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一个惨剧
柳光一的手记
我在石狩弘之检察官的劝说之下开始写这份手记。想起来,双重彩虹把石狩检察官引向千鹤井家,使我们在分别十年以后又得到重逢,也许是我长眠地下的父亲的旨意吧。而且,在月明之夜出现女鬼以后,石狩检察宫和我一样,也对隐藏在千鹤井家的秘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天夜里,他怀着无法掩饰的极度兴奋离开了千鹤井家。当我们在中途分手的时候,他对我低声说道:
“你对能乐很有研究吧7什么,没有?那么,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在假面剧当中,能乐达到了世界最高水平.这恐怕是无可怀疑的事实。
“例如近代爱尔兰文学界的巨人耶茨的象征剧,就酷似日本的能乐剧。
“但是,我现在想说的是能面的神秘性。演剧时若是表现不出登场人物喜怒哀乐的感情,就难以达到高的水平。在木偶戏中达到世界最高峰的文乐座的木偶净琉璃,在偶人的制作上下了很大的工夫,木偶操纵师可以使偶人的眉毛、眼睛和嘴自由活动。“但是,能面的眉、眼和嘴一点也不能活动。戏剧表现人物的男女老少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使用假面,另一种方法是靠演员的化妆。假面剧之所以急速衰亡,就是因为它难以表现人物的感情变化。
“但是,能乐却以惊人的高超技巧攻克了这一难关。第一,能乐剧的素材大多是象征剧,大部分是梦幻的场面,因而能面没有表情不成问题;也许可以说,这种无表情可以用来表现一切表情。
“第二,是制作能面的技巧非常高超。任何女性假面,都是笑时仰头哭时低头。从正面一看,悲喜表情表现得很出色。
“我听说在歌舞伎方面,从用百目蜡烛改用电灯以后,演旦角变得非常困难。因为电灯光将演员险上的小皱纹都照了出来,使人看着很难看。室町时代完成的能乐艺术,在现代能乐党的照明方式下,恐怕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室町时代的能乐照明方式,至少是采用一面光线。
“这种照明方式,至今还残存在奈良的薪能之中。薪能是兴福寺举行祭神活动时,搭起古式的露天舞台演出的一种能乐。数名身着黑色僧服的僧侣,在石头台阶上聚精会神地观看演出。笛子、大鼓、手鼓的声音和松涛一起,向火光照耀下的旷野扩展开去。不久,在夕阳西下沉入温柔的奈良山脉背后的时候,数名僧兵举着印有图案的旗帜,擎着松明出现在广场上,点着事先准备好的薪柴。能乐的演出,在熊熊燃烧的篝火的照耀下一直进行到深夜。看了这种演出,才能领会到能乐所具有的深邃的美。只有半个脸被熊筋簧火照亮的脸面,显露出特别深邃的表情。这种场景为观赏能面提供了最理想的条件。”
“关于能面的说明,使我获益匪浅。但是,石狩先生,这与今晚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你想想看,在般若能面将脸探出窗外、室内电灯熄灭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是月亮从一个侧面射来的光线只照射在半个脸上的能面,那时你没有感受到一种凄凄逼人的鬼气吗?”我对他的说明,不由得点头称是。
“另外,你也许没注意到,女鬼的能面,右半面和左半面的表情有微妙的不同。在能乐领域,几乎没有例外,女鬼都是由高僧为它祈祷,借着佛道的威力而成佛。因而不论多么可怕的能面,必然在半面脸上有得到拯救的表情。能乐师精堪的表演技巧,使这种表情得到强调,从而达到成佛的效果。但是,今夜这个能面,不论怎么看也没有得到拯救的表情。这个能面我曾经看过多次,每次都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怖感,我现在才懂得其中的道理。
“那个能面没有得到拯救,因而它的表情只有诅咒、威胁和狂妄。那个能面没有用来演出过,恐怕并非偶然。
“另外,在能乐剧中,能乐师的真面孔被假面挡着,我们根本看不见。这一点是能乐和电影及一般的戏剧根本不同之处。
“我们时常产生一种取掉假面,看一看能乐师的真面目的愿望。也有时候主角不戴能面登台出场,叫做‘直面’,即便是这种情况,演员的面部也是酷似能面,毫无表情。
“一切不自然的东西的背底都隐藏著邪恶的意志。在那个般若能面的背后有什么秘密呢?我想知道那个戴着女鬼假面的人是谁,看一看在月明之夜面戴可怖能面的人的真面目。千鹤井家一定埋藏着可柏的秘密……
“柳君,请你发挥你的注意力、锐利的观察力和分析力,把埋藏在千鹤井家的秘密挖掘出来吧!以后要发生什么事情,我是无从判断的。
“但是,一定会发生悲剧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将悲剧防患于未然,我们唯一的使命是对此加以预防,即使无法预防也要把牺牲控制在最小限度。”
石狩检察官全身冰浴在青白色的月光之下,停住脚步点燃一支香烟,回头凝视着千鹤井家的宅邸,久久地站在那里。
千鹤井家内部的确存在着可怕的阴谋和诡计。它们发生于十年前,暂时埋在地下,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这种暗流,迟早总要爆发出来,这种危机现在快要降临了。月明之夜女鬼的出现,就是千鹤井家即将发生的悲剧的前奏曲。
第二天我访问石狩先生的时候,他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柳君,千鹤井家的确隐藏着什么秘密。我阅读了十车前壮一郎博士去世当时的记录以后,感触很深。但是,悲剧并末结束。为维护正义和人道起见我想请你将千鹤井家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不知你意下如何?在千鹤井家发生意外事件的时候,你的记录一定会有用的。”
这就是我写这份手记的起因。
事情来得真快,第二天千鹤井家就发生了第一个惨剧。一支看不见的魔手突然夺走了千鹤井泰次郎的生命。凶手从完全封闭的密室中神秘地梢失了。在尸体旁边有一个恐怖的般若能面,仿佛在嘲笑人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自从那天夜里出现女鬼以来,千鹤井泰次郎陷入了莫名的恐怖之中。那天夜里他们全家人都在家,戴着女鬼假面的人一定是他们家里的人。泰次郎也许影影绰绰地意识到了是谁将要杀他,他大概一直在为自己可能被那个人杀死而提心吊胆,但从他所处的立场来说对任何人也不能言明此事。
他的妻子早已去世,对亲生子女也不能倾诉自己的不安和担心。
他曾对我说,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出出现女鬼的话。他好象想自己一个人设法解开这个秘密。
但他的内心痛苦,终于超出了他能够忍耐的限度。在女鬼出现的第三天晚八时许,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问道:
“柳君,你认识可以信赖的私人侦探吗?”
我听了这话吃惊地看着他的脸。他到底惧怕什么,找私人侦探想干什么呢?
“哎呀,私人侦探我可不认识。你要是有什么担心的或干脆找警察商量商量,请他们帮一下忙怎么样?”
“不,要是外人干的事情,找警察帮忙也可以。但我们家有我们世家的尊严和体面。要是出现了犯罪的事情,倒也罢了。我只是感到一种不安,去找警察商量,结果只会贻笑大方。
“虽说是有人藏了般若能面,也不能说那就是发生杀人事件的前兆。只是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好象今天夜里又要有般若的可怕面孔从窗户外面向屋里窥视,一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抖。我对你说这些话,是因为这个家庭里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不能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商量这种事情。日本的警察,我也信不过。”
“那么,和石狩检察官商量一下怎么样?”
“不行,当检察官的人都是没用的人,他们只会处理犯罪发生以后的善后事情没有预防犯罪的能力。”
这时,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高木彬光的形象,我怎么一直把他忘在脑后了呢?他是我在高中读书时要好的朋友,后来从大学工学院冶金学科毕业,取得了工学士学位但却把专业抛到脑后,专门埋头阅读国内外的侦探小说,装作了不起的业余侦探一旦发生什么事件,就想将自己的推理应用到实际事件中去。象这种人还是常见的。
而且他现在正在来这个海滨避暑,住在从这里步行十五分钟就到的海滨饭店里。
他虽然是我讨厌的有闲阶级的典型人物,但我非常了解他的姓格。他有头脑,又有手腕,对于完成这样的任务,是正合理想的人物。想到这见,我不由得用手相了一下膝盖,真是高兴极了。
“有了,有一个最合乎你的要求的人物,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叫高木彬光,他有头脑,有勇气,而且在艰巨任务面前,绝对不落人后。
“他从学生时代起,一弄到国内外的侦探小说,就一口气看完,还自诩为日本的菲罗·万斯(范·达因笔下的侦探——译注)。在高中时代,就曾对解决学校实际发生的小事件,显示过非凡的才能。他现在闲得没事可干,要是和他好好谈谈,刺激一下他的兴趣,我想他会接受这项任务的。而且正巧他现在正住在海滨饭店,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你和他当面谈谈好吗?”
泰次郎听了我的话不由得喜形于色。
“嗯,这个人很合适,你马上去找他谈谈好吗?”
“请你稍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试试看。”
当我走出房间正要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从楼梯下边走上来一个人——这个人是怪人千鹤井麟太郎。
我称他为怪人,是因为我认为这个称呼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
他也许是一种天才。仅从头脑活动来说,他可能是一个天才。但是,缺乏热情的智慧,不论多么敏锐,我也不愿称它为天才。
另外,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也许可以称为超人。
对于人生,看不到刺激和魅力;对于生活、艺术、原始的本能,甚至对于犯罪没有兴奋和反应;认为一切皆空,对道德、物质、人性都抱着蔑视态度。对这种死灰般的人物,我们能称他为超人吗?
但是,他的举止和语言,有一种特殊敏锐的虚无感。我回到故国初次来到于鹤井家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席冷冰冰的话:
“柳君,怎么样?杀人的本事熟练了吧?但是,再没有比战争更愚蠢的了。战争毫无意义地浪费了几百万人的生命。人们必须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去夺取对方的生命。我对那种杀人的方法不感兴趣。我要用绝对安全的方法杀死许多人。这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我讨厌把自己放在同对手相同的层次上。我没有去参军,这我自有我的想法。那种蛆虫般的军队生活我可忍受不了。”
当时我听了这种话很是生气。我既不是军国主义者,也不是好战分子。他用这种话来报答我长年的军旅生活,我是预料不到的。
楼梯上边的电灯照射在他的身上,使我不禁感到一种可怕的气氛。他那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上的锐利有神的双眼,扫视了一下我的全身,一句话也没说,到他父亲泰次郎的房间去了。他穿着翻领的衬衣,肩上背着一个照相机盒子。
我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接着,稳定了一下情绪,走进了楼下门旁的电话室给高木彬光打电话。正好他在家,我在电话里向他转达了泰次郎的请求以后,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但是,我在打电话的时候,感到好象有人在电话室外边偷听。
我甚至听到了衣服磨擦声。可是,我打开电话室的门到走廊里一看,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达时我越发感到不安,恨不得马上见到高木彬光。我打完电话正想上楼的时候,有一个人从楼梯下边喊了声:
“柳先生,请等一下。”
那个喊我的人,是千鹤井佐和子,她藏在楼梯下边。
在集居着狂人和病人的千鹤井家,还有一位象她这样文静善良的女性,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中风引起半身不适的祖母,疯狂的堂妹,利欲熏心的父亲,虚无主义的哥哥,在这些人当中生活,要是一般的女性,定会肉体和精神受到摧残,变成一具活尸。
但是,青春的力量,使她忍受住了这一切压力。她那冷静从容的能面般的端正面孔,时时流星般地闪现出埋藏着的炽烈热情。可是她的亲骨肉父亲和哥哥对她却冷若冰霜,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她都28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恋爱过,一直象个主妇似的,为家务事忙碌着。不,说她象一个女用人也许更合适一些。至于她的婚姻问题,恐怕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表面上,她也是家庭中的一员;而实际上,她的生活内容,是永无止境的劳动,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奴隶。
这时,她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的全身,她的美丽的面庞上,不知为什么兴奋得渗出了汗珠。平常总是神经质地用眉黛描黑的谈谈的眼眉,这时露出了本来面目。我的面部感到了她呼出的热气。
“柳先生,你从这个家庭逃走吧,越快越好!”
我吃惊地凝视着她的面孔。过去她比谁都对我表示好感,对从军队复员的我给以温暖的情谊,现在为什么叫我离开她的家呢?她接着说道:
“我叫你走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我每天晚上梦见那个可怕的般若能面,总觉得它象是在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和你。昨天夜里也是这样。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你头朝下掉进了深深的泥潭之中。我伸出双手想把你救上来,但是没有用。你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鬼脸。泥潭的周围燃起了恐怖的鬼火,这个鬼火时燃时灭,周围随着时明时暗。我一边哭着,一边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我听到的是急剧的风声,还有从泥潭深处传来的你的孤寂的呻吟声。我吓得毛骨耸然,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我们这个家,不是你这样的人好呆的地方。过去我希望你呆在我家,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个家庭一定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而且已经为期不远。柳先生,我求求你,你从这个家逃走吧,而且把我也带走。我在这个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简直要憋死了……求求你,帮我一下吧!”
我过去一直把她看成是一个木石心肠的冷漠女性,可是她现在的言行,简直就象是热恋中的表现。我对她说:
“你可不要这样说,我是一个化学家,可不相信占梦那种事。首先,象我这样既没有家又没有职业的人,和你一起出走,简直是忘恩负义。那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呢!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柳先生,你怎么不理解我呢?这是挽救你我唯一的一条道路,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你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我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佐和子一定掌握了什么情况,她是借口做梦设法叫我离开这个家庭。这是我的直感,但是情况不允许我这样做。
“那么,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吧。”
“柳先生,你还不明白吗?事不宜迟呀!”
佐和子用悲痛的眼神看着我,我避开她的视线向她轻施一礼,就上了二楼。佐和子担心地注视着我的背影,好象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走到泰次郎的门前想敲门入室,室内传出的麟太郎的冷冰冰的谈话声,使我已经举起的手欲敲又止。
“这么说来,你是说最好是杀掉他(她)吗?事到如今,过去的努力全成了泡影。你想干就干吧。我对那种无聊的事情不感兴趣。”
“不知怎的,我最近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我觉得,为了我的安全起见,还是把他(她)杀死为好……”
我听到泰次郎的小声回答以后,两人的对话声音越来越低,听不见了。我觉得这时候敲门不太好,就到旁边的贤吉和绯纱子的房间去了。绯纱子已经就寝,贤吉还没有睡。我和贤吉说了三言两语,就走出房门又去敲泰次郎的屋门。
他们父子俩还坐在椅子上谈话,见我去了,麟太郎马上站起来说道:
“爸爸,这件事我们明天再商量吧,晚安。”
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马上走出房门,到三楼的暗室去了。他最近每天都要在那里洗相片。
“柳君,怎么样?”
泰次郎担心地注视着况
“请放心吧,他接受了。我想今天晚上马上就到他那里去一趟,你写一份委托书好吗?”
“啊,好吧。请你稍等一会儿。”
他坐在桌前写了起来。我觉得热的很,环视了一下室内,咳,怪不得这么热呀,原来是窗子全都关着,而且窗子外边还有一层铁制的百叶窗。只有窗户上边的一个小通风口的旋转窗还在开着。室内有一台电风扇在轰轰作响。
我拿起委托书走出室外,时间是8时20分。我又到贤吉的屋子里呆了大约5分钟,就马上去海滨饭店拜访高木彬光。
高木彬光坐在临海一室的安乐椅子上,和往常一样在阅读他喜爱的侦探小说。这是他的日课,也是他的爱好。
我在高中时代就对他这个人物不怎么尊敬。你说右,他偏说左;你说黑,他偏说白,这样的人是常有的。而高木又特别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告,一味炫耀他的智慧和出身。我有好几次想和他绝交。
但是,他在侦探小说方面的造诣,我也是承认的。而且为了搞清楚这次事件,无疑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前几天在海岸和他邂逅相遇,现在看来,倒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你看的什么书呀?”
“这是范·达因先生著的《格林家的命案》,我看过好几便了,还是趣味盎然。”他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讥讽地注视着我。高高的鹰钓钩鼻子,又浓又密的宽眼眉,大嘴,乱蓬蓬的头发,还是学生时代那个样子。
“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是我寄居的千鹤井家的主人请你务必帮帮忙。前天晚上他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两天他很神经质,说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想找一位私人侦探商量商量.所以我向他推荐了你。怎么样,你接受吗?这是他写的委托书。”
他以锐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打开了委托信的信封,仰起台灯的绿色灯罩,静静地看了起来。
“果然是一封奇妙的信,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有什么秘密。这封信使人感到,在文章和笔迹的背后,隐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对某种未知力量的不安,等等。他也许不知道这种恐怖来自何方,但这种恐怖之所以会发生,他一定有充分的根据。柳君,我对从这封信里看到的这个人的心理状态感到从未有过的兴趣和兴奋。唉,柳君,你谈谈吧,我想知道详细些。”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我条件反射似地看了看表,是8时50分。
“柳君,你的电话。”
他把话筒递给了我。
“柳君吗?我是泰次郎。你见到高木先生了吧。你走了以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那个女鬼——它又出现了。而且我……今天夜里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它到底是谁呀?”
“这不能对你说。请叫高木先生接电话。”
我把话筒递给高木。
“是……我是高木。刚才我拜读了你结我的信,你好象有什么隐忧,我也许帮你解决不了问题,但我一定尽力而为。什么?现在马上就……那么急吗7唉……喂喂,你看出了戴女鬼假面的人是谁?你说刻不容缓?那个人到底是谁呀?电话里不能说?好吧,我现在马上就去。请等我20分钟。—会儿见。”
他挂上话筒站起身来。
“柳君,走吧。我在电话里预感到不祥之兆。要尽快搞清那个戴般若能面的人的真面目。别的事以后再说。”
他催促着我走出房间。在去千鹤并家的途中,他叫我继续谈前天晚上以来发生的事情,而他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顾加速赶路。
“这里有问题,这个家庭里隐藏着秘密和阴谋。恐怕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些情况,却高度警惕闭口不言。一定潜伏着大家都提心吊胆的不安因素……”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建筑在岬角上的千鹤井家的宅邸出现在我们眼前,从路上可以看到泰次郎的房间,铁制的百叶窗关着,从通风口的旋转窗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我们站在门口按了一下电铃。这时,从二搂传来了一声尖叫,简直不象是人声象是野兽的吼叫声。
我们惊诧地仁立在门外。高木的脸在门灯照耀下显得刷白,他继续按电铃,我一个劲地用力敲门。
来开门的女仆,脸上显出非常不安的表情。
“刚才的叫声是怎么回事?”我首先问道。
“啊,是什么声音呢?是不是绯纱子小姐的声音呀?”
“不,不对,那不是女人的声音。主人在家吗?”高木从旁插嘴说。
“大概在二楼房间里。”
我们已经顾不上说话了,推开想说什么而在犹豫不定的女仆,上了楼梯。佐和子和洋二郎也在上楼。
“柳君,这位是谁?”洋二郎注意地问。
“我叫高木彬光,是你家主人约我来的。”
他接着简单地问道:
“刚才的尖叫声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我们听着象是从二楼……”
“的确象是二楼。贤吉,你知道吗?”
穿着睡衣的贤吉,正在从泰次郎房间的邻室揉着睡眼跑了出来。
“是叔叔的房间,刚才我听到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我们互相看了一下,洋二郎砰砰地在敲门。
“爸爸,爸爸,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但是,没有回音。高木彬光转门把手,门开不开,于是跪下来从钥匙眼窥视室内。
“什么也看不见,一定是从里边锁上了。小姐,你爸爸睡觉死吗?”
“不,爸爸神经过敏,有一点声音马上就醒来。”
“是吗?诸位,有必要把门砸开。”
大家都木鸡似地瞅着他,他接着大声说道:
“主人刚才在电话里对我说他感到非常恐怖和不安,刚才又这样尖叫一声。我的预想要是不错的话,主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把门砸开可以吗?”
“砸吧!”麟太郎站在通向三接的楼梯的半截腰儿,凝视着下边.用低沉而镇静的声音说道。
拿来了斧子。高木彬光用力一击,又一击,将坚固的橡木门砸开一个大窟窿。
我们前后进人室内、我首先观察了房门的里面房门的确是从里边锁着的。窗子也关得严严的,铁制的百叶窗也关着,连旋转窗也关着。
他的脸病苦地扭曲着,眼睛眺望着远方。在他的身体上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尸体还有体温,还没有开始死后僵直。当然,也没有发现凶器。
我这时感到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特异的香气,不是恶臭,是一种馥郁的花香。但却没有发现花朵。
“是香水.尸体上撒上了浓烈的香水。”高木彬光说。
“是自杀吗?”洋二郎恐惧地问道。
但高木没有回答,指了指落在门前的东西。
是般若能面。含冤二百年的女鬼能面落在地板上,冷酷地仰视着我们。我感到它的犄角和牙齿,好象是在为喝了人血而狂喜。
麟太郎象是对我们大家一言不发仁立在那里而发出冷笑似的,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着吸了起来,他甚至对自己父亲的怪死也无动于衷。但我不禁感到,他那刻满皱纹的嘴唇和双眼的深处蕴涵着强烈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