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房凶案
1
电梯门一开,一间有着白墙与拼花木地板的房间映入和户的眼帘,房间大概有三十张榻榻米大。
电梯口左侧摆着桌椅,一位二十五六岁模样的美女接待员坐在那里,微笑着说道:“欢迎光临。”
和户递上门票,接待员便道:“多谢惠顾。请尽情欣赏。”边说边递给他一本小册子。和户拿着小册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展示台沿墙面一字排开,上面摆放着形形色色的雕塑作品。每一件似乎都是金属多边形的复杂组合。
除了和户,室内还有三个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体形富态,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高个男人,披着西装外套;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身材消瘦。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和四十多岁的女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雕塑,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则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这是四月的一个工作日,上午十点刚过,画廊才开门,却已经有四位参观者了(包括和户在内),也不知道这算多还是少。
暮田画廊位于池袋儿玉第三大楼的地下二层。这里正在举办雕塑家大前武幸的作品展。
大前武幸今年三十五岁,擅长金属雕塑,多次获得国内外大奖。他的孪生弟弟文幸是一位画家,两人是业界出名的艺术家兄弟——这些都是小册子上写的。其实和户对现代艺术一无所知。之所以来,只是因为大学时代的朋友给了他一张票而已。他心想,机会难得,去看看现代艺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了。今天正好不当班,他便来看展了。
和户沿着墙壁,按顺时针方向行进。每一张雕塑展示台上都贴着纸条,上面写着“待售”或“已售”。看来这既是作品展,也是展销会。价格没有标明,大概要询问接待员吧。买一个要多少钱啊……和户根本想象不出来。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房间中央的作品。作品摆在地上,是两根十字交叉的圆筒。圆筒的直径约五十厘米,长达三米,表面起起伏伏,有无数凹陷。摆在作品跟前的牌子上写着作品的标题,《十字路》,以青铜制成。和户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它跟十字形的陶管有什么区别。顺便一提,这件作品还处于待售状态。
就在他沿着墙观赏了各种作品,几乎在画廊绕了半圈的时候——
突然,一阵沉闷的冲击穿透画廊。几秒钟后,天花板上的灯熄灭了,画廊里变得一片漆黑。
“咦?”“怎么了?”“怎么搞的?”
好几种声音在空中交错。
“紧急出口”字样的灯光在黑暗中亮起。那应该是在停电的时候靠内置电池点亮的。那里一定有紧急逃生梯。和户把手机当作手电筒,朝出口走去。在漆黑的环境中行走,心中难免忐忑,所以他走得非常慢,简直跟蜗牛爬一样。
和户好不容易才走到“紧急出口”的灯光跟前,却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推门。原来是那位接待员。接待员大概是感觉到了和户正在接近,于是便转过身来。她的肩上挂着一个手提包。
“紧急出口的门打不开!门后就是紧急逃生梯……”
“门打不开?”
“嗯,特别重!”
“不会是被锁住了吧?”
“这扇门就没有锁,就是为了防止在紧急情况发生时打不开门……”
和户表示“让我试试”,来到门前。他转动门把手,试图推开门,可门板纹丝不动。门板边缘没有铰链,看来推不开门并非因为门是朝里开的。他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推门,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了?”
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和户不禁回头望去。黑暗中,隐约可见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的身影。他跟和户一样,把手机拿在手里,大概也是把手机当手电筒用了。
“啊,武幸老师!”接待员似乎松了口气,“紧急出口的门打不开了!”
和户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那些雕塑的作者啊。
大前武幸说“我来试试”,上前推了推门,可门还是没开。
“门打不开?”“真的吗?”
老男人和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只见有两个人借着手机的亮光朝门口走来。看来画廊里的所有人都到齐了。老男人也试了试,却仍然无法将门打开。
“电梯呢?”中年妇女问道,“紧急出口的右边就是电梯吧?”
“看样子是停电了,电梯大概也动不了了……”
说着,接待员举着手机往右走去。她用手机照亮面板,按下“△”键。但按钮并没有变亮。电梯门当然也没开。
“电梯果然也因为停电动不了了。”
“怎么会停电呢?刚才好像震了一下,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老男人问道。
“不会是地震了吧?”和户说道,“也许是地震导致了停电。门之所以打不开,也是因为门板被地震给震歪了。”
“可真要是地震,震感应该会持续更久的啊?”
“对哦……刚才的震动时间太短,不像是地震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前武幸对接待员说道:
“不管怎么样,先联系一下大楼的管理处吧。你有管理处的电话吗?”
“有……有的。”
接待员点了点手机,举到耳边。
“您好,这里是地下二层的暮田画廊。因为停电,电梯没法用了,紧急出口的门也打不开,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塌陷?”
黑暗中,和户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接待员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庞。也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见接待员一脸茫然。
“……呃……那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我们呢?好的……”
接待员挂了电话。
“你快说啊,出什么事了?”中年妇女焦急地问道。
“……据说这栋楼正前方的马路塌陷了。”
“塌陷?好端端的怎么会塌陷呢?”
“原因还不清楚。只知道塌陷的面积很大,长宽都有二十多米,深度也有十五米左右。所以埋在马路下面的电缆、煤气管和水管都断了……”
“哦,难怪会停电,”老男人的声音传来,“可紧急出口的门怎么会打不开呢?”
“说是大楼地下的墙体开裂了,所以从破损的水管喷出来的水倒灌进来了。水顺着紧急逃生梯流下来,积在紧急出口门前的空间,把门给堵住了。”
和户大惊失色。门后竟有大量的水,把门死死封住了。
“要是水透过门缝灌进来,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淹死了啊!”
中年妇女尖叫起来。
“管理室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是防水防火门,密闭性很好,水是不会透过门缝流进来的。一旦恢复供电,就会有人启动电梯救我们出去。”
“看看新闻吧,说不定已经有关于事故的报道了,”大前武幸说道,“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新闻了解到更详细的信息。”
好几块长方形的显示屏在黑暗中亮起。每个人似乎都掏出手机,浏览起了网上的新闻。和户连上了网,果然找到了塌陷事故的快讯。报道称,事故原因尚不明确。
“真要命……”老男人的声音响起,“要不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在救援赶到之前,我们恐怕还需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黑灯瞎火的,如果相互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想沟通一下都很难啊。”
“对哦……”接待员回答。
“就这么办吧,天知道要等多久,聊聊天,打发时间也好。”
大前武幸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散发着光亮的东西悬浮在空中。大概是挂在手机上的夜光挂饰。
“你们还有闲心自我介绍,谈天说地?出口后面的水灌进来了可怎么办啊!”
中年妇女嚷嚷着。话音刚落,大前武幸便用平和的口吻说道:
“难得各位来参观我的作品展,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过意不去。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既然只能等待,那还是稍微聊聊,把情绪稳住比较好,各位觉得呢?”
“您就是大前武幸老师吗?”
“对。难得您大老远过来看展,却遇上了这种事,实在抱歉。您很喜欢雕塑吧?”
“嗯,尤其喜欢抽象雕塑,就是您创作的那种风格的。”
中年妇女的声音稍稍平静了一些。和户松了一口气。要是有人在黑暗中陷入了恐慌状态,那肯定要出大乱子。与此同时,他也很佩服大前武幸的细心。
“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都用手机照一照自己的脸吧?”
和户如此提议,其余四人都表示赞成。
“那就从我开始吧。我叫和户宋志。”
和户用手机照着自己的脸说道。此时此刻,这张脸肯定惊悚得很,和户越想越觉得滑稽。
接着,大前武幸也照亮自己的脸,自报姓名。
“我叫村濑芳子。”
四十多岁的女人的面孔浮现在黑暗中。
“我是接待员会田真帆。”
智能手机的光亮,照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我是丰川俊辅。”
最后露脸的是六十岁上下的男人。
“咚!”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闷响,画廊随之摇晃。
“呀!”
会田真帆发出一声尖叫。“咣当!”金属落地的声响传来。
“会田小姐,你还好吧?”
大前武幸担心地问道。
“嗯、嗯……我吓了一跳,一不小心撞到了放作品的展台,跟展台一起摔倒了……对不起,可能把作品碰坏了……”
“没关系,等灯亮了再放回去就是了。作品碰坏了不要紧,人没伤着吧?”
“谢谢老师,我没事。”
“怎么又震了啊……也许网上有跟踪报道。”
说着,丰川俊辅开始用手机浏览新闻。
和户也看了看新闻。快讯称,“塌陷区域似有扩大趋势”。网上还有在附近的大楼拍摄的视频,大概是碰巧有摄影师在那儿。四车道的马路上,多出一个形似擂钵的大洞。而洞口旁边正是和户他们所在的儿玉第三大楼。突然,画面中“擂钵”边缘的路面进一步坍塌,洞口逐渐扩大。因为视频没有声音,看起来就像是糖果在逐渐碎裂。刚才的震动,应该就是新一轮塌陷造成的。
“新闻说,可能是泥沙流进了正在挖掘的地铁隧道,导致了路面下沉。还说事故现场周围已经被封锁起来了。”
“看这情形,我们可能要等一阵子了。还是少看手机,节省电量吧。”大前武幸说道。
“是哦……”说着,和户就关了手机。其他人也照办了。
“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通知一下家人和朋友啊?”村濑芳子说道,“我出门的时候跟老公说过我要来这间画廊的。要是看到了新闻,他会很担心啊。”
“也是,我也给老婆打个电话吧。”
丰川俊辅说道。
就在这时。
黑暗中响起砸东西的动静,男人的呻吟随即传来,还有重物倒地的声响。
2
“怎……怎么回事?”
会田真帆的声音写满了惊恐。
“是谁在惨叫?”
这是村濑芳子的声音。
“不是我。”
说话的是丰川俊辅。
“也不是我,”和户说道,“那就说明刚才的声音是大前武幸老师发出来的。大前老师,没事吧?”
和户朝之前自我介绍时大前武幸的脸出现的方向喊道。然而,无人应答。四周一片漆黑,也看不到他在哪里。不过,和户能看到落在地上的夜光挂饰。
和户打开手机,把屏幕对准那个方向。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到大前武幸右手握着手机,仰面倒地。村濑芳子和会田真帆的尖叫回荡在画廊中。
和户蹲在大前武幸身边,按住他的右手测脉搏,却什么都摸不到。和户又用手机照了照他的脸。没有瞳孔反射。再把手举到他嘴边。没有呼吸。他死了。
一件雕塑作品落在死者身边。那是一根长长的金属棒,布满裂纹。和户借着手机的亮光仔细检查雕塑家的头部,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处小小的凹陷。错不了,他肯定是被这件作品击中了。作品显然是从刚才会田真帆撞到的展台掉下来的,滚到了凶手脚边。然后,凶手就用它实施了犯罪。
和户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
“他死了,死因似乎是头部受到重击。”
“被人打死了?”“啊?!”“你确定吗?”
三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我很确定。凶手似乎是用某件展品殴打了大前老师。”
“你凭什么这么说?”丰川俊辅问道。
“我是根据遗体的情况推测的。抱歉没有及时告诉大家,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探员,处理过不少凶杀案。根据我的经验,这绝对是一起谋杀。”
“你真是探员吗?能否出示一下证件?”
丰川俊辅的声音里写满了怀疑。
“我今天不当班,所以没有随身带证件。”
“那你也有可能是冒牌的刑警啊。”
“我要真是冒牌刑警,才更应该趁机亮出伪造的证件啊。总之先打电话报警吧。”
和户告诉警视厅通信指挥中心的接线员,说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搜查一课的和户警官,确认无误。请协助保护现场。”
“收到。另外,在场的其他人对我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可否替我做个担保?我这就把电话交给他们中的一位。”
和户举起手机道:“丰川先生,麻烦您来听一下电话。警视厅的工作人员会向您证实我的身份。”
丰川俊辅的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和户把手机交给他。
丰川俊辅一边听电话,一边附和几声。过了一会儿,他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把手机交还给了和户。
“看来你真是搜查一课的探员,对方还让我们听从你的指示呢。”
“请各位多多配合。”
“你快想想办法啊,凶手就在我们这几个人里啊!”村濑芳子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我不想和杀人犯在一起啊!快救我出去啊!”
丰川俊辅安抚道:
“但是在电力恢复之前,我们是没办法出去的啊。再说了,这里确实有杀人犯,但也有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和户警官在,所以我们是很安全的。”
“你凭什么说有他在就安全啊!”
“你怀疑他不是刑警吗?警视厅通信指令中心的接线员都跟我保证过了,他的身份肯定是没问题的。”
“也许他真是刑警,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不是凶手啊!不是常有警察犯罪的新闻吗!”
情况不妙啊……和户心想。他本以为众人能继续保持冷静,不至于陷入恐慌,但风向好像不太对劲。事已至此,只能祈祷华生力赶紧起效了……
3
“莫名其妙……”忽然,会田真帆开口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行凶啊,我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莫名其妙的?”
丰川俊辅问道。
“这还不够莫名其妙吗?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作案,嫌疑人就那么几个,还无处可逃,说不定立刻就会被人揪出来。凶手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行凶呢?”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而且画廊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目标在哪里。虽说武幸老师在手机上拴了夜光挂饰,可以让凶手知道他在哪里,可凶手没有办法确定头的位置啊,说不定没法一击毙命。要不了武幸老师的命,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有道理。不过再莫名其妙,凶手还是动手了。揪着这一点不放也无济于事啊。”
“照理说,人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行凶的。可凶手还是不顾一切地实施了犯罪,那就意味着凶手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我觉得只要找出那个理由,就一定能把凶手揪出来。”
会田真帆讲得头头是道,格外合乎逻辑。太好了。和户心想,总算起效了。华生力应该会作用于这间画廊里的每一个人(当然,和户除外),让他们的推理能力突飞猛进。
“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能有什么理由啊?”
丰川俊辅的语气也变了。不难听出,他之前没把会田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小姑娘,此刻却是对她刮目相看。
“要搞清行凶的理由,我们需要从头梳理一下案情。第一,凶手使用的凶器是画廊内的雕塑作品,这说明凶手没有提前准备凶器,也就是说,行凶是一时冲动。第二,画廊里一片漆黑,不知道目标人物在哪里,更没有一击毙命的保证。即便如此,凶手还是在黑暗中动了手。这意味着凶手无所谓对方是谁,也不是非要夺人性命,只要能伤到人就行。武幸老师只是碰巧被凶器击中了头部,所以才不幸去世了。”
“凶手无所谓对方是谁,也不是非要夺人性命,只要能伤到人就行?这话是什么意思?”
“凶手是想在我们之中制造出一名伤员。”
“伤员?”
“各位知道‘分诊’这个词吗?”
“我知道。就是在发生重大事故或灾害,伤员非常多的时候,根据伤势的严重程度对伤员进行筛选,确定治疗的优先顺序的制度吧?”
“对。伤员的紧急程度各不相同,被困人员肯定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因为这次的塌陷事故,电力、煤气、自来水等基础设施都瘫痪了,肯定有很多人在等待救助。救援队的资源不是无限的,如果有很多人需要救助,他们肯定会优先救助情况比较紧急的。有伤员,正是一种急需救助的情况。”
和户听出了会田真帆的弦外之音。
“停电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受伤。换句话说,我们是一群优先级比较低的救援对象。凶手想通过制造伤员提高我们的优先级,于是他殴打了武幸老师。之所以选择武幸老师,是因为他的手机上有夜光挂饰,在黑暗中也很容易锁定位置。凶手只想制造伤员,根本没打算杀他。谁知偏偏打中了要害,把武幸老师打死了……”
“可凶手为什么不惜干出那种事,也要提高救援的优先级啊?他又没受伤,没有性命之忧啊。”
“也许凶手是受不了这片黑暗吧。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为了赶紧出去,不惜伤人提高优先级。凶手肯定有黑暗恐惧症。”
“黑暗恐惧症?”
“黑暗恐惧症是一种极度畏惧黑暗的焦虑障碍。凶手有这种心理疾病,在这样的空间久留让他痛苦难耐。黑暗恐惧症的身体症状包括呼吸急促、大量出汗、恶心、颤抖、心悸等。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出现了这些症状,那他就是凶手。”
“有人出现这些症状吗?”
“恕我冒昧,村濑女士,请问您有吗?”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村濑芳子很是不悦地说道,“我确实有些害怕,但那不是因为我怕黑,而是因为我不想跟一个杀人犯待在一起。如果我怕黑,刚停电的时候就该失去理智了。”
“也是。”
会田真帆勉勉强强地回答道。
“为了证明我没有黑暗恐惧症,现在冷静得很,我也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推理。”
和户大吃一惊。华生力似乎在村濑芳子身上也发挥了作用。她用比之前平静得多的语气说道:
“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很容易锁定凶手,而且周围一片漆黑,不一定能造成致命伤。凶手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不利条件下行凶呢?——正如会田小姐所说,我认为这就是本案的关键所在。要解开这个谜,我们需要充分考虑到本案的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和户问道。
“凶手把雕塑作品用作了凶器。”
“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啊?”
“会田小姐认为,使用画廊内的雕塑行凶,说明这是冲动犯罪。我同意她的看法,但我认为我们也要考虑到,将雕塑用作凶器还有另一意义。”
“另一意义?”
“就是‘雕塑本身的价值’。”
“我还是不太明白……”
“来看展览的凶手深深迷上了那件雕塑作品。这里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可以购买的,可大前武幸老师的作品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起的啊,每一件都能卖出几十万、上百万的价格。凶手没那么多钱,实在买不起。他也许可以回家想办法筹钱,可万一这件作品在他筹钱的时候被别人买走了呢?……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停电了,画廊里一片漆黑。这时,凶手灵机一动:如果他用那件作品打伤某个人,作品就会作为凶器被警方没收,不会被其他人买走。于是他一时冲动,实施了犯罪。凶手不是不顾黑暗贸然行凶,而是因为黑暗才下了决心。要不是画廊里漆黑一片,他哪怕伸手碰一下展品,都会被接待员会田小姐逮住盘问一番吧。”
“有道理……”
“那么谁是凶手呢?会田小姐要是看中了某件作品,完全可以利用接待员的身份不让别人买走它。有购买意向的人找过来了,她也可以撒谎说作品已经卖掉了。所以,会田小姐不是凶手。”
“太好了。”会田真帆似乎松了口气。
“而丰川先生穿着考究的西装,体形富态,一看就是有钱人。他要是有看中的作品,肯定能直接买走的。所以丰川先生也不是凶手。”
“不敢当,不敢当。”丰川俊辅苦笑着说道。
“至于和户先生……恕我冒犯,只是和户先生年纪轻轻,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另外,凶手能立刻想到凶器会被警方没收,这说明凶手很熟悉警方的调查程序,而和户先生是搜查一课的探员,也符合这个条件。也就是说,和户先生才是凶手。”
“——我是凶手?”
和户惊愕不已。
“没错,你就是凶手。凶器会被送去案发现场的片区警署对吧?身为搜查一课的探员,你总能找到借口去看看作为凶器存放在警署的作品,不是吗?”
和户清了清嗓子。
“呃……各位都是大前武幸老师的粉丝,有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可我是一点都不明白他的作品好在哪里。我不会迷上他的作品,更不会因为怕别人买走就冒出把作品当成凶器的念头。”
“你说你不知道大前武幸老师的作品好在哪里?”
村濑芳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实在抱歉……好比放在画廊正中央的那件叫《十字路》的作品吧,我看到它的时候,还纳闷它跟摆成十字形的下水道陶管有什么区别呢……”
“你拿《十字路》跟十字形的下水道陶管比?”村濑芳子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推理。你绝对不是凶手。”
“多谢理解。”
“天哪,世上竟然还有人不懂大前武幸老师的作品好在哪里。你是凶手该有多好啊……”
至于这么损我吗?……和户暗自嘟囔道。
4
就在这时,丰川俊辅沉稳的声音响起:
“听会田小姐和村濑女士发表各自的推理,我的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第三个发表推理的人出现了。华生力似乎产生了相当强大的作用。
“凶手为什么要在被困于画廊的状态下行凶呢?此时动手,肯定会被立刻揪出来的。再加上周围一片漆黑,不一定能一击毙命——答案只有一个:犯罪行为发生在凶手被困在画廊之前。”
“被困在画廊之前?”
和户鹦鹉学舌般地反问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华生的风范。
“没错。被困在画廊之前,也就是停电之前。所以凶手有条件瞄准目标,挥下凶器。”
“可大前武幸老师是在停电之后遇害的啊,当时画廊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们看到的大前武幸是冒牌货。真正的大前武幸老师早就遇害了。”
丰川俊辅语出惊人,和户不禁哑然。
“冒牌货?”
“没错,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冒牌货。”
“上哪儿找这样一个人啊?”
“大前武幸老师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名叫大前文幸。他就是凶手。文幸在上午十点画廊开门之前,也就是会田小姐来到接待处之前就溜进了画廊,杀害了武幸老师。然后,他把尸体藏在了画廊中央的作品中。”
“藏在了《十字路》里?”村濑芳子插嘴道。
“是的,就藏在那件作品里。文幸假扮成武幸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企图让我们认定武幸老师还活着,然后伺机离开画廊。谁知受塌陷事故的影响,电梯停止运行,紧急逃生门也打不开了,于是他就走不了了。
“画廊里漆黑一片,我们决定轮流做一下自我介绍。文幸是以武幸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当然要说自己是大前武幸。然后,他心生一计——
“他从《十字路》里拽出武幸老师的尸体,发出呻吟和倒地的声响,自己则躲进了《十字路》里。
“看到武幸老师的尸体,我们都认定他是刚遇害的,进而认为凶手是停电前出现在画廊的人——即凶手在我、和户先生、村濑女士和会田小姐之中。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亲眼看到的‘武幸老师’既是冒牌货,又是凶手。文幸肯定是打算一直躲着,等恢复供电了,或者救援人员来了,把我们救出去之后,再偷偷溜走。”
“那按照你的推理,凶手现在就躲在《十字路》里面是吧?”
村濑芳子用瑟瑟发抖的声音说道。
“没错。和户警官,我们一起去检查一下吧。从《十字路》的两头往里找。”
和户一口答应,与丰川俊辅一起借着智能手机的淡淡亮光走向画廊中央的雕塑作品。两人弯下腰,用手机从雕塑两端照进去。
和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雕塑里真有一个人。看来,丰川俊辅推理出了真相。
雕塑里仰面横躺着一个男人,头朝和户。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喂!给我出来!”
丰川俊辅朝雕塑内部喊道。
“里面真有人啊?”
村濑芳子的声音含着惊恐。
“对——喂!快出来!”
丰川俊辅又喊了一遍,可雕塑中的人依然不动。
“没办法,只能把他拖出来了。”
“不,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和户劝阻道,“万一他出来以后大闹一通,事态反而容易失控。”
“也是。”
就在这时。
“哇!怎么黑漆漆的啊!”
雕塑中的男人忽然大喊一声,吓得和户腿都软了。只见那人一个翻身,改仰卧为俯卧,然后抬头看了看和户。
“你是谁?这里怎么这么黑啊?”
“是文幸先生吧?”
“是啊,怎么了?”
“杀害武幸老师的就是你吧?”
“我杀了武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到底是谁啊?这地方怎么这么黑啊?”
“少给我装蒜!”
丰川俊辅来到和户身旁,对文幸怒吼道。
就在这时,和户发现了一件怪事。雕塑中的男人,并不是很像大前武幸。
“你真的是大前文幸先生吗?”
“是啊,我就是文幸啊。”
“可你长得不像武幸老师啊,明明是双胞胎……”
听到这话,雕塑中的男人很是不耐烦地说道:
“我跟武幸是异卵双胞胎,长得不太像再正常不过了。”
“那你就不可能在杀害武幸老师之后假扮成他了。”
“怎么回事?那人不是凶手吗?”
村濑芳子的声音飘来。
“好像是的,他长得并不像武幸老师,我不认为他能伪装成被害者。”
这时,会田真帆很是抱歉地说道:
“原来各位不知道武幸老师和文幸老师是异卵双胞胎啊。丰川先生发表推理的时候,我本想插嘴澄清一下的,可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外,和户还注意到,武幸手机上的夜光挂饰也否定了丰川的推理。如果(文幸假扮的)武幸真如丰川说的那样做了那么多事,夜光挂饰肯定会随之动来动去的。
文幸爬出雕塑,起身说道:
“你说我杀了武幸是什么意思?能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无奈之下,和户只好如实相告,说他们因为塌陷事故暂时无法离开画廊,而武幸也在黑暗中遇害了。他还复述了会田真帆、村濑芳子和丰川俊辅对本案进行的推理。文幸听得一脸茫然。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躺在那种地方啊?”
“我睡着了。”
“怎么会在那种地方睡着呢?”
“我在画廊开门前来看弟弟的展览,看到这个圆筒形的雕塑,就想爬进去躺一躺。躺着躺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和户傻眼了。因为“想爬进去躺一躺”就钻进展品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更让人无语的是,文幸竟然在展品里睡着了。
“他就是凶手!”
村濑芳子喊道。
“可村濑女士,我的推理恐怕……”
不等丰川俊辅说完,村濑芳子便打断道:
“不!‘凶手假扮成武幸老师’这一推论也许是错了,但这并不能改变这人就是凶手的事实。他居然在雕塑作品里睡着了,这也太可疑了吧!说不定他一直都很清醒,画廊一断电就爬出来杀害了武幸老师!”
太可疑了——单论这一点,和户也有同感。武幸给人以理智、有常识的印象,文幸却与他截然不同。
“能让我见弟弟一面吗?”
文幸问道。
“地上有个会发光的挂饰,能看见吗?武幸老师就倒在挂饰边上。”
听完和户的回答,文幸道了一句“谢谢”,然后朝那边走去。他也掏出手机,用屏幕照亮武幸的身躯。
画家低头盯着弟弟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5
和户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手机照向文幸的脸。文幸面露无畏的笑容。连这个案发期间呼呼大睡的人,都想用还没彻底清醒的头脑进行推理吗?华生力真有那么强大吗?
“凶手没有携带凶器,而是用画廊内的作品行凶,这意味着凶案带有突发、冲动的性质。凶手是来到这里以后才产生了杀意。换句话说,他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凶案的导火索。”
和户回应道:
“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是画廊因停电变得一片漆黑吗?”
“在会田小姐、村濑女士和丰川先生的推理中,画廊因停电变得一片漆黑都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对此刻置身于画廊的我们来说,周围一片漆黑确实是一件大事。但仔细想想就能意识到,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仅限于停电变黑。”
“你是说电梯停运,还有应急逃生门被水管漏出来的水堵死,以至于我们都出不去了?”
“这也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件事被所有人忽略了。案发前,你们正准备用手机联系亲朋好友,免得他们看新闻得知塌陷事故后担心,不是吗?那也是我们来到画廊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认为,那就是凶案的导火索。”
“为什么啊?”
“因为有关凶案发生的时间节点。根据你的描述,大家刚说起要联系亲友的事情,凶案就发生了,不是吗?”
和户梳理了一下案发时的记忆,发现事实的确如文幸所说。
“那为什么打算联系亲友这件事会成为凶案的导火索呢?”
“如果武幸打电话给某人,那个人的电话就会响。如果他打的是手机,而手机铃声在这里响起了呢?”
“铃声在这里响起?怎么会呢?”
“因为凶手拿走了武幸打算联系的那个人的手机。武幸一旦给那个人打电话,那部手机就会在这里响铃。到时候,武幸就会知道凶手拿走了那个人的手机——凶手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才殴打了武幸,想阻止他打电话。凶手的目的不是杀害武幸,而是不让他打电话。所以即使在黑暗中动手可能无法造成致命伤,凶手也不在乎。”
这番推理着实大胆。一时间,和户难以接受。
“等一下!照你的说法,凶手拿走了武幸老师准备联系的那个人的手机,对吧?那他直接关机不是更快也更安全吗?何必动手殴打武幸老师呢?”
“这话没错,最简便易行的办法是直接把拿来的手机关了。但凶手并没有这么做。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凶手把那部手机弄丢了。”
“弄丢了?可凶手不是害怕手机在这里响铃吗?那就说明他知道手机在这间画廊啊。明知道手机在哪儿,又怎么会弄丢呢?早知道手机就在这里,找起来应该很容易啊。”
“凶手知道手机在这间画廊,却没能找到。为什么呢?因为周围一片漆黑啊。”
和户恍然大悟。
“看来你已经反应过来了。凶手是在画廊变黑之后才弄丢了拿来的手机。大概是一不小心松了手。因为周围太黑了,他不知道手机掉在了哪里。”
“哦……”
“那么,弄丢手机的人——也就是凶手到底是谁呢?置身于黑暗时,人的一举一动都会非常谨慎。哪怕只是走两步,那也是战战兢兢的。所以照理说,就算他失手掉了手机,应该也能马上发现,并把手机捡起来。可凶手没能捡回手机。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是在因为摔倒弄出很大动静的时候丢了手机。因为动静太大,所以才没有立即察觉到手机掉了。”
“因为摔倒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和户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当画廊因第二次塌陷而摇晃时,会田真帆受了惊吓,撞到了放置作品的展台,跟展台一起摔倒了。如果她是在那个时候弄丢了拿来的手机,就必然会因为展台倒下的声响而无法立刻意识到手机掉了。另外,如果手机因为她倒地的势头顺着地板滑出去了,她就更不可能在黑暗中找到了。
“有人符合我说的这种情况吗?”
“有,接待员会田真帆小姐。”
“接待员?”
文幸用手机的亮光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会田真帆脸上。
“原来你才是凶手。”
尽管亮光微弱,和户却能看出她面色铁青,一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挣扎过后,她双肩一垂,喃喃道:“……是我干的。”
“你拿了武幸老师准备联系的那个人的手机?”
和户问道。会田真帆点了点头。
“那是谁的手机?”
会田真帆低垂着头,没有回答。文幸插嘴道:
“你拿了小兰的手机?”
“……对。”
“小兰是……?”
“是武幸的女朋友。”文幸回答和户。
“你拿走了那位兰小姐的手机?”
“……对。我想知道她和武幸老师都聊些什么,想知道武幸老师喜欢什么,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武幸老师喜欢上我……”
看来会田真帆倾心于大前武幸,对他的女友小兰产生了嫉妒。她继续说道:
“大家说起要通知亲朋好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兰小姐要是看到了报道塌陷事故的新闻,肯定会很担心的,因为她知道武幸老师在临近事故现场的大楼地下画廊举办个人作品展,所以武幸老师肯定会打电话给她报平安的……可武幸老师一旦给兰小姐打电话,她的手机就会响,而她的手机就在我这里。而且我把手机放在了手提包里,一看就知道是谁拿的。到时候,武幸老师一定会非常鄙视我的。把手机关了,它就不会响了,可我不小心撞到展台摔倒了,手提包掉在地上,手机也在那个时候滑了出去。周围一片漆黑,根本找不到手机,只能碰到掉在地上的雕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抓起雕塑,对准夜光挂饰,砸向武幸老师,为了不让他打电话……”
她说:“这样总好过被老师鄙视吧,我没想到他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