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爱情是什么

“嗯……好,我知道了,先这样吧。再见。”方木挂断电话,指指摊床上的橘子问,“这个多少钱一斤?”

邰伟刚刚打来电话,语气低沉。他告诉方木,当晚警方组织了大批警力在校园内进行搜索,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此,蹲守行动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方木很理解邰伟的心情,这是和凶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手从自己手中逃脱,这是任何一个警察都接受不了的。这家伙应该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忆当时的情形:要是当时再快一点就好了……要是当时出枪再果断一点就好了……要是当时瞄得准一点就好了……

方木的心情要比邰伟轻松得多。也许是立场不同,邰伟比较关心什么时候能破案,而方木虽然也渴望早日抓获凶手,但是对他而言,能阻止犯罪更加重要。当晚做完笔录后,方木回到寝室里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大觉。第二天早上,方木和几个同学决定去医院看望刘建军。

拎着在医院门口以近乎被讹诈的价格买来的水果,方木和杜宇几个人上了省医院住院部的三楼。杜宇正眯缝着眼睛寻找312病房的时候,方木却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那间被两个警察严密把守的病房。其中一个警察认得方木,没加盘问就放他们进去了。

靠近窗户的那张病床被围得严严实实。见有人进来,所有人都回头看,方木认得其中两个是当晚赶到体育馆的警察。

他们冲方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过头接着对医生说:“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接受询问?”

“那还用说?”医生没好气地说,“人都还在半昏迷状态,怎么问?”

两个警察无奈地对望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方木把水果放在窗台上,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刘建军。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半闭着眼睛,嘴上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虚弱无比。方木的心不由得一沉,昨晚警察把刘建军抬下来的时候,说了一句“没事”。看来这句“没事”仅仅是指刘建军还活着。他的伤势比方木设想的要严重得多。

杜宇推醒正趴在床边睡觉的邹团结,“他怎么样?”

邹团结打着哈欠说:“昨晚就做完手术了。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门口忽然一阵喧嚣,能听到一个男人在和门口的警察争吵,还夹杂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是他妈妈,我看看还不行么?”

门被推开了,一对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女直奔刘建军的病床而来。还没等走到床前,女人就大声哭起来。

邹团结赶快站起来扶住她,“阿姨你来了,快坐下,建军他没事。”

刘建军的妈妈坐在床边,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她用一只手堵住自己的嘴,似乎怕吵醒仍然在昏迷中的儿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刘建军的脸。

刘建军的爸爸轻声读着病历卡上的文字:“颅骨凹陷性骨折?”脸上满是痛惜和恐惧的表情。

杜宇赶快说:“叔叔别担心,已经做完手术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他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些。他看看几个年轻人,“你们是建军的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宇看看方木,“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推推方木,“是他救了刘建军。”

刘建军的父母把目光都投向了方木,刘建军的妈妈更是一把抓住方木的手。

“孩子,快告诉阿姨,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

“阿姨,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了解。我也只是凑巧去了出事的地方。”

刘建军的妈妈突然双膝跪下,哽咽着说道:“好孩子,阿姨谢谢你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谢谢你啊。”

方木急忙扶住她,窘得满脸通红,“阿姨……阿姨您别这样……我应该的……”

好不容易把刘建军的妈妈劝起来,方木却感到再也无法在病房里待下去了。他尤其不能面对刘建军妈妈感激不尽的目光。

归根结底,刘建军的遇袭是因为自己。

他不想让杜宇他们看出自己的异样,悄悄地走出了病房。刚来到走廊里,就看见邰伟匆匆忙忙地沿着楼梯跑上来。

“咦,你也在这儿?”邰伟也看见了方木。

“嗯,我来看我的同学。”

“那个男生?他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在昏迷中。你来干什么?”

“来找那个女的了解点情况。她也在这里住院,五楼。你来么?”

方木想了想,点点头。

警方在邓琳玥那边的守卫要比刘建军那里严密得多,门口就有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守。邓琳玥住一个宽敞的单人病房,看起来很像一个功能齐全的两室一厅的住宅,各种生活设施应有尽有。

方木和邰伟走进病房的时候,一个仪态雍容、保养得很好的女人正在和两个警察说话:“还是过几天再说吧,玥玥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接受你们的询问?”

两个警察显得很为难:“我们也很清楚您女儿的情况。可是她是唯一一个和凶手近距离接触的人。如果她能及早为我们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也能早点破案。”

“不行!”女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女儿需要充分的休息。你是哪位?”她对刚刚走进门的邰伟毫不客气地问道。

两个警察回过头,点点头说:“邰队长。”

“你是他们的头儿?正好,我问你,门口那些把门的什么时候能撤走?把我们当犯人么?”

“暂时还不行。”邰伟看看空无一人的病床,“你女儿呢?”

邓琳玥的妈妈没有回答邰伟,沉下脸说:“怎么,还需要我们家老邓给你们局长打电话么?”

邰伟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具体情况我不能向你透露。不过,凶手很可能还会对你女儿下手。”他顿了一下,“怎么样?要不我们先撤走?”

邓琳玥的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那就先这样吧。”

这时,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随后,两个护士搀扶着邓琳玥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肩膀上打着石膏,手被一条绷带吊在胸前。

看见方木,邓琳玥虚弱地笑了笑:“是你啊。”她歪歪头,“这是我妈妈。妈妈,就是他们救了我。”

邓琳玥的妈妈显得有点尴尬,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不敬的言行,她勉强笑着招呼邰伟和方木坐下。

两个护士扶着邓琳玥躺到病床上,盖好被子,又把床摇高,让邓琳玥能够舒服地和来访者谈话。

“谢谢你来看我。”邓琳玥缩在雪白的被子里,笑着对方木说。

“我是来看刘建军的。”话一出口,方木觉得有点不妥,“也来看看你。”

邓琳玥有点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哦,他怎么样了?”

“做完手术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邓琳玥的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邰伟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本和笔。

“邓同学,能不能请你讲述一下当晚的情形。”

邓琳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呼吸也急促起来,眼睛里霎时充满了泪水。很显然,她还没从那晚的遭遇中完全解脱出来。

邓琳玥的妈妈见状,急忙开口说道:“都说让你们别问了。你们能不能体谅一下受害者啊,过几天再说吧。”说着,就站了起来,一副下逐客令的样子。邰伟无奈,把刚刚拿出来的纸笔又塞了回去,起身告辞。

方木也站起来,刚要迈步,邓琳玥喊了一声:“方木,”她费力地坐起身来,“刘建军在哪个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邓琳玥的妈妈连忙拦住她,“不许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去看他?!”

邰伟阴沉着脸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病房。

方木只好冲邓琳玥摆摆手,紧跟着邰伟走了,出门的时候,还能听见邓琳玥在和妈妈小声争辩。

“他妈的!”邰伟烦躁地点燃一根烟,大口吸着,对走廊里的禁烟标志视而不见,“这娘们,太矫情了!”

方木不知道他指的是邓琳玥还是邓琳玥的妈妈,也含含糊糊地劝慰道:“算了,人家也有特殊情况。”

“妈的,仗着是当官的家属,一点也不配合警方工作。”邰伟把烟头一丢,“就这么两个目击证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不说话,这还怎么查?”

他朝一个警察挥挥手:“你!去问问大夫,那个男的什么时候能醒?”那个警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就一路小跑下楼去了。

邰伟叉着腰,气呼呼地站了半天,突然开口道:“接下来,你怎么看?”

方木被问得猝不及防,“什么?什么我怎么看?”

“接下来凶手会怎么样啊?”邰伟不耐烦地说,“他会不会继续寻找机会干掉这个女的?还是另外选一个,完成第六次杀人,他会模仿谁?”

“我怎么知道!”方木没好气地说。

凶手这一次没能完成犯罪,也没有在现场留下下一次犯案的线索。接下来的防护工作怎么进行?他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被害人?是邓琳玥,还是其他人?一切都是未知数。

就好像一张考卷上突然出现了空白。接下来的试题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哦,你来了?”

“嗯,你在打电话?不打扰你吧。”

“哦,没关系。正好打完了。”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呵呵,没什么事。你很久不来了,想问问你的情况。”

“嗯,我还好。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生病了?”

“哦,没事,有点感冒。”

“发烧么?”

“没有。没关系的。”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嗯,对了,你还好么?”

“嗯,还不错。”

“还怕点名么?”

“应该不怕了,要多谢你啊。呵呵,基本上都能应付过去了。”

“是么?你确定么?”

几天之后,刘建军终于能开口说话,他向警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当天的经过。依照他的说法,当天他打算在体育馆内向邓琳玥表白爱意。为此,他在前一天午饭的时候,向负责管理体育馆的老师借来了钥匙,并详细咨询了广播室的麦克风及射灯的开关位置和使用方法。在篮球比赛期间,他约邓琳玥晚上一个人在体育馆内等他。然而,当他那浪漫的表白仪式进行到最关键部分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背后袭击了他,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邓琳玥也终于能够平静地回忆当晚的情形,并向警方作了详细的描述。然而,由于当时光线很暗,再加上邓琳玥处于极度恐惧的心理状态之下,她只能向警方证实凶手是一个身高在170公分以上的男性。

方木和邰伟当晚虽然也看到了凶手,邰伟还曾经追捕过他,但是由于光线和距离的原因,凶手并没有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另一个让警方关注的问题是:凶手是如何知道邓琳明会一个人留在体育馆的?

凶手曾有意将邓琳玥当晚使用的更衣箱破坏,将9号变成6号。这说明凶手是将邓琳玥作为确定的犯罪目标的。他这么做,肯定事先知道邓琳玥将使用9号更衣箱,而且会一个人留在体育馆内。

那么这个人就应当在上述情形的知情人之中。这是一个让警方兴奋不已的推论,因为这将大大缩小排查范围。

然而调查结果却让人泄气。刘建军说他没有将当晚的计划告诉任何人。那么,邓琳玥当晚将留在体育馆的消息,只可能在两个场合下被其他人知晓:其一,在食堂与管理体育馆的老师借钥匙和咨询的时候;其二,在篮球赛过程中向邓琳玥发出约请的时候。而刘建军表示吃午饭的时候根本不记得周围有什么人,而对管理体育馆的老师的调查也证实与之无关。至于第二种可能,警方详细调查了当时处在邓琳玥身边的拉拉队员以及坐在附近的学生,也排除了其中有人作案的可能。

而对于更衣箱号码的调查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据拉拉队的带队老师和其他队员回忆,当天在体育馆走廊里分发更衣箱钥匙的时候,周围是成群的涌入球场的观众,根本无法判断有谁可能知悉邓琳玥的更衣箱号码。

总之,当晚的意外遭遇,并没有给侦破工作带来实质性的进展。而在邰伟的心中,还有一个问号:下一个,是6还是7?

方木的看法是:凶手是一个极其残忍的人,而且意志极为坚定。他应该不会轻易罢手,所以下一个被害人还应该是6。至于是继续以邓琳玥作为目标,还是选择另一个人作为被害人,目前不得而知,因此无论是警方还是方木都认为既要继续严密保护邓琳玥,也要在校内其他带有“6”的地方坚持蹲守。

方木又去看了刘建军几次,至于动机,与其说是同学或朋友之间的交情,还不如说是他内心的愧疚。

刘建军的伤势为颅骨凹陷性骨折,伴颅内血肿及硬膜外血肿。尽管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有好几次,方木看着刘建军捧着碗喝粥,手和头都剧烈地颤抖着,常常弄得满脸满身都是,他都会产生一种跪在他面前请求刘建军原谅的冲动。然而,每次他都默默地走出病房,躲到卫生间里死命地抽烟。

邹团结偷偷地告诉方木,邓琳玥只来看过刘建军一次,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刘建军苏醒后就让人把他推到五楼去看望邓琳玥。当时,邓家的人把刘建军挡在了门外,说是邓琳玥睡了。刘建军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含混不清地对着紧闭的病房大门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方木听了,心如刀割。

J大校方的人来过几次,问清了刘建军的伤势之后,建议让刘建军休学一年,好好休养。刘建军的父母对学校非常感激。而刘建军的导师却私下里建议说在这件事上学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刘建军的父母应该起诉学校,获得相关赔偿。工人出身的他们却没有接受,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几乎被打成了废人,学校还肯保留他的学籍,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怎么能恩将仇报?刘建军的导师也只剩下了摇头叹息的分。

半个月后,邓琳玥奇迹般地出现在校园里。

尽管凶手的目标是她,但是她的伤势要比刘建军轻得多。当天晚上她穿的那件短棉夹克让凶手仅给她造成了肩胛骨轻微骨裂。加之营养得当,悉心治疗,所以很快就回到了学校。

杜宇把这个消息告诉方木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奇怪邓琳玥怎么不回自己的家乡去。邰伟当时说得很明白:凶手很可能还要以她作为下手目标。如果暂时休学回家,恐怕是最保险的方法。

让他更意外的是:下午的时候,居然接到了邓琳玥的电话。内容很简单,她要请方木吃饭。方木推辞不掉,只得答应下来。

下午5点的时候,方木如约来到了校门口,远远就看见身材高挑的邓琳玥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有啊,是我来得太早了。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方木笑笑,算是回答。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去哪里?”邓琳玥问道。

“随便,我什么都吃。”方木指指校门外那一排小饭店,“找个地方吃点什么都行,不用太破费。”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邓琳玥笑着歪歪头,“去市区吧,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

两个人上了出租车,邓琳玥提出要请他去香格里拉饭店吃饭,方木吓了一跳,那是家五星级酒店。一顿饭,两个人,最少也要上千元,所以坚决拒绝了。

邓琳玥也没坚持:“呵呵,不去也罢。我吃过的三千元以上的饭,没有一顿是好吃的。”

最后,两个人决定去一家专供韩餐的PaPa's餐厅。

来这家餐厅就餐的多是年轻的恋人,暖色的基调,昏暗的灯光,歌手低沉抒情的吟唱,都给这家餐厅平添了许多温馨的味道。侍应生极力向方木和邓琳玥推荐情侣套餐,方木很直接地拒绝了,最后点了皇室牛排套餐。

菜上好后,方木一直都在闷头吃喝。而邓琳玥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一点,也默不做声。

倒是方木觉得始终这样沉默有点尴尬,而且不太礼貌。一直没有抬头的他,终于看了看邓琳玥,她正在喝汤,看得出手臂的活动还有点僵硬。

“你的伤……怎么样了?”

邓琳玥没有回答他,放下勺子,扑哧一声笑了,“呵呵,我还以为你整个晚上都不打算搭理我呢。”

方木有点窘,“哪里,我这个人,不太爱说话。”

“呵呵,这个我早就领教过了。”方木知道她是指那次在食堂的午餐,更加不好意思了。

邓琳玥看出了方木的尴尬,轻松地转换了话题:

“我的伤基本上没有问题了,”她小幅度地摆摆手臂,“就是有的时候还感觉有点疼,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你怎么不回家养伤?家里条件多好,也安全。”

“我家里人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是我不想。哦,对了,”邓琳玥稍稍向前倾斜身子,“上次那个警察说凶手也许还会对我下手,是怎么回事?”

方木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免得她过分害怕。

“就是一个疯子。而且,也不一定会对你下手。不用担心。”

“唉,今年我们学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发生了这么多事。”邓琳玥咬着吸管,突然表情神秘地凑过来,“你在帮助警察查案是么,神探?”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哪有那个本事。”

“哼,你别瞒我了。上次开全校大会的时候,校长还表扬你了呢。”邓琳玥孩子气地嘟起嘴巴,“再说,如果你没有帮助警察查案的话,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和警察一起来救我?”

“我都跟你说过了,只是凑巧而已。”

“骗人,我都听你们法学院的人说了,所有犯罪学专业的学生里,你学习最棒。哦,我明白了,”她瞪圆眼睛,小声说,“是不是需要保密啊?还有,我听有的同学说,你是公安局派到我们学校的卧底,是这样么?就像《逃学威龙》里的周星驰那样?”

方木有些哭笑不得了。一个男人面对像小女孩一样的女人往往无计可施,何况像他这种本来就对女性毫无经验的人。

“我不是什么卧底。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而已,只不过,我对犯罪学的某些领域……很感兴趣而已。”

“哦,这么说你承认你帮助警察查案子了?”邓琳玥一脸的兴奋,“能不能跟我讲讲啊,我从小就喜欢看侦探小说呢。”

方木有点为难,他并不喜欢谈论这些事情。

“算了吧,都很可怕的,不适合女孩子听。”

“你不要小瞧我哦,我胆子很大的。”邓琳玥瞪圆眼睛说。

方木无奈,“好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方木向她讲了马凯的“吸血鬼案”。在最初的讲述中,他刻意地淡化自己在案件侦破中的作用,可是当他看到邓琳玥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口中不时地发出“哎呀”、“天哪”这样的感叹,心中竟有一丝隐隐的自豪感和表现欲。讲到后来,尤其是他在和马凯单独会面,险些命丧其手的时候,他看到邓琳玥的手掩在嘴边,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关切和焦急,不由得生出几分骄傲来。

故事讲完,邓琳玥手按着胸口,眼睛却盯着方木,仍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太厉害了,我的天,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朋友。”

方木不置可否地笑笑,扭过头,却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眉飞色舞的脸,心中大窘。

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尴尬,方木提出结账走人,邓琳玥显然有些恋恋不舍,但是也没有反对。

走出温馨的餐厅,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的寒冷。方木正在马路上寻找出租车的时候,邓琳玥拉拉他:“我今天吃得有点饱,陪我走走好么?”方木想了想,答应了。

两个人并排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方木为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有些汗颜,本来就少言的他此刻更不想说话。邓琳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一言不发。两个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会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拥抱。

不知走了多久,邓琳玥突然开口了:“刘建军怎么样了?”

“前几天我去看过他。情况不太好,会有后遗症。”方木转过头看看她,“你……为什么……”方木正在斟酌着自己的词句,邓琳玥却早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大概都觉得我太无情了。其实说实话,我很想去看望他,可是我妈妈不同意,她觉得要不是刘建军约我去了体育馆,我就不会出事。有一次我偷偷跑去看他,他的父母对我也很不友好,似乎认为他受伤是因为我。我很委屈,可是又不能对他们发火,毕竟他们已经很悲痛了。”

“那,你爱他么?”

邓琳玥淡淡地笑笑,耸耸肩膀。

“我不知道。你大概也知道,他追求了我很久,陈瑶介绍你给我认识之前,他就在追求我。说老实话,我挺喜欢他的,无论是学历、长相还是对我的态度,我都无可挑剔。虽说我们的家庭条件不是很相称,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一点。我身边的朋友也都觉得我们俩应该是一对。但是我对他就是找不到那种感觉,那种让我感到可以依靠,可以完全放松的感觉。本来那天晚上,我几乎就要被他感动了,可是……”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方木无语,不知该安慰她,还是该为刘建军感到悲哀。

“说说你吧。有女朋友么?好像从来都没看见你跟女孩子在一起过。”邓琳玥又恢复了快乐、开朗的样子,歪着头问方木。

“我?没有。”

“呵呵,这么乖啊,一心扑在和犯罪分子作斗争的事业上?”邓琳玥跑到方木面前,倒退着向后走,“还是你的品位比较独特啊?”她调皮地向方木眨眨眼睛,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方木大窘,“那是查案的需要……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

方木语无伦次的模样似乎让邓琳玥很开心,她毫无顾忌地大声笑起来。

前面不远的路灯下摆着一个小摊,摊主双手各执一支烟花,不时向路人们挥舞着招揽生意,不过问津者甚少,在夜色中噼啪燃烧的烟花显得格外寂寞。

“嗬,这么早就有卖烟花的了,我们去看看吧。”邓琳玥的兴致很高,几步跑了过去。几分钟后,她捧着一大盒子烟花笑呵呵地走过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

“呵呵,我从小就喜欢这个。那个卖烟花的说不卖光他也不能回家,索性就全买下来了。”

“问题是你去哪里放啊?”方木看看盒子里,里面至少有五十来支烟花。

“就在这里啊。”邓琳玥向方木一伸手,“打火机借我用用。”

“你疯了?你在大马路上燃放烟花爆竹,被巡警发现了,要给你行政处罚的。”

“呵呵,跟神探在一起,警察会网开一面吧?”

方木没有办法,看看四周,记得前面好像有一所小学。

“去前面吧。”说完,他一哈腰抱起箱子。邓琳玥一溜小跑跟在身后,脸上是兴奋不已的表情。

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一束束烟花噼噼啪啪地烧起来,邓琳玥跳着脚,小幅度地挥动着手臂,烟花在她身侧划出一个个闪亮的光圈。

方木边吸烟,边看着纸箱里的烟花发愁,这要放到什么时候啊?

“一起来啊。”邓琳玥看着方木在一旁站着不动,热情地邀请他一起玩。

方木没什么兴趣,碍于情面,也随便拿起一只,点燃了在手里乱晃。

摇曳的光影中,方木竟有些恍惚。那个全身笼罩在光圈里的女孩,看起来,竟然很像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鼻子突然很酸。

见方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邓琳玥有些脸红,她慢慢走过来。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没事。”方木低下头。

邓琳玥看着手中越燃越短的烟花,轻声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你不愿意向别人敞开心扉。所以,你今天晚上跟我说了很多,我很高兴,因为,我……我很想了解你。”

邓琳玥的头低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还记得么,我跟你说,刘建军不能给我那种可以依靠、可以放松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她停顿了几秒钟,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看着方木说,“那天晚上,我竟然在你怀里感到了。”

方木没有做声,手却开始颤抖。

邓琳玥梦呓般自顾自地说下去:“当时,我很害怕。我过去也以为自己害怕过,看见蟑螂的时候,做噩梦的时候,可是那天不一样。那是一种让人想吐的恐惧。我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和那个人,没有人能够帮助我。而你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躺在你怀里的时候,我能感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知道我得救了,我安全了。没有人能伤害我,因为你在我身边。”

方木低垂着头,大颗的泪水落在他的脚边。

陈希,我最爱的人,却没有来得及。

邓琳玥慢慢地靠过来,几乎把头贴在方木的肩膀上。

“你说过,那个人很可能还要对我下手。如果是真的,”邓琳玥看着方木,“你会保护我么?”

你会保护我么?

超市里背光而立的女孩;路灯下两个依偎的影子;25路公共汽车站;深夜里软软的声音:还没睡么?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的陈希;现场图片里表情安详的头颅……

我会保护你的。

方木终于发出大声的抽泣,他转过头,眼前是邓琳玥充满怜惜的目光。

这些年,好累。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去,一个温软的身体落在怀里,随后就感到滚烫的嘴唇压在自己的双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