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奥格阿斯的马厩
13
在埃塞克斯郡一个僻远的地方,距一条运河不远处,有处地势稍许下陷的洼地,其尽头住有一个邋遢不堪的男子。他叫路易·迪姆舒茨,不过村中大家都喊他“腌臜鬼路易”;嘴里多少积点德的人则简单叫他“老路易”,不过这种人极少。事实上他既不太老,也不像人们所讲的那么肮脏:虽说他对使用肥皂这种东西是很不以为然的。他的弥天火罪,是在一处公共垃圾场旁边建起了自己的屋子,还把邻近各处的废弃物无一例外统统拉了过来,将垃圾场弄大了许多。多亏他慧眼识货,举凡人们丢弃的东西一一有了归宿,结果他屋子四周的空地上全是一堆堆的旧家具、废铁、厩肥和其他正腐烂着的植物,甚至还有动物的残骸。这里像是一处堆栈,乱七八糟令人厌恶,发出的恶臭让野狗都敬而远之。村民们走近这地方时都很恶心,后来便另找了一处垃圾场。在村议事会,路易·迪姆舒茨的情况屡屡被提上日程,但始终没确定论。事情不算大,却也是个烦人问题,让大家都过不上舒心日子。男人们倒也曾有过一些反应,尤其是晚上大家来到旅店消夜的时候。不过在那里呢,也只是嘴上说说要赶走这家伙,或者是去那里大闹一场罢了。“何时才等得到这一天——有哪个有胆识的人,来替我们除掉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不再臭气熏天?这可是我们村子的耻辱啊!”大家忧心忡忡,面前是一杯茶或啤酒。
“老路易”至多五十岁,他可没去想这些问题。他在垃圾和瓦砾堆中过得自由自在,有时还去运河那儿钓鱼。他为自己的家感到自豪,把用回收材料建成的屋子视为面子工程。这是一栋很结实的木板屋,几扇百叶窗关上后就成了个严严实实的密封舱,就算专业窃贼都奈何不得。照“老路易”的说法,一日他把自己关在里面,无论是最胆大的歹徒,或是暴风雨,或是其他任何什么,都没办法把他从里面撵出来。
那天晚上,正当他酣睡之时,一个人影悄悄靠近了屋子。他背着一个大口袋,在一扇关着的百叶窗窗格前停了下来。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抽出两块结实的木板,上面有几处打了空洞。他将木板横贴在百叶窗上,随后用螺钉把它们紧紧固定在窗板和木窗框上,接着又去另外三扇窗子那儿,同样照此办理,大门亦不例外。最后,他爬上屋顶,小心地揭掉几片瓦,身子钻进屋顶架,将可以从下面爬上来的活板门也用这种方法封死。接着,此人便和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在身后的屋子被彻底封闭,“老路易”被保护得再好不过……
然而,这时他想的不是什么保护。他在做梦,正憧憬着美好的季节置身运河之畔,专心致志地钓鱼。这是他的最爱。他向往着随后的美味油炸小鱼,兴许,若他卖掉了那些用动物骨头制成的骨胶,他还会配上满满一杯葡萄酒来助兴呢!他梦见自己坐在运河边上,止出神地单着钓线头上跳动的小鱼……他瞧着夏口的阳光下它们那银白色的反光,有如光滑的金属片在运河翠绿的水面上粼粼闪耀……他享受着阳光的抚爱,身上暖和得惬意,还有将脚伸进水里时的那份凉爽……水好清凉,真的……对这个美好季节来说又太凉爽了……他甚至觉得水正慢慢将他淹没,仿佛运河溢堤……蠢话,他很清楚自己脚下的水就这么深……哎哟,怎么水冷起来了?
又是怪事。面前的水流缓慢,几乎波纹不兴,此刻却听见它们咕噜咕噜地响……水面上的钓线浮子并没动呀……汨汩的流水声大得反常……突然,晴朗的天空变暗了,似乎有人要用厚厚的云层遮住大地……霎时间,四周一团漆黑。他惊醒了。天色依然很暗,但他全身冰冷,浑身湿透!他跳下床,却似掉进了一个游泳池。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水早就淹进了屋子,深至腰部。他费劲地在水中挪步,止到碗橱那里,总算点着了一支蜡烛。厨房淹在水中,而水位仍然看涨,他愈发焦急不安了……他急急向门口挪去,也拔下了门闩,但不管怎样摇晃,门就是打不开。他怀疑门是被水压顶住了,窗子若再高些的话,大概就不会这样了。在厨房窗口,他折腾了一番,又是徒然。恐惧渐渐充满全身。他的心怦怦乱跳,又一次拼命想打开作客厅用的那问屋子的百叶窗,还是白费劲。这时水已到达胸部。他在冰冷的水中扑腾着,总算又到了最后一个窗口。他一下又一下猛敲着被堵上了的窗板,狂怒而又无奈。
最后一个窗口?不,还有屋顶……他向扶梯游去,但一团黑暗之中,在淹满水的新环境里,这对他可不是易事!他牙齿打颤,总算抓住了把手……当他发现屋顶架那儿的活板门也像门和百叶窗那样纹丝不动时,他的心冰凉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拼命晃动着把手,直到冰冷的水流将他完全淹没……
14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叙述(续)
“奥格阿斯的马厩,”韦德坎德说道,一边捋着他的小胡子,一副沉思的样子。这是五月的一个美好的下午,我们正沿着运河散步,“传奇英雄的第五件苦差是怎么回事,想来各位先生都不用听我讲吧。”
“是啊,”欧文应声道,他正专心欣赏着景色,“尤其是因为它最广为人知。厄利斯王拥有的牛群数以千计,他那些很有名气的马厩多少年都没打扫过,成了主人没法解决的问题。赫拉克勒斯受欧律斯透斯的派遣,去接受这新的挑战。他让两条河流改道来冲洗马厩,水流很快就把牛粪都冲走了。”
“这里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出一辙呢,”韦德坎德说着,指着下边树林中的一个地方,“在大约两百公尺远处,有个类似天然盆地的地方,目前被树林挡着,所以我们看不到。但不管怎样,现在那里没剩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四个月前,那里还有老路易的木板屋和他的垃圾堆,可一夜间什么都被淹没了,可怜的家伙也淹死了,这我之前说过了。现在我们所站的地方,就是我们这位赫拉克勒斯凶手将‘河’改道的地方。他做这件事时,一定用上了像中国人说的所谓蚂蚁啃骨头的办法,就是说,为了不让自己的行动被注意,他干活时是一点一点向前推进的。你们看看运河斜坡的填土吧,哪怕短短一段距离都有好几个立方……很难一下子就挪走的。所以很可能是做了多次,每次都细心用木板遮好,上面再覆上土。此地人烟不多,但偶尔亦会有人经过,然而这次惨案发生之前,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乍看起来,河岸洼陷并不显著,但以木板屋的水平面为准的话,落差就相当大了,差不多有五米呢。我们还能看到河水流过去的痕迹,当时就成了用来杀人的河床了……”
“这宗谋杀案有非常天才之处。”欧文喃喃说道,欣赏地摇摇头。
“不论如何天才,”韦德坎德续道,“要干这件事还得有非同寻常的体力!因为远不止是要把小山似的泥土搬掉。实际上,这只是预备阶段,还有一道护墙,现在它被抹上了沥青。护墙很厚实,不是十字镐几下就能挖穿的,负责修补堤岸的工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缺少的部分是给拔掉的,而不是用工具挖走的。总的说来,这个部分不大,不过是砖墙上一个边长两三米的三角形缺口。而上述情况对问题没任何帮助。”
“是不是有人把它炸掉了?”我提出道。
“不,没有炸药的痕迹。我请教过泥瓦建筑工,他们都说要这样捅开墙面,必须有一台像吊车那样的重型机械。然而案件发生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看到这种机械,况且一夜间也不可能把吊车带到这里。现在你们明白问题了吧?”
一阵沉默。随后,一直细细观察四周的欧文开口说道:
“真是很美的地方,我喜欢映在水中的春天的色彩……你们看这长长的两行树,它们快快活活地长在运河边上,我觉得它们的倒影很美。这里确实是个风水宝地,配得上这又一次的杰作,又一次了不起的成功。对,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说,赫拉克勒斯是最厉害的!”
我和韦德坎德虽习惯了他的这类话语,但仍吃惊地对视了一眼。
“世界上最厉害的家伙,”他又强调了一遍,“但我一定会战胜他!”
“从目前来看,”我插话说,“应当承认形势对我们不利。谜团一个接着一个,通到他那里的线索还一点都没有……”
“您知道不知道,韦德坎德,为什么我会战胜他吗?”欧文说道,对我的话不屑一理。
“不知道……”督察犹犹豫豫地说,莫明其妙。
“因为我是位艺术家呀。他也是,毫无疑问,甚至相当有天分。不过我呢,虽说我没他那份力气,可我这个艺术家却是世界上最伟人的了,就凭这点他一定会输!”
我和督察相互一望,同时被逗乐了。督察转身看向我的朋友:“我呢,伯恩斯,我很愿意分享您的乐观主义。斯托克先生说得很对,我们现在还没一点点踪迹可循。”
“不,”欧文反驳说,固执得奇怪,“我对你们讲过,我脑子里有个模样正渐渐勾勒成形。就算他的名字不是赫拉克勒斯,但我要说,这个人年轻,身体强壮而富有,因为所有这些活儿都需要时间和财力。”
“同意。不过我们嫌疑人的名单照样短不了啊,而且我们可以肯定,各受害者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这很明显。这家伙的行事,完全只是因其对艺术的爱好。至于您提到嫌疑人的名单,我可以打赌,它将随着罪案的增加而减少……”
“对呀,”韦德坎德大叫一声,“下一轮案件应当快发生了!照他的安排习惯,它甚至已迟了两三个星期了。”
“要么这桩新的‘苦差’是被我们忽略过去了?”
“不会,”督察斩钉截铁地说,口气冷静而又专业,“几天来,我们都在严格甄别各种最细小的事实,仔细过滤乡间的那些闲言碎语。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要是他还在按他惯常的思路去做,那么我们是不会漏掉‘狄俄墨得斯吃人的牝马’这个环节的,那时我们就可趁热打铁进行调查了。”
“您的看法很对,只需要一点耐心就行了。”
“还得算一下会有多少尸体哟……”
欧文转身看着一艘慢慢驶过来的驳船,有会儿工夫没作声,接着若有所思地说:
“奇怪呀,至令报纸上显得很谨慎……”
“不,”韦德坎德恨恨地说,“我一意识到这个案子的重大,马上就采取了一些措施。你们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听任那些记者去干,那会发生什么事!肯定整个王国立刻一片恐慌,街上角角落落都有狮人!”
“您细心谨慎,”欧文赞许道,“总体来说您干得不错,尤其是您接连挖出两件没有暴露出来的‘功绩’。”
督察狡黠地微微一笑。
“这是我的工作嘛,不是吗。再说我手下还有不少人呢!现在机器已经发动……”
这时驳船正从他们面前经过,安静,从容。督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说:
“我们有点超前了,有些事我还没说完……实际上,与‘奥格阿斯的马厩’案同时,我们还发现了‘斯廷法利斯湖的怪鸟’,这个案了要回溯到二月份,和我们预料的一样……”
“什么?”欧文感到不快,“您到现在才说出来!”督察显得局促不安,将他的圆顶礼帽在手上转过来转过去。
“我是想最好把案子一个一个地来处理。尤其是我不想让您泄气。”
“让我泄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德坎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答道:
“对应的赫拉克勒斯这个苦差,您也是熟悉的了,对吧?无数无数的鸟儿侵扰着斯廷法利斯湖……”
“是啊,赫拉克勒斯肩负使命要将它们消灭。他用响板这种乐器发出声音来吓唬它们,随后在它们飞起来时用箭射死。”
督察眼睛盯住欧文,问道:
“照您看,要重现这一情景,我们这位凶手会怎么来做呢?”
“用弓射下鸟儿呗,不是吗?”我的朋友被突然问住了,说得结结巴巴。
韦德坎德用一个微笑作答,摇摇头表示否定。
“不,在他可要简单多了!他干得还要漂亮……伯恩斯,我还是先告诉您吧,拔掉护墙这个谜,和‘斯廷法利斯湖的怪鸟’这个谜根本就没法相比……”
15
“得伊阿尼拉”将画架支在通到菜园的蔓藤花棚前。这个木构建筑很雅致,上面已被一株蔓生的高龄紫藤盖满。照老彼得私下所讲,这还是他在大约三十年前种下的。花期已到;几天来,棚上那一串串蓝中带紫的花儿迎着清晨的阳光绽放,使得这里的景色很是赏心悦目。
迅速打好草图后,年轻女子先把颜料调好,随后略略打上底色,面上了花棚和一簇簇叶子,最后淡墨轻彩添上花朵。确实,她是在一丝不苟地照着邻村一位画家的指点去做,此前几个星期他来给她上过绘画课。事实上,即使没有他的指点她也会这么去做的,因为她觉得这样处理是很自然的事。这是她第一幅“正式的”试作;有如蜂蜜会吸引苍蝇一样,好几个早晨出来散步的人似乎都是偶然从这里经过的。
第一个是德雷克。他打过招呼后,对她的作品看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手托着下巴。当他终于开口说话时,也只是勉勉强强几个字:“不错呢,很不错……”这句话从他这种说话简洁、谨慎克制的人嘴里迸出来,看来已是很大的赞扬了。得伊阿尼拉局促不安,觉得必须交谈几句才好。她离画布站远了些,以便仔细看看,一边用自责的口吻说:
“整体上缺少一点大气。说真的,我本想情况会更糟呢。”
“不……不……”德雷克嘟嘟哝哝,“很逼真呢!我肯定,要是父亲还在,他一定会很喜欢的……他可爱这些花儿呢。”
“哦,我想我可以理解,一定是这些花儿来自中国的缘故。”
“对呀,我父亲热爱中国。离开那里以后他的心一直没有真正平静下来过。要是他认识您的话,他一定会向您定购一些画作的呢。”
得伊阿尼拉觉得这些都是好听的恭维话,但也不由得上了心。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德雷克首先打破,不过也有点犹豫:
“丽塔小姐,请允许我……”
“现在我叫得伊阿尼拉了。”她笑着纠正道。
“哦,对,这倒是真的!这又是我弟弟的一个奇思怪想……”
“怎么说呢,我承认我喜欢这个名字。”
“为什么呢?”
年轻女子被这问题一下子问住了。
“我……我不知道。也许这是在改变我……这一来,我就感到是另外一个什么人了,在脱胎换骨。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非常明白,丽塔小姐。蛇到一定时候也会蜕皮换装呢!”
得伊阿尼拉虽不太欣赏如此比较,却依然克制着答道:
“怎么说呢……这证明它们具有某种人性,说明它们有时候也会像我们一样,希望换个个性吧。”
“这分析非常妥切,”德雷克一本正经地说,“我正想要和您谈谈这些蛇呢。如果您希望欣赏它们,或者是要问我有关它们的问题,请不必客气,就到游廊那儿来找我,我会很高兴教教您的。那里还有一些很不错的植物,外国品种,给您照着写生就太好了……”
“对,这个想法不错。不过坦率地说,德雷克,我对您的那些住客有点害怕。”
“有我在,您就根本不用害怕,很快就会习惯的。何况应当明白,蛇只有在受到惊吓或是有人将它惹恼怒了,它才变得具有攻击性。在我正在写的论文里,我有有力的例子可以论证。”
得伊阿尼拉原本准备要听着他对科学问题东拉西扯讲上一遍,但德雷克又一次使她感到意外。
“您画得这么好,真奇怪……”
年轻女子突然不安起来,心想自己是不是笔下克制些选用的风格更朴实些更好。当然,丽塔·德雷珀可能天生就有绘画的禀赋,但既然她的“雇主”要求她学学这门艺术,而且水平要和帕特里夏·阿特金森不相上下,那么比较明智的做法,还是要稍许显得笨拙些,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必须这样。
“为什么这样说呢?”她问道,口气想尽可能自然些。
“因为您的手抖得厉害呢。我真的在想,您是怎么做到下笔这么到位的?”
不久,赫拉克勒斯的姐姐和姐夫来了。得伊阿尼拉差不多已快画完;虽然她做了努力让自己的才华收敛一些,但还是相当成功。人在像她那样有着一颗放荡不羁的灵魂时,这个任务确实很难做到甚至是不可能的。迈克尔·诺韦洛穿着一套紧身三件套男式西服;他没有给迷惑住。
“嗬,您非常能干呀,丽塔……嗯,得伊阿尼拉。”
“是啊,很不错的,”薇拉高兴地说,嗓门更大,“我肯定这会让赫拉克勒斯非常喜欢的。对了,他已经来看过了吗?”
“没有,令天甲上我还没见到他呢。”
她刚说完,强壮结实的年轻人就出现了。他满脸带笑,一身轻松,身穿一件海蓝色泽西马球衬衫,短袖,开领,将他发达的肌肉充分展示了出来。他走到画布跟前,显得非常惊讶。他热忱地向画家表示了祝贺,而画家看来也很受用。
迈克尔走近画布,摆出一副内行的样子,说道:
“您画得和不幸的帕特里夏几乎是一样的好呢……赫拉克勒斯,你还记得吗,有天你把她的画作拿给我看过,我得说,我们这里看到的几乎同样完美,和……”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刚才小腿处一阵剧痛,是被薇拉鞋尖踢的。得伊阿尼拉心里暗笑,赫拉克勒斯姐姐的动作没逃过她的眼睛。
“迈克尔只是想说您很有天赋,丽塔,”薇拉用抱歉的口气说,“我自己呢,对您第一次就很成功的试作唯有鼓劲打气,希望您以后还有很多作品拿出来。”
“薇拉……”赫拉克勒斯插话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想你忘了什么事了。”
听到这么一问,薇拉脸色陡然发白,喃喃说道:
“唔,是什么事?”
赫拉克勒斯没马上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象牙的接子游戏骨牌,将五块牌朝上一扬,接着并拢手指用手背去接。他成功地接住四块,都落得稳稳的。他捡起不听话的那块,又来了两次才成功。随后他方说道:
“我想,我有次和你清清楚楚讲过这事了。我们这位朋友叫得伊阿尼拉,不是丽塔……得—伊—阿—尼—拉。”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希望以后这方面不要再出现错误。”
被叫做得伊阿尼拉的并非不知道,赫拉克勒斯气恼的时候就会玩接子游戏。他这么做是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注意力集中;而这种时候,他下巴的肌肉会绷得紧紧的,脑门上血管扩张。就在前一天,他和马夫吵了一架,他把得伊阿尼拉从马上跌下来的事怪罪于马夫。而在这之前,马夫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他把一个水桶打翻了。赫拉克勒斯抓住他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对他说,这是打发他走之前的最后一个错了。当时得伊阿尼拉不在场,是一个女佣偷偷告诉她的。但她看到了赫拉克勒斯回来时的那副样子:他不停地将骨牌丢上丢下,试了许多次都没成功。她隐隐约约感到有种忧虑在向她袭来……
那大晚上,她用过晚餐后很快便去了花园。她从大平台那儿经过,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接着又绕宅了走了一圈。她害怕有人看到她,自感这么做有罪……这真可笑!她是充分得到授权要让赫拉克勒斯恢复正常状态的,何况有个人还在为此给她付钱。不过除了这种考虑,她觉得自己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当他第一次拥抱她的时候,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很奇怪。在他们肌肤相互接触到的那一刻,又仿佛全身通电,而且彼此渗透更觉奇特。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还从来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她本能地明白,要在另外哪个男人身上再找到这种带有情欲的兴奋感,永远也不可能了。
不错,她是有种负罪的感觉,觉得没有权利和他相聚。赫拉克勒斯于她如同禁果,但也因此而更加香甜。同时,她又怕他,怕他的反应动作,怕他肌肉结实的胳膊,怕他无比有力的双手……这种相互矛盾的奇怪心理,同样也在加剧她的欲火。
她在花园没等多少时间,他就来到了跟前。当她触摸着他时,她感到一阵无比的轻松,仿佛在经过漫长的期待后,一场苦难终于得到解脱。自从她来到翠径庄园后,这是她第四次被他拥在怀里。她觉得日子越来越绵长难耐。两个年轻人相拥了一会儿又来了个长吻。再过头就不明智了,若是有人撞上,这会显得不正常的……说的有理。在他们这个年龄一见钟情完全司以理解,但在有些阶段是性急不得的。他们不无懊恼地分了开来。得伊阿尼拉看到绿篱暗处有个人影。她估猜是内维尔舅舅,因为前天她已有一次看到他在那个地方。
次日,理查森太太提议和她同去灌木林中散步。她有点感到意外,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位孀妇是想和她说些悄悄话。下午两人很早就上路了,在火热的阳光下走了一英里之后,惬意地享受着树林中的清凉。理查森太太拄着根手杖,不过这在她完全是兴之所至,因为她身子骨还相当灵活。得伊阿尼拉是佩服她的,因为她为人平和亲切、持重而有威信。时光勉强才在她好看的脸上打上了一点印记,而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大家猜想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她们的谈话先是讲气候温和的季节,讲这个灌木林想不到还真美,比如在路上就碰上了一家子的松鼠。接着理查森太太口气一变,说道:
“亲爱的,您知道,我很高兴您到这里来呢。”
“我同样也很高兴,请相信,理查森太太。在这里的日子使我感到非常愉快。”
“和您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丽塔——趁我儿子不在,就让我这么称呼您吧——也可以说,是个经历了人生的女人吧。因为您知道,在翠径生活并不总是很如意的,虽然表面上看来并没什么。事实上,我们刚刚才有这个感觉,觉得总算走出了一个漫长而又悲伤的冬天,在赫拉克勒斯经过那次残酷的不幸之后尤其如此。”
“我明白,太太。”
理查森太太将一只手放在年轻女子的胳膊上,和蔼地一笑。
“孩子,我注意到您很喜欢赫拉克勒斯,我还相信,他对您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对吧?”
得伊阿尼拉脸红了,腼腆地点点头。
“我想和您谈谈他,丽塔,总之是如果您不觉得不方便的话。”
“不,真的,一点也不。”
“我不希望您误解了他性格中的某些方面。比如,他想到要把您叫做得伊阿尼拉……您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好吧,今天晚上我给您读一些东西,您就会明白这小小的任性之举原因何在了。赫拉克勒斯一向是个任性的孩子,因为他父亲对他总是百依百顺,把他宠得像个小皇帝。这件事倒也不应当怪罪赫拉克勒斯。其实,恐怕您也注意到了,他喜欢自诩是那个伟大的赫拉克勒斯,而这多少也是我丈夫的错,当时他无论如何要给他取这个名字。这件事您要考虑到是有些巧合,也和传说中这位英雄的那些功绩有关,那可是约翰一再喜欢和他唠叨的,因为他喜欢讲这个,而小家伙也爱听。这种情况也就不奇怪,赫拉克勒斯一心想的就是去和妖魔鬼怪战斗,没有的话呢,就和他的小伙伴们开仗……您明白吗?”
“我很明白,理查森太太。”得伊阿尼拉说,声音激动。
“另一方面,我丈大和我自己对德雷克也相当担心,因为他身子羸弱。可怜的孩子……我们在强迫他喝下一升又一升的鳕鱼鱼肝油时,我真难过。但德雷克始终没能长壮实,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当然,他现在在自己特别爱好的领域里非常博学了。这些都可使您明白,约翰在又添了一个儿子时是多么高兴;这个儿子强壮结实,就像赫拉克勒斯。他毫不犹豫让他去从事一些激烈的体育活动,而孩子也正中下怀。结果便是现在的赫拉克勒斯不仅体格健壮,而且打斗干仗还无比灵巧。唉,他既天生任性,有时还要加上暴躁脾气!我特别要和您讲的就是这件事。赫拉克勒斯有时发火,方式非常野蛮,但他有颗金子般的心,能使他幸福起来的女人是不会因此而后悔的。他有过不幸的初次尝试,这个我也不想再提了。可怜的孩子,他也因此而对女人没有任何体验……而且,他不幸碰上的是个女骗子之类的人,我根本就没允许她出现在这个家中。事情以悲剧结束,您一定也是知道的了……”
得伊阿尼拉难过地点点头。
“对……据说我长得很像她。您知道,我一直听到大家说起这个人,所以我会加以注意的。”
理查森太太本想回答说她现在不担这个心了,但忍住没说。她怪自己把感情讲得太直白了。在回去的路上,她决定换换话题,同时也不无遗憾地注意到这姑娘有点不快。到了翠径庄园后,她感谢姑娘陪了她,也没忘了将答应过的书交给她。
得伊阿尼拉耸耸肩,将书放在桌头柜上,随后躺上床,出声笑了起来。那是苦涩的笑,烦躁不安的笑,表明她并不快乐,而更多的是怨恨。她在桌头柜上摸索着找她的烟盒,这时她感到小布巾下面有样东西。她取出一张折好的纸,上面写有一封短信。尽管没有署名,但她猜到了写信的人:
我亲爱的“得伊阿尼拉”……后天您必须去趟伦敦,以便解决几个经营方面的事务,切切。可于中午过后在约定地点找我,我们方可摸清情况。
16
那天晚上,得伊阿尼拉感到自己很是焦躁不安。和理查森太太一起散步过后,她先在自己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随后穿上骑手服,出了房间去骑马溜达。她小跑出了宅子,又快跑骑了很长一段路,想尽可能多地消耗体力,让自己疲惫不堪地到家,但情况依然。只有晚饭后她和赫拉克勒斯的约会——现在已是常事——给她带来了些许安慰,身心也放松了一会儿。她早早就睡了,觉得自己劳碌了一天已筋疲力尽。她睡着了,但一个小时后又醒了。她心烦意乱,费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走廊里响着德雷克那单调乏味的笛声,大概就是它使自己睡不下去的……
她很恼火,翻身下床将房间的窗子开得大大的。她点上一支烟,接着又点上一支。这时她有了个主意。她拿起一盏灯,出了房间,沿走廊一直走到赫拉克勒斯保存帕特里夏衣服的房间。她走了进去,开始在那些箱子里乱翻。最后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两:一件女用长睡衣。它的袒胸部分开得很大,亚麻布质地精细,还饰有小小的绣花荷叶边。她笑了。她脱下自己身上的睡袍,穿上这件半透明的女衫走到镜子跟前。她做了几个优美的动作,又用手指掀起头发,让自己的环形卷发直泻到肩上;她的头发棕色,柔软,很漂亮。她朝镜中人影一笑,觉得很满意,心想赫拉克勒斯见到她这样跑到面前,一定会大吃一惊。她灭了煤油灯,在黑暗中悄悄出了房间。走廊里半明半暗,只有通到门厅的那边依稀有点亮光。她踮着脚向那里走去,随后又改变了主意。德雷克让人厌烦的音乐还没停,她的神经真正开始受不了了。她转过身,下决心向游廊那边走过去。
这当儿,内维尔·劳埃德正在喝他这天最后一杯波尔图酒,而且习惯在点上一支雪茄后细细品尝。像平时一样,他是睡得迟的人之一。大自鸣钟指着十一点半,但他似乎并不关心时间,专心读着故事。这是两天前他开始读的两卷本大仲马的一部小说。刚才他已读完了第一卷,心想在睡觉前再将第二卷读上一章吧。他重又去了图书室。和其他房间相比,这间屋子很是逼仄,书架也都被书压得凹陷了下来。没一张凳子,一个储放物件的地方而已。他要找的小说旁边的书本,显然已很长时间没翻动过了。书芯的上切口落满了灰尘,这是他在半明半暗中摸索时的感觉。内维尔恼火地吹吹指尖,打算第二天向女管家说上儿句,随后取下了要找的书。恼火中他把好几本书碰掉下来,其中有本旧地图册。在将它放回书架之前,他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是一些叠成好几折的大张地图,其中一张要比其他的厚买得多。实际上里面夹有一个信封,标着他姐姐的名字。他很快就认出了笔迹,因为这是他的笔迹。
“善良的埃德娜哟,”他动情地想道,“改不了的多愁善感!她总是将什么都留着。肯定这是我工作初期寄给她的一份食谱,大概是做美味鳖汤的吧?”
内维尔·劳埃德错了。这既不是食谱,也不是他写来的信,而是一个陌生人的照片。
一个陌生人?不,这张脸他似乎有点印象,甚至还有点熟悉。他在仔细看了后想道。这是个非常俊俏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身着军服,笑容庄重,目光直率。这时他想起来了,曾在一张照片上看到过,就是在理查德上校旁边的那个人。不过那张照片尺寸太小而且也不够清楚。他是罗伊·拉塞尔,家里的朋友,还出人意外地做了一份对赫拉克勒斯有利的遗嘱。但是,这张照片藏身在这间图书室的秘密当中,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把灯靠近,认出正面上有点褪色但还看得出来的字迹,署名是罗伊。这些字在相当程度上可以看出写字者的感情……此外还有一个日期,同样很能说明问题。内维尔摇摇头,既觉得意外,也感到有意思。他开始有点明白,这张老照片为什么会给打发在这里了。他细心地将这些东西放回原处,回到客厅。
德雷克皱着眉头放下笛子,心想是哪个冒失鬼将游廊的门敲得这么凶?这人就没想想他的那些蛇大多已入眠了?肯定是那个没教养的赫拉克勒斯!要是自己也像他一样,深更半夜把他的房门敲得砰砰直响,那他又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德雷克做出尽可能严厉的样子去开了门。他吃惊得合上了嘴,但没发出声。他什么都想到了……除了这眼前所见。一条美人鱼,勉强算是穿了点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两个拳头撑在屁股上……她横眉竖目,徒然,没能镇住德雷克。德雷克呆呆地望着她,眼睛无法离开她优美的身段和撩人的白皙胸脯,睡衣没有遮得住它们,反而使它们更加动人了。
“得伊阿尼拉……是您?”他的声音嘟哝不清,“您……您在这里干吗?您是来……看蛇的吗?”
见到德雷克睁得老大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着大概有点挑逗的味道,很难为情地将两只胳膊交叉遮住胸口,但神情依然恼怒。德雷克单独和这个年轻女子在一起时总是局促不安,这时他越发语无伦次了:
“这……这要作讲解有点晚了,不过您如果真的想听……”
得伊阿尼拉严厉的口气使他清醒了:
“我所希望的,德雷克,是要您马上停止弄出这讨厌的声音!”
“您……您是说我的笛子?”
“正是。也许它对蛇有好处,对人可不会,尤其是这个时候了!”
“但蛇……它们习惯……”
“我看不上您的蛇,以后要放明白点!”
“怎么回事啊,”他说,声音哽咽,“您……”
她又说了一遍,口气更加刻薄,这在动物学家身上起了一种奇怪的效果。他的眼睛怪异地眯了起来,两片薄嘴唇哆嗦着,显出轻蔑的表情。他咬牙说道:
“您不该这么讲的,得伊阿尼拉,您不该的……您……”
他没能说完。她已砰的一声冲着他带上门。
在走廊里,得伊阿尼拉依然怒形于色。她回到自己房间,舒展身子躺在了床上。随即她感到全身微微哆嗦起来了。她无声地呻吟着,忧心忡忡,觉得就要有什么人来问这吵吵闹闹是怎么回事。但很幸运,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睡得很实。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站到活动穿衣镜跟前。她不再哭了,用水抹了抹脸,又梳了一下头发。这一次她下决心要去找赫拉克勒斯了。她需要他……一种迫切的需要,她再也按撩不住了……不过脑中还是有声音在提醒她:要是有人撞见她了呢?要是赫拉克勒斯发火了呢?
就像常见的那样,激情战胜了理智。她又一次走出房间,踮着脚沿走廊朝赫拉克勒斯的房间走去,它在走廊的另一头。门厅总是有灯亮着的,但她不管不顾就穿堂而过。走廊的这一部分就看不大清了,黑暗使她又犹豫起来。她撞上了一件家具的木钉,不由轻叫一声。她懵懵懂懂,身子和思维都在变得麻木起来,觉得自己这么主动完全是桩蠢事,甚至很有可能赫拉克勒斯在迎接她时不会客气,要给她两个耳光让她清醒清醒呢。但她抑制不住身上燃起的欲火,手颤抖着,慢慢伸向门上的把手……
突然,仿佛有电通过全身,她僵住了,只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说:
“是您吗,丽塔,您在这儿干吗?”
她慢慢转过身,看到是内维尔·劳埃德,他手里拿着的小煤油灯照亮了他轮廓鲜明的身影。他脸上显得困惑而不安。他走近过来,看着她。她结结巴巴说道:
“我不知道……我想是自己做了个噩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得伊阿尼拉来不及想出掩饰之词,脑子里最先想到的这几句话便说了出来。此情此景倒也使前侍应部领班相信了她的谎言。他停了一会儿,从上到下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和德雷克看见她站在游廊门槛上时一样。随后他说道:
“我想,喝点波尔图酒会对您很有好处的,孩子……来,我们去客厅谈一会儿;不过您去之前快去披件什么衣服,不然要着凉的。”
过了一会儿,她身上裹着一件朴素的绉绸室内便袍,两只手紧紧攥着玻璃杯,回答着内维尔·劳埃德的问题。
“是的,我常常做这个梦,”她说,眼神定定的,“我一定是不由自主就朝赫拉克勒斯房间这边跑过来了,想叫他帮帮我……”
“那么您是梦见了什么人,他想卡死您,是吗?晚上我睡得迟,经过您房间门口有时会听到您在说梦话,在拼命赶走这个神秘的行凶家伙。这个人就这么神秘吗?”
“是的,”得伊阿尼拉说了谎。这时她脑子里是赫拉克勒斯那张笑眯眯的脸,而他的身影始终隐没在幽暗中……
“不过我觉得您是认识这个人的……算是有这个印象吧。这种事也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回忆,它随时都会在哪一天又冒了出来。要不,是龙的事?因为您常常提到一条龙……您记得这事吗?”
“对,龙。”得伊阿尼拉重复了一声,目光愈发显出心神不定。随后她解释了从的那个华人女预言家对龙的警告。
“这事儿奇怪呀,”内维尔·劳埃德最后说,一边将身子靠上椅背,神情不安,“虽说我过去也喜欢情节剧之类的东西,但这件事上我相信这个算命女人的威胁,甚至还要劝您离开这个宅子。”
“您认为这是凶兆吗?”得伊阿尼拉马上警觉起来,问道。
“我过世的姐夫理查森上校也许能给您回答,因为他精通中国的神秘哲学,这是我姐姐说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怎么相信这种学问,但是是有什么奇怪之处……这青龙,您详细给我描述过……”
“您认为……”
内维尔·劳埃德目光盯在身旁桃木的书桌上,思索了很长一会儿。随后,他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淡淡地表示不想再谈下去:
“不,没什么……我一定是弄错了。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吧……您知道,童年的回忆是根深蒂固的,往往会产生一种非理性的恐惧惑,看的书呀,父母讲的故事呀,都会造成这情况,不必过分在意。”
教父的声音热情、响亮,使得伊阿尼拉多少安下心来。她终于驱散了恐惧,也克制住蛰伏在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的忧虑,还刹住了那阴险的叽叽喳喳声……这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嘀咕,说应当离去,要离得远远的,要尽可能跑得快快的;还说,有个很大的危险正威胁着她;说这幢宅子像是一个魔鬼的陷阱,该受诅咒;还说,死神或迟或早会用它有力的大手卡住她的脖子:还说这个死神有副面孔,尽管它很迷人……那就是赫拉克勒斯的面孔!
“您年轻,漂亮,您以后还有生活。您没有任何理由不安、对什么都害怕,尤其是在这里。您在我们家里是非常安全的。只要有赫拉克勒斯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害怕,即使最胆大的强盗也不敢趁夜闯进宅子,不敢和他交手的……我可以向您保证,有他这样的人在身边,您来日方长,什么也不用害怕。”
内维尔·劳埃德讲了这些安慰的话后,打算去睡觉了。他建议养女也马上回去。随后他发现她的手在发抖,盘弄着她睡袍的卷边,便又奇怪地望着她,不无责备地说:
“我觉得您真的很烦躁不安呢,丽塔,多休息休息吧,您需要这样。”
他离开客厅后,得伊阿尼拉有会儿身子一动没动,心想他这最后几句话是不是还有什么弦外之音呢?她看着自己的手,紧攥着不让它们再哆嗦,这么抖着只能说明自己是太紧张了。她感到烦躁,心中的欲火萦绕不去……她应当去想想别的事。她茫然的目光落在了桃花心木书桌上。刚才劳埃德只是看了它一眼,好像就突然改变主意了。她凭直觉感到了什么,起身走到桌子那儿,想仔细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理智告诉她,这个念头很蠢:可也不是她的本心嘛。书桌里只有一些平常物件,成堆的废纸,一些信……然而有样东西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把金钥匙。
实际上,这把钥匙只是金黄色而已,但环境和她的想象力使她这么认为,好像这就是故事里的那种钥匙,有着神奇的力量。这时她想起一个西班牙谚语:钥匙含金,遇锁必开……
得伊阿尼拉看得入迷,一只手哆嗦着伸出去抓住了钥匙。她端详了一会,觉得心中好不激动,随后轻轻关上了书桌的抽屉。离开客厅后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虔诚地将钥匙拿在手中,祈求着这是把幸运的钥匙,如果不是这样,她会觉得命运对她就太残酷了。她是不是能够长期压住自己的好奇心呢?要到哪一天,哪个夜里?现在能做的事干吗要拖到明天?难道她就不该尽早把自己的精神从一个谜中解脱出来吗?这个谜沉重压抑、神神秘秘。从她得知有个“中国居”,而且理查森上校还在里面搞过神秘的活动,此后她就念兹在兹挂上心了。
得伊阿尼拉打定主意。这时应是凌晨两点了。她只要走上几步就行。走廊里一片漆黑。她随身带了一盏灯,但决定到了地方再点起来。她在暗中摸索着向前挪步,小心触摸着墙壁和窗框,好像只要稍微笨手笨脚一下就会丢了性命一般。她当然明白,这次如果被人碰上了是不会原谅她的,无论是清楚给她作过规定的“雇主”,还是关心死者意愿得到尊重的家里其他人,尤其是赫拉克勒斯,那时他一定会把这种冒犯看成是很严重的事的。但这天晚上得伊阿尼拉魔鬼附身了。她想看一看,了解一下,弄个明白,确信这个房间里就有一部分人所不知的秘密。她并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但她肯定会在那里发现什么重要而又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她撞上一块大搁板,上面放有一只大花瓶,她总算是将它接住了,背上冒出一身冷汗。当她终于走到“中国居”门前时,已惊恐得大汗淋漓。“金钥匙”捅进锁时咔咔作响,她纤巧的手哆嗦起来,而在转动钥匙时,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随之,她感到锁的机械在动,又一阵说不出来的快乐……
金钥匙刚刚打开了门……
马上,一股霉味和一种年深日久的浓重气味扑鼻而来。随后的探秘行动也很让人难受,感觉上就和在走廊里慢吞吞才能前行一样。她将门在身后关上,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朝前挪步,唯恐弄翻什么物件。这里的地板和宅子里其他地方差不多一样,也铺着厚厚的地毯。不过在这里,她脚下的地毯显然已很久没打扫过了。手指也沾上了灰尘,感到它们像是棉花,一团一团的。她走了约有四米,在绕过一张扶手椅后,她决定点上灯。她擦了一根火柴靠上灯芯。金黄色的灯光衍散开来,将房间里的许多小摆设都蒙上了一层金色,也将一个奇异的世界展现在她的眼前。房间里堆满了宝塔、小塑像和各种素材的中国画。得伊阿尼拉看得入迷了,举灯环顾四周。突然,灯光停在了正对着她的动物身上。她愣在那里,两眼圆睁,因为惊恐……
旋即,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