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2节

在前往现场的途中,巴格利好像发了高烧一样,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更忘了身边坐着我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

“黑色长毛狮子狗、精肉工厂、猪肉、飞机……在精肉工厂、脚在教会,不,是消防车!还有天文望远镜和老虎……”

他双手抱胸,低垂着头,眼睛一直看着地面。我很想趁他现在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情况下,拿出藏在口袋里的小瓶威士忌,偷偷喝几口,但最后还是不敢造次。

我回头看车子后面,那一大班记者的车阵,仍然紧紧地跟着我们。汤姆一如平常地开车,但是车速很慢,大概和脚踏车的速度差不多,而且一再经过相同的路。我们来来回回地从迪蒙西村的这一头,开到那一头。可是坐在后座的巴格利局长,根本不知道自己乘坐的车子现在开到哪里,正在做什么事。

“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含意吗?简直就像疯子的下午茶会。”他语气坚决地喃喃自语。

“……不,这样的连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凶手只是疯子!”

“可是御手洗教授说,这两个命案是有规则性的。”听到我这么说,巴格利立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低声说:“他所谓的规则性,就是凶手只杀六十岁的女人吗?”

“教授想说的,当然不只这个;只是目前确实能说的,却只有这一点。”

巴格利又发出低沉的呜呜叫声。那模样好像在对我们即将看到的老虎发威。

“什么是现在确实能说的?”他厌烦地说。“现在确实能说的,就是有个杀人魔躲在这村里的某个地方。”

“教授是很谨慎的,他不会开口说出心里的揣测。我想他一定是在逐渐累积脑中的想法。”

巴格利张大眼睛,看着我说:“哦?巴尼,你怎么这么了解御手洗教授呢?真了不起呀!”

我想:为了和平,我还是不要和他斗嘴吧!可是,巴格利却一直瞪着我,我只好说:“嗯,是比你了解一些。”

巴格利果然听不得这句话,他挪动庞大的身躯,正面向着我说:“他一定告诉你什么了吧?说呀!巴尼,到底有什么规则性?”

我厌烦地说:“他没有告诉我什么。”

“别这么说嘛!我现在很伤脑筋!”巴格利难得这么老实地表示自己的无助。不过,他的无助是一望即知的。

“到底有什么规则性?”

巴格利很有诚意地再次问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变伟大了。

“我也还不太明白。不过,两个受害人的尸体都被肢解了,这一点很明确吧。”

“说得也是。这就是规则性吗?”

“受害人的尸块还被分散到村里的各个地方。”

“噢,对了。巴尼,那个混蛋为什么要把撕扯下来的尸块,丢弃在村里的各个地方呢?”

“你想知道为什么?”

“是的。那个混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知道原因的话,”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凶手抓来问。”一说完这句话,我马上想到:不错,法律上能够逮捕那个凶手的人,就是现在坐在我身旁的男人;只要这男人没有用手铐铐住那个凶手,这个命案就不算结束。一想到这点,我竟感到有点毛骨悚然,然而这就是现实。不过,不管我多努力,都无法在脑子里刻划出巴格利逮到凶手的画面。总之,只要一日不了解凶手为什么要如此处置尸体,我身旁这个男人,大概就无法逮到凶手吧!

“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巴格利很老实地问。

“那些尸块不是随意丢弃的,应该是凶手有意的安排。”

“哦!”巴格利好像有点佩服地看着我。感觉上,我这句话好像说中了核心。不过,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那不是深思熟虑之后说的话。可是,话一说出口,竟觉得事实好像真的是那样。

“分散地丢弃?”

“嗯。所以说这案子是有规则性的。”我说。然后我一边想,一边说:“凶手弃尸的地点,并不是随便选的。他不要人家随便就可以找到那些尸块。很明显的,尸块被发现的地方,都具有某种含意,所以这块在这里,那块在那里。”

“嗯。”巴格利说:“你是说:放在消防车上的尸块,和放在猪肉上的尸块,都隐藏着某种意思吗?”

我点点头,说:“是的。只能这么想,不是吗?”

我很果断地说。可是,这些话也好像出自他人之口一样,又回到我的脑袋里。

“也就是说,凶手那么做的话,对他自己最有好处。是不是这个意思?巴尼。凶手犯下的是杀人罪,不是游戏,所以他当然会想办法保护自己。”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巴格利的说法,“是的,巴格利,说得没错。保护自己确实是犯罪的基本条件。”

“如果是这样的话,所谓凶手的好处,就是不被逮捕。是吗?”

我也双手抱胸。确实如巴格利所说。但是,这案子有很多难解之处。我觉得这案子不同于一般的命案,也不能用处理寻常命案的方法来处理它。

“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被逮捕,贯彻自己的目的,是凶手犯罪时要注意的事情……”

“目的?什么目的?”

巴格利的表情十分可怕。“就像你一直以来的主张呀!被害人与人结怨。凶手因为心怀怨恨,而杀死被害人。”

“也就是说,凶手和波妮与菲伊有仇?”

“我不知道,这是你说的。但是,或许就是这样吧!总之,凶手可能为了报仇而杀人,也可能为了抢夺财物……”

“和抢夺财物无关。”巴格利很干脆地打断我的话。

“那凶手的行凶目的,就是报仇啰。凶手实现了报仇的目的后,还让自己顺利逃脱。”我说。

“就是那样吧!巴尼,或许你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凶手把菲伊的尸体放在消防车上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默默听着。

“波妮赤裸的尸体和一大堆猪肉放在一起,也跟凶手避免自己被逮到有关。是吗?”

我一直双手抱胸思考着该怎么说。

“为什么让人发现尸体在消防车里,可以帮助自己不会被逮捕呢?关于这一点,巴尼,你能不能说明一下?”巴格利不怀好意地说。被他这么一问,我立刻觉得我的想法好像错了。

“为什么不丢在路边,而要丢在消防车上?这和让他不会被捕有何关连呢?”

我仍然默默不语。

“事实上,要把沉重的尸体带到消防队的院子,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或许还得动用到车子。更辛苦的是,凶手还得把尸体抬到消防车上。凶手坚持这样做,一定有原因吧?”巴格利说。“难道他是为了分散尸体,才会切砍尸体,不对,是撕裂尸体……”巴格利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并且抱着头,陷入沉思之中。“撕裂”这字眼是重点。凶手切割被害人的尸体之后,再进行弃尸的命案,是相当常见的案子,但是,“撕裂”被害人的尸体,恐怕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桩吧!

“总之,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帮助自己不致被逮。这种可能性多少是存在的。可是,那样做到底可以如何让他不会被远呢?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我慢慢的说。“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做可以帮助他不致被逮。不过,这里面一定存在某种规则性。”

“所谓的规则性,就是有什么固定的规则吧?”巴格利说。我无力地点着头,愈来愈提不起劲。“啊,是呀……”我只能这么回答,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点明确的想法也没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规则呢?”我仍旧双手抱胸,抬头看着天花仮。自言自语似的说:“第一个规则是分尸,然后就是把各个尸块,分布在村里的某些地方。对凶手而言,那些地方应该是有特别意义的。”

“那会不会是一种巫术?”巴格利说。

“或许……或许有更深沉的意思在里面。”

“有更深沉的意思?有吗?你是说那些放置尸块的地方有特别的意思?还是地名有特别的意思?或是那些东西,消防车、飞机……有特别的意思?”

“我不知道。总之,凶手那么做一定有特别的意思。”

“那些特别的意思可以保护凶手,让他逃过我们的调查吗?”

“嗯,大概是吧。”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施展什么巫术,而是具体地在保护自己?”

“嗯……是吧!”

“猪啦、老虎啦、黑色长毛狮子狗、飞机、消防车等等,甚至天文望远镜这种东西,都与凶手保护自己有关?”巴格利烦躁地吼着,又说:“没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顺序上有意思吗?……”我喃喃的说。

“什么顺序?”

“第一个发现的是黑色长毛狮子狗的身体。但是,应该要从发现头部的地方开始算顺序,还是从发现身体的地方开始算起呢?”

“这是什么笨想法!你自己去想吧!”

总觉得现在得到的线索还不够,要解答这个推理之谜的要素,还没到齐,所以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完成这幅推理拼图。

“该不会是凶手和飞机有仇……”

“跟消防车有仇,跟飞机有仇,跟天文望远镜有仇吗?”巴格利吼道。“而且还跟长毛狮子狗有仇,跟猪有仇。”

没错,那确实不可能。

“到了。”抬头看,有个巨大的老虎招牌就横在车子挡风玻璃的对面。

“胡说八道的话就到此为止。”

车子停下来,我们立刻看到一大堆警方相关人员和御手洗教授。巴格利急呼呼地打开车门飞奔出去。我也随后下车。黄昏时的冷风,吹得杂草摇摇摆摆,眼前是一片看来十分荒凉的空地。周围没有人烟,更没有民房,潮湿的土地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抬头望天,天空仍然一片阴霾,好像被巨大的平底锅给盖住了。

索普路尽头的草地上,耸立着一个巨大的招牌,招牌上的老虎在草地上奔驰,老虎的上面有几个大大的英文字“TIGER BALM ”,这几个字的下面有几个比较小的字“BALSEM HALIMAUENG AUN TONG”。

在这些文字下面,奔跑中的老虎背部,有个很大的洞。招牌的前面照例已围出黄色警戒线。

“女人的两只脚就插在那个破洞上。”有个警察走过来向巴格利说明。又说:“两只脚插在那里,看起来很不舒服。”

“脚呢?在哪里?”巴格利问。

“在那里。”警察用下巴指着一辆后车门开着的客货两用车,那辆车的座位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约翰正好关上车门。

记者们的车子陆续开到,四周一下子就闹烘烘地挤满了记者,摄影师也开始拍照。天色有点暗了,闪光灯闪个不停。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先把女人的脚藏起来了。

“那招牌是纸做的吗?”巴格利问。

“不是,后面是铁板,但前面是胶合板做成的屏风,海报就贴在屏风上。合板整个破掉了。”

“那要有很大的力气吧?”

警官耸耸肩说:“要打破那东西,确实需要一点力量。不过,胶合板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有点破旧了。”

“那是女人的脚吗?”

“是女人的脚没错,已经死了好一阵子了。从伤口看来,是撕裂伤,所以应该是菲伊·艾马森的脚没错。不过,还是要等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才能断定。”

御手洗教授从远处走来,一面走一面大声说:“招牌上没有染血,可知不是刚死的尸体,因此很难从尸块上找到染血的指纹。我想那是艾马森女士的脚没错,不过还是要等检验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这个命案实在太奇怪,所以发言不能不谨慎。如果现在发现的确实是艾马森女士的脚,那么她尸体的各部位也都到齐了。”

“菲伊和波妮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吗?”我问。

“如果那确实是菲伊的脚,那么就是都找到了。”

教授回答我。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只剩风声。然后,巴格利呻吟般地说:“凶手为什么选择把脚放在这种地方……”

“丹弗斯局长,这些以后再说吧!什么事都等检查结束之后再说吧。我想去医院看看。我必须趁记者还没出现在我面前时,赶快离开这里。”教授轻松地说。

“好呀,教授。请约翰和你一起去吧。约翰!”于是教授便和约翰进入那辆客货两用车,快速朝医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