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尾声
01
真是难以置信!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居然为这个大杂烩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我没有什么可挑副的,他给出的答案,确实合情合理——就像一个刚开始就设计好了结局的作者,写出来的一样,在这部小说里,作者——也就是我自己——写了谜题,却浑然不知答案——其实,我应该知道的。博士不仅合理地解释了鲍勃·法尔和怀特先生遇害的案子,还成功地解释了亨利在整个故事中的奇怪表现。
这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聪颖过人;要么是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就在潜意识里设计好了结局。通常情况下,我每天至多写三页纸。我总是要不断地停下来,整理思路,还要査阅很多着作。可是,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只用了十个晚上就写完了,而且,我只有一本参考资料——就是关于胡迪尼的着作。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可是,在故事的结尾部分,图威斯特博士为什么要让詹姆斯·斯蒂文斯失踪呢?……这和整个故事没有关联!……
毫无关联!……甚至是可笑的!
我又回想起了他的那封信。在叙述写作过程的时候,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某些说法,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他是怎么说的?啊!是这样:
“您的谜题只可能有这一种答案。我也要承认,我获得了某些帮助……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细讨论……”
他这是什么意思?算了,何必费神地猜测,直接打个电话好了。
我拿起了话简,准备拨号码,但是又改变了主意。不如暂且先等两、三天,让他难受几天。如果我立刻打电话过去,他肯定会得意扬扬的——我可没有这个兴致。确切地说,我讨厌听到电话另一端,满是心满意足的声音和虚伪的自谦。
我——约翰·卡特——毕竟是一位杰出的侦探小说作家,我曾经打赌,他无法找到答案,但是,博士轻轻松松地解开了迷题,这多少让我有些愤怒——我承认,自己很不甘心。
02
已经快到中午了,吉米还没有回来,我们说好了,要在白马酒馆吃午饭,但是我现在没有胃口,吉米没有出现,证明他也没有胃口。
今天我还没有出过门,我应该出去转转,呼吸新鲜空气——也许能够改善一下我的心情。
我的房子在偏僻的乡间,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一公里远。这里很安静,很闲适,特别有利于激发灵感。
为了摆脱那些想法,我顺着小路散步。周围都是翠绿广阔的丘陵地带。几个杂乱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乱撞,然后,那些念头相互休战,平静了下来,我的脑子也空了……
我感觉好多了,什么都不想了,一阵清爽的风,伴着宜人的阳光,抚摸着我的面颊。嗯,我很轻松,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时间。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走进书房,我看到吉米正坐在我的书桌前。他抑制住了一个激烈的反应,然后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攥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寄给我的那几张纸。
“你看过了?”我立刻问道。
“看过?……”他慌乱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几张纸,把它放在桌子上,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我在等你……不经意地拿起了这几张纸……我……我还没有看……”
“你等了很久吗?……希望你不要生气。我去散步了,完全忘记了午饭的时间。”
“没关系。其实,我一点儿也不饿。好了,我要走了,我和人约好了……”
03
吉米当天没有再露面,第二天也没有露面,第三天还是不见踪影,他的缺席让我很不安,我给他的公寓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于是我给大楼管理员打电话。
“您好,夫人,我能否和吉米·莱斯英先生通电话?”
“莱斯英先生不在这里住了!……”一个粗暴的声音回答说。
“什么……不在这里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在这里住了,他两天前搬走了。”
“搬走了,去哪儿了?……”
“我不知进,他没有给我留地址。我只知道他已经离开英国了。他向我提到过美国,我只知道这么多。”
我挂上了电话,顿时怒气冲冲。吉米突然离开了英国,却不向我道别!这是什么意思?!……
电话又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喂?……”我没好气地问。
“罗纳德?……”
“啊!是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听到您的声音真高兴。我收到了您的信件,请允许我衷心地祝贺您。我真的没有想到……”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罕见地打断了我的话。
“您能不能今天下午来一趟?”
“嗯……我想想……好的,我没什么事情。说定了,我会在五点钟到您家。这个时间合适吗?”
“没问题……怎么了?……哦!……是医生,请进!……罗纳德,我要挂了,我的医生来了,下午见……”
04
“完全戒烟!”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咆哮着,“我正想问问您!医生说我要爱惜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偶尔抽一回烟斗,会危害我的健康似的。我必须要抽烟斗,否则无法思考!……你知道,那个可恶的医生,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我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还没有被禁止喝威士忌——当然,还得是适量的。让医生都见鬼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巨大的海泡石烟斗,塞上烟叶,然后点燃了。他把身体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凝神望着远处的大海。在客厅里,有一扇面向大海的落地窗。外面狂风大作,震得玻璃直响,海浪凶猛地拍打着沙滩。
“什么鬼天气!……”图威斯特博士是个特别怕冷的人,他把身上雅致的便装衣襟,又拉紧了一些,不过,语气已经平静多了,“来一点儿威士忌吧,这会让我们舒服一点儿……您有什么新闻?……”
接着,他站了起来,舒展开修长的身体。他的身板还很硬朗,我猜除了园艺工作,他每天还坚持做体搡。
他走到酒柜旁边,找到了威士忌。
博士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不过,我不打算跑题,而是尖锐地发问。
“图威斯特博士,在稿子的末尾处,您为什么要让詹姆斯·斯蒂文斯失踪?……我认为,这毫无必要!……”
透过夹鼻眼镜,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长久地凝视着我。
“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梳理着头发,“我请您写一个神秘的故事,而不要顾及答案。”
“我就是这么做的!”
可是,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您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在组织情节的时候,您已经非常清楚结局部分了。”
“我向您保证,我没有违反约定。”我激烈地表示抗议。
“不!不!肯定不是!在您的故事当中,有很多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答案。这个故事只有一种答案,不可能有第二种。而且,这个答案非常明显,我没有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
“图威胃博士,我可以向您发誓……”
“您是不是还要说,阿瑟·怀特是您虚构的人物?”博士用温和的语调打断了我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着名的阿瑟·怀特!”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线光芒。
“等等!……阿瑟·怀特……您这么一说,我好像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很熟悉这位怀特先生。”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目光,追随着烟斗里冒出来的缕缕青烟,“阿瑟·怀特并不是虚构的人物,他死于意外,当时,他在擦拭着他的猎枪……那是1951年的事情。他的儿子亨利,深受丧父之痛。两天之后,亨利珧入泰晤士河自杀了……和您的故事一模一样。
“我当时不在英国,嗯,我想起来了,我听别人说起过这件事。这么说,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我把听到的社会新闻,借用到了小说里。真是不可思议!……”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清了清噪子,然后说:“您并没有借用社会新闻,而是在叙述整个故事,和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看到您的小说之后,我立刻给我的朋友赫斯特打了一个电话,他是苏格兰场的首席警官,现在退休了。我们仔细地讨论了一阵。他还清楚地记得整个案子,包括着名作家怀特的意外死亡,还有他儿子的自杀事件。我向他叙述了这个事件的另一种版本,也就是您小说里的版本。您可以猜测一下他的反应!”
“在所有人看来,阿瑟·怀特都是死于意外,直到有一天——大概是阿瑟死后的第八年,德鲁特警官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说出了真相!……”
我无法相信自已的耳朵。
“德鲁特也是真实的人物?但是,这不可能!……我肯定这个人物是虚构的……”
“不,我亲爱的罗纳德,您没有虚构任何人物。”博士调整了一下眼镜,以便更清楚地看着我。“您没有虚构阿瑟·怀特,没有虚构他的儿子亨利,也没有虚构詹姆斯·斯蒂文斯——在亨利自杀的第二天,杰姆斯也失踪了。您小说中的所有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当然,某些名字和姓氏稍有出入。这并不重要,关键的问题是,您小说中的情节,和真实的事件,毫无差别……
“德鲁特警官的忏悔,并没有被公之于众。这很正常,您可以猜到其中的原因。想想看,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指控一位着名作家的儿子,随后,这个被指控的对象,自认为是胡迪尼的转世,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公众听到了风声,英国警察会面对多么可怕的压力!
“在我给您寄去的文稿中,我转述了这个悲惨故事的真实结局——只做了少许改动,赫斯特向我转述了德鲁特警官的忏悔。所以,我的结局部分,应该是真实可靠的,另外,我在那封信里,也提到了这一点——我自己解开了谜题,但是,我获得了某些帮助,有人将我引到了最终的结局部分,没错,这个悲剧是真实的故事,就好像您……好像是我们在做笔录。
“事实上,在1951年的12月,亨利·怀特死后的第二天,詹姆斯·斯蒂文斯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最后几句话回响了一阵,房间又慢慢地陷入了沉寂。图威斯特博士还是盯着我。他又开口了:
“我亲爱的罗纳德,请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您肯定知道这个故事,这不可能是巧合——您也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对吗?”
我被一种不安笼罩住了,徒劳地试图控制住一团混乱的思维。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我向您保证,我是凭直觉写出了这个故事……”片刻之后——对我来说,这一刻似乎是永恒——我小声地说,“我的桌子上,有一本关于胡迪尼的书,我就是凭借……等一下!我今年大概五十岁……如果詹姆斯·斯蒂文斯还活着,他应该也是这个岁数!您知道吗,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童年,也不记得青年时代的事情……在1953年五月的一天,加拿大警方询问我的身份,我当时精疲力尽地在路上行走……一条漫长的道路……我无法回答警察的问题……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完全失去了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我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证件,当时,警方发出了通告,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我身份的线索。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失踪人员档案中,也没有和我体态相符的案例。当时,他们估计我有二十四岁,并给我取了个名宇——罗纳德·鲍尔斯。是的,我是一名失忆症患者。我去看过各种专科医生……都毫无作用。随后,我放弃了努力,接受了现状,在60年代初期,我离开了加拿大,来到了英国,我刚开始是一名记者,直到有一天,我……我不用多说了,您知道我的职业生涯。
“啊!……这么说,我就是那个在1951年12月失踪的詹姆斯·斯蒂文斯!日期是相吻合……真是奇迹!……我简直无法相信!……”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他闭上了眼睛,笑容可掬的脸上,洋溢着梦幻般的满足感。博士调整了一下即将掉下来的夹鼻眼镜,朝我笑了一下。
“我亲爱的罗纳德,这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我发现您的小说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的故事,我又发现,在1951年12月的一个晚上,有一位詹姆斯·斯蒂文斯神秘地失踪了。于是,我开始调査您的身世。我发现您是失忆……嗯,您曾经失去过记忆,而且,没有人知道您到底是谁。没错,我的朋友,您很有可能就是詹姆斯·斯蒂文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瞠目结舌。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扭过身子,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大信封。他得意扬扬地挥动着信封。
“我向赫斯特提出了请求,让他把一部分关于怀特的档案寄给我。里面肯定会有詹姆斯·斯蒂文斯的照片。”他凝视着还没有打开的信封,“我今天早上收到的,就在打电话之前。我想,最好还是您自己打开吧……”
我的心狂跳不止,毫不犹豫地从他手上夺过了信封,斯开封口,倒出了里面的文件,过了一小会儿,我发出了胜利的呼叫。
“这就是我!詹姆斯·斯蒂文斯!难以置信!图威斯特博士,您看看这张照片,这就是我……当然是年轻时候的我……哈哈,我就是詹姆斯·斯蒂文斯!谢天谢地!”
我随即掏出了钱包,抽出一张小照片。我把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了一起。
“您看看,小照片上是我三十岁时的样子……您再用小照片,和这份档案里的照片比较一下……毫无疑问,我就是詹姆斯·斯蒂文斯!”
“两张照片中的脸完全吻合哟!”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点着头。
当博士继续检査两张照片的时候,我向他吐露了秘密。
“跟您实话实说吧,就刚才,我以为吉米·莱斯英……您认识他吗?他以前是剧作家,现在开始酗……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进行合作。他为我的小说提供了不少索材。我刚才在猜测,也许,这个故事是受了他的启发,是我把他的故事写了出来。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他是个美国人。我刚才还在担心,也许吉米·莱斯英不是詹姆斯·斯蒂文斯,而是亨利·怀特!没错,这也有可能。他肯定也很熟悉这个故事。在三天前,我撞见他在阅读您寄给我的文稿,随后,他就消失了!他甚至离开了英国!……”
阿兰德·图戚斯特博士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他失神地说:“在这个故事里,您写作的手法很奇怪……我是说,您处理叙述者的手法,也就是对詹姆斯·斯蒂文斯这个人物的处理手法。读者很难了解这个人物,他看起来是一个乏味平淡的人物,读者既不知道他的好恶,也感受不到他的激情……没有任何描述,关于他的个性,读者只能够看到很少的一点儿——他厌恶女人,因此,他所叙述的女人,都是愚蠢的、幼稚的、专横的、微不足道的或者是狡诈而邪恶的。在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女人值得称道,那就是怀特夫人。叙述者还特别强调了怀特夫人的友善和胸襟开阔……”
我被他的评论惹恼了,提高了声音。
“我刚才在向您叙述吉米·莱斯英的反常举动。他突然离开了英国,我怀疑他是亨利·怀特。其实,我的想法很愚蠢。因为亨利·怀特已经在泰晤士河里淹死了……”
“这只是人们的猜测。”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语调突然变了,“问题是:谁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河水冰凉剌骨……一个普通人肯定无法忍受……”
“这无关紧要。”我叹息说,“我还是无法相信……我就是詹姆斯·斯蒂文斯。图威斯特博士,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上,我……啊,图威斯特博士!……您怎么了?”
图威斯特博士的面容,突然变得忧伤而阴沉,目光里是无限的悲哀,额头上出现了细小的汗珠。他仍然出神地盯着档案中的照片——他刚才在翻看档案。
“罗纳德,这确实是您的面孔。”他的声音表达了极度震惊的情绪,“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这上面有一行说明,照片上的人不是詹姆斯·斯蒂文斯……而是……亨利·怀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