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雷区
乔纳心情不佳,一方面是因为郑恒松这几天一直杳无音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天是老公计小强的忌日。按照惯例,她每年到这一天,都要到他遇难的地方去转一圈。有时候在那里放一束花,有时候烧点纸钱,有时候则只是坐在那里抽完一支烟。
可她正准备出门时,姨妈郭敏叫住了她。
“今天别去了,乔纳。”
“干吗?”
“每年去扫一次墓就可以了,缅怀太多,只会把自己困在过去。乔纳,你应该有新的生活。”姨妈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乔纳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堂皇的理由来回应,只好说:“可是今晚的电视很难看,我又没事干。”
“电视难看,你也别去了。陪姨妈说说话吧。”郭敏笑着把她从门口拉了回来。
“姨妈,我每年都去,今年没道理不去。”乔纳皱起眉头,最受不了姨妈的温柔了,简直没办法拒绝她,怪不得生出个小妖精莫兰来。
“你跟那个郑恒松到底怎么样了?”姨妈显然对这事特别感兴趣,乔纳和莫兰都还没有把他生病的事告诉她。乔纳知道,如果姨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肯定会力劝她分手,“趁你对他现在还没有很深的感情,赶紧收手,免得你还没进门就当护士”,姨妈肯定会这么说。姨妈是现实主义者,说的话总是句句在理,叫人没法反驳。其实,她本来也不打算跟郑恒松这病夫兼“牛皮糖”纠缠不清,但是可能是这些日子被他缠惯了,等他真的不理她了,她反而觉得不自在了。他已经有两天没给她打电话了,连个短信也没有,一想到这里,她就又气又担心,不知道这浑蛋现在在干吗?不知道这浑蛋现在在干吗?不知道这浑蛋现在在干吗?她每天都要在心里无数遍地重复这句话。
她觉得有种上当受骗并被甩的感觉,所以姨妈的话正问到她的痛处。
“我跟他能有什么怎么样?”乔纳闷闷不乐地嘟哝了一句。
这时候,她们的背后突然窜出个声音来。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是莫中医。
乔纳歪着头,横了姨父一眼,最不喜欢这家伙管我的事了,每次都说一大堆怪话,出一大堆馊主意。
“我们分手了。”乔纳简短地说。
“分手?”姨妈被吓了一跳,立刻问,“为什么分手?”
“他胃出血,肝功能也不好。现在他不理我了。”乔纳心情郁闷地报告道。
姨妈冷静地看了乔纳一眼:“他的身体这么差,还是不理你的好。你应该找个身体健康的男人作依靠。”
果然是姨妈的调调,一点都没猜错。
“我说他外强中干吧。”莫中医在一边“嘿嘿”笑起来,转头又问,“他为什么不理你?他不是很迷你的吗?有一次还打电话跟我提亲呢。”
“啊?”乔纳大吃一惊,“他打电话给你,什么时候的事?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因为思念你,他日夜酗酒,最后把胃、肝、心、肺都弄坏了,他要你负责一辈子。”
“这个人倒挺有幽默感的。”姨妈笑起来,随后说,“看得出他是很喜欢你,只可惜身体差了点。不过,也可以考虑。”
“姨妈,你不是叫我不要嫁给病夫吗?”
“是啊,但那也要看情况。与其嫁给一个身体好,但性格讨厌的男人,我情愿你嫁给这个性格有趣,身体略微有点缺陷的男人。因为夫妻共同生活是需要情趣的。我的同学张倩你记得吧,就上次来看我的那个,老公是个好男人,身体好、顾家、懂得赚钱,但就是个闷葫芦,跟他说什么都没反应,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害得我这同学精神很痛苦。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有多没意思,多寂寞。”姨妈滔滔不绝起来。
乔纳知道,当初姨妈的同学都纳闷千金小姐出生的郭敏怎么会看上不名一文、性格刁钻古怪的中医学院高材生莫中玉的,后来她们才明白,郭敏看中的就是他的有趣。姨妈的婚姻格言是,要找一个能干的男人很容易,但要找个能干加有趣的男人却很难,而要找个能干有趣兼长得不难看的男人就难上加难。结果,就让她碰上了莫中玉。
“姨妈,你变得真快。”乔纳道。
“我还没见过他呢,听兰兰说,他长得挺好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姨妈抿嘴朝她笑,看上去既文雅又温柔。
“我们分手了,姨妈。”乔纳没好气地说,随后回头问姨父,“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莫中医坐到沙发上,拿起报纸翻了起来:“他问我,如果他要跟你结婚,我们家有什么条件。他知道你没父母,我就等于是你的家长。”莫中医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显得得意扬扬,好像已经一手掌握了她的人生。
妈的,他真是无孔不入,看来是真爱我,乔纳心里评判道。
“你怎么说的?”郭敏对莫中医的话感兴趣得不得了,连忙追问道。
“我想了十个条件告诉他。”莫中医笑道。
“十个?”乔纳一惊。
“嫌少吗?”莫中医瞥了她一眼,“知足吧,乔纳,你毕竟是二婚,要求不要太多了,免得把人吓跑了。”
乔纳咬了咬牙,忍住了发火的冲动,问道:“你提了哪些条件?”
“等等,我念给你听。”莫中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来,“一,重新布置卧室,扔掉旧床换新床;二,送乔纳一件红色连衣裙和红色高跟鞋,拍照留念;三,当着家长面求婚,单膝跪下,并奉献钻戒一枚;四,举办小规模宴会,席间需携新娘乔纳跳双人舞;五,名下房产增加乔纳的名字;六……”
“姨父!你提的是什么狗屁条件!什么双人舞,什么红色高跟鞋!”乔纳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长辈说话,小孩少插嘴!听下去!”莫中医喝道。
郭敏也说:“乔纳,听你姨父说下去嘛。”
“六,立下遗嘱,如果一旦死去,将90%的遗产留给乔纳;七,被乔纳骂,绝不还嘴;八,尊敬乔纳的家人,结婚前赠送姨父极品龙井茶一斤,姨妈翡翠麻将牌一副,表妹法国高级时装三套,表妹夫晋升机会一个;九,保持身体健康,坚持吃莫家特制药膳;十,婚后三天必须住在娘家。”莫中医终于念完了,他笑嘻嘻地问两位女士,“我开的条件怎么样?很棒吧?”
“老公,你把高竞也考虑进去了,真是太细心了,提得好。翡翠麻将也很合我的心意,还应该注明要中号的,太大太小摸起来都不舒服。”郭敏笑着提醒道。
“好的,好的。我告诉他。”说到这儿,莫中医得意地大笑,“哎呀,我早就想找个人送我极品龙井了,一斤要几十万呢,我都舍不得买,哈哈,现在终于找到了个冤大头。家里有讨人喜欢的丫头就是好啊。”
几十万元一斤的茶叶?简直是敲诈!为了自己吃好茶叶,把我都当商品了。乔纳想到这里,不禁生气地吼起来:“好个屁!你就知道自己!你休想拿我换茶叶!”
“笨哪,能换来我的茶叶才说明你值钱,才说明他爱你爱得深。死丫头,敢坏了我的好事,你这辈子休想嫁出去。”莫中医瞪了乔纳一眼。
“乔纳,你姨父也是为了你好,哪能随随便便把你嫁出去?那不是太掉价了吗?”
乔纳回头白了姨妈一眼:“你总是帮他!夫妻就是不一样!”
“所以你也赶快找个人嫁了!死丫头!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老婆,把她赶出去!”莫中医假装生气地对郭敏说。
“好了,中玉,你别跟她闹了。”郭敏笑着劝道。
“妈的,反正你开的条件我反对!”乔纳大声反驳。
莫中医不动声色地说:“等一等,我还有句话没念。”他又掏出纸片说:“我下面还注明了一句话‘以上十个条件,如果乔纳反对,以她的意见为准’。怎么样?你是不是都反对啊?”
“对,通通反对!”乔纳气呼呼地答道。
莫中医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那你就是想无条件嫁给他,对吗?”莫中医没好气地问,“既然如此,你装什么装,什么分手不分手,快点去给他打电话。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还等我的茶叶呢。”
跟姨父吵架永远都是输,因为他总会在某个你不注意的地方等着你,然后把你一击击倒,这种抓人话柄的功夫现在遗传给了他的女儿莫兰。我现在怎么成了无条件要嫁给郑恒松的女人了?这巨大的转折把乔纳自己都弄糊涂了。
“妈的,他不理我了,你叫我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嗨,他迷你迷得要死,怎么可能不理你,”莫中医一副觉得她智商很差的表情,“我跟他说完条件,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姨父,吃了我的极品茶叶,就别老待在国外了,作点贡献,回国给我们纳纳看小孩吧。这臭小子,倒是老实不客气。”说到这儿,莫中医狠狠点了点头,道,“我喜欢他。”
乔纳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这边是左,那边是右,她搞不清自己该往哪里走,于是她背起了包。
“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走了!姨妈,再见。”她说着,便快速开门奔了出去。
一直走到马路上,她的心情还是七上八下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反对那些条件。其实,仔细想想,除了红裙子比较离谱外,其余大部分条件姨父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开出来的,那么她为什么会那么恼火呢?真不明白自己啊。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糊涂了。还是去看计小强吧,听说跟死人交流可以让活人的脑袋清醒起来。
莫兰刚吃完晚饭就接到了郑冰的电话。
“喂,我们谈谈。”郑冰的口气仍然不客气。
“什么事?”莫兰冷冷地回答,她觉得好疲倦,自从前天在郑冰面前哭过后,她就不太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她觉得郑冰太欺负人了,老是对她大呼小叫,把她当犯人,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份气?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向高竞告状,高竞高竞,郑冰骂我!高竞肯定会狠狠亲她一下,然后说,她坏,打倒郑冰。
“出来,我们谈谈,我找到证据了。今天我去了郊区的外景地。”她听到郑冰在那里平静地说。
“你去过外景地了?”这让莫兰略感惊讶,郑冰的工作效率还真高啊。
“是的。你就到上次的那个咖啡馆来。”郑冰好像在命令她。
“我可能会迟到。”莫兰不情愿地说,她最讨厌郑冰这种口气了。
“我也不会早到。比比谁更晚吧!7点。”郑冰说着就挂了电话。
真讨厌,就会命令人家,我是你家的小狗吗?莫兰对着电话做了个鬼脸。虽然不情愿,但她还是决定赴约,因为她觉得郑冰的口气虽然没变,但态度已经有所转变,至少她已经懂得主动跟她联系,谈谈案子了。拜托,最好别再谈高竞了。
莫兰刚挂上电话,高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要去跟郑冰见面?”高竞听她这么说,有点意外。
“对,她要跟我谈谈案子,她去过外景地了。我已经答应她了,要不你也一起去吧,你可是负责的警探。”莫兰说。
“我……”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犹豫。
“有我在呢,她不会跟你说什么的。”莫兰知道他是不想看见郑冰,便劝慰道。
“那好吧。”他终于答应,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不想看到她。”
“你为什么这么怕她?”莫兰纳闷。
“她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们是不能关电话的,因为随时可能有事需要联系,她老打电话来,烦死我了。不过,我都没接。”高竞好像真的为此很烦恼,莫兰笑了起来,跟当年那个用大号试管吓唬林小元的他相比,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不怕,不怕,有我呢。她不敢骚扰你。”她把他当弟弟一样安慰道。
他笑出来。
“我不是怕她,我是讨厌她,我只想跟你两个人过平静的生活,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他顿了顿,“那好吧,我来接你。你也别怕她,如果她对你很凶,我不会对她客气的,你才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了,等你。”她笑道。
挂了电话后,莫兰给郑冰发了条短信,告诉她高竞也要来咖啡馆,她不想让郑冰觉得,高竞的突然到来,是她在搞突然袭击。莫兰觉得,在这件事上,尊重情敌的感情,对自己也有好处。她不想刺激郑冰。
三十分钟后,她跟高竞一起走进了上次的那家咖啡馆,郑冰已经等在那里了。莫兰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高竞的反应,发现他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莫兰心里觉得真好笑,难道郑冰会吃了你吗,这么紧张。
莫兰本来不想在郑冰面前跟高竞表现得过于亲热,但一走进咖啡馆,高竞就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直到郑冰面前,他才很不情愿地放了下来,但又立刻抓住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生怕她会逃走似的。莫兰看见郑冰眼睛里闪过的一抹深深的失落,她心里稍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不喜欢这种伤人的感觉。
但是,让莫兰感到庆幸的是,今天的郑冰看上去非常冷静,她没有激动,也没有发表宣言。
“你好,高竞。”她只是礼貌地朝高竞点了点头。
“你好。”高竞冷冷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便拉着莫兰一起坐下。
等三个人都叫过饮料之后,莫兰直接问郑冰:“你去过外景地了?”
“嗯。”郑冰点了点头,“今天一早我就去了。你给我的条子,我看了,那是齐海波在外景地找到的一个群众演员,得肝癌死了。我去查过这个人了,因为他下巴上有颗痣特别显眼,所以他们都记得这个人。”郑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莫兰旁边的高竞,此时高竞正看着她认真在听她讲,他的态度似乎鼓励了她:“我调查过了,这个人叫姜伟,2003年死在安徽老家,死因是肝硬化。这是曾经跟他一起拍片的一个群众演员说的,这个人跟姜伟很熟,是姜伟的老乡,以前还是姜伟介绍他来干这一行的。”
莫兰和高竞都没有打断她,听着她说下去。
“我问起这个人五年前的打人事件,他说他不太清楚,因为那段时间他在另一个剧组拍片,但后来他听姜伟提起过这件事。姜伟说他跟几个人一起打了个人。我后来从他那里要来了当时跟姜伟一起拍片,并且关系比较好的群众演员的名单。正好有两个在同一个外景地的另一个剧组。”郑冰说到这儿喝了口水,她现在的专注态度非常像是在警察局的办公室向同事和上司作案情陈述。
“后来呢?”莫兰问道,同时也喝了一大口冰草莓茶。她最近这段时间爱上了水果冰茶,她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去找那两个人问话了。他们全都承认了。”郑冰看着莫兰说。
“承认了?”高竞插了一句嘴。
“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我花了点力气,才让他们最终承认自己在五年前打了人。他们说他们并不认识被打的那个人,只知道那个人得罪了白丽莎,白丽莎让他们去打人。白丽莎还给了他们一张照片,打人的报酬是每人三千块钱。地点和时间我都对过了,没错。”郑冰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对莫兰说,“你说对了,是白丽莎干的。”
郑冰终于获得了有价值的口供,莫兰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欣喜。
“你现在可以跟你哥哥说明真相了。”莫兰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是啊。”郑冰也很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他们还告诉我一件事,他们说本来留了两个人是准备割下我哥的耳朵什么的,这是白丽莎交代的。但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个母夜叉来,对他们两个拳打脚踢,又吼又骂,最终把他们两个打跑了。”郑冰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如果碰到她,真该好好谢谢她。”
莫兰听到这儿,忍不住回头看了高竞一眼,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你们笑什么?”郑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疑惑,“难道你们知道她是谁?”
“郑冰,她不就是你哥哥的新女朋友吗?她是我表姐。”莫兰笑着解释道,觉得现在该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了。
“是吗?”郑冰大惊,“可他们说她是母夜叉,我哥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郑冰的惊讶表情让莫兰觉得有趣,她还来不及为表姐的容貌辩解,就听到高竞在那里插嘴道:“乔纳长得又不丑,只是比较凶而已。”
“乔纳?!”郑冰瞪大眼睛,大吼一声,差点把整个咖啡馆的吊灯震下来,其他客人都别过头来看着他们。
“郑冰,你轻点好不好?”莫兰用小拳头敲敲桌面,低声提醒道。
郑冰的声音马上轻了八度。
“我认识乔纳!总局的档案员,爆炸头,会抽烟的那个!我还曾经跟她说过两次话,印象很深刻。”郑冰低下身子说,声音里带着些兴奋。
“她跟你说过什么,你印象那么深刻?”莫兰感兴趣地问道。
“她跟我谈……”郑冰看了看高竞,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便秘的问题。当时,另外有个办公室的女警在那里,她好像跟老公有点矛盾,乔纳在开导她。”
“是怎么开导的?”莫兰问,她知道表姐说话向来有象征意义。
“那个女警嫌她丈夫太粗暴想跟他分居,”郑冰再次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高竞,显然她觉得在他面前说这个有点难为情,但她还是说了,“嗯,乔纳说,男人的欲望就跟大便一样,定时定量最好。由着他乱拉,会伤身体;但是不让他拉,憋着他也不行,以后成了便秘,还得靠药物、靠工具,不仅得花时间,还得花钱,还不一定能治好。真的治好了,你也受不了,分量太多,味道也不好。”
郑冰说到这儿,已经笑开了,莫兰觉得郑冰笑起来其实挺漂亮的。
“真有她的。”高竞没有看郑冰,而是望着别处傻笑。
“乔纳真的是我哥的女朋友?”郑冰问莫兰,一脸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你哥很爱她。”莫兰马上说。
郑冰这下大笑起来:“真没想到,我哥看上了乔纳,真是没想到……”
“你有意见吗?对我表姐不满?”莫兰问她。
“意外,只是觉得意外。他们两个应该会很合得来,啊,我没想到我哥的女朋友是乔纳,乔纳不错,一定是个特别的嫂子,至少不是装腔作势的人。”郑冰完全沉浸在新消息带来的兴奋中,她指着莫兰说,“怪不得你知道我寄信的事。你是叫乔纳去问的,对不对?”
“对。不过乔纳结过婚,你真的没意见?”莫兰庄严地提醒她。
“这我知道,全局都知道。哈哈,那有什么,只要我哥不介意,我才无所谓呢。怪不得我哥最近一直跟我说,他喜欢小寡妇呢,原来是说乔纳。哈哈哈。”郑冰再度大笑,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乔纳,这让莫兰感到欣慰又高兴。
“那你联系上你哥了吗?”高竞忽然问郑冰。
郑冰这下立刻收住了笑,摇了摇头。
“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你有没有联系过他的兄弟?”
“我联系过了,他们都不知道,他叫他们等他的指示,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郑冰神色凝重。
“他不在家吗?”莫兰也担心起来。
“不在,我去过几次了,都没人。邻居也说没看见他。”郑冰说到这儿,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死去的那个人跟了他很多年,他们感情很深。”
“那个人死在什么地方?”高竞问道。
“F区的群众利益酒吧。”
“群众利益酒吧?”莫兰觉得这名字好熟。
“是帮会的一个据点,这次警察抄了那里,本来准备抓人的,但是行动失败了,还中了埋伏。大家都说警局里可能有内奸,所以现在人人自危,这也是我哥不想声张的原因。”郑冰注视着面前的咖啡说。
“F区的群众利益酒吧?”莫兰蓦然想起来了,“我表姐夫计小强当年也是死在那里的!他是缉毒警,他们也是去抓人,结果人没抓到,还中了埋伏!看来真的有内奸。”
“计小强死在那里?”高竞也很吃惊。
“是啊,今天还是他的忌日呢,乔纳去悼念他了。她每年都去,我表姐夫是死在酒吧的门口,那个酒吧,就叫‘群众利益’,她还说这名字听上去很酷呢,去喝个酒就像是去开人民代表大会。”莫兰忽然想到,“松哥会不会去那里了?黑帮的人见过松哥吗?”
“我不清楚,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要去看看!群众利益酒吧现在已经封了,但那一带都是酒吧,我得去看看。”郑冰忽然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好像已经急不可待地要冲出去了。
“等等。”高竞也站了起来,“那里很危险,你留着,还是我去。”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郑冰,口吻像她的上司,成熟冷静又威严。其实,莫兰心里很不希望他去冒险,但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她是肯定拦不住他的。他是警察,有他的职责,而且,她很喜欢看到他勇敢无畏的英勇模样,他下意识摸枪的姿势也很帅。
“他是我哥,我当然要去!”郑冰固执地顶了高竞一句。
“别啰唆了,我一个人去。”高竞厌烦地说。
两个人正在那里争执不下,莫兰坐在原地忽然插嘴道:“你们还是两个一起去吧。高竞,有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那里你并不熟悉。”
她的话让两个人同时都转过头来。高竞的眼神好像在问她,你怎么让她跟我一起去?我不想跟她在一起。莫兰用眼神回答她,我相信你,亲爱的。郑冰似乎在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大方?莫兰没有理会她。
“好了,你们快去快回。这里我来付账,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松哥。而且是,活着的松哥。”莫兰最后补充的一句,让两个人同时心里一惊,他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赶往F区了。
“别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高竞说着,拉了拉她的手,便转身先走了出去。
郑冰看了莫兰一眼,匆匆说:“谢谢。”
“不用。”莫兰答道。
“我是指账单。”郑冰丢下一句,便跟着高竞跑了出去。
乔纳万万没想到会在大厦门酒吧碰到郑恒松,当时她正坐在吧台上跟酒保要一杯冰橘子汁,她打算喝完后,就去马路对面的河边烧几张纸钱,不想,一转头就看到了他。他穿了件黑色亚麻摊领T恤,戴了顶男士前进帽,虽然帽檐压得很低,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她看见过的最爱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男人,而且每次晚上看见他,都跟白天的打扮不同。有时候,她觉得他是故意打着工作的幌子,在过双重生活。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不同打扮给他带来的不同感觉。
他坐在角落里正跟三个人打牌,夹了根香烟的手指在摆弄着扑克牌。她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只要看看他那不时翕动的嘴唇,就知道此刻他正谈笑风生。她注意到他的手边放着一瓶矿泉水,她心里稍感安慰,妈的,总算风骚不忘健康,长了点记性,没喝酒,她心想。
她转过头去,给自己点上支烟,继续喝她的橘子汁,心里琢磨着他真的是在打牌吗?难道这几天他都窝在这里吗?他是不是在等人?还是在查事情?
她对大厦门酒吧略知一二,它距离群众利益酒吧大约500米,是一家装饰简单粗犷,颇有些美国西部风情的酒吧。客人大部分是在附近饭店刚吃完晚饭的男男女女,他们大都打扮得耀眼夺目。跟大部分酒吧一样,这里的吧台上也总坐着一两个穿黑色吊带衫,眼神飘来飘去的妖艳女人,每次到那里,乔纳总是坐在吧台角落,默默喝一杯冰橘子水,然后一边看着旁边的美女如何钓鱼,一边想心事。但今天她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她老想着郑恒松。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躲在花花公子躯壳里打牌的他非常有魅力。但是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他身上有股特别强烈的暴戾之气呢?她有几次想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都忍住了,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他不是在玩。
她在吧台上抽完了一支烟后,终于决定把郑恒松抛在脑后。他的事终究是他的事,他既然拒绝跟我联络就表示不希望我过问他的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费这精神呢?她想到这里,把杯子里的橘子水一饮而尽,便起身走出了酒吧。
夜晚的风有点清冷。按照惯例,她下一步要做的是,步行去计小强遇害的群众利益酒吧瞻仰一番。五年前,计小强被冷枪射中就死在这家酒吧门口。现在每年这一天,她都会到这个酒吧门口来站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在那里体会老公被杀时的心境。
突然挨了枪子的他一定非常震惊吧,在临死的那刻会不会想到我呢?会不会像某部电影里演的,临死时会把过去一生的情景都在脑子里过一遍呢?他会不会想念我,觉得对不起我呢?结婚的时候,答应要保住小命跟我白头到老的,可现在,却撇下我一个人走了,真是不守信用。每次想到这里,乔纳就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同时又伤心得想要跳河——酒吧不远处就有条河。她每次在酒吧门口站过五分钟后,就会加深对结婚的恐惧。结婚真他妈的不是件好事,就像用钉子把两个人钉住了,一旦一个人被强行拉走,另一个人必然会流血和感到钻心的痛,她真不想再受这罪了。
马路斜对面就是条河,距离酒吧大约三四百米距离。她决定到河边去烧点纸钱给计小强。虽然她平时很少想起他,但是每到每年的今天,她还是会非常想念他。
她走到河边,点着一支香烟,随后把纸钱一张张点燃,看着它们慢慢变成燃烧的小火球然后又熄灭。她庆幸今夜没什么风。
“小强,你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天上干什么?有没有想我呢?不知道有没有猪脚面吃?每次来给你烧纸钱我都想到,我们以前一起比赛吃猪脚面的事,你的胃口真大。我觉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但是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你向来都没什么主意,只知道说,我听你的。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听听你的,但你总是没主意,问你句话总听不到回音,叫人急得跳脚。是你把我变得越来越霸道的。”她一边烧纸钱,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唠叨着,心里忽然觉得好凄凉。
“我本来以为可以跟你踏实过一辈子,想不到27岁就成了寡妇!你半道走人,也应该迟一点嘛,害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太不是东西了。算了,你死了,我也懒得骂你了,只想跟你说件事,现在我喜欢了一个男人,他跟你一点都不一样,长得比你好,说话比你甜,就是身体比你差了点,不知道命是不是像你一样短。说实话,我觉得我喜欢他超过了当初喜欢你,而且超过了很多倍。唉,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爱你呢!其实我已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时间太久了,看你的照片也想不起你以前跟我躺在一块儿的样子了。所以,小强,我比你还浑蛋哪!我已经忘了你了。”
“今年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看你了,不管以后我会不会跟这个人好,我都不想来了,我看够你了,你滚你的去投胎吧!像你这么老实的人,记得下辈子不要当警察,去当个厨师吧,下辈子我来你开的饭馆吃猪脚面,如果有缘分,我天天来捧场,可是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你死的前一天晚上,我骂了你一顿,把你赶出了房间,你求饶我也没心软。因为你又打肿脸充胖子了,又莫名其妙拿了家里的钱去接济别人了,你不是富翁,我讨厌你不切实际地乱摆谱。虽然你很高尚,但是我觉得你太自私,在献爱心的时候把我和我们的家都给忘了,我们那时候还准备买房子的呢,结果卖了房子的房款不见多只见少,我恨透了这一点。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姨妈经常贴我钱,我的日子会过得很苦。因为你死得太早,这些话我都来不及跟你说,现在说了,又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你为国捐躯,无私奉献,我还怪你。如果早知道你第二天会死,我一定不会跟你吵,我会好好跟你温存,没准还加个通宵场,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对不起你。后来每当我想起,第二天早上你带着那么糟糕的心情离开家,我都特别难受。跟你比,我大概太俗气了,只知道钱。我希望你下辈子的运气能跟你的人品成正比,命能长点,28岁就挂了,也未免太早了点。我还希望你下辈子能找个温柔点的女人,至少得比我强,比我好看……”
她把纸钱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火堆。她看着纸钱在火中翻滚,仿佛看见过去的那段感情也渐渐在火中化成了灰烬,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有解脱,又有哀伤,既想大笑,又想大哭。蓦然,她理解了郑恒松当时的心情,当内心的感情就像被扎过的血管一样在汩汩向外冒血的时候,一杯酒是可以起到麻痹神经和止血的功效的,她现在就想喝杯酒。
她摘下脖子上的一串项链,那是计小强结婚后不久给她买的,挂坠是一个镜盒,里面放了两人的照片,现在她忽然很想看看它。她已经很久没看里面的这张照片了,照片里的她跟他都是二十几岁,那时候她还留着披肩的长卷发呢,头靠在他肩上含蓄地笑着,而比她高一个头的他搂着她的肩,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她蹲在火堆旁,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镜盒里的照片,心中不禁感叹道,为什么这辈子我碰到的男人都这么极端?不是老实得像头牛,就是风骚得像只花蝴蝶,真是怪事。
她想起了刚刚酒吧里的郑恒松,不禁又有些为他担心,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坐在那里打牌的样子,真是酷得不得了,但是酷的人会长命吗?这可真的是很难说,想象不出他年纪大了会怎么样。
她看着镜盒,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忽然感觉旁边有阵风吹过,接着,她看见一条暗色长裤出现在她的身边,裤子真长,说明这人的腿很长。她情不自禁地抬头一看,竟然是郑恒松,他的脸隐藏在帽子里,看上去有些恐怖。她心里一惊,手不自觉地一松,镜盒掉在了火里。
“啊!”她惊叫了一声,连忙站起身用脚去踩那火堆,但因为她怕把镜盒踩碎了,所以用力不够,方向也不对,踩了几下,那个火堆一点都没有熄灭的意思。妈的,真倒霉,她心里骂道,看来我跟你计小强的缘分是尽了。她想到这里,便禁不住停了下来,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那小火堆。
郑恒松看了她一眼,忽然脱下帽子蹲下身子猛力拍打那个小火堆,火几下就灭了。接着,她看见他迅速把手探进那个还冒着点点火星的火堆,把那个镜盒拿了出来。
乔纳仿佛闻到了一股皮肤烧伤的气味,不禁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他。他把那个镜盒拿出来并没有立即给她,而是把这个滚烫的小东西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他咬开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浇在了手上。乔纳觉得像是有人将一盆滚烫的铁水浇在了自己的心上,妈的,他不会痛死吗?他居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镜盒终于降到了常温,他摊开手,把镜盒送到她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她默默地拿起冰凉的镜盒塞进了口袋。
她想去抓他的手,看看他的伤势,但他的手却垂了下去。
她对他的避让略感惊讶,不禁仰起头看着他。没戴帽子的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光下,头发有点凌乱,脸色有些苍白。今天的他穿着的是件大开领的T恤,露出一点点胸肌的样子显得格外性感迷人,而且今天的他还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演了场动人心魄的“火中夺物”。她想,如果在电影里,碰到这种时候,女主角一定会心疼地捧着他的手哭起来,但是她做不到,她只想看看他,好好看看他,也许等会儿会带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再跟他一起聊聊天。但是今天,她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今天非常反常,不仅破天荒没有说什么亲热话,还避开了她的亲近,他是怎么了?
他站在那里,冷漠地垂下眼睛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事先走了,你别跟着我。”
难道我脸上写着“跟着你”的字样吗?乔纳真想照照镜子。但是,你猜对了,我还真的想跟着你。
忽然之间,她觉得,跟他到天涯海角也没关系。虽然,他已经走了……我这样跟上去,会不会被他瞧不起……妈的,先跟了再说。
于是,就在他转身拐进一条小巷的时候,她跟了上去。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朝前走了几步,见她继续跟着他,他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对她摆出过如此冷酷的表情。
“别跟着我!我有事!”他皱着眉头低声喝道。
“你有什么破事!”她瞪着他问道,声音挺响,他立刻走上来靠近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乔纳,这里是我的雷区。”他注视着她,轻声说,同时心神不宁地朝四边看看。
所谓的“雷区”,就是不应触及的危险地带。这是反黑组内的行话,专指一些还未打击干净的原黑帮控制区域。由于这些地方地形复杂,罪犯容易藏匿也容易逃逸,如果警员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很可能会遭遇危险,所以通常这些地方被称为“雷区”。
“雷区?”乔纳的声音一下子轻了八度,计小强以前在缉毒组,她对这句话耳熟能详。“那里是我们的雷区,老婆,所以我们得多了解了解,等摸清情况才能去。”以前计小强老说这句话,所以她知道雷区是去不得的。
“你……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她悄声问道,心情不禁紧张起来,觉得在这条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隐藏着无数双偷窥他们的眼睛。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刚刚那酒吧里有个人好像认出我了。”他急促地说。
“妈的,你穿成这样,谁会不认得你!”她压低声音抱怨道。
“在这里,我这么穿才不显眼,你知道你有多显眼吗?麻袋妹妹?”他用他没有被烫伤的那只手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他力气真大,她想。
我很显眼吗?她暗自嘀咕了一句,仔细想想,倒也有可能。这个酒吧里没人烫她这样的爆炸头,也没人穿那么宽松的亚麻大衫子,而且她坐在两个黑衣女垂钓者旁边就显得更加显眼。她习惯在宽松的衣服下面随便搭条薄型的牛仔中裤和一双帆布鞋,她觉得这样很休闲,谁知道这样的打扮竟然还会引人注目,真是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眼光啊。
“我们去哪儿?”她跟着他走出一段路,问道。
“群众利益酒吧。”他平静地说,同时加快了脚步。
“为什么要去那儿?那儿已经被封了。”她急急地问道,心怦怦直跳。
“不要问。”他急促地说道。
“你是要找东西吗?”她皱皱眉头,问道。
他回头冷峻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她还想问,却立刻被打断了。
“亲爱的,别问了。”他冷冰冰地说。
好吧,看在你那么酷的份上,我就不问了,乔纳心想。
她跟着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才终于回到了大路上。随后他又拉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弄堂,在一个门牌号模糊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难道这就是群众利益酒吧?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她最先到过的酒吧前门,而应该是……后门,她从来没注意过这家酒吧的后门竟然是民宅。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轻轻地开门进去。
她跟着他一起走进了群众利益酒吧。里面一片漆黑,他打开了一个小型手电筒,一道光照亮了半个房间。因为计小强死在群众利益酒吧的门口,所以乔纳虽然多次在这酒吧的门口站过,但这还是第一次进来,她曾经发誓,绝对不让这里的老板赚她的钱,她觉得不朝门里面泼屎已经很够客气的了。
群众利益酒吧大约有一百平方米左右,模拟了20世纪60年代的工厂风格。墙上贴着当时流行的红色战斗招贴画,桌椅板凳的排列很像国营食堂,板凳是长条板凳,桌子是木头长桌,整个酒吧空无一人,但非常干净整洁,只有地上那依稀存在的白线图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凶杀案。她正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好奇地打量这个酒吧,却听到他在跟她说话。
“这里是现场,你待在那里,不要乱动。”他用冷静沉着的声音命令道。
他的话有种特别的威严,于是她顺从地退到了门边。妈的,今天他算是过足了当我领导的瘾,她心里骂道。
郑冰看出高竞非常紧张,因为她就坐在他的身边。
在上车前,他曾经要求她坐在后座,但被她拒绝了。她不想离他那么远,而且她坐在后面,他好像就成了她的车夫,她不愿意有这种充满距离感的错觉。
“我前天见过莫兰了。”车行几分钟后,她说。
“哦,是吗?”他冷淡地问答,随后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她跟我谈了点案子的事,她好像对这种事很热心。”她说着,忽然低头瞥见他的右腿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心里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半明半暗的车里,他的侧面显得特别英俊,一道光正照在他喉咙处凹进去的地方,她很想去碰碰那里,那里应该有几根未剃干净的硬硬的小胡子。
“她是个小侦探。”他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笑着说。谈起莫兰,他的语气里总带着自豪。
她又扫了一眼他的腿,心怦怦直跳,她很想把手放在它上面,感觉一下他的体温,但是她又担心把他惹怒。她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她碰他,他跟她的前任男友不一样,他好像对别的女人有种强烈的抗拒。
她忍了好久,才打消了触碰他的念头,道:“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爱莫兰,爱了十三年吗?”她尽力让自己不去看他。
这问题让他愣了一下,随后他用确定无疑的口吻回答:“应该不止十三年,我会爱她一辈子的。”
她心头一震,这句话把她的注意力从他的腿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她有这么好吗?好在哪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好在哪里?”他皱皱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答道,“她的美丽和聪明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觉得她最好的一点就是,她了解我,并且……比谁都爱我。”说到最后那句,他微微一笑,好像正在感受莫兰的温存。
“爱你的人都想了解你,但是你只给了她机会。”她不服气地说。
他的脸沉了下来,忽然冷冰冰地提醒道:“郑冰,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你哥哥的事,而不是我的事。你跑题了。”
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去,一低头又瞥见了他的腿,她觉得他最初吸引她的就是他匀称挺拔的身材和深邃的眼睛。他不是肌肉型的男人,但是看上去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精干和健壮,她特别喜欢他的手臂和腿。以前她曾经在靶场远远看到他,他双手握枪,把头歪在一边专注地瞄准,随后身子往后有韵律地猛一震,子弹正中靶心,那潇洒连贯又稳健的动作至今让她心旌摇荡,难以忘怀。
她最初听说他,也是因为他曾经好几年在全局系统的射击比赛中拿了第一名。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红色布告栏上,不是因为比赛夺魁就是因为破了什么奇案,她对他的成绩早就如雷贯耳,但是看到真人,还是在全局系统的一次经验总结报告会上。那天,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剪得挺时髦,坐在主席台上,正拿着几张信纸在一板一眼地念,她怀疑那篇文章不是他自己写的,因为有好几个地方他都念错了,发现自己犯错后,他就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齿,看上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这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说起来,那时候她就朦朦胧胧对他有了好感。
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打听他家的事,但是有几个问题,她还是想搞搞清楚。
“昨天,莫兰跟我说了很多。”她顿了一顿,问道,“你妹妹现在住的兰胜园跟莫兰有关系吗?为什么莫兰说她也住过?”
他再度皱了皱眉,好像嫌她烦,但最后还是回答了她。
“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兰胜园的兰,就是莫兰,胜就是梁永胜,那幢别墅是梁永胜为莫兰造的,现在梁永胜是高洁的丈夫。”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沮丧。
“她说那是个有二十多个房间的大房子,还有地下酒窖。”她小声说。
“是的,很好的大房子,当初梁永胜跟一个开发商很熟,人家卖了块地给他,所以那别墅离市中心并不远。”他深深叹了口气,“我一辈子都没办法给她提供这样一个家。”
他真的在为房子的事烦恼,她听出了他心里的隐痛,忽然产生了想借钱给他的冲动。她真想对他说,别担心,高竞,我来帮你,我有二十万存款,都给你好了。但是这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因为她意识到高竞现在要买的房子是为了跟情敌莫兰结婚的,她觉得自己的这种冲动,真是蠢到家了。
“你们以前的房子,你让给高洁了,是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冰!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他有些恼怒地反问。
“我只想知道莫兰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是没有办法才把房子给你妹妹的是吗?”她大声问,但说完又后悔了,因为他把车停了下来,而且脸色很难看,她有点担心他是否会因为她的多管闲事而把她推下车去。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
“郑冰,你一定对莫兰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否则她不会把我跟高洁的事告诉你,你一定骂她了对吗?!”说到最后那句,他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差点把她的耳朵震聋。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他的神情让她不敢回答。她只是看着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和莫兰在他心中的不同位置。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
“莫兰说得没错,房子的事,我是很失望。”他字斟句酌地说,“但是,高洁毕竟是我妹妹,我不想跟她计较,我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生活,就是我跟莫兰两个人的生活,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她的心阵阵发冷,说不出话来。接着,她看见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或者说是凶恶。
“郑冰!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敢骂她,我对你不客气!我会让你好看的,别跟我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因为你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只有她才是女人!”他狠狠锤了一拳车座厉声说。
我跟莫兰比,只有莫兰才是女人。他的话真决绝,真毒啊!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狠狠甩了一记耳光,疼痛、羞耻和伤心一齐袭上她的心头。她再也没心思看他的腿了,只觉得浑身发抖,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她已经好久没哭了,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坚强的女人,但是今天受到的冷遇和刺激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见她哭了,他起初有点惊讶和不知所措,但接着就笑了。
“郑冰,我想不到你还会哭……好吧,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忽然发现你是个女人。”他转过脸去,一边笑一边发动了车子。
“你的话太伤人了!高竞,就算你讨厌我,也不应该这么说。”她哭了一会儿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同时由衷地感叹他笑起来真可爱。她睁开泪眼蒙眬的眼睛努力想看清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又可怜又可悲。
她的话似乎起了点作用。
“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招惹我的女朋友了,她为了我挨骂我受不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歉疚,随后笑着递了包纸巾给她,“好了,别哭了,你的确是个女人,我刚刚看走眼了。对不起。”
“高竞,我跟她在一起,只有她欺负我。”隔了很久,她说。
他的脸上再度绽开笑颜。
“她就是厉害。”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停顿了一下,说,“郑冰,你太不了解她了。”
“我也发现。”她不得不承认。
他收起了笑,静静地对她说:“郑冰,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等了好多年,才等到跟她在一起的这一天,而且……”他停顿了很久,才说下去。“我们的关系已经,很深,很深。”他说得很慢,似乎故意要让她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的,她明白了,“希望你能成全我,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了,好吗?如果我刚刚说话伤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着他,觉得他离自己好近啊,近到可以一伸手就摸到他的腿,但却又是那么远,远到她根本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根本看不见她。她想,难道我真的走错了路?难道,“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错了吗?难道我真的走进了别人的地盘吗?她闭上眼睛,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三十分钟后,高竞和郑冰来到了群众利益酒吧的正门口。他们两人相继下车。
“就是这里吗?”高竞抬头看了一眼群众利益酒吧那张破损不堪的木招牌。借着路边依稀的灯光,他立刻发现那上面有几个零星的弹孔,看样子不久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枪击事件,但是还没激烈到构成枪战。如果当时警方人员是在群众利益酒吧执行任务的话,那么这些弹孔就是对方射过来的,而且这人,应该就躲在附近的某扇窗子后面,高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酒吧对面的一整排废弃工厂,心想,不知道弹头有没有送刑侦实验室。
“就是这里,群众利益酒吧。”她声音很低,但他看出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心情不好。他知道自己刚刚在车上的那番话对她的打击很大,但是他不想安慰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她会好的,她是个坚强的女警察,他对自己说。
“这里有没有经过现场勘察?”他问她。
“应该已经勘察过了。”她答。
高竞也这么想。
“我们进去看看吧。”他看了她一眼,冷静地说。
“可是我们没有钥匙。”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四下望了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她在地上找了把铁锹,走到门口。
“你想干什么?”他走上前来问道。
“我想把锁弄开。”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把铁锹插在了门上。正当她准备奋力撬门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
“这是现场,郑冰,你疯了吗?”他瞪了她一眼,但她眼睛里的伤感,立刻让他把头别了过去。女人,她的确是女人,在做事的时候,还想着感情的事,一点都不专业!他心里骂道,从口袋里拿出根铁丝,轻轻松松地插进了锁孔,没过一分钟,锁就开了。
“你还会开锁?”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想到带铁丝的?”
“铁丝我总带着。我会开锁是莫兰的爸爸教我的。”他回头看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郑冰,我们是来找你哥哥的,你不要忘了这点。”
“我知道了。我太不专业了。对不起。”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嗯。”她点了点头。
她话音刚落,他就推开了酒吧的门。
酒吧里一片黑暗,高竞这时候忽然想到自己竟然忘了带手电筒了,真是个失误。
“有手电筒吗?”他悄声问郑冰。
“哎呀!”郑冰一脸惶恐。
高竞摇了摇头,他们两人此行还真是仓促得可以。
但总不能因为没有手电筒就打道回府吧,也不知道郑恒松现在到底在哪里。高竞没有多想,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酒吧,郑冰尾随其后。酒吧里悄无声息,他慢慢向里面移动,借着外面的自然光,依稀看到了酒吧的全貌,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为什么?
见他站在那儿,郑冰问他:“你在想什么?”
“那个人是死在这里的吗?”
“听说是的,但是这里太暗了,看不清。”郑冰轻声道,她的声音里透着不安。
这时候,一道光忽然从他们的背后射来,高竞条件反射地迅速拔枪朝身后指去,却忽然听到郑冰在身边惊喜地叫了一声。
“哥!”
高竞定睛一看,打着手电的人正是郑恒松。
“你果然在这里。”高竞收起了枪。
“你们来干什么?”郑恒松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是来找你的。你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我们……”郑冰着急地想问下去,却忽然停住了。高竞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住口,因为他也有几分吃惊,他看见郑恒松的背后站着乔纳。乔纳看着他们,没说话,好像她只是郑恒松的一个影子。
“我在办事,现在已经办完了,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走吧。”郑恒松看看郑冰又看看高竞,用干脆的口吻说道,随后又问,“你们怎么来的?”
“我开车来的。”高竞道。
郑恒松表情严峻。
“车现在停在哪里?”他问。
高竞用大拇指朝门外指了指。
“停多久了?”郑恒松问道。
“没多久,大概五分钟。”他答道。
怎么了?郑恒松为什么脸色这么紧张?高竞看着郑恒松,蓦然他的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明白了郑恒松的意思。雷区,难道雷区果真有那么恐怖,那么夸张吗?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反黑组的领域,觉得有点凶险得难以想象。
“不一定吧?”他皱皱眉头,对郑恒松轻声说。
“先看了再说。”郑恒松微微一笑,似乎很欣赏他反应如此之快。
“你们在说什么?”郑冰一脸疑惑。
郑恒松没理会她,他拉着乔纳的手快速走出了酒吧。高竞发现,平时粗鲁霸道的女侠今天出奇安静和顺从。
高竞和郑冰也跟了出去。
高竞的车就停在酒吧的门口。郑冰正想拉开车门,高竞叫住了她。
“等一等。”高竞说。
郑冰一脸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似乎想问为什么,郑恒松却一把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他把手电筒递给高竞。郑冰这时才露出惊惧的目光,好像突然明白了两个男人之间的隐讳交流。
高竞整个身体趴下去,几乎把脸贴在地上,随后打开手电筒,照亮了车的底部。
这一看,他的汗就流了下来。妈的,真是神速啊!我不过才离开了五分钟,车子下面就被安装了一枚小炸弹。反黑组这口饭真不是好吃的,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高竞心里骂骂咧咧的,终于带着满身尘土从车底下钻了出来。郑冰上来想为他拍拍衣服,他赶紧让开了。
“怎么样?”郑恒松冷静问道。
“请求支援吧。”高竞把手电筒还给他,觉得自己的额角已经湿漉漉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心里不禁有些发慌,他甚至已经开始联想,如果炸弹把他炸飞了,莫兰不知道会怎么样?一定会非常伤心吧。想到她要为他流眼泪,他就觉得心痛,所以他立刻掏出电话,准备联系总部,但是郑恒松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我先看看。”郑恒松说着已经打开手电筒,趴到了车底下。
过了一会儿,他钻了出来,把手电筒交给乔纳:“你给我打灯。”随后他对高竞和郑冰命令道:“你们两个好好给我们守着,注意四周的动向,可能至少需要五分钟。”
难道郑恒松会拆炸弹?他疑惑地看看郑冰,后者朝他点了点头,仿佛在告诉他,是的,我哥干过这一行。高竞对郑恒松的拆弹技术一无所知,但后者的沉着冷静却给了他信心,他相信郑恒松有能力把事情解决。
高竞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10点,虽然时间不晚,又是在酒吧区,但这里不比市中心,属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这个时间已经算深夜了,所以马路上的行人非常稀少。酒吧也几乎家家都紧闭着门,因为没有玻璃窗,所以从外面看好像它们全都停止营业了一样,但高竞知道,只要打开其中任何一扇门,里面都是灯红酒绿,乌烟瘴气。
这时候,他看见从马路对面的小巷深处忽然窜出几个人来,正勾肩搭背地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接着,从群众利益酒吧的另一边又“哗”地一下闪出十几个人来,他们有说有笑,声音很大,个个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等他们走近一些,高竞才看清,他们手上拿的竟然是铁棍和砍刀。高竞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他们是黑帮的人吗?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要到哪里去?看样子不是去寻欢作乐的,否则干吗带着家伙?难道是来对付他们的吗?刚刚的炸弹是不是他们装的?这里是雷区,目前情势不明,他们不便上前盘问,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则更不明智,但是我不犯人,谁知道人会不会犯我。想到这里,高竞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枪把。
他听到郑冰在问他:“高竞,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等等再看吧。你带枪了吗?”高竞问道。
“带了。”
“那就好。”
他跟郑冰两个人靠在车上,假装若无其事地不时瞄一眼那些朝他们走来的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越走越近,高竞几乎已经能看见为首那几个人的脸了,他看出他们在笑,同时也在朝他这边看。来者不善哪,高竞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他以前碰到的罪犯都是处在绝对的弱势,即使是最诡异的陈远哲也不例外。
对方人很多,高竞约摸算了一下,人数超过了二十个。也不知道两路人马是否一伙的,他担心子弹会不够用,但同时,他又感到非常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打枪了,想到今天可能会有场真枪实弹的大战役,他就觉得手心发痒,浑身热血沸腾,真恨不得立刻就拔枪大干一场,于是他都有点暗暗期待对方的主动攻击了。
高竞再次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分钟,郑恒松还没有完工。
那些人越走越近,高竞的心怦怦直跳。他既希望对方朝他走来,又担心无法应付。他感觉郑冰向他这边靠了靠,这次他没躲开,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将私人感情放在一边,不管他是否喜欢她,她都毕竟是个女人,男人有义务保护女人。
“你到这边来。”他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站到他里面去。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他已经快速站到了她的外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人,握着枪把的手开始出汗了。
他们离他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郑恒松突然从车下面钻了出来,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手里则多了一个番薯大小的东西。乔纳也跟着钻了出来,她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裤子上的灰。
“怎么样?”高竞问郑恒松。
“搞定了,我们走。”郑恒松干脆地答道,随后打开车门,把乔纳首先推了进去。
高竞拉开车门的时候,那群人正好走到他跟前,一时间,他全身的毛孔都收紧了。他一边紧握枪把准备随时对攻击作出反应,另一边则迅速上了车。但让他意外的是,那群人并没有挥舞铁棍朝他的车窗砸来,也没有在背后攻击他,而是径直走了过去,直接进了一间黑灯瞎火的酒吧,另外那个四人组显然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因为他们迎面碰到没有打招呼,四人组就转进了一条小巷。
妈的!虚惊一场!高竞心里骂了一句。
“快开车。高竞!”郑恒松在他身后喝道。
他这才想起,刚刚因为太关注那群人,连开车都忘了,此地不宜久留,他立即发动了车子。
车平稳地开出了一小段路。
正当他以为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的时候,只听到,“扑”“扑”两声,后座左右两边的玻璃窗被打碎了,接着又是“扑”“扑”两声,驾驶室的玻璃窗也被打了个小孔,妈的,真的有人打冷枪!真是防不胜防,雷区的说法果然不是空穴来风。高竞来不及回头看,立即加快了车速。他知道冷枪是从酒吧对面的废弃工厂里射出来的,毫无疑问,开枪者跟放炸弹的人肯定是一伙的。但奇怪的是,刚才郑恒松在拆炸弹的时候,对方为什么没开枪?那时候,他们都站在原地没动,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射程之内,简直就像砧板上的肉,要射杀他们实在太容易了,对方为什么没开枪?
放炸弹的行为也有些奇怪,既然在车底放了炸弹,就说明已经看见他跟郑冰进了酒吧,既然如此,他们完全可以把炸弹扔进酒吧,这样不就一了百了?既消灭了敌人,又可以彻底毁了现场。他们为什么非要把炸弹放在车底下呢?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有着明确的射杀目标,这个人不是他和郑冰,而是郑恒松。
郑恒松在车底下的时候,暴露在对方射程之内的是他和郑冰,即便对方开枪也射不到他。没有把炸弹扔进酒吧,是因为不知道郑恒松已经在酒吧里了,但对方似乎估计到这辆车是为寻找郑恒松而来,他预计到郑恒松早晚会坐上这辆车,所以,他才会把炸弹放在车底下。
那么,再来想一想,为什么对方会认为他这部车是来找郑恒松的呢?难道,对方认识他的车?难道那个人他认识?想到这里,高竞的心狂跳起来,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个幽灵正向他扑来。突然之间,他很想把车丢在路边,亲自去那个废弃工厂看一看,究竟是谁在那里伏击他们。但他明白,这么做无疑是送死,现在他唯一该做的就是立刻离开雷区,越快越好。
于是,他踩下了油门,又加快了车速,他的车很快拐进一条小马路,穿过一座小桥后,又开过一段颠簸不平的泥地,终于到了大马路上。这里已经不是雷区了,高竞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候,他听到乔纳在后面抱怨。
“高竞,你把车开得歪歪扭扭了,我都要吐了!”
“你没事吧。”高竞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他有事。”乔纳说。
“我哥中枪了?”郑冰焦急地趴在车座上往后看。
“那倒没有,我们躲开了。但是,他现在需要去趟医院。”乔纳一本正经地说。
“哥,你怎么了?”郑冰问道。
高竞通过后视镜,看见郑恒松整个人倒在乔纳的身上,看上去只剩下了半条命。
“哥,你没中枪,不要装好不好!你这样大家都很着急!”郑冰皱着眉头说。
她话音刚落,乔纳就没好气地嚷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拆个炸弹要耗费多少精力吗?那可是等于连干了八个女人。”
这就是乔纳的荤比喻!高竞忍不住笑了出来。
遭到抢白的郑冰也跟着笑起来。
“知道了,那我们送他上医院吧。”郑冰柔声说。
她对乔纳真宽容啊,连脾气都没有了,高竞感慨地想,如果什么时候高洁也能这么对莫兰,那该有多好啊!
“你们送我到第九医院,我跟乔纳两个人下车就可以了。郑冰,介绍一下,这是乔纳,你未来的嫂子。”郑恒松躺在乔纳的身上,精疲力竭地说。
“我早知道了。”郑冰笑道,“我认识乔纳。”
“别听他乱说,我才不是。”乔纳立刻反驳。
郑冰一愣。
“郑冰,这句话你就当没听见好了。”郑恒松低声说。
高竞从后视镜里看见郑恒松正把头枕在乔纳腿上,闭目养神,她正用纸巾在替他擦额头和脸上的汗。
“你去那家酒吧干什么?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高竞问郑恒松。
郑恒松沉默了一会儿说:“高竞,这个以后再说。我刚刚连干了八个女人,我现在需要休息。”
郑恒松说完就笑了起来,乔纳轻轻推了他一把。
郑冰回过头去说:“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终于找到了当年打你的元凶了,原来就是白丽莎。”
“有证据吗?”郑恒松收起笑问道。
“有。证据确凿。”郑冰确定无疑地说。
“好。”郑恒松露出了笑容。
“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竞插嘴道,“这个案子马上要结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洗脱嫌疑,官复原职了。”
“哈,今天的好消息真多啊。”郑恒松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恢复了疲倦,“高竞,你对刚才的事有什么看法?”
“对方可能是一至两个人,射击水平不高。他可能认识你,也认识我……”高竞还想说下去,但郑恒松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高竞,点到为止。”郑恒松说。高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乔纳和郑冰都在场,他不希望她们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对方的射杀目标。
高竞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郑恒松说:“高竞,不久之后,我要找你帮忙。”
高竞心里一惊,难道那个被埋伏射中的反黑组警员死因可疑?郑恒松想让我帮忙找内奸?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他刚进酒吧就立刻发现了几个不寻常的地方,他相信郑恒松也一定注意到了。
“好。”高竞答道。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自己先想一想,你先把手头的事了了再说吧。”郑恒松的声音从后座飘了过来。
高竞知道郑恒松夜探现场肯定是有他特别的目的的,但这毕竟是反黑组的事,如果郑恒松不开口,他不便插手。而且,他现在也的确被案子缠身,自顾不暇,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直到郑恒松找上门来再说。
他通过后视镜看到郑恒松躺在乔纳的身上好像已经睡着了。拆个炸弹真有那么累人吗?你的身体就是没我好,想到这里,高竞不禁得意地笑了。
但他马上又收起了笑,因为他用眼角瞥见郑冰正在看他。
我不是电视机,不要盯着我看,他真想朝她大叫。
乔纳直到半夜12点才回到家。她一到家,莫兰就迎了上去,她看出乔纳非常疲倦。
“你怎么才回来,高竞一个小时前就到家了。”莫兰一边说,一边递上了一个刚洗好的苹果,“喏,都给你洗好了,吃吧。”
“洗完澡再吃,我累死了。”乔纳有气无力地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她拿着自己的衣服,像棵被砍倒的树似的一头撞进了浴室,莫兰想提醒她轻点,爸妈都睡了,但是乔纳早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浴室门。
莫兰已经从高竞那里了解到,乔纳陪郑恒松去看医生了。她很想知道郑恒松的健康状况,所以虽然她已经哈欠连连,但还是决定耐着性子等等乔纳,反正乔纳洗澡很快。
果然,五分钟后,乔纳就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还没睡?”乔纳问她,同时拿起了那个苹果。
“我等你啊。”莫兰跟着乔纳走进了她的房间。
“等我干吗?”乔纳一边咬苹果,一边跳上了自己的床。
莫兰赶快坐到她身边。
“松哥怎么样?”她拉拉表姐的衣袖。
“胃出血还没完全好,不过血止住了,就是手有点烫伤。”乔纳一边咬苹果,一边说。
“手烫伤,怎么回事?”莫兰吃了一惊。
“他从火堆里帮我捡回了计小强送给我的项链。”
莫兰捂住嘴惊叹道:“好浪漫哪!”
“他今天一直没喊疼。”乔纳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眨着眼睛说。
“伤得重吗?”莫兰问道。
“不重,包扎了一下。我后来骂他笨,他完全可以用矿泉水先把火浇灭,然后再把镜盒拿给我的,他这样做不仅白白烧坏了一个好端端的帽子,还把手弄伤了,太笨了。”乔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能是想营造浪漫气氛吧。你怎么还骂他。”
“他说他当时心情不好。”
“看见你对姐夫的东西那么爱惜,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不全是为这个,他说他兄弟死了,就好像突然被截去了一只手,所以烫一下是为了找回点感觉。他说他不是浪漫的人,如果给了我这样的错觉,那是因为我比较浪漫,不是他。”乔纳说着回头看了莫兰一眼,“妈的,我发现他今天说话跟平常不一样。”
“是啊,我也觉得,他平时好像没那么深沉。”在莫兰的印象中,郑恒松在乔纳面前是个爱耍赖和爱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但是今天,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他兄弟死了,我也替他难过。”乔纳叹了一口气说,“所以,后来我就送他回家了。”
“啊?你去他家了……”莫兰盯着表姐看,不由地笑了出来。
乔纳白了她一眼。
“妈的,别乱想!我只是在他家门口站了两分钟,没进门。”乔纳大声说。
“轻点!想把爸妈吵醒是不是?”莫兰低声提醒道。
“我没进屋!”乔纳道。
“你对他太坏了,他肯定很失望。”莫兰说。
“我没进屋是因为他没请我进去,他就站在门口跟我说‘拜拜’了,知道吗?他今天很怪,也没提到结婚的事,本来每次见面总要提一提。他今天的表情也很怪,”乔纳一边啃苹果,一边似乎陷入了沉思,“我觉得他已经改主意了。”
“不会的,你不要瞎想,他今天肯定有心事。对了,你有没有问他,这几天他都上哪儿了?”莫兰想到高竞让她向乔纳打听的两个问题。
“他说以后告诉我。”
“那他今天去那个酒吧干什么呢?”
“不知道。他叫我站在门口,然后他自己在酒吧里面东看看,西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后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叫我不要跟警察局的其他人提到他今晚的事,看上去很神秘。”乔纳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无关的话,“反正我觉得他已经不想跟我结婚了,我的第六感一直很灵。”
“可能是因为你今天伤了他的心。你对他是不够好。”莫兰道。
“你知道什么,我也有对他好的时候。”乔纳辩解道。
“你是怎么对他好的?”莫兰笑着问道。
“我一直让他躺在我身上,你知道他有多重吗?压死我了。后来到医院去也是,他像瘫痪了一样,一直横在我身上,累死我了。我对他说‘我没当过妈,你不要这样’。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以后不会了’。”乔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彷徨。
这句话,莫兰听了也觉得心里一沉,郑恒松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想分手?
“他为你受了伤,你今天对他那么凶,他一定是生气了吧?”莫兰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那倒没有,他还请我明天去他家吃饭呢。他说要烧饭给我吃。”乔纳疲倦地啃着苹果。
“他会做菜?”莫兰眼睛一亮,觉得表姐的运气真不错,男人做饭给心爱的女人吃,那是多浪漫的事啊,从另一方面也说明郑恒松真的很喜欢表姐,应该不会跟她分手的。
“他说他只会做四个菜,明天通通拿出来招待我。”乔纳津津有味地嚼着苹果。
“他可真棒,我很想知道他会给你准备哪些好吃的。”莫兰都有点羡慕了,高竞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做大杂烩,就是把剩菜和剩饭丢在一起加水煮煮。真该让他跟松哥好好学学。
乔纳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呀?”
“临别的时候,我又亲过他了,他好像完全被我迷住了。妈的,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有魅力。”乔纳又得意了起来。
“你是不是又往死里亲他了,喂,人家还在生病呢。”莫兰开玩笑道。
“不,是先轻后重,再从重到轻,我觉得自己在奏小夜曲。”
“哇!想不到你内功那么深厚,还会玩花式技巧。”莫兰捂着嘴笑道。
“哈哈,都是从罪犯档案里学的。我经常阅读罪犯的自我供述,里面有不少章节可供学习呢。我刚刚用的那招出自1995年的女诈骗犯张美华,她自称是‘接吻高手’,这招叫‘吞吞吐吐’。哈哈哈!”乔纳说到这儿,便疯笑起来。
“原来当档案员还有这好处,怪不得你舍不得丢了这美差。”莫兰打了她一下。
“是啊,简直坐拥上百万的武林秘笈。你不知道多有意思。”乔纳把苹果啃完,把它扔进垃圾筒里,然后拍着莫兰的肩膀说,“我今天临别的时候就是这么看着他,问他,痛吗?”
“然后呢?”
“他看着我,猛拉了一下我的头发,反问我,痛吗。”
“然后呢?”
“我呆住了,想不到他会拉我的头发,我真的很痛,随后,我也抓了他的头发。”
“然后呢?”
“我亲了他。”乔纳摊摊手,表情再自然不过。
“然后呢?”
“他邀请我明天去他家。就这样。”乔纳说到这儿,忽然神色又黯淡了下来,“我有种预感,明天是分手饭。”
“不会的,他喜欢你,舍不得放弃你的。”莫兰安慰道,但不知为什么,被乔纳这一说,她的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郑恒松真的要跟乔纳分手吗?
“好歹也是一顿饭,我会去吃的。”乔纳说着,跳下了床,“我要刷牙去了。”
莫兰跟着她走出了房间,乔纳走到盥洗室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提醒道:“不要把我跟他的事告诉你爸妈,尤其是你爸。”
“知道了。”莫兰点头答应着奔过去抓了一下表姐的头发又逃开了,同时笑着问道,“痛吗?”
一个沙发靠垫砸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