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左右的每一个人都敦促我写这个故事,上自纳斯比勋爵,下自我们的前任管家艾美莉,她说:“啊,小姐,你可以写出一本动人的书来,就象图画一样。”
我承认我够资格担任这个工作。我从一开始便卷入其中,而且陷得很深,自始至终一直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很幸运地,其中一些无法就我所知来填补的空隙,可用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的日记补满。他要求我利用他的日记。
故事就如此开始。安妮·贝汀菲尔开始叙述她的探险经历。
我一直渴望冒险。你知道,我的生活太贫乏单调了。我的父亲,贝汀菲尔教授,是硕果仅存的研究原始人权威之一。他真是一位天才,每个人都承认他是天才。在生活上对他来说.最感不便的是,他的心灵活在旧石器时代,而他的肉体却处在现代世界中。爸爸不关心现代人、甚至新石器时代的人,他也只视之为牧牛人,在他研究到旧石器时代后期之前,他一点也不关心,更不用说是现代人了。
不幸的是,一个人无法完全不顾现代人。他不得不与肉商、面包师傅、送奶员及果菜商多多少少打点交道。爸爸沉浸在过去,妈妈在我还是个婴儿时去世,因此生活中实际的重担更落在我的头上。老实说,我恨死了旧石器时代的人,不管他是初期、中期或是晚期的人。虽然爸爸的“尼安德塔尔人及其祖先”大部分是我打的字及校对的,尼安德塔尔人本身却令我几欲作呕。我经常想,他们已在远古时代消失,实在是令人庆幸的事。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猜想过,我对他的研究对象有何感想,也许没有。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有兴题的,别人的看法他从不感兴趣。我想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之一。同样地,他的生活也相当不沾人间烟火。你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也不挑剔。促使当付账的问题来临时,他即显得有点悲痛。我们似乎一直都缺钱。他的声誉并无法为我们带来现金。尽管他是每一个重要团体的一员,经常收到一大堆的信件,但是一般大众却很少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他那些长久为人研读的著作,虽然增加了人类的知识,但对一般大众却缺乏吸引力。他仅仅偶而置身大众的注目中,有一次他在某一团体中宣读论文,主题是有关非洲人猿的新生代。非洲人猿的新生代有些特征比成年的—代更近似人类新生代。达似乎显示,我们的祖先比我们更像猿猴而非洲人猿的祖先也比现在的人猿高等,换句话说,人猿是堕落的人类。—份专门搜寻富刺激性新闻的企业化报纸——“每日公报”,立即以头条新闻予以刊载。大标题是:“人类不是猿猴的后裔,然而猿猴是不是人类的后裔?著名的教授声言非洲人猿是堕落的人类。”其后不久,—个记者来访问爸爸,极尽其能地想要说服爸爸执笔一系列有关此理论的大众化文章。我很少看到爸爸如此生气过,他把记者轰出了门外。我私自感到非常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正非常缺钱用。事实上我不只是难过,有一阵于我还一直考虑着冲出门外去追回那位记者,想告诉他,爸爸已改变了主意,他将执笔写那些文章。我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写出那些文章,爸爸不可能知道我代他写了,每日公报的读者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因为这样太冒险了,我没这么做。我只是戴上我最好的帽子,悲伤地走向村落里,去见正在生我们气的杂货店老板。
“每日公报”的那位记者是唯一到过我们家的年轻入。我常常羡慕我们的小管家艾美莉,她那壮硕的航海员未婚夫一邀请她,她就出去。其他的时间,她有时跟果菜商的儿子或药剂师的助手出去,如同她所说的,为了让她的手有人牵握着。我悲伤地想,我没有人可以牵我的手。爸爸所有的朋友都是一些老教授,而且一般都蓄着长长的胡须。彼得森教授有次满富感情地拥抱着我说我有“小巧的腰”,然后想要吻我。光是这一形容同就足以显出他有多陈腐了。当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已设有人用这样的话来赞美女性了。
我渴望着冒险,渴望着爱情及罗曼史,而我似乎注定要过着单调乏昧的生活。村子里有一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破烂的小说,我藉这些破烂的小说来享受历经险境及爱情的乐趣,然后梦想着沉默坚强的罗得西亚人,那些一拳便可把对手打倒在地的壮汉。衬于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能“一拳便把对手打倒在地”即使打上几拳也没办法。
村子里也有一家电影院,每个星期演一集“潘蜜拉历险记”。潘蜜拉是一个伟大的年轻女子,天不怕地不怕。她能面不改色她在高空中从飞机上跳出来,或在海洋个探险或爬上摩天大楼,或者在黑社会中周旋。她并不真的那么聪明,黑社会的头子有一次逮到了她,但是由于他不想让她便宜地死去,每次都想以瓦斯中毒或其他一些新奇的方式来致她于死地,因此这位英雄在每—周影集再开始时,总是都能化险为夷。我常常看得昏头转向,然后回家,发现瓦斯公司留给我们的一张条子,警告我们若再不把欠款缴清,就要断绝我们瓦斯的供应来源!
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从来没听过在罗得西亚北部一座矿山里,发掘出了一付古代人头骨。有天早上我发现爸爸兴奋得几乎昏倒,他迫不及待地把整个事件告诉我。
“安妮,你知道吗?跟爪哇头骨有些相似处,但只是表面上的相似。不,我们现在发现的是我经常提到的——尼安德塔人祖先的头骨模式。你承认直布罗陀头骨是发现中最原始的尼安德塔人吗?为什么?尼安德塔人种的摇篮是在非洲。他们移至欧洲——”
“不是咸鲱鱼加柑桔酱,爸爸”我匆匆地说,促住我爸爸心不在焉的的手。“哦,您正在说什么?”
他突然呛得很利害,一大口咸鲱鱼骨头所引起的。
“但是我们必须马上开始,”当他吃完早餐站起来的时候,他说:“没有时问可以浪费了,我们必须到那儿去——在那附近一定可发现无数的东两。我将乐于知道,那些石器是否属于旧石器时代后期的典型——我应该说那儿应该有原始牛的残骸,而不是毛绒绒的犀牛。对了,很快会有一大批人马出发,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安妮,你今天写信给库克如何?”
“钱呢?爸爸”我小心地暗示。
他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孩子,你的看法总是让我失望。我们不应该这么现实。
“亲爱的安妮,你手上有现金吧?”
“孩子,我实在不能为这些粗俗的金钱问题操心。银行——我昨天接到银行的经理通知说,我还有二十七镑的存款。”
“那是你的透支额,我想。”
“啊,有了!写信给我的出版商。”
我默许,但怀疑,爸爸的书带给他的荣誉比金钱多。我很喜欢去罗得西亚这个主意。“沉默而坚强的男子!”我激情地自言自语。然后我突然发现爸爸的仪表有点不对劲。”
“你穿错靴了,爸爸,”我说:“把咖啡色的那只脱下来,穿上另一只黑色的,还有不要忘记你的围巾,天气很冷。”
几分钟之内,爸爸穿上了正确的靴子,围上了围巾,高视阔步地走了出去。
那天傍晚,他很晚才回来,我惊谎地看见他的围巾和外套都不见了。
“我在进入洞穴时脱下了它们,里面太脏了。”
我颇有感触地点点头,记得有一次爸爸回来时,从头到脚,满身是冰河期的粘土。
我们住在小汉普斯里的主要原因是,离邻近汉普斯里洞穴、一个埋藏着丰富石器时代文化遗物的洞穴很近。村子里有一小博物馆,馆长和爸爸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洞穴里挖掘,让一些犀牛及穴熊的残骸出士。
爸爸那天晚上一直咳得很厉害。第二天我发现他发烧,便带他去看医生。
可怜的爸爸.他没有痊愈的机会,他得了严重的脑炎。四天后,爸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