是这里。”
循声查看石田五郎手指的地方,这段护栏长约两米左右,与左右两边的其他护栏相比,感觉上要新许多。那里是道路转弯角,靠近悬崖。倘若从下坡道朝前行驶,凑巧是与该护栏正面相对。如果不转方向盘继续直接朝前行驶,势必撞击护栏正面,假若车速飞快,车必然撞弯护栏,随后向前飞出,从悬崖上朝下面的大海滚落。这是完全可能的。
“看来,肇事者驾驶的车是飞速沿这条坡道朝下疾驶的。警方还推测说,车多半是从那转弯角开始加速。”
石田五郎转身指首背后的黑暗处,转弯后的道路是黑暗里朦胧泛白的颜色。从那转弯角到这里之间的目测距离,大约有两百米左右。将油门踩到底疾驶两百米,加之下坡道陡峭坡度形成的车速,撞弯护栏直接冲向大海。这是毋庸置疑的。小山修三看了一眼从该护栏到悬崖边的间距,草丛浮现在石田五郎照亮的手电光束里,但是在十米左右的地方被黑暗的夜色吞噬了。那里便是悬崖。撞倒护栏的车冲到悬崖边的那段距离,仅十米的短距离,无疑,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悬崖下面。
“这悬崖下面斜坡的角度大概很陡吧?”小山修三问站在旁边的石田五郎。
“哎呀,斜坡相当陡!那辆飞速坠落的车辆,途中没有丝毫阻挡的障碍。明天早晨再来这里,在白天光线下观察那里,可以看得比现在清楚!”石田五郎建议说。
坐在返回宇久须的小卡车里,小山修三和旅馆主人石田五郎又交谈起来。
“警方说那辆车是什么时候坠落大海的?”
“警方估计是五月十二日晚上。据毅然决然驾车跳海的女性死者的丈夫说,妻子于那天驾车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警方说,那天晚上,伊豆的各温泉地没有他俩住宿的记录。因此,从出发地径直驾车来我们西伊豆,随后便在悬崖边飞车跳海的吧?”
石田五郎一边驾车,一边传达警方的推断。五月十二日下午,尾形恒子把从抽样家庭回收来的记录纸带送到公司。假设那以后就驾车从东京来这里的跳海现场,多半是在途中接小高满夫上车的。小高满夫从四月二十八日开始杳无音信,但他却和尾形恒子同乘一辆车来这里。由此可见,他俩之间一直在秘密联系。在这里殉情死也是事先商量好的。这是警方的看法。
可是,虽说尾形恒子五月十二日晚上没有回家,伊豆温泉地也没有他俩那天晚上住宿的记录,但也不能断定他俩为殉情死而跳海自杀的日子就是五月十二日夜晚。也许,他俩十二日以后还在别的什么地方生活过。这情况,只是警方不知道而已。
就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车不停地与隔壁车道迎面驶来的车辆擦肩而过,有轿车,有出租车。每次有车从前面转弯角出现时,副驾驶席上的小山修三的眼睛,不时被对方射来的耀眼灯光刺得眼花缭乱,并且那后面的车辆源源不断地跟着驶来。
望着沿海边道路弯弯曲曲驶来的一辆辆车,宛如萤火虫的车灯光束从黑暗宇宙里由远及近地爬行着。一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瞧,这么晚了,这条路上行驶的车还是不少。”
“嗯,因为是夏天,驾私家车和乘出租车的人几乎都是来这里洗海水浴的。等这季节一过,白天也许还有游客来,但夜晚时分,这条路上就变得鸦雀无声。”
“五月前后的情况如何呀?”
“如果是五月前后,这条路晚上仍然是静悄悄的。”
尾形恒子驾车跳海的那天晚上,在这条国道上行驶的其他车辆不会很多。
“先生,我们放一个话题,就说说这条路吧。过去,即便白天经过这里时也是光秃秃的,什么景物也没有,让游客扫兴。于是,村民们商量制作一些亮丽的景点。这不就是连接前面的雕塑公路段,道路两侧排列着民间工艺品玩具,打算给它起‘民间工艺品公路段’名称。”石田五郎一边笑一边说。
“你是说‘民间工艺品公路段’?”小山修三附和石田五郎的话套近乎。这么晚劳驾他开车带自己到这里,仅仅是让他介绍自己想了解的东西,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
“是的。据说民间工艺品热最近正在持续,我相信这条路段会受到游客们的好评。”石田五郎似乎充满了自信。
“我认为肯定会得到好评。我今天也经过了雕塑公路段,尽管欧洲风格的雕塑也不错,可民间工艺品更能吸引游客驾车或乘车从这里路过的好奇心……但是,把民间工艺品排列在路边,难免受到损伤。也有可能被贼盗定。”
“这些有地方特色的民间工艺品乡土玩具,都不是真的,是根据真品放大十倍左右制成的,材质都是塑料的,是用水泥把它固定在石台上的,不摇不晃。其与真品不同,再怎么日晒雨淋也不会腐烂。仿制工艺品的体积大,不会失窃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也许是好主意。”
“不过,尽管那样说,还是觉得像你担心的那样有可能失窃。比如遇上那些喜欢民间工艺品的人,这仍然是件头痛的事。瞧!雕塑公路段那里也有欧洲风格的雕塑,在它们之间按照间距设置了许多地藏菩萨和观音菩萨。那些菩萨都是用石头制作的。”
“是的,是的。一开始稀少没有察觉到。被出租车司机提醒后,我察觉到了,是放在野地里的菩萨。”
“哦,那些菩萨是从附近收集来的,即便那样也还是在今年被盗走了两尊,一尊是在今年二月前后盗走的,另一尊是在五月前后盗走的。总之,可能是来自其他地方不知廉耻的家伙干的。”
“果真有这种事。看见地藏菩萨时,我就觉得有被盗的危险。因为地藏菩萨热还在持续。”
他俩之间的交谈中断了。因为,不知什么时侯车已经驶入寂静的宇久须村。
躺在床上的小山修三没有立即入睡,大脑仍然不停地思索。
尾形恒子驾车诱骗小高满夫来这里为殉情跳海死亡。当地警方的这种推断,是小山修三怎么也不能接受的。他否定了这种推测。这对男女死后经过三个月才被人发现,完全有可能是被害后装到车上的。问题是凶犯的行凶现场在哪里。如果两具尸体是被装到车上从悬崖坠落到海里是抛尸犯罪,那么,杀害他俩是行凶犯罪。倘若根据发现顺序假设沉车的海底为抛尸现场,那么,尚未发现的行凶现场又在哪里呢?是东京都内,还是在驶住这里的西伊豆途中?
总之,车来到抛尸现场,即悬崖附近的国道时,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都已经死亡。可见,这辆车是由第三者,也就是凶犯驾驶来到这里的。两具尸体一定是被横放在车内后座上的,并被毛毯之类的东西蒙得严严实实的。凶犯驾驶被害人尾形恒子的车运送两具尸体的时间,大致是夜晚。如果是白天驾驶,未必不被其他司机看见。
凶犯将车停在现场的国道上,关上车灯后改变尸体的安放位置。尾形恒子尸体被从后座移放到驾驶席上,小高满夫则被移放到旁边的副驾驶席上。因为是尸体,全身是耷拉着的状态,在坠落途中前后左右晃动,纵然滚落到轿车里的地上也是一回事。因为,车辆坠落到海底的时候,尸体的状态反正是相同的。凶犯无疑选择深夜在这里作案,因为夜间很少有车辆经过,即便有朝这里驶来的车辆,明晃晃的车灯光束已经在远处道路上出现,这可以让凶犯提前警觉。
其实,这种地形对于凶犯作案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如果远处车灯的光束越来越近,则可哲时停止作案。伪造在途中休息的假象。
如果后面驶来的车辆还在远处的时侯,便可预测那辆车驶到这里是否来得及作案的时间,随后实施抛尸计划。
那么,驾车跳海又是怎样进行的呢?
看来,凶犯是把车停在道路转弯角的下坡道上面,然后坐到驾驶席即放有尾形恒子尸体的边上,将油门踩到底后紧握方向盘,笔直朝正前方大约两百米距离的道路护栏驶去。在快要撞上护栏时,凶犯则飞身跳车来到路面。这当儿,载着两只尸体的车撞倒护栏后冲到悬崖边,随之朝大海坠落。多半是这样的过程。
然而,小山修三又觉得这一推断有不足之处。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车,门窗是从里面插上保险栓的。
警方把车打捞上来后,石田五郎亲眼目睹了这一情况。根据这种情况,凶犯大凡难以跳到车外。
小山修三躺在床上沉思……
车的门窗是从里面插上保险栓的,那是毋庸置疑的。但因车型不同,有的是从车外用自动钥匙关闭门窗,有的从外面上锁关闭门窗。总之,都是与从内侧插保险拴的状态相同。因此,即便从内侧插上保险栓,也弄不清楚与外面自动上锁之间的区别。尾形恒子的小轿车从制造日期来看,是从外面上锁的。
凶犯把油门踩到底,从道路斜坡上开车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从驾驶席跳车后究竟是否有时间在外面锁上车的门窗。这种可能性,似乎可以说根本没有。
其实,即便从全速行驶在斜坡道的车上跳到地面也要冒很大危险。对于这样的推断,小山修三觉得还有难解的地方。
凶犯踩油门踏板后跳车来到地面后,那辆装载尸体的车果真还能飞速行驶吗?并且还能撞倒护拦后继续冲上悬崖飞向大海?即便脚踩油门踏板时全速行驶,疾驶后脚还是要离开油门踏板,因此车速会刹那间减速。纵然车有下坡时的加速惯性,也不会恢复刚才的疾速。在这种场合即使撞上护栏,车多半也不得不停下。护栏非常牢固,来势稍稍凶猛的车,就是撞弯了护栏也难以冲出道路飞向大海。
那辆车撞倒护栏飞上悬崖后,像扔出去的石块从悬崖坠落到大海里。由此可见,凶手在踩油门踏板时,必须将全速保持到冲上悬崖的那一刻。究竟是否有这样的凶犯愿意冒如此到危险呢?
在苦苦的思索中,小山修三忽然想到在油门踏板上可以放上重物。只要给油门踏板上压重量,车理应可以全速持续到最后。这与人的脚一直踩住油门路板的效果相同。假设在油门踏板上放有一定重量的物体,那么,什么物体可以相当于脚的重量呢?
小山修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瞪大双眼,不由得想起石田五郎在回家路上说的那番话。
五月前后,“雕塑公路段”上的石制地藏菩萨曾经失窃过,据说那与二月份失窃的野地石制地藏菩萨不同,盗贼是用钢凿和铁锤野蛮地将其拆下盗走的,就连石制地藏菩萨下边的基座也掉了,残片还留在原地。石制地藏菩萨会不会是压在油门踏板上的重量呢?它的重量足足有五公斤之多。由于重石块是突然想到使用的,因此地藏菩萨很有可能被野蛮地从石座上拆下。如真是这样,盗贼盗走它是不会用于观赏的。
被人从雕塑公路段盗走的地藏菩萨,一定是把它作为重石块压在油门踏板上,代替脚维持油门踏板上的压力。
当其中奥秘恍然大悟时,小山修三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没想到该疑点就这样在思索中轻易解开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雕塑公路段的地藏菩萨是在五月哪一天失窃的。也许是五月十二日晚上,或许是五月十二日以后的某个晚上。偷盗地藏菩萨的人,有可能是驾驶尾形恒子的车从道路朝悬崖方向疾驶的人。也就是说,两者是同一个人。
小山修三觉得,接下来寻找证据的事相对比较简单。只要以车坠落的场所为中心朝周围海底搜索就行了,理应可以在那一带找到从破碎的挡风玻璃中滚落到海底的石制地藏菩萨。迄今一直认为挡风玻璃撞上悬崖角和海底暗礁而破成大洞,致使海水从那里流到车里。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是因为车坠落过程在空中翻滚,致使压在油门踏板上重达五公斤重的地藏菩萨在车里滚动,随后撞击玻璃使之破碎。
挡风玻璃破碎后,海水顺着玻璃上的窟窿涌入车里,两具尸体也就遭到鱼的啄食,之后随着内脏腐烂的同时,海水就可以证明凶手曾把它压在车内油门踏板上。由此可见,驾车跳海不是尾形恒子生前的自愿所为,而是有人将她和小高满夫杀害后一起塞入车里制造了殉情死的假象。
……小山修三的眼睛紧盯着昏暗的天花板,脑子里不停地思索,有一疑点仍没有解开,即从外面给门内侧插上保险栓。该状态与从车里给门窃插上保险栓相同,再者石田五郎也见过被打捞上来的车,说是从内侧给门窗插上保险栓的。即便一开始就推断为殉情死的警方,也可能是这样断定的。
当石制地藏菩萨压在油门踏板上的时候,车便立刻从陡坡向下疾驶,几乎没有时间在门外给门窗内侧插上保险拴。车以全速沿长二百米的下坡道朝下疾驶,随后撞倒正前方道路转弯角上的护栏。这过程不需要三十秒钟,可以说是一刹那间。那么,门窗内侧的保险栓是如何插上的呢?
倘若插上门窗内侧的保险栓,那就在把石制地藏菩萨压在油门踏板上的同时,还要把转动的车轮别住。这样,才可从外面插上门窗内侧的保险栓。这是绝无仅有的办法。做成这样的状态,才可以有充分时间给门窗内侧插上保险栓和在两个车轮前面放上制动石决。
疑点终于破解了!山修三高兴极了,心里一阵激动。
片刻后,他再次检验了自己的推测过程,刹那间停止了思考。
油门踏板上放有地藏菩萨重量的车,正要以全速朝前疾驶,而整个车身不停地颤抖着,正要朝着下坡道拐角转弯。遇这种场合,石块也多半不起作用。这和车发动引擎停在坡道上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捡来石块放在车轮下就可以制动的。无疑,凶手多半将制动车轮的石决放在车上带到现场,那种石块用完后应该可以扔到海里。或许放到其他车上带离现场。其他车辆……
是啊,凶犯肯定还驶来另一辆车。
驶到现场的有两辆车,一辆是尾形恒子的车,上面装有两具尸体,另一辆是囚犯自己的车。
沿这条万籁俱寂的道路从现场去渔村,距离很长,也就是说,让尾形恒子的车坠落大海后,罪犯多半也是回不去的。虽可以走着去村庄。但势必引人注目。这一带,既没有列车也没有电车。如果一定要去渔村,可以乘巴士或者出租车,然而必须等到第二天早晨。如果晚上借宿,虽北有宇久须和土肥,南有安良里和堂之岛,但害怕被发现的凶犯在深夜寄宿在温泉旅馆或私人旅馆,有可能暴露自己。犯罪结束后,最安全的是驾车火速离开现场。如果驾车离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凶犯不止一个。有开车将尸体运送到现场的凶犯,有在尾形恒子车坠落大海后驾车逃离现场的凶犯。凶犯至少有两个。
明白了,凶犯也许是好几个。
既然是几个凶犯作案,制动块有可能事先装在车上带来的。但是在准备工作上如此细致入微的凶犯,为什么忘了带固定油门踏板的重物?为什么途中雕塑公路段的石制地藏菩萨被盗?难道凶犯事先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