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约下午两点半,莱斯特·利思在购物区的一块死气沉沉的地方闲逛,他毫不掩饰对一双缝口平整的丝袜的浓厚兴趣——这双袜子不是放置在他右边的袜子橱窗里,而是活生生地展示在一位着短裙的年轻女子的双腿上,她在他前方约莫50英尺处。

在这些方面莱斯特·利思是个行家,但是他的兴趣只是近乎抽象的概念,所以他没有刻意去缩短距离。利思喜欢信步闲逛,观察生命流逝的全景画面。几秒钟之前,他的兴趣可能在于一张富有个性的脸庞,或者某个擦肩而过的行人。而此时此刻令他着迷的则是一双线条优美的腿。

半个街区之外,一个女人的头从4楼的一个窗户里探了出来。在嘈杂的车流声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尖锐的叫喊声。

“来人啊!警察!警察!”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皮毛物体从窗户里抛了出来。最初的一刹那,它像一个坚实的球体。接着,空气的阻力将它展开,像是一件毛皮披肩。它颇似一个正在飞行的高空秋千上的年轻男人,在空中自由地飞翔着,最后落在了楼下一个街道标牌的金属横杆上。

从右边,莱斯特·利思听到一阵嘲讽的笑声。他的眼睛觅声望去,在人群里发现一张脸在呲牙咧嘴,这些人显得有些过于自信,对发生的一切都镇定自若,无动于衷。

“广告把戏,”那个男人与利思的眼光相遇,说,“那里是一家毛皮公司。有人将毛皮披肩扔了出来。你懂其中的门道吗?他们导演的这一幕将为他们带来大量的报纸宣传。”

利思听到警笛声和咚咚的权威的脚步声,拐角处的交通警官跑到人行道上。

出于自身的原因,利思不愿与正在奔向犯罪现场的警官接触。他的策略微妙谨慎至极,不会因误闯警察罗网而招致什么危险。

“谢谢你的提醒,”他对这位无所不知的陌生人说,“我差点信以为真了。既然这样,我约会不会迟到了。”

于是利思特意转过身来,背对着喧嚣嘈杂的出事现场。

莱斯特·利思穿着晚礼服,显得身材修长,温文尔雅。演出的第一幕结束时,他站在剧院的休息室里,考虑着是否等下去,把演出看完。

经常在首场演出之夜光顾这里的观众,即那些上层社会的名流显贵们和惯于矫饰者,或者漫步在休息室里,或者围成小圈子,在低声地交谈着。

许多女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这位肩膀挺直、臀部瘦削的年轻男人,露出赞许之色,但是莱斯特·利思此时此刻却沉浸在整个晚上他都为之绞尽脑汁的问题之中。为什么一个年轻女人在试穿一件银色的狐皮披肩时会突然将它扔出窗外,并不动声色地按购买价支付了现金,扬长而去?她看上去对发生的一切若无其事、无动于衷。

悦耳的钟声告诉人们,演出将在两分钟之后准时继续。人们开始掐灭香烟,通过挂帘的门廊,涌向座位。菜斯特·利思还在迟疑不决。

他得承认,这次演出比一般的要强,但他的脑子就是不能集中于舞台上的娱乐演出,那个漫不经心地将一件价格昂贵的毛皮披肩从四楼窗户里扔出来的神秘的年轻女人占据了他的大脑。

莱斯特·利思将拇指和食指插入马甲口袋里,取出那张叠着的他从晚报上剪下来的剪报。尽管他几乎都可以记住上面的内容了,他还是再读了一遍。

今天下午比肯大街上的行人吃惊地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喊声,她从“合作统楼大厦”4楼上的吉尔伯特皮货公司的一个窗户里探出身子,呼叫警察。他们抬头时看见一件银色的狐皮披肩正垂直落向人行道。披肩在空中展开,迎着微风,最后飘落在了纳尔逊光学制品公司的标牌的横杆上,它停的位置正巧,一群上街购物的女人急切地想用手够却怎么也够不着。这位叫喊的女人后来被认定为范妮·吉尔迈耶小姐,住在东格鲁夫大街的321号,系皮货公司的雇员。

正在路口执勤的詹姆斯·哈格蒂警官,闻声掏出左轮手枪,离开岗位,冲进统楼大厦,征用了一座电梯,迅速赶到4楼。当警官沿着走廊跑过的时候,迎面碰上吉尔伯特皮货公司的老板吉尔伯特,他解释说刚才的呼叫报警是一场误会。

哈格蒂警官坚持要做一番调查。调查结果是一位年轻的女顾客——她的名字公司拒绝透露,一直在试穿银色狐皮披肩。突然间,她说“我要这件。”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扔出窗外。吉尔迈那小姐一直在负责这笔生意,以为这是一种新的商店盗窃行为,立即开始叫喊警察。

当老板吉尔伯特先生出现在现场的时候,这位顾客正在镇静地数出购买价数目的钞票。她没有就将披肩扔出窗外的原因做任何解释,并随意地做了一些交代,说披肩找回来之后将送到什么地方去。在哈格蒂警官到来之前出现了一段时间的混乱,在混乱中这个年轻女人离开了大厦。有人把她描述成一个大约25岁艳丽无比的金发女郎。

哈格蒂警官倾向于认为这个女人是一位一心想出名的演员。如果情况是这样,她的愿望将因皮货公司拒绝透露她的姓名和住址而化为泡影。随后披肩被找了回来,在被处理干净之后,可能由吉尔伯特皮货公司送交给了那个怪异的顾客。

渐趋暗淡的灯光告诉人们戏剧的第二幕即将开演。莱斯特·利思把剪报放回口袋,下定了决心,向大街上走去。一辆停在那里的出租车将他带到比肯大街的合作统楼大厦。

“合作统楼大厦”的外观没有为那位顾客的奇怪行为提供任何线索。吉尔伯特皮货公司占据了整个4楼。披肩被扔出来的那个窗户显然正好在纳尔逊光学制品公司的标牌的正上方。

莱斯特·利思注意到,在街对面有两个男人,他们觉得在不远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很明显是在等着这件事的发生。

鲁斯特商业大厦正好在“合作统楼大厦”的街对面。他们装做在鲁斯特商业大厦人口处的两边“闲逛”,他们彼此视若不见,但是,每一次听见从办公楼的大厅里传来电梯门的铿锵声,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扭头,这说明他们怀有某种相同的目的。此外,每当某个晚下班的办公人员从楼里出来时,这两个人就凑到门口,待看完究竟后,就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利思回到出租车里,对司机说:“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出租车司机心领神会地微笑着。“想听收音机吗?”他问。

利思说:“不了,谢谢。”舒服地往后一靠,点上一支烟,警惕地等待着。大约20分钟后,一个苗条的年轻女人走出电梯,穿过大厅,来到出口。她身穿蓝色的裙子和夹克。戴着一顶紧收的帽子,帽子潇洒地向右耳朵那边倾斜着。她修长的腿平稳地摆动着,行色匆匆。

这两个监视者又转身向门走过去。这次他们不再转身走开了。年轻女人一踏出门外,他们俩就一人抓住一只胳膊肘。他们推着她穿过人行道,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神秘地开过来一辆汽车,及时地戛然停下,他们用力地将她投进车里。

莱斯特·利思掐灭了烟,对司机说:“我们跟上那辆车。”

出租车司机迅速地调了一下车头,跟在那辆车后面,前方的红灯信号使得他将车子开到了非常有利的位置。

“该不会有什么暴力行为吧?”他有些怀疑地问。

“当然不会,”利思说,“我只是好奇而已。”

出租车司机盯着前面那辆车的牌照:“是不是什么不法行为?”

利思说:“那正是我现在尽力想搞清楚的问题。”

出租车司机看起来并不怎么热心,但是他娴熟地跟着那辆车,一直跟到它停在一座市中心的办公楼前面为止。他用很有经验的眼睛打量着从车里出来的三个人。“他们是联邦警探。”他说。

“我觉得不是。”莱斯特·利思说道,“他们使用的方法明目张胆,彼此需要对方的支持,而且一点也不谨慎,由此看来,他们更像是旧式警察学校出来的警官。我个人认为他们是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的侦探。”

出租车司机看着他,顿时肃然起敬。“哎呀,”他说,“我打赌你自己本人就是联邦警探。”

“你是和谁打赌?”莱斯特·利思问道。

出租车司机咧嘴一笑,“和我自己。”

利思神情严肃地说:“这是个好方式,你不会输的。”

爱德华·比弗以男仆的身份为莱斯特·利思服务,但是他谄媚的忠诚外表只是他为了掩盖其真实性格而精心准备的一个假面具。

一段时间以来,警方一直怀疑莱斯特·利思是一名特别的超级侦探——他头脑机敏,解开了众多的盘根错节的案子。而且所有莱斯特·利思倾注了注意力的案子都有一个奇特而千篇一律的结果。当警方寻着利思为他们开辟的迂回曲折但却总是非常精确的路径实现了目标时,他们无一例外地发现,惶惑的罪犯身上的赃物早已被缴获得一干二净了。

正因为如此,警方在利思的身边“安插”了一个男仆做内线。然而,尽管警方很想抓利思一个人赃并获,但到目前为止,这位卧底的活动还没有什么成效,就像那些由观众组成的监督委员会监督舞台魔术师表演戏法一样。

当利思将碰簧锁钥匙插进顶层公寓的门的时候,比弗还在等着没有睡觉。

“晚上好,先生。”

“怎么,比弗,你还没睡觉?”

“是的,先生。我一直在想你可能要喝一点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的。先生,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的外衣、帽子、拐杖、手套。是的,先生。唉,你想换上你的晨衣和拖鞋吗?”

利思说:“不,我想这样呆一会儿。比弗,你可以把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水给我拿来。”

利思在躺椅上伸直了身子,一边啜着比弗端上来的饮料,一边在沉思冥想。比弗守候在旁边,唯恐照顾不周。

“比弗,”最后利思说,“我觉得你好像很注重阅读犯罪的消息,是不是?”

比弗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请原谅我这么说,自从你曾经粗略地提过这样的看法,即新闻报道里经常有一些针对犯罪分子的重要事实,我就养成了阅读犯罪新闻的习惯。一种自己玩的智力游戏。”

莱斯特·利思懒洋洋地从玻璃杯里又啜了两口,然后才开口说话:“一种很有魅力的消遣方式,是不是,比弗?”

“是的,先生。”

“但是务必要让你的解决办法永远只是纯学术性的,一定要将它们烂在脑子里。比弗你知道阿克利警官的为人——过于热心,缺乏理性——他秉性多疑,这表明他一贯受偏见左右。”

利思打了一个哈欠,出于礼貌他用食指轻轻拍了几下,没有打出来:“比弗,你在阅读犯罪新闻时,有没有看到过关于发生在鲁斯特商业大厦的什么案子的报道?”

“鲁斯特商业大厦?不,先生,我没有。”

利思说:“我发现,比弗,鲁斯特商业大厦的6楼被精密仪器设计安装公司占了整整一排办公室,这个公司更多的时候被叫做Pidico。你听说过在那里发生的什么案子没有?”

“不,先生,我没有。”

利思伸了伸懒腰,打了下哈欠,说:“真烦人,比弗。”

“怎么啦,你能说说吗?”

“依靠报纸来获得信息——知道你感兴趣的事已经发生了,但是要等上12至24个小时才能读到它。”

比弗不动声色,僵硬的面部表情下隐藏着惊讶。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好奇,但是举止依然只是恭恭敬敬,他说:“我能为你效劳吗,先生?”

莱斯特·利思皱着眉头,思考着比弗的主动姿态:“比弗,我可以信赖你吗?”

“绝对可以,先生。”

“好的,比弗,我给你个差使——一个非常机密的差使。在钱宁商业大厦里有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我不想费劲去那里察看。今天晚上10点钟左右有一些人把一个年轻女人带到那里去了。他们盘问了她,也许把她释放了,也许还没有。如果我推断正确的话,她是精密仪器设计安装公司的雇员。去查查看情况是否如此。如果情况真这样,把她的名字和住址向我报过来。如果情况不是如我推测的那样,我就根本不关心这件事了。”

“好的,先生。如果万一事实证明你是正确的,先生,我可以问一个你感兴趣的性质和范围吗?”

利思回答说:“只是对困扰我的事情做一个有逻辑性的解释,以放松放松脑子。”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吧?”

“从4楼的一个窗户将一件狐皮披肩扔出窗外那件事。”

比弗的眼睛为之一亮:“哦,是的,先生。我在报上看过那件事。”

“是吗,比弗?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有的,先生。我对那件事考虑了很久,而且得出了非常令人满意的结论。我对自己说——如果你不觉得这样很冒昧的话,先生——我会假设自己是莱斯特·利思,正在阅读那份剪报,想方设法从中发现警方一直忽视的重大线索。”

“那么你推断出了什么?”

“那个女人只是个小角色,一个非常缜密的计划的一部分。”

“比弗,你真让我吃惊!”

“是的,先生。我觉得她的唯一作用在于分散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她的一个同谋却在实现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那计划是什么?”

“调换价格标签,先生。”

“你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可以,先生。一些上衣是二流货或是仿制品,价格在75-100美元之间。另一些是正宗货,价值从1200—2500美元不等。显然调换价格标签的人可以趁机以较低的价钱获得一件昂贵的上衣。”

“太棒了,比弗!”莱斯特·利思说,“你干得出色极了。”

“谢谢,先生。你也觉得事情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你毕竟是在进步,比弗。”

“你是说你并不这么认为?”

“对,比弗。”

“但是这种解释完全合乎逻辑。”比弗坚持说。

利思又打了个哈欠:“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这么认为,比弗,现在我想我要上床了。明天早晨9点以前别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