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昭同学……”

听到轻声的呼唤，长昭和也转过身去。

“你在这儿呀。”

长昭那张木讷的脸，立刻像被压扁的赛璐珞面具般皱成一团。那是他所能努力挤出来的最有魅力的笑容了。

“真抱歉，把你叫出来。”

竹林明从树荫背后走出来。

这里是上志学院高中的讲堂背后。午休时，几乎没有学生到这处夹在讲堂建筑物和高墙之间的狭小场所来。

“吃过午饭了吗？”竹林明问。

“嗯。买个面包，就着牛奶，五分钟就吃完了。”长昭耸耸肩膀。

“这样可不行呀，”竹林明一脸认真，“会搞坏身体的。长昭同学，你这种经常运动的人，必须好好吃午餐才行……”

“我妈妈太忙，没时间给我做便当。”

竹林明两手交叉在背后，稍微侧着脖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这副样子就像一幅美丽的画，长昭看呆了。

上志学院高中以上的学生可以穿便服上课，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服，女生随便怎么穿都行。然而，不知何故，竹林明总是一身黑。当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时是毛衣，有时是连衣裙，但总是清一色的黑。

正因为如此，竹林明在班里被冠以“竹林寡妇”的绰号。不过，实际上黑色非常适合她。

看呆了的长昭，没听见竹林明说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呀，从明天起，我也给你做一份便当吧。”

长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他对自己的脑袋也产生了怀疑。

“可是……那样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一人份和两人份所花费的时间差别不大。”竹林明微笑道。

“那……多谢了。”

长昭想，如果周六、周日也有便当就好了。如果课程全部停止，换成吃便当时间就更好了。

“对了，有事拜托你，差点儿忘了。”竹林明拍拍手，“那个，有件事务必请‘怪奇俱乐部’帮个忙。”

“请我们的俱乐部帮忙？”

“嗯，拜托了。”

竹林明向长昭双手合十。

“喂，别这样——”虽然天气不热，长昭却在抹额头上的汗，“是……是什么事情？”

“其实呀，是水口同学来找我商量的。”

“水口？戏剧部的那个？”

“对。她虽是副部长，但是因为现在三年级学生实际上已经不参加活动了，所以她等于就是部长了。”

“我知道她。”长昭说。

水口聪子是个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视的少女。由于她长期戴着眼镜，所以人送外号“望远镜”。不过，她的确有表演天赋，在学园祭的舞台上，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撑起一台戏。

“她说‘怪奇俱乐部’只有我一个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问问看……”

说到俱乐部的“大人物”，长昭也勉强算一个。

“说说看，是什么事？”

“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怪奇俱乐部’的人参加。”

“参加？你是指表演吗？”长昭瞪大眼睛反问。

“对。这次呀——这还是秘密哦——听说是原创的剧本。作者保密。”

“是学生写的？”

“对。听说相当不错，是恐怖剧的戏仿作品。”

“戏仿作品？”

“就是用喜剧的手法重新演绎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没读过，所以不知道内容，水口同学说就是那种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演戏呀。”

“不是太难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边，做出可怕的鬼脸给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轻轻搭在长昭的手臂上。长昭感到身体好像有电流通过。

“可怕的鬼脸……”

“换句话说，要让恐怖电影中的著名主人公登场。吸血鬼德古拉、化身博士、歌剧魅影、弗兰肯斯坦，这四个都要出场。”

“大家一起出场？”

“对。当然，戏剧部的人也可以演这些角色，可是他们都没看过那种古老的片子。”

“说的也是。”

“光凭照片只能模仿角色的穿着打扮，但是无法再现他们的动作和癖好什么的。因此她说‘怪奇俱乐部’的人一定了解得更详细，你们一定看过很多次这些电影，可以演得活灵活现……”

“那是当然。那些电影大家都看腻了……可是，四个人？需要那么多吗？”

“对了，你们不就是四人组吗？桥本同学、关谷同学、明石同学，还有长昭同学……”

“那是不可能的！”

长昭提高声音。

“哦，为什么？”

“他们不会同意的，不——关谷可能会答应，因为他喜欢出风头。不过，明石和桥本，特别是桥本那小子，自尊心比天高，如果听见这件事，肯定会勃然大怒。”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呀。想办法和桥本同学谈一谈嘛。”

“谈谈是可以……”长昭不情愿地说，“但不能保证他会答应哦。”

“那就拜托了。希望今天之内答复我。”

“今天之内？”长昭反问，“不可能！那种事你得早一点儿告诉我才行——”

“是我不好。”竹林明垂下头，“水口同学前些时候就叫我问你了，但我怕你骂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没办法啦。”

长昭挠挠头皮。“啊——今天桥本请假了。”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伤了，所以请假。没有他就不能做决定了。”

“糟了……”

竹林明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今天放学后我必须答复她呀。她们今天好像也要开会什么的。”

“不好办啊。因为委员长是桥本……”

“我说，长昭同学……”

这句撒娇的话说了一半，竹林明两手搭在长昭的脖子上，然后，趁长昭愣神的工夫，吻上他的嘴唇。不是轻轻碰触，而是用力压过来的亲吻。

“哎，长昭。”竹林明悄声细语道，“好不好嘛？”

与其说是窃窃私语，倒不如说更像是火热的低吟。

长昭瞬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也踉跄起来。长昭人高马大，当他踉跄时，活像濒死的怪兽哥斯拉。

“你没事吧？”

“没事！好，就交给我吧。”

重新站稳的长昭用力地点点头。现在就算叫他向美国总统借一百美元，他也会一口答应下来吧。不过如果叫他下次的数学考试拿一百分……这个可能要重新考虑考虑。

“那你肯帮我了？”

“对呀。今天委员长不在。也就是说，关乎紧急问题，副委员长必须代委员长做出决定！”

“这才对嘛。”

“好，你可以答复戏剧部了，说我们这边没问题！”

“好开心！太感谢了！”

竹林明高兴地蹦蹦跳跳，然后再一次在长昭脸上吻了一下。

“喂，好了好了……”长昭害羞地说，“那我马上去召集其他两个人来商量。”

说着，他轻快地飞奔而去。

目送他离开的竹林明突然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跟刚才向长昭撒娇时相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成熟。

然后，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闻到一阵香烟的味道，于是她停下脚步。

白色的烟雾，像蛇一般从讲堂外侧的支柱背后蜿蜒爬出。

“是谁？”

竹林明大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现，左手拢拢长发，右手将香烟放在嘴边。

“明石同学。”

竹林明一点儿也不吃惊。“刚才的登场方式，应该再配上一段主题音乐才对。”

“我看到了。”

明石笑嘻嘻地走近她。

“你偷听？”

“我只是来抽烟，无意间撞见你们在幽会。”

“好老套啊，还幽会？”

“喂，竹林君，”明石的语气完全改变，意味深长而又沉重地问，“你为什么要加入‘怪奇俱乐部’？”

他在竹林明周围慢慢踱步。

“因为喜欢呗。”

“撒谎。”

明石驳斥道：“你另有目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可能会假装爱上长昭那家伙呢？”

竹林明放声大笑。

“有什么好笑？”

“其实你在嫉妒，对不对？”

明石的脸僵住了。

“胡说！不……你说对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步步后退。

“为什么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纵长昭，没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对他微笑一下，那家伙就会像砂糖点心一样溶化掉。为什么要吻他？”

竹林明背靠着讲堂的墙壁，明石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竹林明脸上浮起笑意，既不恐惧，也不生气。

“我要吻谁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发似的叫道，“你只能吻那些千里挑一的优秀人物！比如像我这样的！”

明石深呼吸几下，稳定情绪。

“怎样？你也吻我吧。”

“为什么？”

“今天，那家伙要召集我们，而我会反对你提出的要求。”

“他已经接受了。”

“那种人是墙头草，只要我滔滔不绝地讲一通道理，他就变成闷葫芦了；而且，如果桥本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吻你会怎样？”

“我会站在你那边，桥本也会答应。”

明石把脸凑近竹林明。“怎样？”

竹林明像要闭起眼睛似的眼皮微颤，双唇轻启。明石的嘴唇一点点接近她那光润的朱唇。突然，竹林明迅速闪到一边溜掉了。

“为什么？”

“我讨厌烟味。”

竹林明转身就走。

“喂！我反对也无妨吗？”

明石朝她的背影大喊。

竹林明只是把脸转过来，说：“随便。”然后，就这样走开了。

明石把香烟甩在地上，他的手因愤怒而颤抖。

竹林明来到校园，没有直接回校舍，她瞥了一眼踢足球的男生，然后向女生们聚集的一角走去。

围成一圈的女生们不知在干什么，发出阵阵尖叫。

“不行呀！它会挠人的。”

“来来来……这个给你，快过来。”

“不行不行，你看，它的背弓起来了，而且还在咆哮呢。”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学，问：“怎么回事？”

“那里有只黑猫，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轻轻分开人群，走进圈内。毛色光亮的黑猫似乎相当激动，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吼声。

“它是吓到了。”

竹林明说：“你们太吵，它以为你们要攻击它。”

竹林明走近黑猫。

“阿明！它会挠你哦。”同学喊。

“别吵——来，没事的。别怕。”

黑猫十分谨慎地用绿眼睛凝视竹林明。她蹲下身去，轻轻伸出右手。

突然，黑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前爪。有人啊地叫出声来。

竹林明的右手手背上出现三道伤痕，鲜红的血滴落在地面上。她的手缩了一下，但立刻又若无其事地伸出来。

她用指尖轻触黑猫的眼睛之间，然后开始轻抚它的皮毛。黑猫一动不动。最后，她的手指绕到黑猫的下巴下面，温柔地来回爱抚。

黑猫就这样坐着，闭起眼睛接受她的抚摸。

“乖……已经没事了。”

竹林明低语。周围的女生们也一同静下来观看。

黑猫开始舔竹林明的手背，用它粗糙的舌头，一心一意舔舐着她流血的伤口。

“谢谢……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伤。”

竹林明双手抱起黑猫搂在胸前。“小家伙，你从哪里来的呀？”

“嘿，原来在这里呀。”

一个高高瘦瘦、身着西装的青年分开女生们走过来。他的娃娃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这是你的猫？”

竹林明问。

“是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片山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

后来，片山这样对晴美说：“黑衣女孩儿抱着黑猫，抚着猫头，看着我微笑。当时——是真的哦——那女孩儿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

在说明片山为何跑来上志学院之前，先让我们去附近的空教室，看看委员长缺席的“怪奇俱乐部”干事会的情形。

“我喜欢这种玩意儿。”

听了长昭的说明，关谷显得兴致勃勃。

“明石，你觉得如何？”

长昭尽量若无其事地问，但他很清楚，如果明石反对就麻烦了。

“桥本会怎么想呢？”明石说。

关谷也认真起来。“对呀，毕竟要桥本一起做决定才行。”

“可是，那样就来不及了。”

长昭拼命游说两人。他不敢说已经答应人家了。

“桥本会反对哦。”

关谷说：“他肯定会勃然大怒，说这是对‘怪奇俱乐部’的侮辱。”

“可是，我觉得合作也挺好。关谷你也是这样想的吧？那么，今天只有三个人，二比一！”长昭气急败坏地努力争取。

“但我……”关谷迟疑。

“你什么？刚才明明赞成来着——”

“桥本为她加入的事很生气哦，如果再加上这样的事情……”

长昭烦躁极了。那些事情他当然心知肚明，不需要关谷特意告诉他！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关谷说。

“都说不可以……”

“这样也不错。”

明石打断他。

“什么也不错？”

长昭困惑地问。

“我是说，接受戏剧部的要求也不错。”明石面无表情地说，“这就变成三比一了，也不用等到明天了。”

长昭露出笑脸。

“好啊！那你赞成了？喂，关谷你也赞成吧？”

关谷不时地望望明石，用含糊的声音说：“既然明石都这样说了……”

“好，决定了！”

长昭拍了一下桌子，“来，你们想演什么角色？”

“我可不演弗兰肯斯坦哦。”关谷说，“最帅气的是吸血鬼吧。”

“吸血鬼由我来演。”

明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