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静静的决斗
在这黑暗的地底遇见白衣美女……而且是掌有解决此怪案关键之一的千晶姬……
我不禁全身发抖。也不知她是否知道神龛内发现的尸体,她仿佛在嘲讽我们的狼狈似的,唇际浮现某种深意的微笑,同时,冷冷的说出那句话。
“你是木下昌子小姐吧……你在这里做什么?”表面上仍未露出任何动摇之色,神津恭介静静的问。
“你是神津恭介先生了?劳动名侦探亲自出马,实在惶恐之至。怎么样,查出真凶了吗?”
“大致上已差不多了。”
“那么,快点把卜部六郎还我……”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出去再谈。”
“好吧!”出乎意料,女人柔顺的答应了。
继续往前走,路面逐渐缓缓上坡,洞穴入口的亮光已能见到,还可闻到一股枯草味。入口被面向山谷的一片芦苇遮住,很难被发现,或许和我们停车的山丘下正好相背,很少有人通行。
“抽一枝吧?”楠山探长深吸一口气,掏出香烟,递向女人。
“我不会这种东西。”
“是吗?”探长自己点燃一枝。
恭介开始问话:“木下小姐,我们限制六郎的行动并无恶意……在这次事件的真相完全揭穿之前,这也是不得已之举。不过,我会尽量设法让他快些回来!只是,你为何会躲在这洞穴呢?”
“你可以认为我在幽会。”
“那么,对方是……”
“他……没来!”声音里有着金属般僵硬的回响。这女人身上似乎另外还有一层自卫的盔甲,也许是天性如此,也许是信仰之故,也许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态度非常冷淡。
“你们又是为什么到洞穴里?”
“从神龛直接下到地狱的!”
“什么!从神龛?谁允许你们……”
“是依地上的法津。”
“那么,有什么发现?”
“一具尸体!昨夜在这山丘附近失踪的香取睦夫的尸体。”
“真的……那是真的吗?”
“我绝不会说谎!”
女人的表情变了,无形的盔甲不知何时已消失,对我们的畏惧、反抗、警戒意识也消失了,回复为单纯的平凡女性。她的双肩颓然垂下,哀求似的望着恭介:“神津先生,这么说,杀死睦夫的人也是杀死其他人的同一凶手了?”
“我是这么认为,木下小姐。你自己也要小心。这饥渴的杀人魔会做出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或许你见到卜部家人——被杀并不会同情,但凶手的魔掌很可能伸向六郎身上……”
女人全身哆嗦不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那么,神津先生,被称为名侦探的你难道坐视不顾?”
“很遗憾,目前我没有确实的证据能逮住真凶,所以……”
一阵死寂的沉默持续着。千晶姬似乎无法压抑住不安的心情,左手不停的折着芒花。
“神津先生,我能见他一面吗?”女人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神情。
“这……只要菊川医生同意的话……”
“菊川医生吗……”女人低下头,莫名的叹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警员穿进芦苇丛,来到面前。
“探长,请快回红灵教总坛。”
“怎么了?”楠山反问。
“第三次毒杀未遂事件发生了,菊川医生说,这次似乎也是使用吐根素。”
“这次谁中毒?”
“香取幸二。他服下身边的药,却开始呕吐!”
接二连三的杀人未遂……凶手的目的何在呢?
神津恭介抬起头,远眺着灰色的天空,静静的说:“松下,这是此次事件的最大特征!你知道我将这次杀人事件命名为杀人交响曲的意义吧?四大乐章加上四段间奏,每一乐章都始于杀人预言,紧接着杀人未遂,再终于实际杀人的主题,如此反覆着。水的乐章、火的乐章……现在该进入最高xdx潮的第三乐章的悲剧了……”
我们回到山麓,上了车,赶向红灵教总坛。
楠山探长问默默交叉双臂、冥目静坐的恭介:“神津先生,那女人为何会在洞穴里?”
“不知道。虽然一定有某种目的,但是,那种女人,我们愈强迫她,她愈会缩进壳里,所以,只好等待机会。现在,最重要的是土岐子小姐……我们必须防止杀人再度实现。”
他的焦虑,今天的我已能完全了解。任谁都无法预料昨晚凶手在我们眼前施展的魔术,今夜会不会再度发生。
车子进入总坛时,菊川医生站在玄关前。
“医生,这次吐根素掺在什么里面?”一下车,恭介立刻问。
“幸二有气喘宿疾,身边总携带着药丸,不过,事先声明,这并非我调配的药……大概还剩下十颗左右,今天午饭前,他服下药丸,立刻开始痛苦。”
“偷偷换掉药丸的人一定是宅邸里的人了?”
“我这么认为。”
“情况危险吗?”
“服下吐根素不会死的……”医生唇际浮现一抹莫名的微笑,似乎对拥有医学士头街的我们表示轻蔑。
进入走廊,正想往内走时,突然,卜部鸿一挡在我们面前。他脸色惨白,咬紧下唇,好似心中若有所思:“神津,我有话和你谈。”
“哦?什么事呢?”
“土岐子的事。”
“土岐子怎么了?”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家里,连一个晚上也不行!如果这次有人被杀,一定是她……请立刻让她搬到某个安全的场所。”
“这个,我早就在考虑了。菊川医生,病人的情况不要紧吧?”恭介回头问。
“没问题,和前面两位一样。”
“那么,你先替他急救,我待会儿立刻赶过去。鸿一,我们找个房间……”
恭介、鸿一和我进入旁边的六张塌塌米大的房间。
“鸿一,你会这么担心的理由何在?”
“神津,你没办法防止昨夜的惨剧发生,被誉为名侦探的你,完全应付不了这凶手……不,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我不希望她被杀……今夜,实在太危险了。”
“为什么是今夜?”
“你还没听菊川医生说过吗?卜部六郎刚刚在医院里又清楚预言了:恶魔的孙女该杀!今夜会被杀而埋尸地下……”他似乎难以承受心中的恐惧,全身颤抖不已。
这杀人交响曲的乐章不住的反覆进行,慢慢的,以数学般的正确节奏和节拍……
“鸿一,如果我要阻止呢?”
“神津,你凭什么权利阻止我的决心?”
“你对土岐子的安全应该没必要如此担心吧?”
“神津,在高一时代被称为推理机器的你,果然像木石一般冷酷!你根本不了解何谓人类的爱情。我和土岐子由衷的相爱!如果你或其他人想阻止的话,我们就正式结婚,明日立刻离开这死亡之家!”
“正式结婚……也许,这我不想干涉,也没资格干涉。但是,鸿一,如果你们正式结婚之后,土岐子被杀害,你的立场如何呢?”
“……”
“卜部家所有的财产全部落入你手中了。”
“神津,那么你认为我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凶手了?”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我详细观察这个事件之后,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每次到了紧要关头,总会出现你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
“邀松下前来的人是你,和吐根素有关的人是你,雇用对红灵教怀恨的时子的人也是你。而且,你是唯一在这个家里没有服下吐根素,也未被宣告死亡的人,另外,你若和土岐子正式结婚,则一切条件都齐备了!”
“神津,很遗憾,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一切都只是状况证据,并无任何直接证据。”
“如果有直接证据,就不会一让你如此自由了,一定会请松下课长和楠山探长将你逮捕!”
平日沉默寡言的恭介,此时很难得非常激动,明明隔壁房间有香取幸二、楠山探长和菊川医生,他也不管声音是否会被听见。
“神津,这不像你!这种思考方式太独断了。”
恭介愈昂奋,对方愈是冷静。我虽然想阻止他们的争辩,却无从插嘴。
“你认为独断吗?不是的。这次事件看如云雾弥漫般混沌,但混沌中却有一项统一,存在着重大事件的特性。由能想听每一样乐器的声音,其他声音就好像是杂音,但其备一切要素的全体却存在着一项规则……譬如,凶手企图进行地、水、火、风的杀人。鸿一,你明白吗?”
“我认为这是凶手美妙的完全游戏,因为,连你这样的名侦探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不错,但理由不只是这样。凶手幼年时代所接受的红灵教信仰成为牢固的潜在意识,永远挥之不去。之后,凶手又接受正统学派的教育,结果为了信仰和科学的矛盾所苦恼。理智和信仰相克,这决非老问题,而是只要人类存在一天,永远都会反复出现的新问题。所以,凶手疯狂了,当然,虽是疯狂,却非卜部六郎那样任谁都能一眼看出的狂人!表面上,他和你我相同,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内部保持理智和信仰均衡的一个齿轮脱落而己。他一方面拚命想反抗从小所接受、相信的教义,另一方面又无法挣开束缚……这就是凶手企图遂行四大元素杀人的真正理由。”
恭介深入的心理剖析,使我开始约略能掌握到这凶手的可怕企图。
“真不愧是名侦探,确实理论精辟。可是,问题在于这疯狂的人是谁?如果那人不主动承认,这也不过是虚构的论点。”
“我现在无法说出凶手是谁,不过,凶手属于哪一类的人,我倒能肯定。”
“那么,能让我知道其特徽吗?”
“第一,孩提时代深受红灵教教义洗礼,在此种神秘气氛中成长;第二,后来接受自然科学的洗礼,陷入对红灵教反感、怀疑的矛后之中;第三,是目前为止我所遇见的犯罪者中,最凶恶的人;第四……”
“神津,你为何说这凶手是最凶恶的人?”鸿一严厉的反问。
“那是因为……鸿一,在杀害时子和睦夫时,他充分露出本性……地、水、火、风四项元素的杀人,这是杀人事件的主题,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我认为这是由四大乐章构成的杀人交响曲。假定我的推断没错,则凶手已明示其计划,而且很慎重的,在遂行杀人之前,由卜部六郎预言出该乐章的主题——杀人方法。不论凶手之目的何在,他为什么要进行副题的杀人行为呢?为何必须在每一乐章之间插入间奏呢?不是为了掩饰主题的犯罪,也非为了让调查当局困扰的杀人,因为,这两人不死的话,也不会影响杀人计划的进行,那么,只能认为凶手除了自己以外,把他人之命视如草芥了。”
“你这样说也许没错,但,神津,这次你是否也不得不竖白旗向凶手投降呢?”
“卜部,我还不认为自己已经失败。凶手的节目现今只完成一半,接下来才是真正胜负的关键!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此恶魔的杀人交响曲成为未完成的交响曲!”
“除非我已闭眼长眠,否则这首曲子绝对会完成……神津,我很了解你的心情。”这是满含讽刺的语气。
但恭介却不以为意:“卜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十年前,你在高一宿舍里曾说过——十年后,你我的命运会因某一罪案的契机,互相迸出火花——的可怕预言,那只是你的恶作剧之言呢?或是另有其他理由?”
卜部鸿一面露微笑:“我当时是说过这些话,当然,其中是有理由存在。你在罪案调查上的成功,主要由于骨相学方面的判断,而当时我认为,你若继续朝这方面努力研究,终有一天会和我相互竞争,只是,我并没想到竟然在这种立场上对立……神津,很遗憾的,你我的立场,现在似乎完全对立了。”
“也许吧!那么,我接下来说完方才的话……第四,我相信凶手目前就躲在这宅邸的屋檐下!”
两人之间迸出无声的白热火花,互相凝视着,彼此默默不语。
“那么,我失陪了。”恭介像无法忍耐的转身,走出房间。
我和卜部鸿一相对无语,只觉得房里好似充塞令人窒息的闷重空气。
没多久,恭介回来了,脸上已回复平日的冷静:“鸿一,我和楠山探长及菊川医生商量过,土岐子小姐大致已康复,只要她本人希望的话,离开这儿也没关系。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自由行动,所以,我们选的地点是浅川的东洋饭店,土岐子小姐可住在饭店内,却必须由浅川警局的刑事护卫,你认为呢?”
卜部鸿一笑了,望着恭介:“神津,我当然同意了。不过,你大概忘了第二次杀人发生的过程吧?在你和松下面前,凶手极其巧妙的遂行密室杀人!一、两位刑事护卫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和土岐子商量一下,马上准备搬往饭店……”说完,他悠然的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恭介黯然低头。
“神津,你为何要让他有机会杀害土岐子呢?”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
“松下,别担心,那是陷阱,是圈套。这次,我赌上自己的声誉也要保护土岐子的性命!”
也许神津恭介胸中已有一举除掉凶手阴谋的策略吧!除了相信他以外,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不久,土岐子挽着鸿一的手臂,出现在我们面前。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却更增添楚楚动人的可怜,有一种两位姊姊所无的高贵气质。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狠心对她下手。
“神津先生、松下先生,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要告辞了。”土岐子低声道谢。
“你要自己小心。”
我很了解,神津恭介说这句话时,心中有多少感触。除了颌首之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就这样在房里坐着。只听到喇叭响了,汽车远离的声音。
冬天的太阳已开始西斜了。
“神津,接下来该怎么办?”
恭介以温柔中带着威严的眼神凝视着我:“你身体犹未完全回复,回菊川医院去。”
“不,我已经没事了,让我跟着你。”
“不行,今晚我独自行动比较方便。我马上要赶去浅川,而且必须工作通宵。何况,我也希望你能注意监视卜部六郎!”最后一段话,是在我耳畔低声说的,“事实上,你更重要!注意卜部六郎的房间……既然出现黑猫和玩具短刀,凶手无可置疑的不知何时会在那边出现……饮食方面,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已吩咐派出所帮你送过去。”
我惊讶的望着他:“神津,为何必须这么慎重呢?”
“因为,凶手会干出什么无人知道……喝水的话,自来水应该不会有问题。菊川医院好像是利用井水,凶手若想杀害卜部六郎,很可能在井中下毒……”
对于他的观察力和小心谨慎,我只有佩服了。
“神津先生,我想告辞了,还有事吗?”纸门外传来菊川医生的声音。
“现在也没什么事。不过,松下待会儿会过去医院,麻烦你了。”
“我会等着。”说完,脚步声慢慢远去。
接着,楠山探长进来了:“神津先生,在神龛内发现的军鞋,和留在浴室外的脚印完全一致!”
“我想也是,否则,就无法解释得通了。”
“那么,今夜不要紧吗?”
“应该不要紧吧!只是,既然有昨夜之事,还是得非常小心……楠山先生,我有一件事向你请教,那女人,今天我们在洞穴里遇见的巫女千晶姬,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
“她本来是镇上地主的女儿,读到了女子中学,父亲年纪已大,母亲却风韵犹存,本来就非好人家女儿,结婚之后也经常红杏出墙。千晶姬或许受到母亲的遗传,和卜部鸿一也有过一段情,另外和菊川医生似乎也扯上关系……不过,最后却和卜部六郎在一起。”
“原来如此。坦白说,今天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很感兴趣!本来以为,既是巫女,应该是红灵教的狂热信徒才对,但实际却非如此。依我看来,她是极聪明的女人,表面上假装是信奉神明的狂热信徒,暗地里却另有目的!虽然不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但,楠山先生,你还知道她的什么内情吗?”
“这……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村人们传说她是舜斋的私生女……”
恭介显得非常惊愕:“就是这个!我一直都在想也许是这样!这样一来,已经找到解开事件秘密的一大关键!”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默默低头凝视着火盆里的炭火。
天色已黑,我正想离开时,恭介抬起脸来,说:“松下,今夜你要和疯子住在同一屋子里,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