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当我向他重述以上几章所叙述的事件时,他专注地听着。令他极感困惑震惊的是,钻石一直在我手中——或该说在苏珊妮手中。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事。当然,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了解了卡统的安排——或者该说是纳蒂娜的,因为我想那无疑地是她的主意。那样安排之后,即使钻石被警方搜到,也不会怀疑到她或她丈夫身上。只有她自己晓得这项秘密,而‘上校’作梦也想不到她会信任一个船上的服务生,把钻石交给他保管。

哈瑞在盗窃的罪名之下似乎是无辜的。但是另一项更重的控拆使得我们无法采取行动,因为,在谋杀案发生之后,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他无法出面证实他的清白。

我们一直重复回想的是,“上校”是什么人。他到底是,或者不是彼吉特?

“我认为只有从一件事情看来他是那个‘上校’,”哈瑞说,“看来似乎十分确定无疑的,是彼吉特在马罗杀了安妮达·格物伯——而这当然导出他实际上就是‘上校’的推论,因为安妮达的事不可能与他的手下谈。不——唯一跟这看法不合的是,你到这里的那一晚,他企图把你推下山。你亲眼看到彼吉特留在开普敦——在下一个星期三之前,他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他不可能在这里有秘密手下,而他所有的计划都是要在开普敦对付你。当然,他可能打电报给他在约翰尼斯堡的手下,给他一些指示,他的手下可以在马菲重搭上到罗得西亚的火车,但是他的指示必须特别详细而且能译成电报拍出。”

我们静静坐在那儿,然后哈瑞慢慢地继续说:

“你说当你离开饭店的时候,布莱儿夫人正在睡觉,而且你听到尤斯特士爵士正在向佩蒂格鲁小姐口述?那瑞斯上校呢?”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有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你和我之间可能有友善的关系存在?”

“也许有,”我忆起了我们从马陀波斯回饭店归途中的谈话,有所思地说,“他的个性很强,”我继续说,“但一点也不像是我脑海中的‘上校’,而且,无论如何,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他替政府特务机构工作。”

“你怎么知道?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莫过于如此暗示人家。没有人会去查证,而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每个人都如福音一般地信以为真。这是掩饰任何不法行动的最好方法。安妮,你喜欢瑞斯吗?”

“我喜欢——又不喜欢。他令我着迷又令我有压迫感;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对他总是有点害怕。”

“你知道,庆伯利窃案发生的时候,他也在南非。”哈瑞慢慢地说。

“但是是他告诉苏珊妮有关‘上校’的一切,以及他如何到巴黎去想揭他的底,绳之以法的。”

“遁词——非常聪明的遁词。”

“然而彼吉特是从哪里介入的?他是不是受雇于瑞斯?”

“也许是,”哈瑞慢条斯理地说,“他根本就没有介入。”

“什么?”

“回想一下,安妮,你有没有听过彼吉特讲他自己那晚在吉尔摩登堡号上的事?”

“有——透过尤斯特士爵士。”

我向他重述,他仔细听着。

“他看到一个人从尤斯特士爵士的舱房那边走过来,而他跟踪他到甲板上,他是不是这样说?再来,尤斯特士爵士对面的舱房是谁的?瑞斯上校。假设瑞斯上校悄悄溜到甲板上,向你攻击,跑回去时正好遇到彼吉特走到餐厅门口,他把他击昏,然后跳进去,把门关上。我们追过去,发现彼吉特躺在那里。这种说法怎么样?”

“你忘了,他肯定地宣称是你把他击昏的。”

“好,假使他正好醒过来时,看到我消失的背影呢?他难道不会认为我是攻击他的人吗?”尤其是他一直以为他在跟踪的人是我?”

“是的,很可能,”我慢慢地说,“但是这改变了我们所有的想法,还有其他的事实。”

“其他的大部分都可以解释。在开普敦跟踪你的人跟彼吉特讲话,而彼吉特看表。那个人可能只是问他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巧合?”

“不完全是。这只是一种看法。还有一种彼吉特跟这件事有关的看法。为什么‘磨房’被选为谋杀的地点?是不是因为钻石被窃时,彼吉特人在庆伯利?是不是他被选为代罪羊羔,如果我不是那么倒霉正好碰上的话?”

“那么你认为他可能是完全清白无辜的?”

“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找出他在马罗干什么。如果他有个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就找对路了。”

他站了起来。

“已经半夜了。进来,安妮,睡一觉。天一破晓,我就带你上船。你必须赶上李文斯顿的火车。我那里有一个朋友可以把你藏起来,直到火车出发。你到拉瓦市去,搭上到贝拉去的火车。我可以从我在李文斯顿的朋友那里问出,饭店那边的情形以及你的朋友现在在那里。”

“贝拉,”我沉思地说。

“是的,安妮,你去贝拉。这是男人的事,留给我办,你不要管。”

当我们在商讨那些情况时,我们暂时摆脱了这种情绪,但是现在它又回来了。我们甚至彼此互不相视。

“很好,”我说完即走进小屋里。

我躺在铺着兽皮的床上,但是并没有睡,我可以听到哈瑞·雷本在外面走来走去,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他叫我:

“起来,安妮,该走了。”

我听话地起床走出去,天色仍然黑暗,但是我知道黎明已经不远了。

“我们将坐独木舟,不是汽船——”哈瑞说,突然停住,举起他的手。

“不要出声!那是什么?”

我用心听,但什么都没听到。他的耳力比我税利,但那是因为他长久住在野地里。现在我也听到了——那是微弱的拍水声,从河的右岸那边传来,而且很快地向我们的小船坞接近过来。

我们在黑暗中睁亮眼睛,可以看到水面上有个黑点。那是一条小船。然后出现一点短暂的火光,有人划亮火柴。借着那一点火光,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影;那是木增堡别墅那个红胡子的荷兰人。其他的都是土著。

“快——回屋子里。”

哈瑞催我跟他一起进去。他从墙上取下了几枝来复枪和一枝左轮枪。

“你会不会装来复枪子弹?”

“我没装过,教我怎么装。”

我吸收了他的指导。我们关上门,哈瑞站在可以俯视小船坞的窗口旁。小船正好快要靠进来。

“谁?”哈瑞以铜铃般的声音向外喊。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访客注意力很快地转向我们,一群子弹呼啸过来,打在我们附近,幸好我们都没被击中。哈瑞举起来复枪,愤怒地不断开火。我听到两声惨叫和落水声。

“那已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他冷酷地说,伸手取第二枝来复枪,“站后面一点,安妮,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子弹装快一点。”

又是一波子弹呼啸而来,其中一颗正好擦过哈瑞的脸颊。他的反击比他们更激烈。当他伸手过来时,我已又将来复枪装满子弹。他在转回窗口之前,用左手抱住我,重重地吻了我一下,他突然大叫起来。

“他们跑了——受不了了。他们在水上简直像活靶一样,而他们无法知道有多少人。他们暂时逃走了——但是他们会再回来。我们必须准备迎战。”他丢下来复枪,转身向我。

“安妮!你这美人!你太美妙了!你这小皇后!像狮子一样勇敢。黑发的女巫!”

他抱住我,吻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嘴。

“现在开始工作,”他突然放开我说,“把那些锡罐装的石蜡拿出去。”

我照他的话行事。他在屋子里忙着。现在我看到他在屋顶上,手臂夹着东西爬着。一两分钟之后,他又跟我在一起。

“到船上去,我们必须把它带到另一边去。”

当我离去时,他捡起了石蜡。

“他们回来了,”我温柔地说。我看到那黑点从对岸传过来。

他跑下来。

“正好赶上。咦——船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两条船都被割掉绳索在水上漂着。哈瑞轻吹着口哨。

“我们被困了,亲爱的,介不介意?”

“跟你在一起不会。”

“啊,但是死在一起可不好玩,我们还不至于如此就完了。看——他们这次来了两条船,分别将在两个不同的地点上岸。现在该轮到我的小把戏表演了。”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道长长的火焰从小屋里上升。火光照出了屋顶上两个蹲伏缩在一起的人影。

“那是我的旧衣服——塞满了毛毯——但是他们能维持一段时间不会滚下来。来,安妮,我们必须破釜沉舟一试。”

我们手牵手跑到小岛另一边,只有一条窄水道将小岛和对岸分隔开来。

“我们必须游过去。你会不会游泳,安妮?那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带你过去。这里不适合船行——岩石太多了,但却适合游泳,而且也是到李文斯顿去的正确方向。”

“我稍微会游一点——游得比这水道还远。怎么了,哈瑞?”因为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鲨鱼?”

“不,你这小呆头鹅。鲨鱼生活在海上。但是你实在精明,安妮,鳄鱼,这才是麻烦。”

“鳄鱼?”

“是的,不要管它们——或是祈祷,你感到需要怎么样才能心安,就怎么样。”

我们投入水中。我的祈祷一定产生了效用,因为我们安然上岸,全身湿漉漉地坐在河堤上。

“现在到李文斯顿去。这副样子去,是很难堪,也太匆忙了,但是非去不可。”

那段路走起来真像一场噩梦一样。我的湿裙子不时地拍打着双腿,而我的袜子不久便被荆棘勾破。最后我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哈瑞走了回来。

“撑下去,亲爱的,我背你一程。”

我就是那样进入李文斯顿镇的,像一袋煤炭似地横在他肩上。他是怎么扛我走完全程的,我不知道。那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刚刚出现。哈瑞的朋友是一个开土产店的二十岁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尼德——也许他有另一个名字,但是我从没听过,当他看到哈瑞全身湿透地扛着一个湿淋淋的女性进门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男人是很奇妙的。

当我们用色彩俗丽的曼彻斯特毯子裹着身子时,他拿出食物及热咖啡给我们,并帮助我们把衣服烘干。我们躲在小屋后面的小房间里,而他出去探询尤斯特士爵士一行的消息,以及他们是否还有人留在饭店里。

这时我告诉哈瑞,没有什么值得我去贝拉的。不管怎样,我不是故意不听他的话,但是现在这项行动的所有理由都已消失了。那个计划的着眼点是我的敌人相信我已经死了,而现在他们知道我并没有死,我到贝拉去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很容易跟踪我到那里,然后悄悄地把我杀掉,那时将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最后的安排是,我该加入苏珊妮,不管她在什么地方,而且尽我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自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去招惹那“上校”。

我将静静地跟她在一起,等待哈瑞的指示。钻石将以巴克的名义存入银行。

“对了,”我深思地说,“我们必须有某种通信的密码,我们不想再被假冒的信息所欺蒙。”

“那太简单了,任何真正出自我手笔的信件,通篇都有一个‘和’字贯穿。”

“没有这个注册商标,就不是真迹,”我细声地说,“那电报呢?”

“任何发自我的电报,都有‘安迪’署名。”

“火车不久就要进站了,哈瑞,”尼德探头进来说,又很快地缩回去。

我站了起来。

“还有,如果我碰上了一个老实可靠的人,要不要跟他结婚?”我假装一本正经地问。

哈瑞走近我。

“上帝!安妮,如果你嫁给我以外的任何人,我会把他的脖子扭断。至于你——”

“怎么样?”我兴奋地说。

“我会把你带走,然后打得你鼻青眼肿!”

“我真选到了一位好丈夫!”我嘲弄他说,“他可不要隔夜就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