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洞中火箭终于燃光,李元芳立在高高的石堆上,挥掌震落碎石,耳听得上方凿打之声渐已相近,但细听又似与烧挖成的穹顶位置偏离,即便他素来沉着镇定,此刻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像要跟着那响声而动了。斛律冲在旁将月精刀递了过来,微微一笑:成与不成就在此时了。
李元芳点点头,为使这最后一击更见成效,仍在洞顶用刀钻了几个小眼,看了看斛律冲,轻喝道:“下面的人再躲远些!”就在此呼吸之间,与斛律冲同时出掌,拼尽全身力气,向上击去,气流撞击,山石轰然飞溅,反挫之力直撞得李元芳气血翻腾,几乎抑制不住;再看斛律冲也是面色煞白,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嘴角蜿蜒而下。
李元芳抬头去看洞顶,石屑散尽后,却仍是一片岩石露了出来,夜明珠照射之下,石色惨然,毫无变化,仿佛恒久以来就是这般模样,静默间,李元芳只觉一股悲怒之气好似就要随胸间气血喷射出来,奋力将手中的月精刀一送,这一推之力,竟使刀身整个没入上方岩石,李元芳暗道:罢了。
下面众人本避在一侧,此刻围拢过来,不自觉间,人人摒了呼吸,诺大的洞室中惟闻各人自己的心跳之声。狄仁杰见李元芳脸色苍白,心中作痛,忙要伸手去扶;斛律冲仍仰头细看没入石中的宝刀,似有不信之色,忽握住刀柄,猛地往下一拉,月精刀顺势带出一弯岩石。
只听狄春颤声叫道:“光!那是日光!老爷……”
众人应声望去,不觉都眯起了眼,只见米粒大的一线日光自岩间透射进来。
冬日山间的薄雾,犹带着宿夜未归的冷咧之风,绕行在树梢岩间,淡淡的日光还不足以将它驱走,倒使得伊水上升起一柱柱的水雾来。
狄仁杰靠坐在岸边,轻吟道:“峥嵘两山门,共挹一水秀,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段九坐在软轿上,指了指正懒懒躺在阿玉怀中的白雪:“你让小狗带出来的图我是看到了,知道你们看了地图,也许会从地下暗河找出口,由你撕的那个小口子猜测,大约是到了这面岸边某处的地底下,但无法确定位置,好在这狗极是聪明,扯了李楷固的衣襟一路寻来,你们又恰在底下放火烧山,想是它天生能耐了得,对地下的气息温度有所感觉罢,我们才能自上往下开凿——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又不懂得它的话,不然就好问问它了。”
阿玉闻言,轻轻刮了刮小狗的鼻子,又怕它跑去主人那里告状,偷眼去看斛律冲,见他早被李楷固拉走了,远远地,听到李楷固一张大嘴说个不停,似是一遍又一遍地责怪斛律冲,怪他当时把自己推出了山谷,以致错过了这许多古迹,只听斛律冲气道:“还古迹呢,我就差点成了‘古迹’,给埋到地下了!”李楷固讪讪不语,斛律冲倒又安慰:“亏得你逃了出来,不然谁来救我们。”
只听李楷固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被你推出山谷后不久,就觉得震动之感渐弱,逃回莲花洞出口时,山中似已平静,他奶奶的,这一震倒像是专门和我作对,不让我跟你们进去!我即刻召集人马,想从那山谷顶端下去找你们,费了好大功夫下去,却见那里已彻底完蛋,乱石掩埋了所有一切,只好仍回上来,命人在附近搜索,看有什么山洞之类可通地下的,这时应该是你们又燃了一支焰火吧,火光从一处山石冒出,可等再找过去,又没了踪影,我就想你们一定还活着!”
斛律冲哈哈大笑:“我们哪那么容易没命!”一时又似小孩得了好东西,拿出来献宝一般,向李楷固道:“你也别着急,我带了一件宝物出来。”
阿玉听他两个说得有趣,凝目望去,见李楷固一看斛律冲拿了本书出来,脸上大为失望,哼哼着不语,斛律冲还自道:“你这野人,可别小看这本破书,那是失传已久的兵法!”阿玉暗暗好笑。
回过神来,却听段九道:“你们也真是大胆,竟敢从底下向外开山,稍有差池,岂不是粉骨碎身?”叹了口气,又道:“幸好那片山岩本就不厚,恰处于两山相连的豁口边缘,你们能逃得出来,还要多谢这历代疏通伊水、开凿两山缺口的人,若不是先辈们早把山岩打薄,纵使我和李楷固带人从外面开山,也不知要多少天才能打通。”
狄春坐在一旁大口吃着干粮,嘴里模糊不清地说:“那可不行,饿也饿死了。”
段九笑道:“应该就在此山岩刻上铭文,‘某年某月某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循大禹之轨,斩岸开石,平通伊阙,以利行船。’这一夜他可是出了大力,命众军开山炸石,只急得差点没把那几个佛窟给毁了呢。”
狄仁杰呵呵笑了起来:“所以说我的运气实在是不错,幸亏楷固没真的炸了佛窟,不然我们几个可要背上千古的骂名了。”
李元芳在旁静静微笑,只觉呼吸着这晨间的清新空气,是何等美好,不由道:“大人,这一夜,我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也许罢。”狄仁杰目光闪动,悠悠道:“正如高长恭所说,在梦里见到了伏羲、洛神,还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此刻,连我也不能分辨究竟孰真孰假?是虚是幻?”
阿玉抚着小狗,顽皮一笑:“无论怎样,这梦是里惊心动魄也好,是云淡风轻也好,我们都一同经历过来了。”
“正是,莫要错失了这一路之上的风景。”狄仁杰笑道。
李元芳若有所感,立起身来,看向水面袅袅薄雾,怅然问道:“当年曹植于洛川之上,得遇宓妃,是否也是飘渺一梦?”
“是真是幻,又有何妨,《洛神斌》千古风流,何需执着于真假是非?”狄仁杰捋须笑道:“也许他所见的洛神,就是居于水底洞厅的人鱼;也许那美妙的仙子,不过是洞中诸镜反射至水面的幻象——也许数年之后,另有他人于伊水之上,见到洛神,如同你我一样,只是吾辈俗人,再不能有陈王当年的风采罢了。”
阿玉听了,回想方才人鱼送别情景,黯然神伤,婉转唱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也不知清清水波,能否将这歌声送入山底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