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是沉默。
“警官,螺旋梯连着厨房的门,”卢克盯着手中燃烧的烟头说,“那个单薄的身影可能是安杰拉·赖特,据她说她当时在厨房。那时我就怀疑她……咳!她没有任何作案动机。”
“无论如何,”上校反诘道,“已经证明利用门底下的缝隙杀人是不可能的。理查德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尸体位于衣橱和矮桌之间!我看不可能是……不可想象。”
“对,”卢克附和道,“伯伯,你的假设很有道理。不过,还是无法解释凶手如何逃离了现场。另外,即便解开了这个谜,凶手是谁还是搞不清。我认为凶手并非是我们熟悉的人。从来没有找到凶器。你丢了一把匕首,伤口和刀口吻合,但我们无法以此认定那把匕首就是凶器。很可能有人偷了刀,引我们得出这种结论,杀人的责任就被推给了我们中间的某个人。可能是有人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替他做案,一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其不在现场的人,应避免草率得出结论……”
又是沉默。刚才似乎要消散的迷雾又浓重了。气氛沉闷,似山雨欲来。
“噢!天哪!”西莉亚·福赛特小姐声音发哽地咕哝着。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怎么了,福赛特小姐?”上校兴奋地问道,“不舒服?”
“没什么,”这位老女人的话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我一定是在做梦,不可能的……我的记忆在捉弄我……”
“你不妨跟我们说说……”
“不,”她脸上的疑云消失了,“我老了,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影子,然而很显然……太可怕了,这记忆的窟窿。人会幻想……”
突然,上校离开扶手椅,朝最近的一扇窗户走去。轻风摇曳着窗帘。他突然拉开帘子,将头伸出窗外。一片漆黑。他随即又拉上窗帘,摇了摇头,好像在怀疑自己。
“有人?”跟上去的罗斯问道。
“没有。我感到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没人。我也开始有幻觉了。”
罗斯和她伯伯又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我想起我是伦敦警察厅警官的角色,于是说:“检查过壁炉没有?我知道它在另一边,但是……”
“入口处有一个很牢固的网栅,”卢克傲慢地朝我一笑,“即便里面有一条梯子,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凶杀是在另一边发生的。”
让我恼火的是卢克竟然敢在伦敦警察厅的警官面前指手划脚!我又说道:“好!说正经的。在被害几天前,莫尔斯当先生没有以什么借口避开过伯敦住宅的人吗?”
片刻,卢克显得不安起来。上校惊异地锁起了眉头。
“嗯……对,好像是,”这个银行职员结结巴巴地说,“对,我想起来了,我当时感到很奇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挖苦地说:“斯特兰奇先生,请想:莫尔斯当先生一定排练了他的幻像术,他决不会让人看见,这难道只是为了隐藏他的助手是谁?……还有,我猜想莫尔斯当先生是在出事的那天早上将那扇门封死的,对吗?”
这回,钦佩和惊异让卢克瞪大了眼睛,他显然不知道我事先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对,是这样,我甚至帮他把木板扶在门上,他钉钉子。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是在上午?”
“很简单的推理。如果他请你在下午去修小木桥,那么一定是榔头和钉子让他想起了桥也坏了。明白?”
卢克目瞪口呆,上校也摘下眼镜,仔细地打量我。我觉得很滑稽,因为这种解释有些牵强附会。
我乘势说:“莫尔斯当先生是第一次变戏法吗?”
“绝对是。”上校回答,嘴角掠过一丝奇怪的微笑。
“好。这样,戏法并不是他自己发明的,他一定受了某场剧、某本书的启发……你们是否看见过一本讲幻像、魔术或其他类似内容的书吗?”
罗斯瞪着大眼睛盯着我。
“等等,”她犹豫着,“已经很早以前的事了,但我想他有过。一天晚上,我来到父亲的房间,我记不起是去干什么,他在看书,看到我,便遮遮掩掩地把书塞到被子底下。我很奇怪,第二天早上我回来在他的床头柜里发现了那本书。我不记得书名了,但的确是讲魔术的,黄色封面……必须说明,这本书已经没有了。我们一定是扔到……不,我借人了……”
“谁?”我喊道。
众人都惊奇地转向我。我有点难堪,于是用冷静一些的声音说:“这很重要,你知道……你把书借给谁了?”
罗斯闭上眼睛,极力回忆着:“等等……好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但那是谋杀发生后几个星期的事,我说不出具体是谁了。”
“她没有还你?”我平静地问,“奇怪,至少八年了……”
现在,我能够娴熟地控制我的声音了。
“没有还,但不还的书多了。”
“究竟是不是在谋杀现场的那些姑娘中的一个?”
罗斯审视了我许久,那眼光中隐含着不安:“是,绝对是。现在我想不起来是谁,但会想起来的,我肯定。”
上校和卢克频频提问,努力带助罗斯回忆。
这时,我暗中注意着女教师。她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呆滞的眼神里闪着奇怪的光芒,似乎在沉思之后,她得出了恐怖的结论。
“今天就谈到这儿,”上校站起来说,“调查还远没有结束,但我认为我们正大步地接近真相。根据迈尔斯警官和我掌握的情况,很可能过几天就会抓到凶手……”
上校强调了凶手的不利处境。在场的人都在专心地听他讲,那老教师对我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警官,尤其是你的眼神。”
我的血在血管里凝固了,但我终于摆出心平气和、镇定自若的面孔。
“哦,是吗?谁像我?”我笑着问道。
“一个善良的小伙子,好长时间没看见了,”她说着低下了头,“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唉!我看他是有点不正常。……噢!他外表很正常,但他的目光有种东西……我不知道该对你怎么说……很早了,有一天,他来找我。那时,他十五岁。他好像想对我倾诉什么重要之事,但他终于没说。我也没问他。他的眼睛里隐藏着世间的一切悲伤,同时他好像被一种内心的冲动,一种极乐所完全支配了。我很为他不安,他快要疯了。在这个年轻的灵魂中好像正进行一场无情的战斗……”
注意:危险。
难道西莉亚·福赛特认出我了?还是她仅仅认为我是和别人相像?
“我想跟你谈谈,迈尔斯警官。但今晚我累了,另外我还得考虑考虑。过两、三天,你能来我家吗?我住在希尔大街,旅馆右边的第三幢房子。”
我点头同意。
上校要内利转告彼得·霍普金斯准备一辆车,送福赛特回家。他料到我和科拉都愿意步行回去,于是也就没有建议我们搭车。
我们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在夜色中远去了。等到那两盏灯的光亮消失后,卢克说:“奇怪,我感到这个老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与谋杀有关的细节,但她不想说。对了,警官,刚才她跟你说什么?”
“她让我过几天去看她,没细说。”
上校用力清了清嗓子:“说到记忆力,侄女,希望你能很快想起来把书借给了谁。”
“亲爱的,”她丈夫督促道,“你明白这至关重要!里面能找到戏法的答案,也就是谋杀的答案!警察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有一天我们根据那本书搞清了事实真相,我们要送你一支大蜡烛,警官!”
我装出谦虚的样子,应付着他。他真是大傻瓜!
“无论如何,借书的人既不是内利,也不是科拉。”罗斯优雅地理了理头发,说道。
“是其他七个姑娘中的一个。”科拉说。
罗斯思索着,皱起了眉头:“是的,是她们中的一个,但我不知道……”
“别想了,亲爱的,越不想,越容易想起来,总是这样。”
卢克和罗斯走了,这时已将近十一点。只有上校、科拉和我还站在门前。绝妙的夜晚,满月温柔迷人,幽黑的树林在我们周围散发着爽人的幽香。上校拄着拐杖,咬着烟斗思索着。他最后说:“你很出色,迈尔斯!开始时不动声色,后来却咄咄逼人。高明,我年轻的朋友,高明,你抓住了可能是决定性的一点。”
“我也要祝贺你,上校。你对凶手行踪的合理推论使问题清楚了许多。”
“对,”上校满意地附和道,“但我只是用了排除法。事情过去久了,但回想起来却使我能以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对,今晚我们很有成绩。”
“啊!对了,”我大声说,“有一件事我感到很奇怪。卢克知道一些细节,好像出事时他在那里。那时他只有十七岁。”
“看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年轻人,”上校一笑,“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不奇怪。因为卢克和罗斯那时关系已经很密切。学校放假时,他总住在我们家。”
这个问题,我也是事先知道了答案。但是别忘了,悉尼·迈尔斯被认为是不知道的。
“好了,”上校又说,“我们该睡觉了。我们俩都想想,再对照一下结论。你可以列一个嫌疑者的名单,写出他不在现场的证明和动机。”
在皎洁的月色下,上校面色黯然地说:“我说不清,但我有种顶感,一种危险正在迫近,就像在打虎时那样。猛兽也感到了危险。它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它一动不动,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扑向猎物……年轻人,你看没看见过一个人从老虎的爪子之间穿过去的情景?”
我摇摇头,抓住科拉的一只冰凉而颤抖的手。
“叫人看不下去。人躺在血泊里,甚至被咬掉了……总之是残杀,真正的残杀。好了,回见。我会去找你,迈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