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午后)
在飞鸟家洗完澡后,本想躺下小睡一会,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出三竿了。
公司的周六是隔周放假的。幸好那天正好时值轮休,所以并无大碍。只是担心在悠长的睡眠期间,会不会受到《迷宫草子》的影响。但似乎是杞人忧天了。由于比我早起的信一郎说直至现在也没发生什么,我松了一口气,但就在那一瞬,还是从他口中听到了最不愿听的消息。
“明日香烧是退了,但好像还是醒不过来。”
据说她妈妈和老婆婆都很担心。
“果真不是普通的发烧么?”
“这么说呢……但我是觉得肯定是《迷宫草子》的原因吧。”
我们就着老婆婆自己腌制的梅干,吃着老婆婆给我们做的饭团。
“奶奶拿来饭团的时候,就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
“到底要什么时候结束呢……”
“…………”
老婆婆知道了我们被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且和明日香发烧不无关系。她在担心明日香的同时,也相信信一郎一定能解决这桩可怖的事吧。
“你是这么回答的呢?”
“要么今天,要么明天……”
“你奶奶又怎么说呢?”
“她只是点了点头,就回了主屋。”
“别提明天了,今天就一口气搞定吧。”
也不知是昨晚疲劳过度还是睡眠不足,我的头昏昏沉沉,身体也疲惫至极。但我却不得不这么说道。
“是啊。”
信一郎也深以为然,将《迷宫草子》递了过来,就这样将剩余两个故事一口气送上西天吧。
但就在这一刹,我却犹疑着不愿接手。一面说着豪气冲天的台词,一面却还是很没出息。只要一想到要接触《迷宫草子》,就会陷于极度的厌恶感中。
“怎么了?没问题吧?”
“嗯嗯,没事。”
我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像是从一脸担心的信一郎手里抢过去一般,干劲满满地接过《迷宫草子》,即刻翻开书页,开始阅读《钟楼之谜》了。
读毕,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件。
“这是很简单的事件嘛。”
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一直在窥探着这边的情况的信一郎终于开了口。
“你说的简单是指千砂的死是事故吗?”
“不,不是事故。”
“那么果然就是谋杀了……”
“唔,也不能这么说吧。”
“咦,难道说是自杀么?”
“不,这绝不可能。”
过了中午,这间屋子还是贴着符纸。而且由于信一郎将《钟楼之谜》说成单纯的事件,因此我稍稍舒了口气。但此后他这番不得要领的回答,又立刻让我深感不安。
难道是我的想法传达给信一郎了吗,他边笑边说道:
“有关事件的解释,作品中的‘我’是说得很仔细。不过由于他并未深究其中的问题,所以就让我们一同思考总结一下吧。”
“还有什么没深究的呢?”
“时间的来龙去脉哦。”
“时间……?”
信一郎拿起被我放在火盆边的《迷宫草子》,说道:
“作品中的‘我’在抵达埋户丘站之前,在电车里听到了十二点的钟声。从车站到钟楼大约用了三十分钟,估计他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到达宅邸。然后便和古濑夫妇、伯母、千砂分别说了话。在千砂的房间里的时候一点的钟声响了,过了十分钟古濑阿姨打来内线电话,于是下到厨房吃了午饭,然后‘我’登上了‘后山’。”
“怎么说?”
“两人吃完午饭大约是在一点四十分左右,这样一来,千砂自钟楼上坠落的时间就大约在一点四十五分至两点之间。”
“即使知道了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也没法推翻已有的不在场证明吧。当她登上钟楼的时候,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所处的位置,这是很明确的。因此即使弄清楚了每个人几点几分人在哪里,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吧。”
“就是这个道理。”
信一郎一本正经地答道,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掌握时间的来龙去脉可是很重要的。”
“原来如此,你是明白了什么了吗?”
“事件发生的时间大约在一点四十五分至两点之间,期间无人能靠近钟塔的‘观景台’,这一点已经得到了确证。”
那种事情‘我’不是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写过了吗?我虽然对他投以无言抗议的视线。不过信一郎却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肯定是觉得这是像我这种侦探角色的不良习惯吧,总会绕着圈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倒是不假,所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是,在这起事件中,时间的来龙去脉可是尤为重要的事实。”
“…………”
“作品中的‘我’有进行过相当细致的考察。也有认真地从机会和动机来思考事件。可惜还是漏了一样。如果能考虑到那个手段,说不定就能到达真相了。”
“什么手段……?”
果然还是谋杀啊。
“这种情形下比起手段,其实事件的舞台设定才是最要紧的问题——”
“是说钟楼的‘观景台’吗?”
“嗯。接着作品中‘我’的思路,我们也来思考下吧。首先是自杀。这种状况按‘我’的解释看感觉最没可能。那事故又如何呢?在此处琉璃的证言则有所助益了。据说千砂在‘观景台’上是双手搭成屋檐的样子来遮眼睛。她患有视网膜色素变性症。因此难以承受阳光直射。在如‘观景台’这般不安全的地方,我想她会极力避免直面太阳。”
“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吧。”
“那为什么她没从钟楼上下来呢?在这般危险的状况下,又为何要留在上面呢?”
“这么说来……”
“其中一个理由是‘我’稍后会到,所以就一直在那等着。”
“但如果自身遭遇危险,再怎么样都会下去的吧。”
“不过,千砂并没下去。”
“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背对着太阳。”
“…………”
“‘我’登山‘观景台’的时候,正面可见埋户丘站的灯光,在其前方可以看到商业街。商业街在车站南出入口的一侧,这么说来钟楼‘观景台’的门就朝北了。”
“因此她似乎背对太阳。是的,我觉得由于她对自己眼睛的状况心中有数,所以除了朝‘我’挥手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面朝北方的。因此即使阳光自云的缝隙里射出,也可以用手遮住眼睛。”
终于明白了信一郎为何要执着于时间了。不过若是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时间和方向两方面吧。他把重点隐藏起来了。
不过他却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说道:
“所有才说舞台设定是很重要的吧。”
“理解是能理解……若是千砂面朝北方,用手遮阳就足够了,不可能失足掉下去吧。”
信一郎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说不是事故,若了解到这种程度,之后不就简单了吗?”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千砂正面被光直射的话,又会如何呢?你难道不觉得她会因为太过晃眼而引发眩晕,然后从钟楼顶上坠落吗?”
“从正面?是谁?怎么做到的?”
“小琉璃。”
“什么?”
“通过她化妆的时候必定要用的镜子——”
“啊……”
机会和动机……都有了。
“千砂说过,小琉璃不怕生,而且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确实有朝着‘我’微笑。但在第二次的时候,她却躲开了。”
“因为她知道‘我’是时钟屋里的人么?”
“是吧。不过,关于小琉璃是否有杀意——”
“她知道千砂病情的可能性很低吧,自然也不能理解何谓视网膜色素变性症。”
“只是,若考虑到与阿健的三角关系,用镜子反射阳光,或许是比单纯的恶作剧更具恶意的行为。但她应该也没想到会因此出了人命。准确地说,是她并不觉得这样就能杀死千砂吧。”
“所以也无法断言是蓄意谋杀……是这样么?”
“话虽如此,也并非是蓄意的过失杀人。”
原来如此,这个的确很难解释。
“话虽如此,小琉璃也能够理解千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所她就躲开了‘我’。”
“嗯,她之后并没在时钟屋前守着便是最有利的证据。因为已经没有必要监视靠近宅邸的阿健了。”
“情敌么……”
“关于这点,在小琉璃的证词里也能找到线索。她将登上钟楼的幸嗣称为‘男的’倒也罢了,但对于自己的情敌——也就是千砂,却仿佛对陌生人般称之为‘女的’,是有些不对劲吧。”
“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么?”
“恐怕是吧。”
信一郎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了胳膊。
“当小琉璃长大,也进入思春期的时候,对于这件事又会有怎样的记忆呢?”
我对自己提出的疑问略感脊背发凉。
“只是——”
信一郎没有理会我的反应,依旧抱着胳膊说道:
“——只是,这样想的同时,我还是在思考果真是这么回事吗?”
“什么?”
“小琉璃可能每天都在时钟屋前盯梢吧。”
“是为了不然阿健接近千砂么?”
“这样的话,即使数次看到千砂出现在‘观景台’上也不足为怪吧,每当出太阳的时候,也很有可能会目击到她以手遮阴的样子。也就是说即便小琉璃不知道她患有眼病,也能够察觉到她非常讨厌太阳。”
“不会吧……”
“如果能够预想自身行为的后果,那就是一起完美的蓄意的过失杀人吧。”
听着信一郎的话,总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此时他微微一笑,猝然改变了语气:
“话虽如此,提到《猫町》里的‘景色背面的真实性’,书中的‘我’貌似与你有相通之处呀。”
……回过神来,我正躺在飞鸟家别屋深处的六叠间里,睡在被褥里,额头上敷着一条湿毛巾。
“你醒了吗?”
大约是察觉到我苏醒的动静了吧,信一郎从隔壁的八叠间里探出脸来。
“我是晕过去了……么?”
“嗯,烧得还挺厉害的,没事吧?”
到底是被妖怪追过了,还是中招了吗?
询问之后,才知道我是突然脸朝下倒在了地上。摸摸额头感觉很烫,就将我搬到里屋让我睡下了。
“这样啊……”
“我已经给你家去过电话了,今天就这样睡吧。如果你病倒的话,《迷宫草子》的最终了断也没法进行了。”
“可是……”
信一郎制止了想要起身的我,开导似地对我说道:
“没事的,还有整整一天呢。”
事实上我也起不来,即使从被褥里出来,似乎也没法好好思考,只能成为信一郎的拖油瓶吧。
就这样,我跟信一郎迎来了《迷宫草子》周而复始的第七个日子,恐怕这就是最后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