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侯大利指挥侦查行动 拔出萝卜带出泥
“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是老朴的绝招。其实绝大多数侦查员都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很多人不能坚决贯彻执行。世上很多事都这样,道理简单,执行困难,能执行者,必成大器。两条线索交叉到黄仁毅后,侯大利和江克扬直奔梅山,找到派出所所长施成。
施成和江克扬曾经是搭档,见面后自然很是亲热。略为寒暄,施成道:“侯组长,我认识黄仁毅,在黄氏农家乐吃过饭。你需要了解哪方面情况?”
侯大利道:“我要了解黄仁毅的社会关系,以及他的成长经历。”
“我们所里的辅警程东,退伍军人,素质不错,是黄仁毅同村人,应该对黄仁毅有所了解。”派出所所长施成是刑警出身,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没有问原因,直接提出建议。
“那最好不过。”侯大利到梅山来了解黄仁毅的情况,又不能打草惊蛇,能从侧面了解自然最佳。
程东接到电话,很快来到所长办公室。转业在派出所干了一年多辅警,程东身上仍然保留着军人的行为举止,坐得笔直。施成非常严肃地讲了讲保密纪律,再由侯大利提问。
程东原本还有些紧张,得知是了解黄仁毅的情况,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我从小就认识黄仁毅,我家和他家只隔了两匹坡。黄仁毅比我大三岁,成绩还行,读完了初中,没有读高中。初中毕业后先是在梅山混社会,后来就跟了黄大磊,在长盛矿业的铅锌矿工作。”
侯大利道:“黄仁毅和黄大磊是什么关系?黄仁毅是长盛矿业下属的长盛铅锌矿副矿长,很受重用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程东道:“梅山黄家都是亲戚,建有一个黄家大祠堂。黄仁毅和黄大磊从辈分来说只隔了一辈,亲戚关系很远。黄仁毅最初是长盛矿业的小喽啰,遇到什么麻烦,有点冲突,就由他们这一群小喽啰冲上去打。他下手狠,人也挺聪明,比多数小喽啰都混得好,后来到长青老矿那边当安全员,算是进入黄大磊的圈子。我当兵转业回来时,黄仁毅已经是长青铅锌矿副矿长,开豪车,住别墅,算是他们那一批混得最好的。”
侯大利道:“黄仁毅是什么性格?”
程东脱口而出,道:“这小子有野心,胆子大,野心勃勃。以前偶尔在一起喝酒打牌,他话里话外就是想当大老板,赚大钱,不甘心过现在的生活。”
侯大利除了录像,还拿着小本本飞速地记录,听到这里,又问道:“他是什么时间发达的?”
程东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是我当一级士官的第二年,2006年初。”
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黄仁毅的经历已经有了一个粗线条。侯大利、江克扬又到黄仁毅老家走了一圈,邀请当地村支书和村主任吃了饭。在席间,所长施成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向黄仁毅。村支书和村主任喝了几杯酒以后,讲了不少黄仁毅的往事,大大地充实了侯大利所制作的黄仁毅“关系轨迹”图。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在白板上梳理出王大辉案的三条关系线。
王大辉—杨成功—梁佳兵—唐国兴—王大辉,第一条关系线摆在明处,在长青铅锌矿收购中纷纷出场。
王大辉—黄仁毅—?,第二条关系线藏在暗处,从“西藏相片中透露出的后视镜”到“王大辉逝后仍然在使用的QQ号”牵出了黄仁毅,黄仁毅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除了这两条线索,再也没有其他线索将王大辉和黄仁毅联系起来。
王大辉—唐国兴—?,第三条关系线藏在暗处,王大辉与唐国兴是通过唐国兴手机上的短信联系起来,唐国兴在王大辉遇害前一天出车祸,背后黑手是谁?
下午五点,重案一组召开案情分析会。
侯大利摆出线路图以后,没有提前抛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由侦查员们发言。在以往的案情分析会上,他不是指挥员,用不着组织大家朝着预定方向前进,而是独自沉浸在案件中,在黑暗隧道中寻找真相之光。担任一组组长后,他肩负指挥职责,就得把所有侦查员动员起来,沿着自己的指挥棒合力向前。
侦查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的建议都极有针对性。侯大利十指如飞,键盘咔咔作响,记录下每个侦查员有价值的发言。
江克扬意见:由于二道拐案发之初的调查时没有时间范围,我们调查走访周边村民时,重点是查找失踪人员。如今明确了二道拐黑骨案的发案时间是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我们要重新调查周边村民和林场护林员,在这个时间点是否看到有人在半山坡烧火。烧尸体会有浓烟,还得持续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附近的人能想起当年的事。
袁来安意见:我在长青县查档案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一是《山南省江州市长青铅锌矿资源储量核实报告》的报告时间是2004年7月2日,测量单位是山南地质队。既然已经有了储量报告,为什么还要再请岭西的勘查单位?要找到这个原因。
张国强意见:梁佳兵是核心人物,如果收购案有猫腻,他绝对是参加者。他不参加,整个事情玩不转。我们从梁佳兵入手,只要把他突破,绝对能带出一串。
马小兵意见:岭西地勘所杨成功绝对有问题,自己的队员失踪,居然不管不顾,反而要开除王大辉。突破杨成功,就能挖出梁佳兵的料。
伍强意见:王大辉死前,唐国兴意外身亡,收购案顺利进行。唐国兴和王大辉应该是一伙人下的手,可以串并侦查。
伍良友意见:从常理推断,长盛矿业要花高价收购长青铅锌矿,肯定清楚储量,资本家不会乱花钱。从这一点来推断,长盛矿业有可能操纵了山南地质队和岭西地质队。
论讨案件时,侦查员们没有长篇大论,言简意赅,直接提想法。侯大利吸取了侦查员合理的意见,结合自己的思考,提出了下一步要开展的四项工作。
一是集中力量调查周边村民、林场职工,着重查找知道11月11—15日老坑道烧火的目击者;
二是继续收集梁佳兵和黄仁毅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
三是研究长青铅锌矿收购案资料,寻找其中的问题;
四是调查资源储量核实报告的真实性。
重案大队一组进行了分工:江克扬带队前往二道拐和长青铅锌矿,负责第一、第二项任务调查;张国强和严峰负责第三项、第四项任务调查;侯大利协调各方关系,并指挥整个侦查活动。
第二天早上,侯大利和江克扬小组一起前往二道拐村。
“2005年11月中旬的事,谁记得清啊!”村支书老刘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香烟,看了香烟的牌子,在鼻尖嗅了嗅,点燃,再深吸了一口。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矿洞中呈倒三角形的烟熏痕迹,提醒道:“2005年11月11日或者12日,当时在山坡老矿洞附近应该有两三个人,最有可能是两个人。火烧得很大,浓烟滚滚。没有到熏腊肉的时间,大家应该会觉得奇怪。”
村支书老婆端着削好的广柑过来,道:“两位公安同志尝尝,这是我们家种的,早熟柑,很甜的。2005年夏天下大雨,也滑过一次坡,冲断了公路。当时长青铅锌矿还是国有的吧,村里找到他们,要求他们修路,矿里答应了,派人重新修了公路。”
老刘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村支书老婆道:“2005年,你跟着大哥到外面搞建筑,正好那年没有回来。”
侯大利这才明白为什么周边村民普遍对11月11日左右的浓烟没有印象,原因简单,公路断掉,村民没事不会爬山上坡。
老刘拍了下脑袋,道:“瞧我这记性,2005年,我出去了一年,第二年春节才回来。你们还是多问问林场的人,还没有到熏香肠腊肉的时间,他们见到烧火冒烟,多半会过来瞧一瞧。”
得到这个信息以后,侯大利马上给前往林场的另一组侦查员打电话,提醒他们要注意“公路断掉”期间这个大事件。
调查走访看起来简单,实则是体力活和脑力活的集合,需要眼睛尖、嘴巴巧、手脚快、脑子灵,就算如此,能否捞到干货还得看运气。侯大利和江克扬走到第四户时,江克扬收到了马小兵的电话。
马小兵调门极高,道:“老克,找到目击者了,是一个退休老工人。我们上次来调查的时候,老工人的女儿生小孩子,他和老伴进城了,所以我们没有见到他。这个退休工人当时准备上山砍柏树枝,给住在城里的女儿女婿送过去。据他说,他女儿从小就喜欢吃柏树熏的香肠腊肉,所以特意上山砍柏树枝。他看到山下在冒烟,过来查看,还没有走到冒烟的地方,就遇到老铅锌矿的黄仁刚。”
黄仁刚是第一次出现的名字。此人姓黄,极有可能与黄仁毅、黄大磊等人都来自梅山。江克扬心知有戏,道:“老工人认识这个黄仁刚?”
马小兵道:“黄仁刚在老铅锌矿上班,负责保卫,经常与林场打交道。这一带村民每到冬天都习惯在户外搭个简易土灶,到山顶砍柏树枝熏香肠腊肉。黄仁刚说是要熏点香肠腊肉送礼,而且熏香肠腊肉的地方不在林区范围,老工人也就没管。除了黄仁刚以外,还有一个人守在大铁桶旁边。当地都是12月中下旬才开始熏腊肉,这个时间稍有些早,所以林场工人印象比较深。”
江克扬道:“老工人认识另一个人吗?”
“老工人不认识另一人。据他说,从相貌和穿着来看,应该是城里人。土公路到大铁桶之间停了一辆皮卡车,应该是用来运腊肉的,这在当地很常见。”马小兵又特意强调道,“据林场老工人讲,黄仁刚右手包的有纱布,纱布上还渗出血迹,应该是手掌受伤。”
放下电话后,江克扬喜形于色的对侯大利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和马小兵会合。”
坐上车,侯大利兴奋地按了几声喇叭,道:“黄仁毅自作聪明,用西藏风景相片来迷惑张睿,反而暴露了路虎车和移动终端。在老矿井焚烧尸体同样是自作聪明,若是他们把人悄悄埋了,我们找不到目击者,这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克扬道:“黄仁毅的花招其实也挺有效,张睿和王玥等人误以为王大辉是在西藏旅行时出了事。而且他烧了尸体,让我们无法提取DNA。我提醒一个事,二道拐颅骨虽然有种植牙和皮带扣,可是毕竟没有提取到DNA,无法百分之一百能够证明这就是王大辉,到了起诉和审判阶段,我担心这在法官眼里是漏洞。特别是佘祥林案件之后,法院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身份的尸体盯得很紧,卡得最严。”
侯大利对此事也有些发愁,道:“骨骼的DNA本来就少,又被火烧,还被封在洞内,降解严重,刑侦总队技术大拿也没有提取到DNA。”
江克扬道:“2008年召开了第三届全国法医DNA检验技术研讨会,我看过一篇论文,专门谈到了陈旧性骨骼提取DNA的课题,山南省搞不定,我们可以朝全国五个重点实验室送,如果国内最顶尖的实验室都搞不定,那么我们也就尽力了。”
江克扬这一席话,顿时让内心颇为骄傲的侯大利刮目相看,道:“你的意见相当重要,极有道理,这事还得请省刑侦总队技术室出面。”
下午一点,几路参加调查走访的侦查员这才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和侦查员们聚在苍蝇馆子吃午饭,庆祝上午调查工作取得的进展。
刚刚放下饭碗,侯大利接到了张睿电话,来到公安宾馆。
张睿打开笔记本电话,调出相片,道:“今天收获很大,这里的相片全部是长青铅锌厂厂区的相片,这是铅粉厂区、电炉、铅系统生产区、二车间的破矿平台、氧化锌厂、动力厂、烟化炉车间,这几张是重点设备,包括粗铅生产。除了这些,里面还有正在兴建的两个车间,规模很大,投资都在千万元以上。铅锌厂周边还有一些配套厂,铅冶炼厂等,规模都不小。这是铅锌矿的发展五年规划图板。”
相片大多是在铅锌厂内部拍摄的,拍摄时间就在今日。侯大利吃了一惊,道:“你进了铅锌厂,还拍了这么多相片?”
“我是岭西矿产资源报的特约记者,亮了证件。他们很热情,向我展示了铅锌矿最好的地方。这帮蠢货,没有想到我是来给他们挖坟的。”张睿脸上现出嘲讽的微笑,又拍了拍资源报告,道,“虽然没有重新进行勘查,但是从专业角度来看,这份资源报告严重不符合事实。矿产埋在地下,测量时会出现正变和负变,通俗来说就是测量数据比实际储量多或者少,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资源报告预测根据2004年开采量推算,最多能维持两到三年,如今过了五年时间,长青铅锌矿还在扩产,还在兴建配套设施,产量比2005年翻了两倍。从这一点来看,资源报告明显有问题。从学术上,我不能在没有重新勘查的情况下做出结论。从事实上,我敢肯定地说这是国有资产贱卖。我建议,选择国家级测量单位重新测储量。”
“谢谢,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这几天,形势会变得复杂,你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孤身犯险,这不值得。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侯大利完全能够理解张睿此刻的心情,对其充满了同情和好感,真心希望她不要冒险。
这句话发自侯大利肺腑,带着真感情,张睿的心弦在这一刻突然间被拨动,难受得不行,为了不在侯大利面前失态,就用手背挡住眼睛,道:“我遇到了一个好警官。”
回到办公室,侯大利没有休息,加紧整理二道拐最新进展,准备在下午给副支队长陈阳和副局长宫建民汇报。
王大辉出现在侦查视线内后,宫建民和陈阳盯紧了侯大利,每周都要听案件进展汇报。侯大利作为侦查员很有天赋,在侦办命案积案中表现优秀,但是,基层指挥员肩负指挥职责,指挥一个团队开展工作,这和个人天赋还是有所区别。到现在为止,侯大利做得都不错。令两位领导感觉比较奇怪的是一组侦查员们的表现,这些侦查员经历不同,性格各异,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业务精熟,眼高于顶,不会轻易服人。最初一把手关鹏拍板让侯大利来担任一组组长时,宫建民和陈阳都担心侯大利太年轻,压不住这一帮子“悍将”。现实却出乎预料,这一帮子老侦查员都挺配合侯大利的工作,侦查工作井井有条,颇有斩获。
下午上班时间,侯大利和陈阳来到宫建民办公室,由侯大利汇报案件进展。
听完汇报,宫建民道:“我有预感,二道拐这个案子会牵连出国有资产流失的大案,案值现在不清楚,但是估计数字会很吓人,至少以亿为单位,另外还涉及两条人命。我得给关局做详细汇报,打个预防针,否则突然爆出惊天大案,市委市政府会措手不及。”
他让陈阳和侯大利在办公室等待,来到关鹏办公室,向一把手汇报了此事。
关鹏听罢案件汇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建民啊,你太大意了,应该更早一些给我报告。重案一组侦办的二道拐黑骨案肯定会引起大地震,巨额国有资产流失啊,这是市委市政府极为关注的事。我们要赶紧行动起来,成立更高级别的专案组,经侦要纳入专案组,检察院估计也得提前介入,当然,主力还是重案一组。滕麻子和杜峰探组被抽调到打黑除恶专案组,重担全压在侯大利的肩膀上,这样不行。陈阳是常务副支队长,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全力投入此案。当前,我们还要提防犯罪嫌疑人跑路,若是跑路,案件就更复杂了。”
“我马上安排。”宫建民意识到自己确实大意了,与一把手关鹏相比,自己的全局观以及政治敏锐性确实还弱了不少。他作为分管刑侦领导更关注两起杀人案,而关鹏明显更关注国有资产流失案。
关鹏道:“断手杆这个社会脓包早就该挤掉了,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龙新东案算是阴错阳差抓到了断手杆的命门,这是气运,他猖獗了这么久,该为以前的事情拉清单了。我们又通过二道拐黑骨案,查出了国有资产流失,若是能顺利破案,滕麻子和侯大利都要记功。”
他边说边站起,道:“我等会儿到市委市政府汇报此事。晚上开案情分析会,我要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