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者的赌注 3
片山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动静,于是醒了过来。
第一时间浮现脑际的是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这件事。如果没睡着也就谈不上被弄醒,这个推论很有逻辑性。
发生了晴美险些被杀的骚动后,片山觉得恐怕到早上都无法入睡了,然而石津说了句“好担心晴美小姐,睡不着啊”不到五分钟便鼾声大作。最终,片山也挨不住,也睡着了。
现在应该还没到早上吧?那么会是谁呢?
无意中抬头一看,只见由谷圭子身穿可爱的睡衣,手持烛台站在那里。
“啊,有什么事?”片山眨了几下眼睛问道。
“我,睡不着——”圭子轻声回答道。
“怎么了?”片山感到稍许不安。这个叫圭子的女子虽然没什么女性魅力,是能让自己相对来说比较安心的类型,但是眼神中却有种勾人的魔力。
“那你把晴美叫起来和她谈谈心试试?那个人很闲的,当聊天对象正合适。”
“我想睡在片山先生的床上。”
片上听了连忙跳下床。
“这……这可不行!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不介意!”
圭子把烛台放到床头柜上,突然脱掉了睡衣。
“快停手!啊!做……做这种事,睡衣要被弄脏的!”
“片山先生!”
大块头身躯朝着片山扑来。片山使劲反抗,差点掉下床。
“快,快停下!”
片山被圭子的身体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拼尽全力不让自己从床上滚下去,头已经完全伸出床外,吊在半空中了。
“让……让开点啊!”
“才不要!”圭子说着把两手放到片山的脖子上。
“你……你要干吗!”
“杀了片山先生,我也跟着殉情!”
“开什么玩笑!谁来救救我啊!福尔摩斯!石津!救命啊!”
片山扑通一声从床上摔下来,醒了过来。
“啊——原来是梦啊……”
床上没有任何人。
心理学家会把这种状态命名为隐性女性恐惧症吧。这次旅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片山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片山吓得差点一跃而起。
“打扰您休息真是万分抱歉。”
原来是梶本。
“我就说嘛……吓了我一跳,已经是早上了?”
“马上就六点了。”
“是吧。大家都起来了吗?”
“还没有。实际上——”梶本话中略显犹豫,“主人不见了。”
“不见了?”
“嗯,哪里都找不到他。”
“好奇怪啊!四处找过吗?”
“到处都找遍了。”
“是吗?我知道了。换好衣服,马上就来。”
“麻烦您了。”
梶本离开后,片山摇醒正张大嘴酣睡中的石津。
“要吃早饭了吗?”石津边起身边问道……
两人换好衣服来到走廊上,只见晴美也到了。
“早上好。”
“什么嘛!你也起来了啊?”
“福尔摩斯把我弄醒的。发生了什么事?”
“永江英哉不见了,”片山回答道,“好了,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喵地叫了一声。
“这座城堡那么大,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他躲在哪里啊。”晴美说道。
“主人平时去的地方非常有限。”梶本说道。
“那让我们先去卧室看下吧。”
“遵命。”
一行人来到昨晚和英哉交谈的宽敞房间。
炉火已经熄灭,室内冷飕飕的。古朴的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
“昨晚你家主人是什么时候就寝的?”片山问道。
“我十二点就去睡了。”
“那时候他还醒着吗?”
“嗯,就坐在暖炉边上。”
“英哉先生平时也是十二点还没睡吗?”
“大多都是深夜两三点才上床,”梶本回答道,“没什么事的话,第二天十一点左右起床。”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家主人昨晚就寝时间和平时差不多,”片山靠近床铺,忽然想道,“对了,今天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来这里?”
“因为今天早上天气太冷,我是来生暖炉的。”
“原来如此。”
确实,这里寒冷彻骨,就算没有风吹,单单木制建筑本身的寒意也会渗到人骨子里。
“既然十一点才起床,为什么这么早就要生火呢?”晴美问道。
“主人说今天早上八点就会起床。”
“这又是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诸位不会睡到那么晚吧。”
“原来如此。”
片山试着揭开盖在床上的毛毯。福尔摩斯跑过来,咻地跳到床上。
“有什么问题?”
片山刚说完,福尔摩斯便蜷缩起来睡起觉了。
“什么嘛,喂,给我起来,这里可不是让你安心睡觉的地方。”
片山发完牢骚,福尔摩斯忽然站起身,喵地叫了一声。
“你错怪福尔摩斯了,哥哥。你看!”晴美说道,“睡过的痕迹。”
“咦?”
“其实这床没有人睡过,真正睡过不会是这样子。你稍微拉一下床单看看。”
片山拽了一下床单,只见绷紧的褶皱一下子消失了。
“咦?真奇怪呢。如果有人一直睡在这床上,褶皱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弄平才对。”
“确实如此。”
也就是说,出于某种目的,让人以为这床有人睡过。或者说,英哉是自己主动从众人面前消失的?
“对了,哥哥,”晴美说道,“昨晚的剑和面具——”
“对哦,要调查一下。”片山向石津点头示意道。
“好奇怪。”石津说道。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那男人又把面具放回来了而已。”
片山看着那张面无表情、令人毛骨悚然的刽子手面具说道。若是在东京,还能采到指纹,但此处没这些条件。
“我不是说面具,奇怪的是剑。”石津说道。
“剑怎么啦?”
“你们看这把剑,刀刃上有些缺口。”晴美指着墙上的大剑说道:
“有把剑失踪了。”
“真的?”
“嗯,我之前挥舞过的那把短剑不见了,长剑也少了一把。而且,好像枪也不见了。”
片山和晴美对视了一眼。如果这是真的……
“我弟弟真的不见了?”永江和哉问道。
“似乎是这样子,”片山边喝着咖啡边回答,“但城堡毕竟那么大,我也不知道他会藏在哪里。”
“他到底要搞什么?”有惠有些急不可耐。不对,她的口吻已经不只是焦急了,还有胆怯。
刚过早上九点。被乌云笼罩的阴沉天空,略带凉意。
窗外,白色雾气弥漫着。
“感觉就像是住在水槽里。”
圭子的话应该是她的真实感受。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死气沉沉。片山把永江英哉失踪的事情告诉大家,和哉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
倒是绅也纠缠不休地问这问那。经过一番说明后,一时间,众人都默默地继续吃着早餐。
片山慢慢地环视四周,轮流观察此时围坐在桌子边上的众人的表情。
永江和哉的目光落在桌上,他撕着干面包。西式的咖啡面包早餐,如有需要,可以再加一份火腿煎蛋(石津不用说肯定加双份),而永江则只要咖啡面包就够了。
和哉看上去似乎不觉得弟弟的失踪是意外。或许他是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而强装冷静?
有惠无法掩饰她的胆战心惊。自从来到这里,她一直神经兮兮的,原因应该是自己和秘书北村的情事被丈夫知道,并且在所有人面前被揭露出来。不过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一般说来,像有惠这种女人,就算婚外情被人揭穿,很多时候也会毫不在乎。要么装傻,要么将错就错。因此让她变得像现在那么神经质的,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对了,是财产。一旦离婚的话,有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另一个问题人物北村则一如既往地挂着一张扑克牌脸。勾搭老板妻子的他应该已经预见自己的职位不保,和外表相反,他的内心一定很焦虑吧?
这些人中变化最少的大概就是绅也了,他本来就对其他事漠不关心。
绅也是那种即使对金钱和女人有兴趣也不会为此尽全力的人。虽然他对叔父的行踪不明刨根究底,但片山觉得那种关心程度也不会超过对偶像绯闻的好奇。
由谷圭子则是反应最正常的一个人。有时不安,有时又沉默寡言。以她的性格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不得不说,她太过于正常了。根据英哉所言,他的妻子智美死的时候,圭子曾来过欧洲。可见圭子并非表面上那样纯情的女子。
神津麻香则一脸困惑的表情,这也很自然,毕竟她和这一家子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即使不乐意,也已经卷入案件当中。
她正安静地蘸着咖啡吃面包。
至于最后一个人——梶本。
只知道他是英哉雇用的,其他经历、人品之类的,一概不知。为什么会受雇于这种地方?就算报酬再丰厚,一直居住在这座城堡里,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还能再要点面包吗?”
听了石津的要求,梶本说了声“知道了”,便回到厨房。
“现在该怎么办?”北村一边环视在场众人一边说道。
“我想早点回去,”有惠说道,“已经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吧?”
“说的也是,”绅也悠然自得地说道,“不过,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吧!例如叔父的打算是什么之类的。”
“当事人不在怎么谈?”有惠反驳道。
“稍安勿躁,”永江说道,“总之,英哉去了什么地方,我们一定要好好搜寻一下。这里是他的家,没理由不辞而别。而且他只是失踪了一个晚上,我们就自乱阵脚,能解决问题吗?”
“社长说的没错。”神津麻香说道,“这里或许轮不到我说话,要不我们先等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你说得很对,区区一个公司职员,闭上你的嘴吧!”有惠教训道。
“不许对神津君这么说话!”永江毫不留情地训斥有惠,“在德国,她可是相当有用,比你可靠多了!”
有惠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不过,那把剑丢了,确实是个问题,”晴美说道,“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情况,你们觉得呢?”
“说不定是被我弟弟带走了?”
“说的也是,”片山说道,“总之,我认为姑且在城堡中找找看,希望大家都配合一下。”
“我们报警吧,”有惠提议道,“德国也是有警察的吧?”
“那当然。”
“那打电话叫警察去找不是更好?能找到自然好,如果是已经被杀了,我们也没办法的。”
片山耸了耸肩,说道:
“很遗憾,这座城堡里没有电话。”
“那么让人跑出去报警?”
“派谁呢?”
“北村先生,你会开车吧?”
北村一脸茫然地回答说:“会啊,但是这里没有车吧?”
“有车。”传来梶本的声音。
“这里有车?”晴美问。梶本走到桌边,回答道:“有一辆老型号的小卡车……”
“能动就行!”有惠说道,“北村先生,有劳你走一趟吧。”
“呃……”北村看了一眼和哉,只见和哉耸了耸肩说道:“想去就去吧。”
北村虽然是一脸不乐意,但还是向梶本询问了警署的地址。
“沿着那条路往下走,驶到分岔路口往左拐……应该不会搞错,只有一条路。”
“是吗?请把车钥匙给我吧!”
北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所谓的卡车顶多只是个“曾经是辆车”的玩意。不过虽然看上去蹩脚,发动引擎后竟然能咔哒咔哒地动起来。
车就放在靠近城门的吊桥一侧。进入城堡的时候,因为车子正好隐于门卫楼的暗处,所以众人没有发现。
“你要好好向警察说明啊。”
永江叮嘱道。
众人结束用餐后,一起来到城门口为北村送行。北村本人一脸无精打采地嘟囔道:“我的德语水平能不能和他们沟通还不知道呢。”
“快去吧。如果没法交流,无论如何都要带一名警官过来。”和哉说道。
“是。那么,我走了——”
北村死心似的耸了耸肩,慢慢踩下油门。卡车发出像要散架般的咕隆咕隆声向前驶去。
“路上小心。”有惠说着,挥了挥手。
“小心啊!”绅也喊道,“不要在途中被吸血鬼袭击了!”
大家都笑起来。卡车缓速通过城门,驶上吊桥。
“片山前辈。”石津说道。
“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还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除了剑和枪之外?是什么东西?”
“是斧子。”石津说道。
卡车慢吞吞地行驶在吊桥上。突然,福尔摩斯发出一阵尖锐的喵叫。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过后,卡车从吊桥上整个地消失了。每个人都张大嘴巴,注视着片刻前还有卡车行驶其上的吊桥。
率先冲出去的是晴美和福尔摩斯。片山回过神后连忙嚷道:“喂!危险!”边叫边跟在她们后面。
晴美走到护城河边,停下脚步。
只见吊桥斜斜插入浑浊的护城河中,卡车的前端正渐渐下沉入水。
“谁能救救他!”有惠叫嚷道。
“没救了,”永江说道,“与其说是水,根本就是沼泽!爬不上来了。”
“可是……”
“已经太迟了。”永江说道。
片山也爱莫能助。
卡车完全淹没至水下,挤出几个泡泡,随即破碎。
雾气随风飘来,宛如在死者脸上盖上一张白布,笼罩了整条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