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 第二节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死人,对他而言,这几乎是他多年警察生涯难得一见的死亡现场。
在他近三十年的刑警生涯里,他已经习惯看到令人反胃或恐惧的死亡现场了,除了体现一个人能残暴到什么程度的那类尸体,还有时间令大自然制造的恐怖恶心的状态——比如巨人观——被腐败气体撑起来的大黑胖子,虽然眼前的死者也是个大黑胖子,但毕竟还是属于人的模样,而不是“人”形大皮球;再比如尸体腐败后的上面产生的各种虫子、比如……这些,他都屡见不鲜了。
“好了,你们可以进来好好看看了。”法医小史把他需要的最后一样东西收集起来后,轻快地说:“这真是我多年不见的——非常干净的——死亡现场。”
是的,干净,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房间远称不上干净,但那是积久的、陈旧的凌乱,就现场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翻动和移动(这也是请了主人目测确定的),至于尸体——甚至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远远一看,仿佛在睡梦中死去,如果不是他鼻子下面糊了一摞湿纸——虽然现在几乎干了——但曾经是湿的无疑。
这真是一种——郭小峰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算是聪明或奇特的谋杀方法,简单、有效,而且有一点点不合时代的感觉,仿佛是古代历史上传说中太监宫女在高大阴森的宫殿里就着昏黄摇曳的蜡烛,嘀嘀咕咕密谋出手段,好像宫廷谋杀案!可是宫廷——他回过身打量着这套压根设计就不算合理,大约有十年左右房龄的三室一厅。小小的窗户,旧旧的已经发黄的墙壁,墙角还挂着灰网和蜘蛛网,老式的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房间里摆满了不配套的家具,显然是各个时期添置的,而且看来还有只进不出的特点,因为能看到不少很多残破不堪的——比如破纸桶、旧棉套之类的东西——出于只有主人自己才知道的理由还随意放在并非合适的地方,又加上在另外一间房间还保留着刚刚举行了一场小型家庭晚宴的证据,大大的圆桌上面摆放着还未撤下的饭菜,事实上,应该说那些饭菜动的不多,每样似乎都剩下了不少,所以房间更显得凌乱。
宫廷?郭小峰暗想,这样的房间不要说和宫廷扯不上可比性,在时下大约比普通人家还要差。他的眼光又瞟到站在小小客厅里发呆的五个人——三女二男。
最抢眼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身材像根没掰开的一次性筷子的女人,方而扁,瘦而高,深蓝色紧身吊带背心配上靛蓝色牛仔短裤更强化了她的骨感,一头染成酒红色的中长发卷卷地在脸旁散开,半掩着同样长方的脸盘,古铜色的皮肤,隆起的眉骨上是修剪应时的细眉,之下是狭长的眼睛,窄细的鼻梁下是鱼一样扁阔的嘴巴。这是一副特别的相貌,有人以为很丑陋,也有人会认为很迷人。
郭小峰暗想,这是现代的而不是宫廷的女性。
他的目光又飘过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矮胖,头顶精光,黑红的皮肤,还是个酒糟鼻,圆溜溜的大脑袋下有个与之绝不相称的细脖子,所以头看起来似乎总在摇动。
圆脑袋旁边是一个张着嘴巴的年轻人,他并不难看,却有些鬼鬼祟祟的,尤其是眼睛,来回地扫视着,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年轻人旁边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几乎全白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可能有些超越年龄的苍老,但浑身上下还是洋溢着健康的活力,此刻的她扶住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但并非求助的感觉,而是想安慰鼓励对方。
但郭小峰觉得,全然不用,因为那个女人似乎没受任何死亡的打击,尽管她是一副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模样,但这模样透露出的信息却是无所谓。这也是他在死亡现场几乎从未看到的反应,多数人都会紧张,不管紧张下面隐藏的是快意还是悲伤,但总会关注和紧张起来,她——却不是!
看来都是不乏个性的人,尽管不是什么俊男和美女。
但无论这些人有怎样独特的气质,似乎都和什么宫廷扯不上什么联想,他轻轻摇了摇头,想把刚才那可笑的联想扔掉。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现代的凶手,就在这五个人当中的某个或某些人。
是的,几乎可以确定无疑的认定——凶手就在其中!刚才一进门,他就向那个圆脑袋做了简单的询问,郭小峰本以为他是男主人,但其实不是的,死掉的是男主人,他只是客人而已,他们来参加这个简单的家庭晚宴,其中男主人先行离开回到了卧室,谁料最后竟——“晚餐期间还有人来过吗?”郭小峰问。
“没有。”
郭小峰又打量了一番这套处在楼层顶部的套房,可以断定,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决不忽视社会治安现状的清醒人物,因为防盗门防盗网一应俱全,他已经看过了,这些防护的家伙还好好的挂着呢,再加上卧室和餐厅都因开着空调而门窗紧闭,所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外人入室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看来,似乎案子应该会比较简单,总共嫌犯也不过五个人罢了。然而,看着这宁静的死亡现场,郭小峰下意识地又摇摇头,死者的状态太安静了,没有伤口、没有挣扎、没有搏击和反抗……也因此没有喷溅的血迹,没有扭打中抓下的头发或皮屑之类的……
真没劲!这可不是法医能大显身手的那种现场。郭小峰几乎可以猜出回去后小史递给他检验报告后的第一句话。
确实如此,过于普通的手法反而不能使法医大显身手。郭小峰暗暗叹口气,再次努力凝视着那具安静平躺、头微微向里倾斜的、鼻子下糊着一叠湿纸的体积巨大的胖子,争取把每一个细节记清楚,他觉得这具安静的尸体还是说了很多让自己一时理不出头绪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