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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dcap, a redcap, before the kiss……
Blue Öyster Cult,‘Before the Kiss’
一个红帽子,一个红帽子,在亲吻之前……
——蓝牡蛎崇拜乐队,《亲吻之前》
当天晚上,斯特莱克没有见到卡佛。卡佛恐怕宁可开枪打掉自己的膝盖,也不愿意面对他。斯特莱克从没见过的两个刑侦警察在事故急救科找他问话,中间不时有医护人员前来处理他的伤口。他的耳朵缝了针,被划伤的手掌裹了绷带,被弯刀割破的后背敷了药,鼻子也被医生费劲地扭回到左右对称的位置——这已经是他这辈子第三次断鼻梁了。医生处理伤口时,斯特莱克向警察清清楚楚地说明抓到莱恩的过程。他谨慎地表示,他两周前已经把相关信息告知卡佛的下属,上次和卡佛直接通话时也试图解释过。
“你们怎么不记下来?”斯特莱克问。两个警察沉默地盯着他。较年轻的那个匆忙记了两笔。
“我还写了封信,”斯特莱克继续说,“用挂号信寄给了卡佛督察。他应该昨天就接到信了。”
“你寄了挂号信?”年长的警察问。他留着小胡子,目光忧郁。
“没错,”斯特莱克说,“我想确保这封信能平安寄到。”
警察做了更详细的笔记。
斯特莱克的说法是这样的:他怕警察并不认同他对莱恩的怀疑,就决定自己跟踪莱恩。当晚,他跟着莱恩去了俱乐部,担心他会再挑女人下手,之后又跟着莱恩回到公寓,决定与他当面对质。至于完美扮演临时工的艾丽莎和及时出手没让斯特莱克多增伤口的尚克尔,斯特莱克一个字都没提。
“现在的关键在于,”斯特莱克告诉两个警察,“你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叫里奇的家伙,也有人叫他迪奇。是他把摩托车借给莱恩的。哈兹尔会给你们提供他的信息。他一直为莱恩提供不在场证明。他大概也是个惯犯,以为莱恩不过就是背着哈兹尔搞外遇,或者搞点救济金诈骗之类的事。他应该不是个聪明人。他如果知道这是谋杀案,应该很快就会招供。”
早上五点,医生和警察终于完成各自的任务。警察提议送他回家,斯特莱克拒绝了。他想警察提出这个建议,有一半是为了盯着他。
“我们不希望这件事现在就被报道出去,至少要等我们和被害者家属谈过。”年轻的警察说,淡金色的头发在深褐色的黎明里格外显眼。三个人在医院门口准备告别。
“我不会去找媒体,”斯特莱克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摸索着口袋里的香烟,“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另一件事。
“两座教堂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布罗克班克——卡佛为什么觉得是他?”
“哦,”小胡子警官应了一声,看起来并不乐意分享相关情报,“有个年轻的社工从芬奇利调到布里克斯顿……没查出什么来。不过,”他辩解似的补充,“我们抓到他了。布罗克班克。流浪者收容站的人昨天提供了线索。”
“好样的,”斯特莱克说,“媒体可喜欢恋童癖了。你们开新闻发布会时,最好先用这件事开场。”
两个警察都没笑。斯特莱克祝他们过个愉快的早晨,转身走了,考虑着自己有没有钱打车。他用左手抽着烟,右手的麻醉已经过了,断裂的鼻梁在凉爽的晨风中阵阵作痛。
“他妈的约克郡?”尚克尔在电话里说。他告诉斯特莱克车准备好了,侦探说了自己的目的地。“约克郡?”
“马沙姆,”斯特莱克回答,“嘿,我已经说过了:我一有钱就给你,随便你想要多少。我不想错过婚礼。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你要多少都行,尚克尔,我保证,一有钱就给你。”
“谁要结婚?”
“罗宾。”斯特莱克说。
“哦,”尚克尔说,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嗯,行吧,既然如此,本森,我就送你过去。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该——”
“嗯——”
“——艾丽莎跟你说了吧——”
“嗯,她说了,说得可大声了。”
斯特莱克强烈怀疑尚克尔正跟艾丽莎上床。否则,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表示需要找个女人来引莱恩上钩,尚克尔为什么那么快就推荐了艾丽莎。艾丽莎要了一百英镑当报酬,并向斯特莱克强调,要不是他搭档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情,价钱还要高得多。
“尚克尔,我们路上再谈吧。我得吃点东西,洗个澡。能赶上就他妈不错了。”
就这样,两人开着尚克尔借来的奔驰向北超速疾行。斯特莱克没问这车是从哪儿借来的。他之前两天都没怎么睡觉,一上车就睡了将近六十英里,直到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才从鼾声中醒过来。
“我是斯特莱克。”他睡意蒙眬地说。
“干得漂亮,伙计。”沃德尔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高兴。雷·威廉斯排除嫌疑时,沃德尔正是调查的负责人。
“谢了,”斯特莱克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是整个伦敦现在唯一还愿意跟我说话的警察。”
“这个嘛,”沃德尔恢复点精神,“宁缺毋滥。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他们找到理查德了,他跟只金丝雀似的,把一切都唱出来了。”
“理查德……”斯特莱克喃喃。
他的头脑疲惫不堪。过去几个月里时刻萦绕他心头的案件细节仿佛一下子被删了个干净。车窗外掠过整齐的树丛,一片盛夏的浓绿。他觉得自己能倒头睡上好几天。
“里奇——迪奇——摩托车。”沃德尔说。
“哦,对了,”斯特莱克说,心不在焉地挠着缝针的耳朵,然后骂了一句,“操,好痛——抱歉——他已经坦白了?”
“他算不上聪明,”沃德尔说,“我们在他家搜出不少偷来的零件。”
“我就觉得这就是唐尼的经济来源。他一直都挺会偷的。”
“他们有个小帮派,没什么大动作,小偷小摸的。里奇是唯一一个知道莱恩有双重身份的人,他以为莱恩在玩救济金诈骗。莱恩叫那三个人帮自己说话,证明凯尔西被杀的那个周末,他们去了滨海肖勒姆野营。他说自己有个情人在哪儿,不能让哈兹尔知道。”
“莱恩总能成功地拉拢别人。”斯特莱克说,想起当年在塞浦路斯相信莱恩没犯强奸罪的那个同事。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撒谎的?”沃德尔好奇地问,“他们连照片都拍了……你怎么知道案发那个周末,他们没去聚会?”
“哦,”斯特莱克说,“海冬青。”
“什么?”
“海冬青,”斯特莱克重复,“海冬青不在四月开花。夏秋两季才开——我童年有一半时间是在康沃尔过的。莱恩和里奇在海滩上的那张照片……上面就有海冬青。我当时就该注意到……但我一直被别的东西分了心。”
沃德尔挂了电话,斯特莱克透过车窗望着前方不断掠过的田野和树丛,回想过去的三个月。莱恩恐怕并不知道布里塔妮·布罗克班克的事,但他调查过惠特克的审判过程,知道惠特克在法庭上引用了《Mistress of the Salmon Salt,鲑鱼盐小姐》的歌词。斯特莱克觉得莱恩像是在打猎时放人工臭迹那样随意洒了很多线索,其实并不清楚每个线索的效果如何。
尚克尔打开广播。斯特莱克很想睡觉,但也没提出抗议,只是摇下窗户,对着外面抽烟。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他发现自己下意识披上的意大利西装到处都沾染着肉汁和红酒。他擦掉一些大块污渍,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操。”
“怎么了?”
“我忘了跟人提出分手。”
尚克尔大笑起来。斯特莱克忧郁地一笑,整张脸都在痛。
“我们是要去婚礼砸场子吗,本森?”
“当然不是,”斯特莱克说,又掏出一支烟,“我接受了邀请,是朋友。也是客人。”
“你炒了她的鱿鱼,”尚克尔说,“在我长大的地方,这可不是什么友情的标志。”
斯特莱克没说尚克尔根本不认识几个有工作的人。
“她很像你妈妈。”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尚克尔说。
“谁?”
“你的罗宾啊。心地善良,想救那个小孩。”
对于十六岁时满身是血地躺在臭水沟里,被人救起来才幸免于难的尚克尔,斯特莱克很难说出不该救人的话。
“所以我才要去劝她回来。不过,她下次如果再给你打电话——”“嗯,嗯,我一定告诉你,本森。”
斯特莱克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他看起来活像刚出了车祸:鼻子发紫,肿得老高,左耳几乎是黑色的。在阳光下,他发现用左手刮胡子的尝试并不成功。他想象着自己溜进教堂,心里清楚自己这样子有多引人注意,如果罗宾不欢迎他,场面又会有多难堪。他不想毁了罗宾大喜的日子。斯特莱克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罗宾一句话,他立马就走。
“本森!”尚克尔兴奋地喊道,把斯特莱克吓了一跳。尚克尔调大广播的音量。
“……夏克韦尔开膛手已被逮捕。经过对伦敦沃拉斯顿小巷公寓的彻底搜查,警察指控三十四岁的唐纳德·莱恩谋杀了凯尔西·普拉特、希瑟·斯玛特、玛蒂娜·罗西和萨迪·洛奇,谋杀莉拉·蒙克顿未遂,还对另一位不知名的女性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
“他们没提到你!”报道结束后,尚克尔失望地说。
“他们不想提,”斯特莱克说,看见马沙姆的指示路牌,压下心头一丝难得的紧张,“但他们迟早会提。这样也好:我要想让生意重振旗鼓,可得好好利用自己的名声。”
斯特莱克忘了表已经没了,下意识地看了手腕一眼,又瞥了仪表盘上的时间一眼。
“多踩点油门,尚克尔。已经赶不上开场了。”
目的地逐渐接近,斯特莱克越来越紧张。他们终于开上通往马沙姆的山坡,婚礼已经开场二十分钟。斯特莱克用手机查教堂的地址。
“在那边。”他说,慌乱地指着集市广场对面。这是他见过的规模最大的市场,食品摊周围人头攒动。尚克尔开车转过市场边缘,速度有些慢。几个路人对他们怒目而视。一个戴着低顶圆帽的男人挥舞着拳头,抗议脸上有疤的人在静谧的马沙姆中心危险驾驶。
“就在这儿停,停哪儿都行!”斯特莱克说,望见广场对面有两辆挂了白缎带的深蓝色宾利。两名司机摘了帽子,在阳光下低声交谈。尚克尔停了车,他们望过来。斯特莱克甩开安全带,看见树丛背后的教堂塔尖,觉得有些想吐。这一定是因为昨晚抽的那将近四十根烟、睡眠不足和尚克尔的驾驶技术。
他急匆匆地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
“在这儿等我。我可能待不了多久。”
他再次快步向前,从盯着他看的两个司机身边穿过。他紧张地拽了拽领带,然后想起脸上的惨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意衣着。
斯特莱克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堂,穿过无人的花园。这座宏伟的建筑让他想起马基特哈伯勒的圣狄奥尼修斯教堂,那时他和罗宾还是朋友。阳光下肃静的墓地带着几分不祥的气息。斯特莱克走向沉重的橡木门,经过右边一根长相奇特、雕满花纹的石柱。它看起来仿佛是个宗教异端。
斯特莱克用左手握住门把手,犹豫片刻。
“管它的。”他低声对自己说,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玫瑰的芬芳扑面而来。约克郡的白玫瑰在高台上绽放,在宾客阵列的尽头悬挂成锦簇的花束。宾客头顶上五颜六色的帽子汇成河流,一直延伸至最前方的神坛。斯特莱克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但注意到的人都盯着他看。他沿着墙面缓缓移动,凝望着走道的尽头。
罗宾披散着鬈曲的长发,头上戴着白玫瑰花冠。斯特莱克看不见她的脸。罗宾手上没打石膏。离得这么远,斯特莱克也能看清她胳膊上那道发紫的细长疤痕。
“罗宾·埃拉科特,”看不见的牧师声音洪亮,“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个男人,马修·约翰·坎利夫,从今往后——”
斯特莱克疲惫又紧张,目光紧盯在罗宾身上,没注意自己正靠近一座郁金香形状的精致花台。
“无论境遇好坏,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生病还是健康,至死——”
“见鬼。”斯特莱克说。
他撞倒的摆花缓缓下落,摔倒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宾客和新人都转头望过来。
“我——老天,对不起。”斯特莱克无助地说。
人群中央,有个男人笑起来。大多数人都立刻把注意力转回神坛上,但还有几个人继续瞪着斯特莱克,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渝。”牧师带着圣人般的耐心说。
从婚礼开始就没笑过的漂亮新娘突然笑逐颜开。
“我愿意。”罗宾嗓音清脆地说,没看脸色铁青的丈夫,而是凝望着门口那个衣冠不整、鼻青脸肿,刚刚撞掉她摆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