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期——维瓦尔蒂《四季》 3
“你回来啦。”晴美说。
“嗯。”片山说着脱了鞋子,进了房间,“累死我了!你先睡不就好了。”
凌晨一点,福尔摩斯已经在出租车里睡了一觉。它伸了个懒腰,在晴美的脚边蹭来蹭去,发出撒娇声。
“好了,好了,这就给你做饭。哥哥呢?”晴美说。
“你要是弄点和给福尔摩斯的东西不一样的食物,我就吃。”
“那当然!你先去洗个澡吧,水已经弄好了。”
“对了,约翰怎么样?”片山问。
“已经睡着了。真是只听话的猫。”
看见片山开始脱衣服,准备去洗澡,晴美说:“不要在浴缸里睡着了啊,会淹死的。”
“这件事你都说了多少回了。”片山横了晴美一眼说,“过去的事就让它付诸流水吧。不对,既然是浴缸里的,是不是应该说付诸洗澡水……”
片山洗完澡后,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到这么晚。”
“哪里啊,不客气。给,这是给你吃的。”晴美说。
“谢谢。”片山说着接了过来。
“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今天和一个长得像摔跤运动员的警员一块进行调查,他还有个什么很奇怪的恐猫症。我重新盘查了附近的住户,但是没什么大的收获。”片山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对了,你们学校有个叫泉田的老师吗?”
“英语会话的泉田老师吗?”
“嗯,是他,其实今天——”片山就把在土井绢子家遇到泉田的经过跟晴美说了一遍。晴美听完后吃惊地说:“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那里的老师怎么都是色情狂?”
“都是?”片山不由得问道。
接下来晴美把大町和榎本弥生的事情也告诉了片山。
“嗯,还真是乱啊。”片山说。
“不过,泉田怎么就碰巧和住在案发现场隔壁的陪酒女有私情?这也太巧合了吧。”
“是啊。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泉田。他一直在你们那里当老师吗?”
“从建校开始就是专职老师,已经有三年了吧。”
“也就是说,案发的时候,他已经在做专职老师了。不过这两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呢?”片山拼命想,“你们学校的所长,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晴美说:“我没和她详细说过这件事。要不哥哥你找机会好好和她谈谈?”
“这样也行……”
“所长好像很喜欢哥哥。”
片山吃惊地说:“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会,不过看样子也不像是说客气话。她还说想约哥哥你去看美术展……”
“嗯,估计是好奇吧。”片山很认真地说。
“那你就为了工作,去一趟吧。”
“嗯,那倒是可以。不过……”片山还没说完,晴美就接着说:“那我明天就回复所长说你答应了啊。”
片山含糊地点了点头。
晴美把白天照的那张照片拿给片山,说:“今天照了一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照得不太好?”
如果确实照得不太好,其实不拿出来就行了,但这就是女人狡猾的地方。因为她们并不是想听“照得真好看”,而是想听“还是本人漂亮”,不过片山可不是这么懂风情的男人。
“啊。”片山很感兴趣地接了过来。其实到此为止他做得不错,然后他接着却说:“这是你?不是吧,分明是个大美女啊!”
像他这样可绝不会受女孩子欢迎。晴美立刻显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把照片从片山手里抢了回去。
“对了,两年前那个案子的死者,就是凉子的姐姐,我今天拿到她的照片了。”片山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土井绢子给他的照片。
晴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说:“不是那个惨不忍睹的阿姨吧?”
“当然不是。”
晴美看着照片里的泽子说:“长了一张讨男人喜欢的脸啊。男人最受不了这样的女人了。”晴美又看了一眼,“这也是那种立等可取的照片吗?”
“嗯?啊,是啊,这是正方形的,看起来和平时洗出来的照相纸不太一样。”片山说着,同时皱了皱眉。按照土井绢子的说法,照片是在金崎泽子家里拍的。也就是说,相机也是金崎泽子的,那这个相机应该被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如果被害者的房间里有相机,检查里面的胶卷是搜查最常用的方法之一。即使里面没有犯人的照片,说不定也隐藏着一些线索。
片山自言自语道:“嗯,我明天去找找看。”
“找什么?”晴美问。
“找拍出这张相片的相机。如果不是那种拍立得的相机,里面说不定会有胶卷。好了,快睡吧。”片山说着伸了个懒腰。福尔摩斯刚刚洗完脸,正来回舔着自己的毛,此时突然抬起头来。约翰也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悄悄地朝门口走去。
“约翰,怎么了?”晴美觉得很奇怪,“外面有什么吗?”
约翰走到门口,开始大声叫起来。
“哥哥。”晴美立刻叫片山过来。
“可能有人在外面,你待在这里别动。”片山走到门口,轻轻摘下房门里侧的锁链,打开门锁,然后猛然推开房门,门外有一个人影立刻像弹簧一样弹开,只留给片山一个逃跑的背影。
“喂,站住!”片山大喊,光着脚跟在后面追了出去。然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你没事吧?”片山恢复意识之后,看到晴美正蹲在旁边看着自己。福尔摩斯和约翰也都坐在晴美身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埋怨片山“只会添麻烦”。
走廊里满是灰尘。周围的邻居纷纷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房门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对不起,打扰大家休息了。”晴美连忙道歉说。
片山捂着腰,好像很疼的样子。他愁眉苦脸地试了好几次才站起来,说:“满身都是灰啊,真受不了。”
“我才受不了呢。”晴美板着脸说,“看来你的脖子没摔断嘛。”
“当然没断!”
“真可惜。”
“喂,我也不愿意从楼梯上滚下来啊。而且走廊怎么能这么脏,搞不好居民会抗议的。”
“你胡说什么呀!真是的,赶紧回家吧。”晴美说。
“嗯,那个人跑了?”片山说。
“当然跑了。你看见那个人的脸了吗?”
“还没看到就摔下去了。”
“我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楼梯下面了。福尔摩斯正舔着你的脸呢。”
“嗯,是这样啊……可恶,真可惜。”
“还不是该怪你自己?快回去冲个澡吧,可真脏。”晴美催促着片山说。
“嗯。”片山应着,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裤子。他接着问道:“约翰呢?”
“对啊,它跑到哪里去了?”晴美环顾着四周说,“它和哥哥同时从房间里跑出来的,之后就不见了……啊,回来了。”
一个庞大的黑色身体从暗处显现出来,然后看都没看片山他们,径直走上二楼。
“它是不是去追刚才那个家伙了?”片山说。
“嗯,谁知道呢。”晴美说。
“要是福尔摩斯的话,说不定就能问出来那个人是谁了。”片山说。
片山揉着自己的腰,往楼上走,说:“到底是谁呢?竟然跑到我的公寓来了。而且从那人逃跑的样子来看,似乎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
片山一边冲澡,一边拼命地思考着。还好冲淋浴的时候也没什么需要小心的。
“唉,今天真是够受的,赶快睡吧。”片山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着头说。这时福尔摩斯叼着一条领带跑到片山的脚边。
“干什么?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呢。”
晴美皱着眉说:“它是不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啊?”
“可是,这种时候,还要去哪里啊……”片山想了想,突然醒悟过来,“对啊,那家伙听到了咱们说的内容,就是有关照相机的事情。”
福尔摩斯立刻催促般地叫了一声。
“喂,晴美,快给我拿衣服。我现在要去一趟那个公寓。”
片山慌忙穿好衣服,带着福尔摩斯跑了出去。
晴美也追出去,有些生气地朝着片山喊道:“你小心点,别再从楼梯上摔下去!”
下了出租车,片山走进S公寓,但是从门卫室的窗口却没看见门卫的影子。
“好奇怪啊。”片山想,这里应该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
“有没有人在啊?”片山朝门卫室里面喊了一声。他从窗口把头伸进去,环视里面的情形,结果却发现,那个叫江口的门卫正倒在床上。
“江口!”片山大声喊道。他情急之下忘记自己的脑袋还在窗口里伸着,突然间猛地一抬头,后脑勺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窗框上。
“疼,疼啊……今天怎么回事,脑袋挨了这么多下。”不过他并没有时间发牢骚。片山环视屋内,觉得江口可能是因为药物原因昏睡过去的。桌子上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恐怕就是咖啡里被加了安眠药。“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还是上楼吧!”片山说着和福尔摩斯急忙一起坐电梯上了十一层。到了1104室门前,片山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不过像这种高级公寓,从门口都听不到什么声音。片山拧了一下门把手,门马上就开了,里面有人!片山瞬间紧张得身体紧绷,同时掏出了手枪。
“咱们准备进去吧,福尔摩斯。”片山小声说。他一鼓作气推开房门,冲了进去。里面是一片漆黑,片山匆忙打开客室的灯,谁知客厅中央站着的竟然是隔壁那个在夜店工作的女人。
“呀,你是白天的那个警官吧?还有那只小猫咪!”那个女人很开心似的和片山打着招呼。
“它可不是什么‘小猫咪’。你在这里干什么?”片山问。
“啊,真是不好意思。你以为我这是乱闯别人家吗?其实我是要抓小偷。”土井绢子说。
“小偷?”
“嗯,不过好像那个小偷已经跑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山收起手枪问。
“我刚才从店里回来,因为有点头疼,就比平时稍微早了一点。下了电梯之后,发现这间屋子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我觉得很奇怪,便打开门看了看,结果没看到人,于是就走了进来。”
“你这么做也太过鲁莽了吧!”片山说。
“怎么能说鲁莽呢。做我这种工作的,遇到这点小事,没什么好害怕的。”
“是吗?”片山半信半疑,催促着绢子继续往下说。
“总之,我进屋后,突然有人把我的头蒙住了。这人一定是之前藏在沙发旁边了。当时我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我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就倒在了地板上。蒙在我脸上的毛巾被也掉了下来,那时候屋里仍然一片漆黑。我当时有点害怕,想动又不敢动。我也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就那么一直站在原地。然后灯突然亮了,你就站在这儿了。”
“你大概站了多久?”
“我觉得站了很久,不过说不定只有两三分钟。”
片山还是不太相信绢子说的话。无论绢子胆子多大,大半夜的一个人走进杀人案的案发现场,这种事情超乎常理。但是,片山也没有证据证明她说谎。今天还是先问到这里吧。片山想先检查一下其他的房间,因为也不排除犯人还藏在房间里的可能性。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检查一遍。”片山说。
“嗯,那我还是回去好了。果然还是性命要紧。”绢子说着,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袋和提包。
“喵——”福尔摩斯大叫了一声,于是片山回头看着福尔摩斯。
“小猫咪,要不要来我家喝杯牛奶?”土井绢子说着,朝门口走去。福尔摩斯快步冲过去,挡在她前面,同时弓起身子,摆出威胁的姿态,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喂,你怎么了?”片山问道。他感觉有些蹊跷,便朝福尔摩斯走过去,说:“你有什么疑问吗?”
“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土井绢子的脸色十分难看,“我要回去了。”说着,她想强行走出门口。福尔摩斯立即跟了上去,抬起前肢抓了一下她手里拎着的纸袋,于是纸袋嘶的一声被划破了。
“你要干什么?”土井绢子大叫起来。从划破的纸袋里滚落出一样东西——一架拍立得照相机。片山立刻弯腰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片山问。
“这是——”有那么一瞬间,绢子吓得脸色一变,不过她立马显示出长期以来千锤百炼的胆量,说道,“相机啊,一看不就知道了。”
“谁的?”
“我的啊!当然是我的,这还用问。”
“是这间屋子里的吧?是你和金崎泽子一起拍照时用的那架相机吧?”片山说。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是小偷吗?”
“看样子里面的胶卷还在。看看拍的是什么就知道了。”
片山抽出里面的相纸,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里面拍的是什么?”片山问。
“啊?”
“如果这是你的相机,你一定知道里面拍的是什么吧。那请你告诉我,这里面拍的是什么样的照片?”听片山这么一问,土井绢子顿时语塞。片山越来越有刑警的样子了。
“我知道拍的是什么。”土井绢子焦躁地说,“没看出来,你还真是烦人。”
“这是这间屋子里的相机吧?”片山问。
“是的。”绢子说。
“你为什么要偷这架相机?”
“什么偷呀,我就是借来用用。真的!我是想给店里的客人照相,便想到以前在这儿照过相,有相机……”
“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真的!”绢子着急地大喊道。
“你别大喊大叫的。也就是说,房门开着,而且里面的灯也亮着?”
“是啊,而且照相机就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桌子上?”片山吃惊地说。
“嗯,简直就像为我准备的一样。我也吓了一跳,急忙就把相机装进了纸袋里,然后就被毛巾被蒙住了脑袋。”
“这回没说谎吧?”
“我为什么要说谎啊!”绢子又叫了起来,不过她还真好意思这么说。
“我以后再详细问你。”片山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不过片山觉得,真实情况应该就和绢子后一次说的差不多。确实有另一个人闯进来,因为如果是绢子的话,没必要在保安的咖啡杯里下安眠药。
“总之,先看看照片吧。”片山说着。他从相机底座抽出相纸,那是一张金崎凉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凉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些羞怯地微笑着。
绢子偷偷瞄着照片说:“是那个妹妹啊。”
“嗯。不过,为什么照片还放在相机里呢?”片山又开始拼命思考。这种立拍可取的相机,最大的优点就是拍完照之后,马上就能取出照片来。那么,为什么这张照片照完之后,还一直存放在相机里面呢?
“唉,真是惭愧。”门卫江口很难为情地低下头说,“我当时觉得有点困,就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杯即冲的咖啡回来。突然听到外面有像爆炸一样的砰砰的声音……”
“爆炸声?”片山确认道。
“嗯。刚开始我以为是枪声,但是出去之后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当时想,可能是有人放烟火吧,便回到了屋里。我喝完桌上的咖啡,大约五分钟之后,就觉得睡意难挡,于是便不省人事了。”江口说。
片山觉得很疑惑。如果闯进公寓的就是在自己家外面偷听的那个人,那么难道那家伙会随身带着安眠药吗?而且,那个人闯进公寓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如果是为了偷相机,又为什么会把相机摆在桌子上呢?
片山重新检查了一遍现场,但是并没发现丢失其他物品。
福尔摩斯在片山脚边伸了个懒腰,它看着片山,好像在说:“嗯,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华生。”
“我知道,我也要睡觉。”片山也受福尔摩斯的影响,不由得伸了个懒腰。江口觉得很惊讶,目光来回在福尔摩斯和片山之间逡巡。这一人一猫之间的默契令他有些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