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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living for giving the devil his due.

Blue Öyster Cult,‘Burnin’for You’

我活着就是为了给恶魔正名。

——蓝牡蛎崇拜乐队,《为你燃烧》


总会有搞砸的时候,斯特莱克告诉自己。他的军旅生涯也并非全无闪失。不管怎么努力训练,检查每一项器材,为每一个偶然做好准备,仍然会有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有一次,在波斯尼亚,一部手机毫无预兆地突然没了电,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导致斯特莱克的朋友在莫斯塔尔开进错误的街道,差点丢了性命。

尽管如此,在特别调查局里的下属如果在跟踪人时靠到一辆随便停放的车上,根本没看看车里有没有人,斯特莱克一定会对他大发雷霆。他本来没想与惠特克碰面,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他严肃地反思一会儿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实际行为与想法背道而驰。他在惠特克公寓的蹲守了那么久,处于一无所获的沮丧状态,根本没想到避开酒吧窗口。不过,他尽管不可能预想到惠特克就在车里,能揍他一拳也让他有种邪恶的喜悦感。

老天啊,他真的很想伤害惠特克。那种洋洋得意的大笑,鼠尾辫,“超级杀手”T恤,带着酸味的气息,紧攥白皙脖颈的手指,字字针对母亲的骂人话——斯特莱克一看见惠特克,心里就爆发出十八岁时的情感:勇猛好战,不计后果。

除了揍惠特克那一拳带来的满足感,这次偶然会面并没带来任何其他有用的东西。他无论怎么靠记忆进行比对,都无法光凭外表判断惠特克到底是不是那个戴毛线帽的大个子。他在苏豪广场追逐的那个人没有惠特克纠结的发辫,但很容易就能把长发绑起来塞到帽子里;那个身影比惠特克更显高大,但很难说这不是加厚夹克的功劳。惠特克见到斯特莱克时的反应也无法成为线索。斯特莱克越思考,就越难以判断惠特克洋洋得意的表情里是否带有胜利的意味,也不知道他用脏手在空中划过的抹脖子手势是否和以往一样,只是一种没有真正威胁的戏弄,为了显得邪恶吓人而做出的孩子气的报复举动。

总结下来,这次碰面使斯特莱克确定,惠特克还和以前一样自恋而暴力。除此之外,斯特莱克还知道了两件事。第一,斯蒂芬妮对斯特莱克表现出好奇过,这让惠特克相当生气。斯特莱克推测,斯蒂芬妮好奇,应该只是因为他曾经是惠特克的继子,但也不排除是因为惠特克想要报复他,或者曾经透露过这样的想法。第二,惠特克交了些男性朋友。他对某些女人一直有种斯特莱克无法理解的吸引力,但在他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男性都讨厌他,鄙视他。他们厌恶他小题大做,关于撒旦的胡言乱语,一定要排在首位的好胜心,还有吸引女性的奇特魅力。但是现在,惠特克似乎找到了同伴。他参与聚众吸毒,有人甘心被他呼来喝去。

斯特莱克判断,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这一切告诉沃德尔,包括那辆车的车牌号。他希望警察去车里搜索毒品和其他犯罪证据,如果能顺便搜查薯条店楼上的公寓,那更好。

沃德尔听到斯特莱克强调他闻见可卡因的气味,并没表示出太多热情。通话结束后,斯特莱克不得不承认,他如果是沃德尔,也不会光凭这份目击证词就去申请搜查令。沃德尔显然认为斯特莱克对前继父怀恨在心,斯特莱克就算指出蓝牡蛎乐队歌词的重要性,也无法改变沃德尔的心意。

晚上,罗宾照例打来电话,报告当天的情况。斯特莱克把自己遇到的事对她讲了,心中一阵安慰。罗宾也有消息告诉他,但一听说他撞见惠特克,就忘记了讲,专注地听他讲完整件事。

“嗯,我很高兴你揍了他。”罗宾听完斯特莱克批判自己太冲动后说。

“你很高兴?”斯特莱克惊讶。

“当然。他差点把那姑娘掐死!”

话一出口,罗宾就后悔了。她不想再让斯特莱克回想起她本不该告诉他的那件事。

“我作为侠客,可是够差劲的。她跟着惠特克一起摔倒了,脑袋磕在地上。我没能成功得手,”他思考了片刻后补充,“我是指她。她本来有机会离开,我可以送她去避难所,把一切都安排好。她到底为什么要回惠特克身边?女人为什么老是这样?”

在罗宾犹豫的一瞬间里,斯特莱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我想——”罗宾开口,斯特莱克同时说:“我不是说——”

两人都住口。

“抱歉,你接着说。”斯特莱克说。

“我只是想说,很多受害者都会紧抓着虐待他们的人不放,对吧?他们被洗脑了,相信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我就是他妈的出路,就站在她眼前!

“你看见莱恩了吗?”斯特莱克问。

“没有,”罗宾说,“跟你说,我真的不认为他在那儿。”

“我还是觉得应该——”

“听着,我已经基本知道每户公寓里都住着什么人,只有一户例外,”罗宾说,“其他所有公寓都有人进出。最后那家要么没人住,要么就是有人死在里头了。那扇门从来没开过,我也没见过护工和护士上门。”

“再观察一周吧,”斯特莱克说,“对于莱恩,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听着,”罗宾想抗议,斯特莱克有些不耐烦,“我也要去蹲守那家脱衣舞俱乐部。”

“但我们知道布罗克班克在那儿。”罗宾语气尖锐地说。

“我亲眼见到了才信。”斯特莱克反唇相讥。

几分钟后,他们互道再见,都没怎么掩饰对对方的不满。

所有调查都会遇到干涸的低谷,线索和调查动力同时濒临枯竭。斯特莱克虽然这么想,依旧无法释然。拜寄人腿的凶手所赐,他现在没了经济来源。最后一位付钱的客户是疯爸爸的妻子,连她也不再需要他的服务——疯爸爸为了防止法官给他下更严厉的禁令,乖乖遵守现在的禁令。

如果失败与变态的双重臭气继续在办公室里萦绕,他迟早要关门大吉。正如他所料,他的名字在网上已经和凯尔西·普拉特被谋杀分尸案密不可分。残忍血腥的作案细节不但掩盖了他的成功史,还给他的侦探业务染上巨大污点。没人愿意雇佣如此臭名昭著的侦探,没人喜欢一个和未解谋杀案如影随形的男人。

斯特莱克出发去找布罗克班克时,内心依然坚定,但也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这家脱衣舞俱乐部由酒吧改建而成,立在肖尔迪奇商业街附近的小路上。门面两边的砖墙已经开始坍塌,窗户涂得漆黑,白色线条画出粗陋的裸女像。双拉门上方的黑色油漆有些剥落,金色宽型字母代表的仍是曾经的酒吧名“撒拉逊”。

这片地区有许多伊斯兰教徒。他们裹着头巾,戴着花帽,逛着街边的廉价服装店。那些名为“国际时尚”和“米兰制造”的小店里摆着模样悲伤的塑料模特,它们戴着人造假发,穿着尼龙和化纤服装。商业街上挤满孟加拉银行,模样简陋的房地产中介,英文学校,肮脏橱窗后摆着过期水果的破烂杂货店。这里没有供人歇脚的长椅,连堵可以代替长椅的矮墙也没有。斯特莱克不停更换落脚点,长时间的站立让膝盖很快就抱怨起来。布罗克班克仍然不见人影。

俱乐部门口的男人矮胖得看不见脖子,进出的只有客人和脱衣舞者。来去的姑娘和这个工作场所一样,打扮要比绿薄荷犀牛的舞者朴素得多。有几个舞者身上有刺青,四处打了洞,有几个体态丰满。还有一个舞者看起来已经喝醉了,尽管这时刚上午十一点。斯特莱克在俱乐部正对面的烤肉店里透过窗户看着,觉得她比其他人更加衣衫褴褛。就这样,他在撒拉逊蹲守了整整三天。他一开始满怀信心,还对罗宾说过那些话,但还是不情愿地承认,布罗克班克要么从来没在那儿工作过,要么就是已经被开除了。

周五早上,毫无线索的抑郁状态还在持续。斯特莱克正在一家名叫“世界风尚”的极其惨淡的服装店门口徘徊,手机响了。罗宾在他耳边说:

“杰森明天就到伦敦。想砍腿的那家伙,截肢爱好者论坛上的那个。”

“太好了!”斯特莱克说,光是可以问别人问题就让他松了口气,“去哪儿见他?”

“不是他,是他们,”罗宾说,语气有些保留,“我们要见杰森和‘暴风雨’。暴风雨是个女——”

“我没听错吧?”斯特莱克插话,“‘暴风雨’?”

“恐怕不是本名,”罗宾淡淡地说,“她就是在网上和凯尔西说过话的那个女人。黑发,戴眼镜。”

“哦,对,我记得。”斯特莱克说,把手机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点了支烟。

“我刚和她通过电话。她是身体完整性认知失调社区里的积极分子,气势十足,我有点招架不住。但杰森觉得她可棒了,有她在场,杰森似乎会更安心。”

“好吧,”斯特莱克说,“我们要去哪儿见杰森和暴风雨?”

“他们想去画廊餐厅,就是萨奇画廊的咖啡馆。”

“真的?”斯特莱克隐约记得杰森在阿斯达超市工作,难以想象他来伦敦最想看的是现代艺术。

“暴风雨坐轮椅,”罗宾说,“那地方的残疾人服务设施好像非常齐全。”

“行,”斯特莱克说,“几点?”

“一点,”罗宾说,“她——呃——她问我们能不能请客。”

“看来我们非请不可了。”

“还有——科莫兰——我上午能请个假吗?”

“嗯,当然可以。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有些婚礼事宜要安排。”

“没问题。嘿,”他抢在罗宾挂断之前又说,“我们在见他们之前,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见面,商量一下询问策略?”

“那就太好了!”罗宾说。她的热情让斯特莱克有些感动。斯特莱克提议在国王路的三明治餐厅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