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教皇内侍的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又刺耳又冷酷,还带着几许傲慢。房间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兰登努力辨认这是哪里的口音。说不定是中东的?
“我是一个古老的兄弟会的信使。”他说话的调子很怪,“一个被你们侮辱中伤了几个世纪的兄弟会。我就是光照派的信使。”
兰登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最后一丝疑虑一扫而光。一时间,他觉得今天早晨第一眼看到这个对称字时所体验的胆战心惊的感觉、特殊的荣幸,以及实实在在的恐惧此时交织在一起了。
“你想干什么?”教皇内侍问道。
“我代表了科学界人士,他们像你们一样在寻求答案,寻求关于人类的命运、生活的意义,以及人类创造者的答案。”
“不管你是谁,”教皇内侍说,“我……”
“住嘴,你最好乖乖地听着。两千年来,你们教会以权威的姿态寻求真理。你们用谎言和最后审判的预言压倒跟你们持相反意见的人。你们操纵真理以满足你们的需要,并且杀害那些不能为你们的统治效力的人。你们现在成了遍布全球的开明之士的复仇目标,感到惊讶吗?”
“开明之士不会采取敲诈的手段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敲诈?”对方大笑起来,“这可不是敲诈。我们没有向你们提出任何要求。摧毁罗马教廷是没有条件可讲的。我们等这天等了四百年了。今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你们的城市就要灰飞烟灭了,你们就等死吧。”
奥利韦蒂对着话筒咆哮道:“要进入这个城市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在这里放了炸药!”
“说出这番话来,只能说明你是个愚昧的瑞士侍卫兵,说不定还是个长官。你肯定知道,几个世纪以来,光照派已渗入了全球各个精英组织。你真的相信罗马教廷坚不可摧吗?”
天哪,兰登心想,他们在这儿也有内奸。众人皆知,光照派势力强大,能渗入各个角落。他们已经渗入了共济会,主要的银行系统,还有政府机构。实际上,丘吉尔有一次曾经告诉记者,如果英国特工渗入纳粹的程度能像光照派渗入英国议会那样,战争在一个月内就结束了。
“显然是危言耸听。”奥利韦蒂突然迸出一句来。“你们的势力不可能扩展得这么广。”
“怎么不可能?就因为你们的瑞士侍卫兵保持高度警惕?就因为他们监视着你们那个秘密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瑞士侍卫兵他们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就不是人吗?你真的相信他们会把性命押在一个水上行者的神话上吗?问问你自己吧,这个储存器是怎么到你们的城里来的,还有你们最重要的珍宝中的那四个人今天下午是怎么失踪的?”
“我们的珍宝?”奥利韦蒂阴沉着脸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二、三、四。你们不是到现在还没找到他们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奥利韦蒂突然停下来,猛地睁大了眼睛,好像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似的。
“来点提示,”打电话的人说道,“要我说他们的名字吗?”
“怎么了?”教皇内侍问道,看上去一脸的困惑。
打电话的人大笑起来。“你的军官还没有通知你吗?真是罪过。没什么好惊讶的,多令人自豪啊,我在想象着告诉你真相他该有多丢脸……那四个他发誓要保护的红衣主教好像失踪了……”
奥利韦蒂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从哪儿听来的!”
“教皇内侍,”对方幸灾乐祸地说,“问问你的司令是不是你们所有的红衣主教都在西斯廷教堂里了。”
教皇内侍转身对着奥利韦蒂,一双碧眼盯着他,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
“先生,”奥利韦蒂凑到教皇内侍耳边小声说道,“他说的是真的,那四个红衣主教还没到西斯廷教堂报到,但现在不需要发出警报。今天早晨,他们每个人都办了入住手续,所以我们知道他们一定还在梵蒂冈城内。几个钟头前你还亲自和他们一起用过茶。他们只是没有时间观念,还在外面逛呢。”
“在外面逛?”教皇内侍再也沉不住气了,叫道,“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就该进教堂了!”
兰登惊讶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失踪的红衣主教?这就是他们楼下正在找的?
“我们还有名单,”对方说,“你听了会心服口服。他们是巴黎的拉马斯红衣主教,巴塞罗那的吉多勒红衣主教,法兰克福的埃布纳枢机主教……”
奥利韦蒂听到名字一个个念出来的时候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了。
打电话的人停了一下,仿佛要好好享受一下宣布最后一个名字带来的特别乐趣。“还有意大利的……巴格尔红衣主教。”
教皇内侍就像一艘巨轮忽然间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水域一样,他一下子浑身变得绵软无力了。他瘫坐在椅子里,衣服皱成一团。“候选主教,”他喃喃说道,“四个最有希望的……包括巴格尔……最有可能成为罗马教皇……这怎么可能?”
兰登读了很多关于现代教皇选举的资料,他完全可以理解教皇内侍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虽然原则上来说,任何一个八十岁以下的红衣主教都可能成为教皇,但只有极个别的人能够在派性极强的投票程序中赢得三分之二的人的尊敬,他们就是候选主教,然而现在他们全不见了。
教皇内侍的额上有汗珠滴下来了。“你想对他们怎么样?”
“你以为呢?我可是黑煞星的后代。”
兰登打了一个冷战。他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多年来,教会树了一些死敌——黑煞星,圣殿骑士团,他们是被梵蒂冈追查或出卖的团体。
“把红衣主教放了。”教皇内侍说:“威胁要毁灭天主之城难道还不够吗?”
“别管你那四个红衣主教了。他们不再属于你们了。我敢肯定他们的死会被世人记住……被千千万万人记住。这可是每个殉教者的愿望。我会让他们成为新闻人物,一个一个地来。到半夜十二点,光照派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如果这个世界没在关注,那还改变这个世界干吗?在众目睽睽下处死他们,很惨很刺激,不是吗?很早以前你们就证实了这一点……你们对圣殿骑士团、十字军进行审讯还施以酷刑。”他顿了一下,“当然了,还有肃清运动。”
教皇内侍不说话了。
“你记不起那场肃清运动了吗?”对方问道,“你当然记不起了,你还是个小毛孩儿呢。不管怎么说,牧师都是蹩脚的历史学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历史让他们感到丢脸吧?”
“肃清运动,”兰登听见自己在说,“发生在一六六八年。那年,教会给四个光照派的科学家打上了十字架图案的烙印,以洗清他们的罪孽。”
“谁在说话?”对方问道,与其说是关注还不如说是好奇。“旁边还有谁?”
听他这么一说,兰登吓得浑身发抖。“我只是无名小辈。”他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打颤,跟一个活生生的光照派的人对话让他全然不知所措……就像要跟乔治·华盛顿对话一样。“我是个大学教师,对你们的兄弟会有点研究。”
“好极了。”对方答道:“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教会对我们犯下的罪行,这我倒很高兴。”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以为你们已经灭亡了。”
“那不过是兄弟会用心良苦制造的一个假相,你对肃清运动还知道些什么?”
兰登犹豫了一下。我还知道些什么?整个事件荒谬至极,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那几个科学家身上被打了烙印后,就被杀死了,他们的尸首被扔在罗马的公共场所,以此警告其他科学家勿加入光照派。”
“不错。所以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牙还牙。我们把这当成是为牺牲的兄弟所进行的象征性复仇。你们那四个红衣主教就要上西天了,从八点钟开始,每隔一小时就有一个得去见上帝,到午夜时分,整个世界都将轰动。”
兰登走到电话边说:“你真打算要给这四个人打上烙印并置他们于死地吗?”
“历史总会重演,不是吗?当然了,我们会比教会做得更漂亮更大胆。他们只是偷偷摸摸地杀人,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抛尸,这好像也太孬种了。”
“你说什么?”兰登说,“你们要在大庭广众下给他们打上烙印然后杀死他们吗?”
“你说得太对了,不过这取决于你对大庭广众的理解,我认为已没有多少人去教堂了。”
兰登好不容易听懂了他的话。“你要在教堂里杀死他们?”
“这是个善举。这是为了让上帝能更快捷地带他们的灵魂上天堂。这显得比较对劲。当然新闻界对此也会很感兴趣的,我想。”
“你这是危言耸听。”奥利韦蒂说,他又平静下来了。“你甭想在教堂里杀了人又带着尸体逃走。”
“危言耸听?我们在你们的瑞士侍卫队中像幽灵一样地来去自由,从你们内部掳走红衣主教中的那四个,在你们最神圣的圣地的心脏安上一个致命炸弹,你认为这都是危言耸听?当谋杀发生死者被发现后,媒体就会蜂拥而至。到了午夜,全世界都会知道光照派的伟业。”
“如果我们在每个教堂都派上卫兵把守呢?”奥利韦蒂说。
打电话的人大笑起来。“你们的教堂星罗棋布,恐怕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啊。你最近数过没有?罗马有四百多座天主教堂,包括主座教堂、小教堂、礼拜堂、寺庙、隐修院、女隐修院、教会学校……”
奥利韦蒂脸上仍旧一副冷酷的神色。
“九十分钟后你们就开始收尸吧,”对方带着一种决绝的口气说道,“一小时一个,死亡的数学级数。现在我得走了。”
“慢着!”兰登追问道,“告诉我你们准备在这些人身上打什么烙印。”
杀手好像被逗乐了。“猜你已经知道那会是什么烙印了,莫非你还有所怀疑?你很快就能见到这些烙印了,古代传说千真万确。”
兰登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完全清楚这人在说什么。他在心里勾勒了一下列奥纳多·维特勒胸前的烙印。光照派的民间传说一共提到五个印字。还剩四个印字,兰登想,四个红衣主教失踪。
“我发誓,”教皇内侍说,“今晚一定要选出新教皇,上帝作证。”
“教皇内侍,”对方说,“天下不需要新教皇。过了半夜十二点,除了一堆碎石烂砖外教皇什么都不用统治了。天主教完蛋了,你们在地球上的统治也结束了。”
一阵死寂。
教皇内侍似乎悲从中来。“你们误入歧途了。教会不是只由灰浆和石头构成的,你们不可能轻易毁掉两千年的信仰……任何信仰都不可能。你们可以毁掉宗教信仰的外在的表现形式,但绝对摧毁不了信仰本身。不管有没有梵蒂冈,天主教都将继续存在。”
“真是一个堂皇的谎言,但谎言不过是谎言。你我都知道真相,你说,为什么梵蒂冈城会是一个设防的堡垒?”
“因为上帝的圣徒栖居在一个险恶的世界里。”教皇内侍回答。
“你多幼稚啊?梵蒂冈成为一个堡垒完全是因为天主教把它一半的资产都放在这儿了——稀世的油画和雕塑、珍贵的珠宝、无价的书卷……而且梵蒂冈银行的金库里还藏着金条和地产契据。据内部统计,梵蒂冈城有四百八十五亿美元的资产。你们的储备资金可真雄厚,不过到明天它们将全部化成灰烬,如同清盘一样。你们就要破产了,连牧师也不用工作了。”
奥利韦蒂和教皇内侍那患了战斗疲劳症般的神情似乎表明,对方所言一丝不差。兰登琢磨着究竟哪一个事实更惊人,是天主教会拥有如此巨额的财产还是光照派对此竟然了如指掌。
教皇内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教会的支柱是信仰,不是金钱。”
“又在骗人,”对方说,“去年你们拨了一亿八千三百万美元资助你们在全世界惨淡经营的主管教区。现在去教堂做礼拜的人空前的少——在过去的十年中减少了百分之四十六。现在收到的捐款不过是七年前的一半,报考神学院的人越来越少。虽然你不愿承认,但你们的教会确实气数已尽。就把这一声巨响当作是一个解脱吧。”
奥利韦蒂向前迈出一步,此时他显得没那么嚣张了,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所面临的严峻现实。他像个急着要找条出路的人,任何出路都行。“如果我们为你们的事业资助一些金条,会怎么样?”
“别侮辱我们双方。”
“我们有钱。”
“我们也有,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兰登蓦地想起了所谓的光照派的财富,那些古代的财富,包括巴伐利亚石工共济会的,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比尔德伯杰斯家族的,还有传说中的光照之星。
“候选主教,”教皇内侍转换了话题,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放了他们吧,他们都老了,他们……”
“他们是纯洁的祭品,”对方笑道,“告诉我,你认为他们真是童贞男子吗?小羔羊死的时候会尖叫吗?把这些纯洁的人献上科学的祭坛吧。”
教皇内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他最后说道,“他们不畏惧死亡。”
对方冷笑道:“列奥纳多·维特勒是虔诚的信徒,但昨晚我仍从他眼里看到畏惧,不过我把这种畏惧消除了。”
维多利亚一直没吭声,听到这话突然蹦起来,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仇恨。“混蛋!他是我父亲!”
对方呵呵笑起来。“你父亲?什么意思?维特勒有个女儿?你真该知道,你父亲临死前哭得像个小孩儿似的,真是可怜,不幸的人啊。”
维多利亚像被这些话击中了一样,身体一阵摇晃。兰登伸手去扶她,但她自己又站稳了,一双黑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话。“我拿自己的性命打赌,等不到明天,我就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她的语气像激光一样尖利。“等我找到……”
对方猥亵地笑起来:“好烈的妞儿,我都兴奋了。等不到明天,我就会把你给找出来。等我找到……”
这话像锋利的刀剑一样悬在空中。说完,他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