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阿瑟·黑斯廷斯上尉的批注:

我的朋友赫克尔·波洛死后四个月,我得到了下述手稿,我接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通知,到他们的办公室去一趟。在那里,“根据他们的委托人,已故的赫克尔·波洛先生的嘱托”,他们交给了我一个封好的小包。我现将其内容复述如下:)赫克尔·波洛写下的手稿是这样的:

我亲爱的朋友。

当你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死去四个月了。我盘算了很长时间,是否要把写在这里的东西写下来,现在我主意已定,认为有必要让某些人明瞭第二次“斯泰尔斯事件”的真相。同时,我还试图推测,在你读这份手稿以前,你一定作出过荒谬透顶的推论—或许还给你自己招来了痛苦。不过,我要说,我的朋友,你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识破真相的。我已经努力向你展示了所有的迹象。如果你仍然一无所得,那是因为一如既往,你的本性过于善良过于信赖他人了。真可谓始终如一啊。

不过,你至少应该明白,是谁杀死了诺顿—即使对是谁杀死了巴巴拉·富兰克林,你依然一无所知。后者的死可能使你极为震惊。

首先,你明白,是我把你叫来的。我跟你说过,我需要你。这是真的。我跟你说过,我希望你成为我的耳目,这也是真的,确确实实是真的—如果不是按你的方式去理解的话!你得去看我之所想看,去听我之所想听。

亲爱的朋友,你曾经抱怨过我对这个案子的介绍是“不公平”的,没有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告诉你。也就是说,我拒绝告诉你谁是X。这倒是实话。我不得不这样做一尽管并不因为我向你提出过的那些理由。现在,你马上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现在,让我们检查一下X的问题吧。我曾经向你出示过不少案件的摘要。我也向你指出过,在每一个案件中,似乎很清楚,被控告或被怀疑的人实际上就是犯罪的人,没有另一种可供选择的解释。随后,我又继续指出了第二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在每一个案子中,x不是亲自登场就是与案情密切相关,接着,你匆忙地作出了一个推论,但这个推论是似是而非的,也对,也不对。你说,x是所有谋杀罪的凶手。然而,我的朋友,情况是这样的,在每一个案子中,或几乎每一个案子申,只有被控告的人才有可能作案。从另一方面来说,事实又的确如此,那又怎样来解释X呢?除了与警方或者说与刑事律师事务所有联系的人以外,任何一个男女能牵涉到五个谋杀案中,那都是不合情理的。你会认为,这种事是不会有的!永远、永远不会有某个人会推心置腹地说,“哦,事实上,我认识五个谋杀犯。”不,不,我的朋友,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就得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我们所面对的案子是一个有某种触酶在起作用的案子—就象两种物质只有在第三种物质存在的情况下才能发生反应一样,而这第三种物质显然并不参与反应,毫无变化地留了下来。形势就是这样,这意味着,哪里有X出现,哪里就出现犯罪—但是X并没有积极地参与这些罪行。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异乎寻常的局面!我看到在我的生涯行将结束的时候,我终于与一个犯罪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罪犯短兵相接了。这个罪犯发明了这样一种技巧:他能永远不被定罪。

这是令人惊讶的,但这并不是新招,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这里就用得上我留给你的第一个“提示”了。这就是剧本《奥赛罗》。从剧本的极其出色的人物刻画中,我们已经看到了X的原型。伊阿古是个熟练的谋杀犯。苔丝德蒙娜的呢,凯西奥的死—实际上奥赛罗本人的死—全都是伊阿占的罪行。这些罪行是由他策划,由他进行的。而他却始终站在圈外,没有受到怀疑—或者说他可以使自己站在圈外,不受怀疑。我的朋友,你们伟大的莎士比亚也得摆脱他自己的艺术引起的迸退维谷的局面。为了撕破伊阿古的假面具,他不得不凭藉最拙劣的手段—一块手绢—这是一个与伊阿古那种全面的技巧不相协调的败笔,这个过失使人们相当肯定地觉得伊阿古是无罪的。

是的,这就是谋杀的滴水不漏的技术。甚至连一丝一毫直接的暗示都没有。他总是阻止别人采取暴力行动,带着厌恶驳斥无中生有的怀疑,直到他自己说出这些怀疑为止!在《约翰·弗格森》那出色的第三幕中可以看到同样的技巧—在那一幕中,“二百五”克鲁替·弗格森诱导别人杀死了他自己所仇恨的人。那是一段极妙的心理启示的片断。黑斯廷斯,现在你明白这一点了吧。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谋杀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不时地产生杀人的念头—但这并不是愿意去杀人。你常常感到或听到其他人这样说,“她把我气坏了,我真想宰了她!……他竟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我恨不得干掉他。……我恨极了,巴不得弄死他!”所有这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在那种时候,你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你想法杀某某人。但是你没有这样干。你的意志将服从于你的愿望。在年轻的孩子们中间,这种冲动不能很好地加以控制。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被他的小猫弄烦了,他说“别乱蹦了,要不我就砸烂你的脑袋,把你宰了。”而且真的这样干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当他发觉小猫再也不能起死回生的时侯,他惊惶矢措了,害怕极了—你瞧,因为实际上那孩子是非常喜欢那只小猫的。由此可见,我们都是潜在的杀人犯。而X的伎俩是这样的,他并不去指出这种愿望,而是去消除那种正常的、适时的抵抗力。这是一种通过长期实践而熟能生巧的伎俩。X懂得怎么使用恰到好处的词句、言语、甚至语调,在脆弱的环节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这是有可能做到的。而且是在受害者毫不疑心的情况下便大功告成了。这不是催眠术—催眠术是不能成功的,这是一种更为阴险狡诈、更为致命的手段。这是调动一个人的各种力量去扩大一个缺口而不是去进行修复。这是唤起一个人身上的最美好的东西并使其与最丑恶的东西结合在一起。

你应当明白,黑斯廷斯—因为在你身上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因此,也许你现在开始明白我那些当初叫你着实恼火而又茫然不解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吧。在说到有人要犯罪的时候,我并不总是指相同的罪行。我告诉过你,我到斯泰尔斯来是有目的的。我说,我到那里去,是由于那里有人要犯罪了。我对此很有把握,这使你甚为吃惊。我是十分有把握的—因为,你知道,将要犯罪的就是我自己……

是啊,我的朋友,这很离奇—而且可笑—同时也很可怖!我这个不赞成谋杀的人—我这个珍视人类生命的人—却以犯谋杀罪结束了我的生涯。也许,这是因为我太自以为公正善良了,正直的意识太强烈了—这就是我所面临的可怕的窘境。因为你明白黑斯廷斯,这个问题有它的两面性,我毕生的工作就是挽救无辜的人——去阻止谋杀——而这回—这回我这样做,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一点也没有错。法律不能触动X的一根毫毛。他稳坐钓鱼台,凭借聪明才智,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把他打败了。然而,我的朋友—我是勉强从事的。我已经看出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了—但是我又不能使自己决心去做。我就象是汉姆莱特—老是推迟那不幸的日子……这样,又一个罪恶的企图发生了—图谋害死勒特雷尔太太。

黑斯廷斯,我一直怀着好奇心,想搞明白你那众所周知的对明显事物的直觉是否能发生作用。它确实发生作用了。你一开始就对诺顿有怀疑,这是非常正确的。诺顿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种直觉虽然浅薄,但却是完全对头的—除此之外,你就找不到其他理由怀疑诺顿了。不过,我认为,到此你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我曾经比较用心地考虑过他的生活史。他是一个专横跋扈的女人的独生子,从来不具有在别人面前坚持自已的态度和表现自己个性的禀赋。他总是有点一瘸一拐的,上学的时候也不能参加游戏活动。

你问我讲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说到他曾经因为看见一只死免子而难受,从而在学校里受到旁人的嘲笑。我想,这一件事也许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厌怒血和暴力,并因此使他的名声蒙受了损失。我认为,他下意识地等待着用大胆妄为和残忍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我设想,在他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发现自己的力量能够影响别人。他非常留心听别人的谈话,他有沉静而富于同情心的个性。人们喜欢他,同时又不很注意他。他对此忿忿不平—进而利用起了这一点。他发现,使用恰如其分的词句刺激他们,就可以非常轻易地左右他们。唯一必要的条件就是理解他们—看透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隐秘的反应和希求。

黑斯廷斯,你是否认识到,这种发现也许会使他具有某种力量感呢?人人喜欢他,又鄙视他。这个斯蒂芬·诺顿—他能够使人们去干他们不想干的事—或者(请注意这一点)去干他们自以为他们不该干的事。

我能想象得出他的这种癖好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怎样点点滴滴地养成对借他人之手去行凶的病态嗜好的。要去行凶,他体力不足,正因为这样,他曾经遭到了别人的讥笑。

是的,这种癖好愈来愈重,终于成了一种强烈的欲望和需要!这是一种毒品,黑斯廷斯—一种象鸦片或可卡因那样的极易上瘾的毒品。

诺顿,这个性情温和的,慈善的人,是个隐秘的虐待狂。他是个对痛苦和精神折磨成癖上瘾的人。近年来,这些东西在世界上已经成了一种流行病—变本加厉了!

它满足了两种欲望—虐待狂的欲望和力量的欲望。

他,诺顿,掌握了生死予夺之权。

就象其他吸毒成瘾的人一样,他不得不去找他的毒品的来源。他接二连三地找到了牺牲者。我毫不怀疑,这种案件的数量超过了我实际已经探明的五个案件。在每个案件中,他都扮演同样的角色。他认识埃思林顿。他在里格居住的那个村子里住了一个夏天,和里格在当地的小酒店里一块儿喝过酒。在散步的时候,他结识了那女孩子弗雷达。可来,怂恿和戏弄她那已经形成的信念,即倘若她年老的姑妈死去的话,那着实是一件好事,姑妈不再受罪了,自己的生活也宽裕了,舒适了。他是利奇菲尔德家的朋友,玛格丽特·利奇菲尔德在和他的谈话中受到了启发,认为自已可以成为一个将她的妹妹们从终身束缚中解救出来的女英雄。可是,黑斯廷斯,要是没有诺顿的影响,我是不相信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会干出他们已经干出的事来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斯泰尔斯发生的事件吧。我跟踪诺顿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一结识富兰克林夫妇,我就觉察到了危险。你应该明白,即使是象诺顿这样的人也必须有一个能够得以施展其伎俩的基点。只有已经埋下了种子,你才能让它得以发展。譬如,在《奥赛罗》一剧中,我始终认为在奥赛罗的头脑中已经存在着这样一种信念(这也许是正确的),就是苔丝德蒙娜对他的爱,是一位年轻姑娘对一位著名的勇士的热情而又不稳定的英雄崇拜,并不是一个女人对奥赛罗这个男人的一种稳定的爱情。他或许已经认识到,凯西奥才是她的称心配偶,而她到一定时候也会认识到这一点的。富兰克林夫妇成了我们这位诺顿的最中意的候选人。一切可能性全部具备!黑斯廷斯,现在你无疑已经明白了(这本来是每一个有感觉的人都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出来的),富兰克林爱着朱迪丝,她也爱着他,他对待朱迪丝的那种粗暴,他那从来不正眼看她的袤情,以及根本不拘礼节的习惯应该告诉你,这个男入已经深陷在对她的爱情之中了。但是,富兰克林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也是一个极为正直的人。他的言谈是极其无情的,但他是一个有非常明确的道德观念的人。在他的行为准则中,一个男人是应当忠实于他自己所选择的妻子的。

正如我所想到的,甚至你也明白的那样,朱迪丝极其不幸地深深地爱着他。那天你在玫瑰园里看到她的时候,她以为你已经抓到了这个事实。于是,她便大发雷霆了。象她那样的脾气,是不能够忍受任何怜悯与同情的表示的。这样做就象是触到了血迹淋漓的伤口一样。

随后,她发现你以为她爱上了阿勒顿。于是她就随你去这样想,这样她就可以避免那种拙劣的同情心和对那伤口进一步的刺激了。她和阿勒顿的调情是一种对绝望的安慰,她非常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讨她的欢心,替她解忧,但是她对他从来也没有过一点一滴的感情。

当然,诺顿是很明白这阵风是怎么刮的。他在这曲富兰克林三重奏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也许可以这样讲;他首先是从富兰克林那里入手的,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是属于对诺顿那种阴险的暗示有免疫力的人。富兰克林具有非常明确、泾渭分明的头脑,非常了解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视外来的压力。此外,他生活中最大的热情是他的工作。他埋头于他的工作使他很少有懈可击。

可是,在朱迪丝身上诺顿的成功就大得多了。他非常巧妙地玩弄着那个关于无用的生命的题目。那正是朱迪丝的一个信条—这个信条与隐埋在她心中的宿愿是相互吻合的。

对此她并没有想到会出什么大事,而诺顿却认为可以在这里捞一把。他耍了一个巧妙的花招—把自己伪装为与这种观点相对立,有分寸地奚落她没有胆量去采取这种果决的行动。“这是所有的年轻人都会说—但决不会去做的事情!”黑斯廷斯,这是一种多么陈腐而廉价的嘲讽—然而它却又常常能够达到目的!这些孩子们,他们是多么容易受伤害啊!尽管他们对此并无认识,可他们却随时准备好去采取大胆行动!

把无用的巴巴拉搞掉,就可以为富兰克林和朱迪丝的结合廓清道路。这句话从来也没讲出过口—这是永远也不准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所强调的是,他本人与此并无利害关系—一丝一毫也没有。因为,假如朱迪丝一旦认识到这与他有利害关系的话,她的反应就会十分强烈。可是象诺顿这样谋杀癖根深蒂固的人,是不会满足于只有一个对象的。于是,勒特雷尔夫妇就成了另一个对象。

请你再回顾一下吧,黑斯廷斯。想一想你们头一次玩桥牌的那个夜晚吧。牌局散后,诺顿对你说的话,声音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你担心会被勒特雷尔上校听到,当然啦,诺顿就是有意想让他听到的!他从来不放过一次强调他那些话的机会—触人痛处嘛。而且,他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了。它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发生的,黑斯廷斯,可是你却一直都不明白它到底是怎么促成的。基础早就打好了—那就是日益加重的精神负担,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的羞愧,对他妻子越来越深的愤懑。

确切地回忆一下所发生的事情吧,诺顿说他渴了(他难道不知道勒特雷尔太太就在屋子里,而且会出面干涉吗?)上校由于天性豪爽,马上就象一个慷慨大方的主人那样行动起来了。他提议请他们喝一点儿,并且进屋去拿,你们几个都坐在窗外,他的太太来了—出现了那个势不可免的场面—他也清楚外面的人都听到了。他走了出来,这事本来也许能够很顺当地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的—博伊德·卡林顿就可以了无问题地做到这一点。(他相当老于世故,能做得圆滑得体—尽管在其它方面,他是我曾经通到过的最自负、最讨人嫌的人之一!你所佩服的恰恰就是这种人!)你自己本来也可以表现得不致使人难堪。可是诺顿却迫不急待地开了腔,没完没了、笨嘴拙舌地说着,老练机智地扩大事态,大惊小怪地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打桥脾的事(这更使上校想起他所受到的羞辱),漫无目的地谈到了射击中发生的意外享故。真是不负诺顿这个有心人,那个老糊涂博伊德·卡林顿便马上顺着他的话茬讲起了他的爱尔兰勤务兵开枪打死了他亲兄弟的故事—这个故事,黑斯廷斯,是以前诺顿讲给博伊德听的。他十分明白,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他适当地提醒一下,那个老糊涂就会把它当作自己的故事讲出来,你知道,诺顿是不会去作这个录重要的暗示的。我的上帝,他不会这样做的!

于是,一切安排就绪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就是爆破点。他本能地觉得他主人的地位受到了触犯—当着朋友们的面遭到了羞辱,他痛苦地意识到他们相信他对欺侮除了逆来顺受地屈从而外,是没有胆量去另有所为的—这时,“解脱”这个关键的字眼便起作用了。小口径步枪,意外事故—一个打死了他兄弟的士兵—突然之间,他太太的头部在他眼前一闪……“没问题—就算是意外事故吧……我要让他们瞧瞧……给她点颜色看看……这个该死的!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她死了活该!”

但是,他没有打死她,黑斯廷斯。我是这样想的,就在他开枪的时侯,他本能地打偏了,这是因为他想要打偏,而后来……鬼迷心窍过去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不顾一切地爱着的女人。

这是诺顿没有得手的罪行之一。

啊,可是他还有下一步的打算呢!你意识到了没有,黑斯廷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回想一下吧—把每一件事都回忆一下,你,我的诚实的、善良的黑斯廷斯!你头脑中的每一个弱点都被他发现了——是的,他也发现了你高尚正派、光明正大的一切特点。

阿勒顿是那种你本能地厌恶而又畏惧的人。他是那种你认为应当加以消灭的人。你对其人其事的所闻所想都是准确的。诺顿给你讲了某一个关于他的故事——这是一个完全属实的故事(尽管这个故事涉及到的那位姑娘实际上是个神经过敏的人,而且出身贫穷)。

这故事投合了你那因循守旧的、而且多少有些老派的本性。这个人是个恶棍,是个诱奸女性、破坏她们的贞操进而逼她们去自杀的人!诺顿也诱使博伊德·卡林顿来对付你。这便促成了你要去和朱迪丝谈一谈。正如所预料的那样,朱迪丝马上回答说,她将自已选择自已的生活。这就使你相信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现在,诺顿玩弄的一切把戏你都该明白了吧。你爱你的孩子,象你这样的人会对自己的孩子怀有强烈的、传统的责任感的,你的天性略微有些妄自尊大。“我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事情全靠我了。”由于得不到你妻子聪慧的判断力的帮助,你感到无能为力。你义动于中了—决心不辜负她。而且,从糟糕的一方面说,你有虚荣心—自以为通过和我一起工作已经学到了这门行当的所有的诀窍!最后,在内心深处,你还有一种每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都会有的感情—一个做父亲的对将要从自己身边夺走女儿的男人的荒唐的嫉妒和厌怒,黑斯廷斯,诺顿就象是个演奏所有这些曲调的高手,而你则随乐起舞了。

你太过于轻信事物的表面价值。你是经常如此的。你非常轻率地就相信了正在消夏小屋中和阿勒顿谈话的就是朱迪丝,然而,你并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见她讲话。令人难以置倍的是,即使在第二天早晨,你依然认为那就是朱迪丝。

后来你之所以感到欣喜,是因为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但是,假如你费心去调查一下事实,你立即就会发现,从来也不存在着什么朱迪丝那天要去伦敦的问题!你没有去作另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推测。那天,是有某人要走的—此人因为走不成而大发其火。这就是克莱雯护士。阿勒顿可不是个只追求一个女人的人哪!比起仅仅和朱迪丝调情来,他和克莱雯护士的勾搭就深得多了。

不,舞台调度还是诺顿。

你看见了阿勒顿和朱迪丝接吻,随后,诺顿就硬把你推过了墙角。他心里明明白白,阿勒顿是要到消夏小屋里去会克莱雯护士的。稍经争执之后,他又放你去了,但依然跟着你,你听到了阿勒顿说的那句话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他很快就把你拉走了,使你没有机会发觉那说话的女人不是朱迪丝!

是啊,的确是个高手!而你也马上就分毫不差地按照那些旋律动作了!你作出了反应。你决心要去搞谋杀了。然而,黑斯廷斯,幸运的是,你有一位头脑仍然在活动着的朋友,而且又何止是他的头脑呢!

在一开头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倘若你不能识破真相的话,这是因为你天性太老实。你相信人家对你讲的话,你相信了我对你讲的话……

然而,发现真相对你来讲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我把乔治斯打发了—这是为什么?我用一个缺乏经验,而且显然是远不如他聪明的人替代了他—这是为什么?我没有一位医生来照料我—我这个从来对自己的健康都是谨而慎之的人,甚至连去看一看病的话都不愿听—这又是为什么?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有必要叫你到斯泰尔斯来了吗?我需要一个对我所讲的话深信不疑的人。我说,我的身体从埃及回来以后比去的时侯要糟糕得多,你相信了,我可不相信。我回来时比以前好得多了!如果你费点心,你就会了解实情。然而并非如此,你相信了。我之所以打发走乔治斯,是因为我无法使他相信我的肢体突然失去了一切活动能力。乔治斯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是非常机敏的。他会知道我是在装假。

你明白了吗,黑斯廷斯?我一直在装作孤弱无助的样子而且骗住了柯蒂斯。我根本不是无法行动的。我能走路—一瘸一拐地走。

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爬起来了。我听见你在展转反侧,随后就进了阿勒顿的房间。我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我那时已经在为你的思想状态担忧了。

我没有耽搁。适逢我独自一人,柯蒂斯下楼吃饭去了。

我溜出了我的房间,穿过走道。我听见你在阿勒顿的洗澡间里。我的朋友,我即刻就采取了你所不齿的行动,蹲下身去,从锁孔往洗澡间里看。幸亏,门上只插了插梢,钥匙没有插在锁孔上,能从锁孔看到房内。

我看见你正在摆弄那些安眠药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于是,我的朋友,我便行动了起来,我回到了房间里配好了我的东西。当柯蒂斯上来的时候,我便派他去叫你。你来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解释说你觉得头疼。我立即大惊小怪起来—催促你治疗一下。为了不跟我争执,你同意喝一杯巧克力。你为了能早些回去,很快地就把那杯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可是,我的朋友,我也吃一些安眠药片。

于是,你睡过头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醒来后,你的神智正常了,并且为自己差一点就要干出来的事感到了恐惧。

你现在安然无恙了—一个人是不会企图第二次干这种事的—人在神智健全的时候是不会故态复萌的。

可是,这件事使我下了决心,黑斯廷斯!我可能对其他人了解不深,但这不适用于你。你不是一个谋杀者,黑斯廷斯!可是,你却曾经有可能因为一桩谋杀罪而被处以绞刑—而这个谋杀罪是另外一个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也许是无罪的人所犯下的。

你呀,我好心的、正直的、高尚的黑斯廷斯啊—你是那样的心地善良,那样的光明正大—又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是的,我必须行动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对此,我感到高兴。黑斯廷斯,因为谋杀中最糟糕的就是它对谋杀者的影响了。我,赫克尔·波洛也许开始相信我本人是天命神授来对各种各样的人分赐死亡的……然而,所幸的是,没有时间来这样做了。我也行将就木了。我担心的是诺顿也许会在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无比可亲的人身上得逞。我指的是你的女儿!……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巴巴拉·富兰克林的死吧。黑斯廷斯,在这个问题上不管你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想法,但我认为你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相。

要知道,黑斯廷斯,是你杀死了巴巴拉·富兰克林,是的,是你!。

你知道,在这个三角关系中还有另外一个角。一个我没有充分估计到的角,事情也凑巧,诺顿的这些策略部是你我二人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的,但是我毫不怀疑,诺顿使用了这些策略……

黑斯廷斯,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考虑过,富兰克林太太为什么愿意到斯泰尔斯来呢?当你琢磨琢磨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儿根本不是她这种人喜欢来的地方。她喜欢舒适,精肴佳食,尤其是爱好交际,斯泰尔斯并不是一个快活的地方——管理不善——而且地处偏僻的村野之壤。但是,尽管如此,富兰克林太太却执意要在这里消夏。

是的,这里的第三个角—就是博伊德·卡林顿。富兰克林太太是个失意的女人,这就是她神经有些不正常的根源。她在社会地位和财产方面都野心勃勃。她之所以嫁给富兰克林是困为她期望富兰克林能有一个辉煌的前程。

他是个很有才智的人,但并不如她的意。他的才智决不会使他在报纸上大出风头,或在哈莱街上获得名望。他只是在同专业的几个同行中甚有名望!他的论文也总是表在学术杂志上。外界听不到他的名声—而他也肯定不会发财。

恰好博伊德·卡林顿从东方回国了,他既有钱又刚刚继承了准男爵的爵位。他一直对那位他曾经差一点儿开口求婚的十七岁的漂亮姑娘柔情脉脉,他准备去斯泰尔斯,并且建议畜兰克林夫妇也来——于是,巴巴拉便来了。

这叫她多么如醉如痴啊!显而易见,她对这位富有而颇具吸引力的男人丝毫没有失去往日的魅力—然而,他是个老派人物……不是那种去建议人家离婚的人;而约翰·富兰克林也讨厌离婚。要是约翰·富兰克林死了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成为博伊德·卡林顿准男爵夫人了—嗬,那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生活啊!

我想,诺顿发现她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工具了。

你想一想这件事吧,黑斯廷斯,一切都是非常明白的。

最初的一些尝试是为了让人相信她多么爱她的丈夫。她做的稍微有些过了头—老是念叨着要“把这一切都结束掉”,因为她拖累了他。

随后,又来了一个全新的手法,她担心她的丈夫会拿自己作试验。

我们本来应当对这些是一目了然,黑斯廷斯!她是在叫我们对约翰·富兰克林死于毒扁豆碱中毒做好思想准备。你明白,根本不存在着任何人试图去毒死他—啊,不,只不过纯粹是科学研究而已。他吃下了对身体无害的生物碱,可是,毕竟这种生物碱还是有毒的。

唯一成问题的是,它来得太快了一些。你跟我说过,她看见克莱雯护士给博伊德·卡林顿算命的时候,很不高兴。克莱雯护士是个有吸引力的年轻姑娘,喜欢招蜂引蝶,她曾经在富兰克林博士身上下过工夫,但是未能得手(因此,她讨厌朱迪丝),她又接着和阿勒顿调情—但是她很清楚,他并不认真。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她要将眼光转向富有而依然动人的威廉爵士,而威廉质士或许也准备接受这种吸引,他已经注意到克莱雯护士是一个健康而美丽的姑娘了。

巴巴拉·富兰克林慌了手脚,决定迅速行动,她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不幸的寡妇,同时不失原有的姿色,不至于因丧夫而绝望于新欢,这一天来得越快越好。

于是,经过了一个上午的紧张不安之后,她安排妥了一切。

你要知道,我的朋友,我对这种加拉巴豆是有几分敬意的,你瞧,这回它就发挥作用了,它宽恕了无辜者,惩罚了罪人。

富兰克林太太请你们全都上楼到她的房间里,咋咋呼呼地冲调着咖啡。正如你告诉我的那样,她的咖啡在自已的身边,她丈夫的咖啡在转动书橱桌对面。

后来,出现了流星,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只有你,我的朋友,留了下来—只剩下了你和你的纵横字迷,还有你的回忆—为了掩饰自已的感情,你转动了书橱桌,去找莎士比亚的引语。

后来,他们回到了房间里,富兰克林太太就喝了那杯满是加拉巴豆生物碱的咖啡,这杯咖啡本来是为可爱的科学家约翰准备的,而约翰·富兰克林则喝了那杯美味的不搀杂的咖啡,这杯咖啡本来是为聪明的富兰克林太太准备的。

但是,黑斯廷斯,只要你稍微想一想的话,你就会明白,尽管我对已经发生的事情非常清楚,然而我明白,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无法证明已经发生的事。倘若富兰克林太太的死被认为是其他原因而不是自杀的话,怀疑就无可避免地要落在富兰克林或朱迪丝的身止落在两个完全无辜的人的身上了,因此,我采取了完全正确的行动—我重复了富兰克林太太那些极为让人难以置信的要结束自已一生的话,并且加以强调,使之成为可以确信无疑的话。

我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许我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

因为你知道,我的证词是有份量的,在谋杀这类事情上,我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假如我确信它是自杀,那么,自杀的结论就会被接受。

我看得出来,这叫你感到迷惑不解,而且你很不愉快。但幸好你没有真正的危险。

可是,我死了以后,你会想到这一点吗?这个念头会不会象一条盘在那里的邪恶的蛇一样,不时地抬起头来,说:“设想一下,会是朱迪丝吗……?”

也许会这样的吧,所以,我才把这些写下来。你必须知道真相。

只有一个人对自杀的裁决是不满足的。这就是诺顿。你知道,他那血淋淋的买卖失败了,正象我讲过的,他是个虐待狂。他想看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怀疑、恐惧、法治的纷乱。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安排的谋杀出了差错。可是不久,他就看到,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得到补偿。于是他开始放出各种口风。在更早的时候,他佯称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某些东西,实际上,他有意给人一种不容怀疑的印象,也就是说,他看见了阿勒顿和朱迪丝的一些有失体面的行为。但是,由于他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他就能够用不同的方式来发挥那件小事。

譬如设想一下,要是他说他看到的是富兰克林和朱迪丝〕那么这件自杀案就将有趣地节外生枝了!也许它会使人怀疑这是不是自杀了……

所以,我的朋友,我决定,那不得不进行的事必须马上进行了。我安排你在那天晚上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来……现在,我要把发生过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毫无疑间,诺顿是很乐意把他自己编排好的故事讲给我听的。我没有给他时间。我清楚而明确地把我所掌握的关于他的全部情况告诉了他。

他没有矢口否认,没有,我的朋友,他靠在椅子上,嘻笑着,是的,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他嘻笑着。他问我,我对于我的这些可笑的想法,将作何处置。我告诉他,我打算将他处死。

“啊,”他说,“我明白了。用匕首或者用一杯毒药吗?”

那时,我正打算和他一块儿喝点巧克力。他喜欢吃甜食,这位诺顿先生。

“最简单的办法,”我说,“就是一杯毒药了。我将我刚刚倒出的一杯巧克力递给了他。”

“既然这样的话,”他说,“我喝你那一杯,而不喝我这杯,你不会介意吧?”

我说;“毫不介意。”实际上,这是无关紧要的。正象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也服用安眠药。唯一不同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天天晚上都服药,我已经获得了一定的抗药性,一付足以使诺顿先生沉沉入睡的剂量对我却影响极小。那杯巧克力本身就是掺了药的。我们喝的量都一样。他喝下去的那一份及时地发生了效力,而我喝下的却对我无甚影响,特别是当我吃马钱子碱补药来抵消安眠药作用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那么,我们来看看最后的结局吧。在诺顿睡着以后,我把他放在我的轮椅上—这很容易,轮椅上有许多种机构—并将它推回了原先的位置,就是帘幕背后临窗的突出部分。

然后,柯蒂斯“照料我上床。”在万赖俱寂的时候,我把诺顿推回了他的房间。随后,剩下的事就是要利用一下我的好朋友黑斯廷斯的眼睛和耳朵了。

也许你还没有发觉吧,黑斯廷斯,我戴的是一个假发。你更不会发觉我的胡子也是假的(这个甚至连乔治斯都不知道),在柯蒂斯来了以后不久,我假装有一次不当心把胡子烧掉了,并且立即叫我的理发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穿上了诺顿的睡衣,把我的灰白头发弄得竖了起来,然后,我走到过道里,轻轻地敲你的门,不一会儿,你就出来了,睡跟朦胧地往过道里望了望,你看见诺顿离开了洗澡间,一瘸一拐地穿过过廓,走进自己的房间,你听见他在房内转动锁孔里的钥匙,锁上了门。

然后,我把睡衣换到诺顿的身上,将他放到他的床上,用小手枪打死了他,这把手枪是我从国外带来的,除了有两回(当时周围没人)我把这枝枪醒目地放在诺顿的梳妆台上以外,我一直谨慎地锁着它,放手枪的那几天上午,他正好不在房子里,走远了。

我将钥匙放进了诺顿的口袋里之后,便离开了那房间。

我从外面用另一把相同的钥匙锁住了房门,这把钥匙是以前配好的。我已经保存了一些时候,然后,我把轮椅推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写这份说明了。

我累极了—一连串劳顿使我疲劳已极,我想,时间不会太长,我就要……

还有一两件事我要强调一下。

诺顿的行为是毋庸置疑的犯罪。

而我的行为则不是,我没有犯罪的意图。

对我来说,除掉他的最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地干掉他—我们可以说,我那把小手枪意外走火了。我可以装出惊恐,痛惜的样子—说它是一件最最不幸的意外事件,人们会说,“这个老糊涂没想到枪里装着子弹呢—这个可怜的老家伙。”

我没有选择这种作法。

我要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黑斯廷斯,我愿意“比个高下。”

是的,比个高下!你常常责备我没有做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就在,一丝不差地干着呢,我对你也是挺讲公道的,我不希望你劳而无功。我在耍着把戏,但也给你一切机会去发现真相。

也可能你不相信我,那就让我把所有的线索都和盘托出吧。

关于钥匙。

你知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诺顿是在我之后到达这里的。你知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到了这里以后,调换过房间。这一点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到了斯泰尔斯以后,我房间的钥匙不见了,而且,我另配了一把新的。

因此,当你自问,谁会杀了诺顿呢?谁在开过枪之后,还能离开房间?而房间显然是从里面反锁着的,因为钥匙在诺顿的口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赫克尔·波洛,因为他到这里以后,配过一把房间钥匙。”

关于你在楼道里见到的那个人。

我本人曾经问过你,你是否肯定,你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诺顿。你大吃一惊,你问我,我是否在暗示那不是诺顿。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丝毫没有暗示那不是诺顿的意思(这是自然的,因为我为了使人觉得那就是诺顿,曾经煞费过一番心)。随后,我提起了关于身高的问题,我说,所有的男人都比诺顿高得多。可是,有一个人比诺顿矮—这就是赫克尔·波洛,不过,抬起脚后跟或把鞋垫高来增加一个人的身高是比较容易的。

在你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无法行动的病人,可是有什么根据呢?仅仅因为我这样说,还有,我在这之前就把乔治斯打发走了,因此,才有了我对你的最后的提示,“去找乔治斯谈一谈。”

奥赛罗和克鲁替,约翰向你指明了X就是诺顿。

那么谁有可能杀死诺顿?

只有赫克尔·波洛。

一旦你疑心到这一层,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各正其位了—我说过的一切,我做过的一切,我的令人费解的缄默,我的埃及医生和伦敦的医生可以证明我没有失去行走的能力。乔治斯可以证明我戴的是假发。但有一个我无法掩盖,而你应当发觉的事实是,我的一瘸一拐要比诺顿厉害得多。最后,看看手枪的那一击吧。这是我的一个弱点。我明白,我应该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一枪。可是我不想使自己造成显得如此偏重一边的、如此出乎意外的效果来。不,我均均匀匀地对准他的脑门给他来了一枪……

哦,黑斯廷斯啊,黑斯廷斯!这总该使你明瞭真相了吧。

也许,你已经怀疑到了真相?也许,在你读到这份子稿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你不会知道的……

不会的,你太轻信别人了……

你的天性过于美好了……

我对你还要再说些什么呢?我想,你将会发现,富兰克林和朱迪丝两人是知道事情真象的,虽然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俩在一起会幸福的。他们将是两袖清风,不可胜数的热带昆虫将叮咬他们,奇怪的热病将袭击他们—但是,对于完美的生活,我们都是各有己见的,对吗?

而你,我可怜的、寂寞的黑斯廷斯将怎样呢?啊,我的心在为你流血,亲爱的朋友。你肯最后一次听一听你那老波洛的劝告吗?

在你读完这份手稿之后,请你乘火车或汽车,或搭乘公共汽车,去找伊丽莎白·科尔,也就是伊丽莎白·利奇菲尔德。让她也读一读这份手稿,或者把内容告诉她。请你告诉她,你也曾可能干出她姐姐玛格丽特所干过的事——只是在玛格丽特,利奇菲尔德身边没有那位时刻在警惕着的波洛罢了。把梦魇从她的身上驱走吧,告诉她,她的父亲不是被他的女儿杀死的,而是被那个充满同情的家庭朋友,那个“最忠诚的伊阿古”斯蒂芬·诺顿害死的。

我的朋友,象她那样依然年轻、依然动人的女人,由于认为自己有了污点便把生活拒之于门外是不对的。是的,这是不对的,你去告诉她,我的朋友,告诉她你对女人也还不无吸引力……

好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黑斯廷斯,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是正确的,抑或是不正确的。是的—我不知道。我并不认为一个人应当把法律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从另一方面说,我就是法律!作为一名比利时警方的年轻人员,我曾经击毙过一个坐在房顶上向下面的人开枪的亡命之徒。在紧急的状态下,是要宣布军事管制法的。通过剥夺诺顿的生命,我拯救了其他的生命—无辜的生命,可是,我依然不知道……也许我不知道倒好一些,我总是那样有把握—过于有把握了……

可是眼下,我非常自卑,我象个小孩子一样地说,“我不知道……”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将亚硝酸戊醋安瓶从我的床边拿开了。我宁愿将自己交到上帝的手中,他或许会惩罚,或许会宽恕,愿它快一点来吧!

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侦察罪犯了,我的朋友。我们第一次侦察罪犯是在这里—最后一次也是在这里……

那都是些美好的时光。

是的,那一直都是美好的时光……

赫克尔波洛的手稿到此结束。

(阿瑟·黑斯廷斯上尉的最后批注:

我读完了……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一切……然而,他是对的。我本来早就应该明白的。在我看到那弹孔不偏不倚地打在那额头正中的时候,我就应当明白了。

奇怪—这一点我刚刚才想起来—那天早晨,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诺顿额头上的斑迹—就象是该隐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