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荒村

我现在每天都寻找那些我可以食用的女人,我每天都有同样的欲望,这种欲望只有到死才会消失。

——佐川一政


11月20日,星期日,13:03

明珠酒店。北海道餐厅。

罗炎麟和慕容雨川这次来是以警官的身份。

庄玮对待他们也不像昨天那样客气。助理孙皓领着几个餐厅保安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好像只要总经理一发话,他们就能扑上去。

慕容雨川有点肝儿颤,美奈子脚都软了,他俩同时怀念起陆小棠。

罗炎麟平静如常,他对庄玮说:“请把你们餐厅的服务员和厨房的工作人员都给我找来。”

“他们现在……”孙皓刚想对峙,被庄玮摆手拦住。

庄玮说:“叫他们来,餐厅暂停营业。”

服务员和厨房工作人员站在一起将近40人。罗炎麟负责询问服务员,慕容雨川负责询问厨房工作人员。

慕容雨川强烈不满,女的基本都在服务员里,尤其是女体盛艺妓。

他对美奈子说:“这帮老爷们归你了,拿出你的魅力,统统必杀。”

美奈子很兴奋,面对一群不知所措的老爷们,九十度鞠躬:“大家好,我叫濑户美奈子,请各位多多关照。问各位问题时,一定要如实回答哦,不许说谎。”

美少女警官驾到。

慕容雨川石化。

罗炎麟把男女服务员分开。他主要询问女服务员,问她们最近有没有被人调戏或者跟踪。他强调,如果那个人是你们餐厅内部的男同事,也可以跟他说,他来处理。

女孩们窃窃私语,三个四十几岁的保洁大姐讨论得最热烈。

一个肤色苍白,长相妖媚的女孩儿吃吃地笑道:“警察哥哥,如果被客人袭胸算不算呀?”

罗炎麟皱皱眉:“你是做什么的?”

“看不出来吗?”女孩原地转了一圈儿,“我叫孙蕊。品尝女体盛的贵客没有不知道我的,我是北海道餐厅身价最高的艺妓,餐厅因为我这样的女孩才会这样红火喔。”

保洁大姐纷纷用鼻子冷哼。

孙蕊白了她们一眼,洋洋自得:“真是没办法,同样是女人,有的可以躺在桌子上让人欣赏,有的就只配天天跟厕所打交道。”

有一个保洁反诘:“最起码咱们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不自量力,餐厅身价最高的可是张可欣。”

孙蕊俏脸登时涨红。

罗炎麟最烦看女人打架,他说:“别说没用的。更别把我说的话当成玩笑。这有可能关系到你们各位的人身安全,好好想一想。”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来回扫过,每个人表情各异。有好奇的,有猜测的,有满不在乎的……

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人脸上。那人发现罗炎麟看她,脸一红低下了头。

罗炎麟说:“你刚才在想什么,能否告诉我?”

“我……”

女孩儿忸怩地把脸抬起。正是昨天为他们服务的那名女体盛艺妓。罗炎麟昨天只看见了她的身体,对她的相貌反而模糊。

女孩儿不过20出头的年纪,脸颊粉嫩得好像一朵桃花。

在罗炎麟眼中,这女孩的美貌还有更深一层含义。

她的眉眼之间居然酷似蓝香琴。只是没有蓝香琴与生俱来的风韵,但她清纯逼人的气质却令罗炎麟暗暗心惊。在他记忆中只有童年的迟菲菲是这样的。

女孩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才说:“我曾被一个人……被一人骚扰过。”

孙蕊“嘁”了一声:“农村丫头就知道大惊小怪,玩那套可怜兮兮的小把戏。干我们这种工作的,谁没有被骚扰过?那帮大老爷们看着我时哪个眼珠子不红?”

“那不一样。”女孩儿急忙辩解,“那个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谁让你是可欣呢,小可心儿。天底下就你是宝贝,哼哼……”

罗炎麟挥手打断她,他问张可欣:“那个人怎么不一样?”

张可欣又开始犹豫。

孙蕊说:“编,好好编,写成小说一准儿能红。”

张可欣胸膛起伏:“你不明白的,那个人跟我们平常看见的那种色狼不一样。”

“他做了什么?”

“他对我说,他爱我。从……从头到脚都爱……每一寸皮肤都……”

孙蕊冷哼:“幻想呢?再说下去成小说了。”

有人跟着笑了。

“他说……从里到外地爱我……爱我的身体,也爱我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器官,每一块脂肪……”

说到最后,嗤笑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连孙蕊也变了脸色。

罗炎麟追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孙蕊慢慢摇头。

“记得他的长相吗?”

“他是通过手机短信说这些话。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也许他见过我。”

“你现在还有他的手机号吧?”

张可欣明白罗炎麟的意思,她说:“短信都让我删了,我看着害怕。我曾经去电信公司找人查这个号码,可是已经停号了。”

孙蕊立刻接道:“也许根本没有那个人,糊弄小孩子的吧!警察哥哥,别告诉我连你也相信了。”

张可欣急忙辩解:“我绝对没有说谎,真有那样一个人,他还有名字。”

“噢?他叫什么?”罗炎麟问。

女孩犹豫了一下:“佐……佐川一政。”

孙蕊打趣:“农村小丫头还知道弄个日本名。你怎么不说叫小泉纯一郎?”

很多女孩儿吃吃地笑了。罗炎麟没有笑。

女孩忐忑地望着他,是不是他也不相信自己?

罗炎麟思索片刻,向她摆摆手,示意她过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三张相片,两张电脑绘制,一张手绘。

张可欣只看了一眼,扑哧一声乐了,指着其中一张:“你让我看卡通漫画干什么?”

“不许笑,好好看。”罗炎麟板起脸。

女孩立刻老实了。

她伸出一根葱白似的细细手指,挨个儿点着相片,反复瞧着。最后,指着其中一张相片说:“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罗炎麟一凛。

“她叫,叫周玉红。”女孩说完确信似的点点头。

罗炎麟瞅着女孩,看不出她在说谎。

他的疑心马上又来了。连公安部都查不到的人,为什么这个年轻女孩可以轻易认出?

“你怎么认识她?”

“她跟我算是老乡,我们都是贵州来的,住在邻近一个乡。”

“贵州!你是贵州人?”

“是呀。”

孙蕊这时语气尖酸道:“穷山洼子里也能生出个水灵灵大姑娘,真是祖上积了福。”

张可欣气得脸通红,用力咬住嘴唇。罗炎麟以为她要哭,谁知她两颗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气就消了,脸颊又恢复了粉红。

罗炎麟很少遇见脾气这么好的女人。

“你肯定没看错?”他问。

“我相信是她,除非画得不像。”

这句话把罗炎麟逗笑了。

女孩儿可没笑,她十分认真。

“那她是贵州什么地方的人?”

“好像是望谟县的人。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跟她很少有来往,特别是最近半年都没有看见她。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会有她的画像呢?”

天真的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她的同乡已经被人砍成了碎块。

“另外两人你能认出来吗?”

张可欣看了看,指着又一个说:“这个好像姓王,也是我家附近的人,叫什么我记不住了。”

罗炎麟心念甫动,问:“蓝香琴你认不认识?听说她也是贵州人。”

张可欣眼睛一亮:“我当然认识她,我跟她都是油万乡的人,而且还是姑表亲呢!她比我先来的这里。”

这样巧?怪不得她们长得像。

油万乡?似乎跟欧青仁说的差不多。

罗炎麟瞅着面前的女孩,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解决。

张可欣让她瞅得直脸红。她可以脱光衣服,麻木冷漠地暴露在客人们的目光里。但是现在,她却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少女。

罗炎麟并不期望女孩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他还是问了:“周玉红多大年纪了?”

“少说也有二十五六了,我都叫她大姐。”

“我详细查询过,却查不到她的身份,户口档案里没有这个人。”

张可欣转动着漆黑的瞳仁,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说:“这个也很正常呀。”

“正常?”罗炎麟微微一怔。

“她根本没办过身份证,也没有户口,你当然查不到。”

“怎么会没有户口?”轮到罗炎麟吃惊了,“你们的出生地、村政府、乡政府应该都有人口统计啊。”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张可欣说,“我们那里,有的穷人家生的孩子太多,计划生育罚得又重。这些人家最小的那些孩子,特别是女孩,往往不往上报。反正她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里,长大了一嫁人,丈夫有户口有身份证就行。”

“那这些人岂不成了不存在的人?”

张可欣耸耸肩。

孙蕊又开始冷嘲热讽:“就说是穷山恶水嘛,人也笨得出奇,养不起还猛生,他们以为是下猪仔啊!”

张可欣扭头瞪了她一眼。“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孙蕊不依不饶,“别是我们的小可心儿也是个不存在的人吧?”

“我当然不是!我有身份证!”张可欣急忙解释。

罗炎麟说:“蓝香琴是不是也没有登记过户口?”

张可欣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炎麟没回答,他接着问张可欣:“你和蓝香琴都住在贵州,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打工?”

张可欣说:“我们是靠人介绍来这里的,那个人早年就来东北闯荡,现在据说很有钱了。”

“那人是不是也是贵州人?”

“对呀。”

“他叫什么?”

“董燕。”

“女人?”

“我们都称她董姨。大好人一个,热心肠。我们当地不少年轻女孩子到东北打工都是经她介绍联系的。”

“周玉红也是?”

张可欣点头。

“她介绍你们来这里通常做什么工作?”

“酒店服务员,工厂女工什么的。我最早去服装厂蹬缝纫机,因为赚钱太少,就求她帮忙介绍我来这里工作。”

“她跟餐厅老板很熟?”

“应该是吧,我猜的。”

“……”

“我很感激她,我能有现在这样的好生活,多亏她帮忙。”

“周玉红来这里做什么工作?”

“这个……”张可欣想了想,“我听她说,好像就在餐厅上面的酒店里干服务员。那还是去年的事情,我到这儿时,她已经走了,人也不见了。”

“你之后有没有听说过她的下落?”

“没有。”

罗炎麟拿着周玉红的照片来找经理庄玮和孙皓,问他们对周玉红有没有印象。

庄玮摇摇头:“我不能说有没有,我根本记不住了。”

孙皓说:“即使有这个人,也早就辞职不干了。”

罗炎麟冷不防问起孙皓另外一个问题:“你昨天为什么跟欧青仁打架?”

孙皓毫无准备,一时间张口结舌。

罗炎麟看着他。

顿了好一会儿,孙皓才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警官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太操心了吗?”

罗炎麟逼问:“是不是因为蓝香琴?”

孙皓身子一震。

“我记得你说过,是你把蓝香琴开除了,欧青仁是因为这个打你吗?”

孙皓腮帮有淤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庄玮插言:“不过是因为我那个让人操心的女儿。我不喜欢欧青仁那小子整天纠缠我女儿,孙皓去劝他跟我女儿分手,两人发生口角,动了手,跟什么蓝香琴没有关系。”

“是这么一回事吗?”罗炎麟质疑地看着他。

“就是这么一回事。”庄玮说。


美奈子和慕容雨川这边并没有什么进展。厨师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面善,又似乎都心怀鬼胎。

慕容雨川让美奈子询问他们,其实是想观察他们的反应。如果那个变态的家伙真在其中,或许会对美奈子表现出某种异常反应。

慕容雨川毕竟没有学过犯罪心理学,他没法像罗炎麟那样从对方的眼神和举止细节中分析出对方转瞬即逝的情绪。

如果面前是一具具尸体,那就好办多了。

唯一的收获是他要来了一盒DH全效营养素。跟网站上看到的差不多,包装上邱诗嫣巧笑嫣然,旁边印着广告词:爱你,爱我,爱大家。

在罗炎麟不露声色的逼问下,孙皓承认,昨天对欧青仁说过一些咒骂蓝香琴的话,他解释说:“那是当时随口说出的一些气话,事实上,我把蓝香琴开除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她。”

“据我了解,自从她被你开除以后,人就失踪了。”罗炎麟说。

“她失踪又怎样?”孙皓有点儿急,“那种放浪女人,指不定现在跟哪个男的在一起鬼混呢!”

“我倒真希望如此,那样我肯定能找到她。就怕不是这样。”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罗炎麟看着他。“你们今天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调查蓝香琴失踪的事情?”

罗炎麟不置可否。

“是不是欧青仁那小子报的案?说是我找人报复了她?”

“……”

“我倒觉得你应该好好查一查欧青仁,那小子一直神头鬼脸的。他一面死缠我们大小姐,一面暗地里跟蓝香琴不清不楚,谁知道他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会不会出现什么矛盾?”

罗炎麟只是安静听孙皓议论,不发表观点。

他离开前特意找来张可欣,对她说:“那个骚扰你的男人很可疑,你最近还是小心一些为妙,遇到情况就要立刻报警。”

张可欣想了想:“假如那个男人再跟踪我什么的,我就算报警也不一定来得及,可不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如果遇到危险就打电话告诉你。”

罗炎麟稍显犹豫。

张可欣赶忙说:“您昨天都帮我啦,不如好人做到底吧。万一我真出了危险,您肯定过意不去是不是?”

罗炎麟发现这个女孩不仅长得漂亮,脸皮还挺厚,只好把手机号码告诉她。

张可欣笑眯眯地掏出手机,把号码记录下来:“昨天的事情我还没有好好向您道谢,今天又麻烦您……”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罗炎麟稍微侧脸,发现孙皓正躲在远处盯着他们。

张可欣似乎有些惧怕这位经理助理,她匆忙向罗炎麟告退了。


11月21,星期一,8:24,多云

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

专案组成员聚齐。

慕容雨川颇为兴奋地说:“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被害人死前食用的就是DH全效营养素。凶手肯定平时能大量接触这种东西。现在北海道餐厅查访过了,下一步应该是MIC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吧!”

罗炎麟考虑了一下,说:“这件事可以由我和王队长去处理。MIC公司属于外资企业,需要上面批准才行,很麻烦。”

慕容雨川一揽美奈子的纤腰:“正好我们也歇歇,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别胡说。”美奈子脸红到耳根,慌忙把慕容雨川的手从身上拽开。

“你们闲不着。”罗炎麟说,“我准备让你们去一趟贵州。”

“什么?”慕容雨川和美奈子同时停止动作。

“在我们目前掌握的三名被害人中间,有两个人来自于贵州省油万乡。而我们一直怀疑的跟本案有联系的蓝香琴,也是油万乡的人。”

“不会这样巧吧?”慕容雨川惊讶。

王树林和其他警员同样惊讶。

“的确难以解释。”罗炎麟说,“为什么那个很像佐川一政的凶手选择的目标都是贵州油迈的人,而且都是没有户口的人?”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想想看,这些贵州女孩都生活在极偏僻的山村,没有身份证件,甚至连户口和身份登记都没有。她们生活在这个国家里,却又不存在。正因为如此,才给我们的侦破带来这样大的困难。”

慕容雨川说:“会不会那位佐川一政清楚知道这一点,专门挑选这种没有身份的女人下手?”

“很有可能。”罗炎麟说,“只是我们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这些情况。”

王树林插嘴:“这样的人又是怎样来到东北的,没有身份证她们靠什么找工作?”

“据说是一个往返于贵州与东北的生意人把她们介绍来的,那个人叫董燕。我昨天下午联系过贵州警方,了解到在油万乡的确有一个叫董燕的人。她偶尔来东北,现在住在油万乡。”

慕容雨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怀疑董燕跟凶手之间有某种联系,通过她,凶手了解了那些从贵州来Y市打工的女人。”

“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想让你去调查一下这个董燕的底细。”

“我不去!”慕容雨川立刻回绝。

美奈子却很感兴趣:“为什么不去呢?贵州离这里很远吧?我来中国以后还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呢!”

慕容雨川说:“你也不想想罗炎麟什么人,他能让咱们去什么好地方?”

罗炎麟说:“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那地方手机讯号或许没有,但能看看电视节目。饮食差点儿,交通不太方便,卫生条件差点儿,其余的也就没什么了。”

慕容雨川说:“也没剩什么了。”

“你去不去?”

“不去!”

“当真?”

“千真万确。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罗炎麟说:“我有一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陆警官最近有可能到Y市。”

“你又拿小螳螂吓我,我才不相信。”慕容雨川说到最后有点儿没底气。

“她来Y市是负责保护一位国际籍专家。”

“越说越离谱。”慕容雨川问美奈子,“你相信吗?”

美奈子附和地摇摇头。看看,连小笨蛋都不信。

“那位专家从日本来,叫濑户杉男。”

“爸爸?”美奈子吃惊非小。

“瞎说八道。”慕容雨川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不以为然。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要告诉你,濑户先生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参与尸检真野琉璃。真野的死讯在日本造成极大震动,他们理所当然派资深专家来华确认。况且,濑户先生的另一位宝贝女儿被中国警方指认为杀人嫌疑犯,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爸爸真要来?”美奈子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惶恐。

慕容雨川心虚地问罗炎麟:“那有没有提到我啊?”

“提到了。濑户先生认为,你受S市警方唆使绑架了他的女儿,造成她畏罪潜逃的假象。”

慕容雨川从沙发出溜到了地上。

罗炎麟接着说:“也就是说,如果美奈子小姐将来被证实是参与杀害真野琉璃的凶手,中国警方会以窝藏包庇罪追捕你。如果美奈子小姐被平反昭雪,她父亲将代表日本政府控告你绑架拐骗日本留学生。”

慕容雨川哭了,拉住美奈子的手:“我们还是去贵州,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2011年全国贫困县数量679个。

2011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确定,年人均收入低于1067元为低收入标准,年人均收入低于785元为绝对贫困标准。

油万乡属于679个中的特困区。

这座地图上微不足道的小县城位于贵州广西两省交界处的大山中。人口约为一万,民族混杂,包括汉、瑶、不依、阿昌、哈尼族。据张可欣说,蓝香琴是瑶汉混血,她的瑶族名字叫莎一妹,译为月牙。

慕容雨川和美奈子要先坐列车到北京西站,转成特快列车到贵阳市,然后坐长途汽车走公路进山。

罗炎麟给慕容雨川购买的是两张硬卧票。

慕容雨川立刻抗议:“你小子想硌死我,也得怜香惜玉替美奈子着想吧?”

罗炎麟说:“我正因为替美奈子着想才没给你们订软卧包厢,我怕她晚上有危险。”

你奶奶。慕容雨川心里骂。我没想到的你都想到了。

美奈子不以为意。她对这次长途旅行感到很新鲜,坐在车厢里左顾右盼,脸上一直笑吟吟的。

列车驶出城市一路向南,天地愈渐开阔。车窗外缓缓移动着平坦的麦田,脊背嶙峋的山峦龟伏在大地尽头,河流是银色蜿蜒的缎带,行人无比渺小,在高远得令人心悸的天穹下蹰蹰而行。

“中国真的好大啊!”这是美奈子唯一能发出的感慨。

坐在她身旁的慕容雨川却忧心忡忡。一想起罗炎麟的话,他心里就犯堵。当初凭着一时意气带着美奈子出逃,他并没有仔细考虑过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种种问题。

现在,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已然身陷绝境。

他望着车窗边日本女孩的倩影,清秀温顺,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他却偏偏猜不透,她到底是不是杀死妹妹的凶手。现在,无论美奈子是不是真凶,他都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就听美奈子幽幽道:“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也蛮好的。”她指的是车窗外的乡村。

女孩无心的一句话触动了慕容雨川。

濑户杉男不肯放过他,中国警方顺理成章把他当做替罪羊。假如他什么都不做,那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他还有一条妙计。

假如濑户杉男成了他的岳父大人,形势就不一样了。到那时把生米做成熟饭,管他是什么日本首席法医,就是天皇也奈何他不得。难道濑户杉男还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挺着大肚子守活寡?

这样想着,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他开始暗暗盘算具体步骤。

坐了一天半的高铁,两人在贵阳下车,油万乡派出所派来一辆车接站。慕容雨川看着四四方方的老北京吉普,怀疑这辆车比自己的年纪还大。坐上车以后,吉普在平地上颠,在山路上更颠,颠得人抓心挠肝。

接站的两个警察普通话差,也不太热情。吉普钻进山区,在山岭间转了四个多小时,眼前才出现零零散散的房屋。房屋密集点儿的地方就是乡政府所在地。

慕容雨川和美奈子被安排在乡政府后院的招待所里,说白了就是一间空房。罗炎麟倒是很诚实,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台18英寸电视机、一个牛眼灯泡,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让慕容雨川欣慰的是,床不宽。

美奈子红着脸,拽拽他衣袖:“雨川君……”

“嗯?”

“我想上厕所。”

厕所在屋外,天黑她不敢一个人去。慕容雨川更欣慰,看来简陋也有简陋的好处。

厕所是经典的中国式茅坑,美奈子刚一迈进去就给熏出来了。

她四下里看了看,最后跟慕容雨川小声说:“去后面的山坡好不好?”

“随便,你的肚子你做主。”

美奈子选了一个灌木茂盛的地方,慕容雨川背对她站着。

她说:“雨川君,你走远一点儿。”

“女人真是麻烦。”慕容雨川大步往前。

“停,停,能不能退回来一点儿,不许回头。太远了我怕。”

慕容雨川倒退。

“再往前一点儿。”

“你是撒尿,还是卫星定位呢?”

慕容雨川脚下没留神,绊了一个四仰八叉。“雨川君你没事吧?”

美奈子光问,人没动。

“也不说扶我一下。”慕容雨川回头瞪她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

“啊呀太过分了,你怎么把头转过来了!”

慕容雨川邪邪一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问题又出现了。美奈子瞅瞅床,瞅瞅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欲擒故纵:“不用担心,你睡床,我靠在椅子上睡。如果还不放心,我在屋外熬一晚。”

“那会不会很冷啊?”美奈子说。

慕容雨川流汗,你不会真忍心让我睡外面吧?

“冷也没办法,谁让你是金枝玉叶?就我一个人折腾吧,折腾死拉倒。”

美奈子扑哧一下笑了:“睡一张床吧,我相信雨川君。”

慕容雨川偷偷做出一个V形手势。看这样的趋势,用不着霸王硬上弓了,嘿嘿。

事实上,慕容雨川旅途劳顿,心里想却没有那个体力了。

美奈子睡熟后,他把美奈子的头放到自己胳膊上,女孩迷迷糊糊向他怀里偎了偎,发出柔软的嘤咛,听他得心里直痒痒。

他看着窗外满天星斗,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着奇妙的人生,一个纨绔富家子,一个比猫乖的杀人犯,在偏远穷僻的乡村里,相依在破屋里一张破床上,仍然憧憬着浪漫。

相同的时间,千里之外。

北方小城某个朦昏的房间。

欧青仁望着对面的女人,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蓝色的烟雾不断升腾,变幻着各种姿态,女人的脸在烟雾中忽隐忽现。

“警察已经注意到你了。”他对女人说,“他们都在找你。”

女人望着他,不说话。

他抬手摩挲着女人的脸:“这是不是你希望的,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


11月26日,星期六,9:14

贵州省油万乡。薄雨漫天。

慕容雨川和美奈子休整了一天,熟悉了乡村,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才开始按照计划行动。

他们首先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找到了董燕。

董燕家是镇里几栋装修相对较好的砖瓦房之一。

她是一个不到50岁的矮胖黑脸女人,独居,衣着打扮与当地人差不太多,但是举止大方老练,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

慕容雨川直接说明来意。董燕也不隐瞒,她说,我倒卖服装,倒卖山货,只要赚钱的都做。当地有一些年轻人想去外面闯荡闯荡,就做个顺水人情,帮她们联系去大城市,乡里乡亲举手之劳而已。

“为什么都是女人呢?”慕容雨川问。

“我认识的那些客户基本都是服装厂,酒店什么的。这些地方女孩招得多。”

“这些女人如果没有身份证件怎么找工作呢?”

董燕稍微迟愣,说:“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实在不行再回来呗!”

“你跟Y市明珠酒店的老总很熟吗?听说你介绍很多人去那里工作。”

“还行吧。我去Y市做生意时,经常去那里住宿、吃饭。”

慕容雨川从兜里掏出四张相片,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吗?”

董燕俯身看了看:“记不太清了,也许吧。”

慕容雨川拿起其中一张照片:“这个人你总该认识,蓝香琴。听说她就住在附近。”

董燕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对,你这样一说,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女人,长得特别漂亮。”

“她去Y市时,你给她介绍的什么工作?”

“好像是服装厂吧,她干了一段时间就不干了,后来没有再联系。”

董燕倒是很配合,问什么说什么,但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特别有用的消息。慕容雨川坐了一会儿就带着美奈子离开了她家。

美奈子有些灰心:“看来这次是白来了。凶手怎么会认识她呢?我看她就是那种孤孤单单的中老年妇女。在日本有很多,整天除了看看电视,逛逛公园,什么都不关心。”

慕容雨川说:“我看她倒不像你说的那种内向性格的老女人。如果那样,她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了东北。”

“就算你说得对,可是她跟杀人案又没有什么关系?”

慕容雨川捉起美奈子软绵绵的手,若有所思地捏着,说:“也不能说是白来。你难道没有从我们刚才的谈话中发现一点儿问题?”

“唉?”美奈子想了想,“没有什么问题啊,我觉得她很平静。”

“你说对了。”

“对了?”

“她那么聪明机敏的人,突然面对两个东北赶来的警察问话。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们来的目的,问问那些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奈子吃了一惊:“果然是这样,难道说她清楚那些女人发生了什么?”

“不仅如此,我感觉她是故意装作不知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她带到派出所审问她吗?”

慕容雨川摇摇头:“暂时不用。让派出所派一个人暗中监视她。看看她有什么动作再说。”

他看了看表:“现在,我们去见识见识蓝香琴的丈夫。看看能把那么漂亮的老婆折磨到离家出走的男人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