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 柔美的慢板(如歌曲般悠扬) 6

吃完早餐,大家各自回屋,只剩下玛莉和片山两个人留下。

“真丢脸啊!”玛莉说。

“你不用管我,我当听众就好……”片山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玛莉摇摇头,“我刚才表现得好像很爱出风头的样子……但我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那样做的。”

“你做得很好,大家都放松多了。这可是不容易做到的呢,你真行!”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啊,你也在夸我吗?好开心!”玛莉莞尔一笑。

福尔摩斯真会拍马屁。

“后来……有什么发现吗?”玛莉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她指的是录音机。

“昨夜我通宵监视,但是没人现身。”

“怪不得你显得那么困倦,干刑警的真辛苦啊!”

“一般这种监视工作都是有人换班的……”片山说话时狠狠地盯着福尔摩斯,而福尔摩斯则若无其事地走出餐厅,好像在说,脑力劳动者怎么可以干那种活儿呢?

“我很想和你换班,可是我还得练琴……”

“你不用在意,这是警察份内的工作。”片山说。

“但是,我很担心。”

“自己练琴时有人躲在暗处窃听,担心是正常的。”

“这是原因之一……”玛莉似乎感到难以启齿,“如果没人来拿磁带,那窃听者岂不就变成我了吗?”

片山一愣。不错,因为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片山自己,就只有玛莉。

“这……我真没想到。”片山说。

“这样可当不了优秀刑警啊。”玛莉笑道。

“是当不了。”片山也点头承认。

片山一回到房间就给晴美打电话,就是八点钟石津接起并引来一顿臭骂的那通电话。

片山拜托晴美把窃听器的事告诉栗原,之后再次向书房走去。

他觉得,如果有人来拿磁带,与其在容易引人怀疑的半夜,倒不如趁大家都专心练琴的白天行动。而且,片山推测,上午十一点左右嫌犯最有可能下手,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片山轻轻推开书房的大门,房间没有窗户,一片昏暗。他开灯查看,屋里并无异状。于是,他又关上灯,躺在沙发后方。

究竟谁会来拿磁带?还是自己又会空忙一场?……片山做了一次深呼吸。

一个睡眠不足的人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不打瞌睡那才奇怪。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不在此列,而片山的意志像是一团可以随时根据情况改变形状的橡皮泥,所以当上眼皮越来越沉重时,他便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先小睡片刻,之后才能清醒地监视。短时间内有人过来的几率非常低。”

片山轻易说服了自己,立刻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儿。

他到底是怎么醒来的?轻微的声响?职业道德?抑或偶然?——当然是偶然。

原来我睡着了啊,片山打了一个大哈欠,正想站起来,突然头皮一麻——书架那边有人!片山听到书本挪动的声音。

是谁?屋里虽然没有开灯,但房门开了一道小缝,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

然后,他又听到摆弄录音机的声音。啪!咔嚓!一定是在换磁带。偷看一下好了,那个人如果爬上书架,正好后背对着自己。

片山在沙发后面调整好姿势,准备探出头查看时,口袋里的寻呼机突然响了。

“别吵!”

骂也没用。他想关掉寻呼机站起来时,头上遭到一记重击,当场昏了过去。

他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当他摸着头站起来时,寻呼机还在响,然而嫌犯早已逃之夭夭。

书架上的录音机此刻正躺在地板上,磁带却已不见踪影。

击昏片山的是一本百科全书。

“我宁可被美女写真集打晕。”片山嘟囔着。

他好不容易回到二楼房间接起电话,劈头就听到晴美的责问:“你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我怎么会偷懒?”

“那你为什么这么半天都不接电话?”

“都怪你偏偏现在打电话,窃听嫌犯都逃掉了。”

片山愤愤地说明了经过。他本以为晴美至少会道个歉:“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但没想到晴美竟然满不在乎地指责:“你在监视之前就应该先把寻呼机关掉!真笨!”

“……好吧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片山义愤难平。

“发生命案了!”

“啊?什么命案?”

“朝仓先生家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真的?”

“我干吗说谎!”

“那么……被害人是谁?”

“据说是乐团的事务局局长,名叫须田。”

“哪里的乐团?”

“当然是朝仓先生所在的新东京爱乐乐团!须田还是这次音乐大赛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原来如此……如果他被杀的话……”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谋杀。”

“什么?你刚才不是说发生了命案吗?”

“那是为了显得更有戏剧性!不过,尸体就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似的。”

“从地里冒出来?”

“而且,死者不知为什么,没有穿外套。”

“没穿外套?尸体是赤身裸体吗?”

“正相反,他衬衫领带一应俱全——先不说这个,总之这具尸体出现得很离奇。”

“哦,我知道了。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啊。”

“哥哥不能来没关系,只要把福尔摩斯借给我就行了。”

片山瞠目结舌。晴美继续说:“这种时候,福尔摩斯出马最适合了。我想栗原先生一定也会到现场来,到时我会拜托他派一个人去你那里支援。”

“喂,你什么时候变成警局的顾问了?”这是片山绞尽脑汁想出的唯一一句讽刺。


晴美挂断电话,朝仓回来了。

“警车应该快到了——我不太清楚规定,是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就不能外出了?”

“不,只要事先把去向告知警方就行。”晴美回答。

“那就好,”朝仓松了口气,“我很忙,如果每次外出都要费尽口舌,就太麻烦了!”

“我去外面等他们吧。”

“我也去。不过,这个地方不难找到。”

这一点晴美也同意,因为朝仓家是一座气派的豪宅。

“还是有人留在尸体旁边比较好。请您留下,我到外面去等吧。”晴美道。

“那就麻烦你了。”

晴美从玄关出去,打开大门,来到外面的路上——真慢,怎么还没来呀!

如果那个叫须田的男人是被人杀死的,那么动机何在?会不会和集训地窃听事件有关呢?

对了,刚才朝仓在电话里对栗原说,只要问事务局就知道是哪一家装修公司施工的。也就是说,内部装修是须田一手安排的,在施工期间,他当然可以经常进出那里。

所以,他有很多机会安装窃听器,如果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须田装窃听器不太可能是为了自己,也许是某个决赛选手或选手的父母拜托须田这样做的吧。

晴美也知道自己毫无根据的胡乱推理意义不大,但是她忍不住去想——须田为什么会死在朝仓家里?尸体为什么突然倒在草坪上?为什么没有穿外套?

晴美突然吸吸鼻子。

有烧焦的味道——她蓦然回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朝仓家的二楼烟雾滚滚,着火了!起火的地方正是那间音乐室。

“坏了!”

晴美冲进屋里,遇到正要上二楼的朝仓。

“朝仓先生……”

“我刚发现失火!灭火器在那里!”

“好的。”

玄关旁有一个灭火器,晴美将它交给朝仓,朝仓跑上二楼。

“小心啊!”晴美喊。

“不要紧,这里用的都是耐火材料,引起燃烧的是那些黏合剂。”

朝仓看上去十分冷静——晴美不安地盯着楼上,这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幸好立刻把火扑灭了。”栗原说。

“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朝仓看着正在验尸的法医说。

“这种事还是不要有太多经验为妙。”栗原开玩笑似的说。调查命案,栗原是专家,即使和指挥大师在一起,也毫不怯场。而且,栗原本来就是那种一有命案就兴奋的人。

“听说死者须田是事务局局长?”

“是的,这次比赛的各项事务都由他负责。”

“这么说,窃听器事件,他也有参与的可能?”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是须田的确有机会安装窃听器。”朝仓沉下脸。

“请不要担心,调查时,我们要考虑各种可能性。”

“拜托了。以我的立场,不能与这件事有太多牵扯。”

“我明白您的苦衷,”栗原点点头,“请问,有谁住在这里?”

“目前只有我和女佣。我和妻子已经分居,孩子也不住在这里。”

“哦,那么,须田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我没叫他来。”

“嗯,我去问问那位女佣好了。”


女佣三十五岁左右,是个很不起眼的女人。

“请问你是广川克代女士吗?”栗原问。

“是的。”她小声回答。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

“你觉得在这里工作怎么样?”

“嗯,还不错吧。”

广川克代语气冷淡,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朝仓先生不在场,希望你实话实说。”

“是。”

“那个叫须田的人昨天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广川克代支支吾吾。

“请不要隐瞒,把实情全部说出来。”

“你能保证不告诉朝仓先生吗?”

“我保证。”

“他昨晚来过。”

“来这里吗?”

“是的。”

“来找朝仓先生吗?”

“不,是来找我。”

“……原来如此。”栗原感到很意外。

“非常抱歉。”

“没关系,你不用对我道歉,不过,须田是几点来的?”

“十点左右。他说朝仓先生和那位年轻小姐在一起,今晚是不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是的。朝仓先生在这方面手脚很快的……”广川克代说到这里,干咳一声,“总之,须田先生和我洗过澡就到卧室去了。”

“你的房间是一楼最里面那间吗?”

“是的,不过当时我们去了二楼。”

“二楼?”

“是的,我们去的是朝仓先生的卧室。”

“为什么?”

“我的房间……太小了,而且……床铺……”

“哦,我明白了,”栗原点点头,“所以,你们每次都会借用朝仓先生的卧室,对吧?”

“是的,不过早晨起床后,我都会整理干净。”

“后来呢?”

“大概十二点左右,我听到朝仓先生开车回来了,吓得急忙跳起来。”

“朝仓先生回来了?”

“是的。我急忙整理好床铺,叫须田先生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我就下楼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就发现了他的尸体。”广川克代泫然欲泣。

“哦,朝仓先生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和一个女人一起回来的。”

“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不认识。不过,并不是须田先生所说的‘年轻小姐’,而是个中年女人。”

朝仓真够忙的。栗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当指挥家。

“后来呢?”

“朝仓先生喝了一点酒,就和那个女人上二楼了。”

“这么说来,他和须田……”

“他们完全没有见面,我一心以为须田先生早就逃走了。”

“须田的鞋呢?”

“以防万一,我们每次都把鞋带上二楼。”

“可是……如果他从玄关出去,要打开门锁吧?”

“我没有锁门。”

“一直没锁?”

“是的。因为我想如果他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开锁会发出声音,容易被发现,所以我没锁门就睡了。”

“然后就地震了。”

“是的,当时我吓坏了,从床上起来后一直在发抖。”

“地震时朝仓先生下楼来了吗?”

“没有,地震过后,我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到二楼查看。我本想在卧室外问问朝仓先生是否安好……”

“问了吗?”

“没有,因为好像……没什么问题,我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所以……”

“明白了。然后你就放心地回到了一楼,对吧?”

“是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觉睡到天亮。”

“你是早晨几点钟起床的?”

“我平常都是七点钟起床,今天早晨也一样。”

“朝仓先生一般几点钟起床?”

“十点钟左右,不过也得看情况。大体上是十点钟左右。”

“今天早晨,你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那时她已经走了。”

“你没有注意到她离开?”

“是的。”

“明白了。话说回来……你知道须田的外套在哪里吗?”

“须田先生的外套?”

“是,尸体没穿外套,是不是放到别处了?”

广川克代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不可能。我催他快走,然后我先离开了二楼卧室,但那时我看到他已经穿上了外套。”

“你能确定吗?”

“是的,绝对没错。”

那么,须田的外套到哪里去了?栗原叹了口气:“我也不愿加深你的伤痛,但是有必要的话,警方还会再来找你问话。”

“我明白。”广川克代站起来想要离开客厅。

“对了,等等……”栗原突然想起一件事,“最近,你听他提到过将得到一大笔钱或是已经拿到一笔钱吗?”

“须田先生吗?”广川克代很惊讶,“没有。他手头一向很紧,有时我还要接济他。”

“恕我失礼,不过我要冒昧地问一句……那么,你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喽?”

“不是。须田先生的收入用来养活妻儿已经捉襟见肘,而我只有一个人,没有太多花钱的地方……”

“我明白了,谢谢你。”栗原说。

栗原一个人在客厅自言自语:“情人横死,她居然还能够这样冷静……”这时,根本刑警开门探进头。

“课长,南田大爷好像完事了。”


法医南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吞云吐雾。

“有什么发现吗?”栗原问。

“好大的房子!当指挥家这么赚钱呀!”南田每次进入正题之前都要闲扯几句废话,“要不我也改行当指挥算了。”

“真难得,你我想到一起去了。”

“胡说!你就是想买座大房子,然后在房子里养很多女人。”

“那你呢?”

“我啊,我想买很多小房子,一栋房子里养一个女人。”

“玩笑开够了吧?咱们言归正传,你有什么看法?”

“我实在不想让你失望,即便如此,我也得告诉你,死因是心脏麻痹。”

“什么?”

“没有解剖之前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恐怕死者生前心脏就不好。”

“那么,这不是凶杀案了?”

“别这么失望嘛。”

“不是凶杀案……那就再好不过了……”

“别嘴硬了,”南田笑嘻嘻地说,“如果故意把人吓死,也算是谋杀吧。”

“死亡时间呢?”

“不知道他的病史,还不能确定。但绝不是刚死,我推测死亡时间是昨天半夜。”

“这样啊,”栗原沉吟道,“但是,为什么死人会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呢?”

“那可不关我的事。好了,明天见,”南田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里熄灭,“对了,你们的咨询顾问来了。”

“顾问?”

“你看,它正在草坪上到处闻呢,也许真能发现重要线索。”

栗原向外一看,只见一个毛茸茸、黑褐相间的背影正在草坪上移动。

“不好意思,”晴美说,“我请求根本先生让我把福尔摩斯带进来了。”

“哦,没关系……老实说,也许小猫的用处更大呢。”

片山这时候肯定在打喷嚏。

“课长,”根本走过来,“我查看过二楼了。”

“有发现吗?”

“起火的是脚手架,脚手架上的木板和黏合剂一起燃烧了起来。”根本回答。

“木板?哦,就是掉在尸体旁边的那个?”

“掉下去的是木板两端没有烧光的部分。木板本来搭放在两根铁管中间,中间一段被烧掉,两端的部分就掉下去了……”

“嗯,尸体正好在原来那块木板的下方。”

“但奇怪的是,如果尸体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应该落在木板的外侧才对。”

“如果把尸体放在木板上,木板烧毁时尸体掉下来的话……”栗原说。

“不可能,”晴美说,“我最先发现尸体,后来我到外面等警车,那时候脚手架才起火。”

“这样啊!所以尸体并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我在发现尸体之前,看到过二楼的脚手架,那上面根本没有尸体。”晴美说。

“哦,不管怎样,如果不是凶杀案,谈论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不是凶杀案?”根本吓了一跳。

“南田说死因是心脏麻痹。”

“那么……”

“虽然尸体为何突然出现是个谜,但如果不是凶杀案,做调查也是白费工夫。”栗原似乎已对此事完全失去了兴趣。

“根本先生,你看看这个……”一个刑警拿着一块烧剩的布走过来。

“这是什么?”

“是死者的外套吧?”

“对啊……这是袖口,上面还有纽扣。这么说,只有外套在脚手架上吗?”

晴美拼命回忆自己当时不经意间看到的脚手架的样子——脚手架上好像乱糟糟地堆放着一些东西,罐装黏合剂、各种边角料等等,但她不记得看见过男人的外套。

晴美不敢肯定没有,但是如果有,多少应该有点儿印象才对。

“喵——”福尔摩斯在尸体前面的草坪上叫了一声。

“怎么了?”晴美走上草坪。

福尔摩斯抬起头,嘴里叼着一个东西。“是纽扣。这是那件外套上的吧,形状相同,只是大了一号,所以不是袖子的纽扣,而是衣襟的纽扣。可是,光找到这个纽扣又有什么用呢?”

福尔摩斯又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说:“这还不明白吗?急死我了!”

“哦,对啊。”晴美恍然大悟。

“什么事?”根本刑警走过来问。

“你看这个纽扣……”

“哦,就是死者外套上的扣子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袖子上的纽扣被烧焦了,可这个纽扣却完好如新。”

“对呀。”根本点点头。

“而且,这个纽扣不在脚手架正下方,而是在外侧……”

“的确很奇怪。但是,如果不是凶杀案,就轮不到我们调查。”

根本走后,晴美耸耸肩说:“福尔摩斯,就算不是凶杀案,也是一个谜团,对不对?”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