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坡惊现黑色人骨 剧变后的专案组
下班后,侯大利仍然不敢回到充满田甜气息的高森别墅,直接去了江州大酒店的顶楼套间。他刨了一天泥巴,腰酸背痛,加上前天晚上基本没有入睡,晚十点上床,这一次终于沉入梦乡。睡到半夜,醒来时看见窗外明亮的月光落在床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搂住田甜,这是以前在高森别墅形成的习惯。枕边空空荡荡,侯大利只摸到床单。他瞬间清醒过来,田甜永远走了,阴阳相隔,再也无法拥抱,一时之间,悲伤涌了上来,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上班前,侯大利稍有犹豫,决定先到105专案组,和朱林碰个面,商量一下杨帆案,然后再到刑警新楼。专案组成立有正式文件,在没有新文件的情况下,他其实还是属于被抽调状态,应该到刑警老楼上班。只不过,二道拐黑骨案交由重案一组侦办,作为组长,他必须将重心放在此案。
朱林夹着手包,准点来到刑警老楼。
刑警老楼生活过大李和旺财两只退役警犬,在与犯罪嫌疑人做斗争的过程中,大李活生生累死,旺财被炸得尸骨无存,皆牺牲得非常英勇。由于先后两只退役警犬牺牲,朱林再向警犬中心提出领养退役警犬的要求时,被爱犬心切的警犬员委婉拒绝。此时,院内没有旺财,樊勇还在医院治伤,葛向东送颅骨到省厅,老楼顿时冷清许多。朱林正在感慨时,听到健身房传来砰砰声,便加快脚步来到健身房门口。
侯大利正在打沙袋,背心前胸后背全部打湿,豆大汗水从额头滚落。王华没有做器械,正在练习开合跳,跳完三十个,大口喘气。
朱林对王华竖起大拇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胖子居然开始锻炼了。”
王华自嘲道:“前些天,我和大利到医院去看樊傻儿,遇到熟人,顺便测了血压和血糖,低压120,血糖11。熟人警告我,再不减肥,活不了几年。而且我们这一行总要面临危险,我胖成这样,跑不能跑,跳不能跳,打不能打,只能靠一堆肉来狐假虎威。”
朱林笑道:“继续,继续,不要让心跳慢下来才有效果。”
王华做完开合跳,又高抬腿,气喘如牛。
朱林又道:“昨天是什么情况?”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后,来到院中,道:“昨天到老训练场,跟着滕大队刨从黑骨现场挑回来的泥巴,没有发现。滕大队的思路是正确的。从逻辑上来看,凶手不会搬动一具烧过的尸体,而是应该把尸体带到二道拐,烧了以后就地埋掉,滑坡地带应该是焚烧地点,雁过留痕,人过留影,必然会有焚烧痕迹。二道拐黑骨案很棘手,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太多精力跟踪杨帆案。”
“105专案组的职责就是侦办命案积案,你把精力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我带着王华等人继续调查杨帆案,杨国雄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后来失踪了,只找到一张身份证相片。这条线索有点意思,要继续查下去。”朱林作为在刑警支队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坚守在105专案组,也正是因为他的坚守,105专案组才保持着原来的框架没有散伙。
“虽然大部分命案积案都侦破了,但是我觉得105专案组应该保留,江州历年累积下来的刑案还很多,若是没有专门的机构盯着办,档案发黄变黑的老案多半就永远变成未侦破案件了。”侯大利又道,“我这一段时间精力得放在二道拐黑骨案,晚上若有空,我就回老楼,整理杨帆案的材料。”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想到一块儿了。105专案组可以换名字,机制应该保留,用处很大。这是我给市局的建议,你赶紧帮我做成正式文件。”朱林从手包里取过几页纸,递给侯大利,又道,“你没有必要天天过来,有突破,或者有疑点,我会联系你。”
侯大利拿着朱林的建议到楼上打印。朱林的建议不长,主要内容是保留105专案组这个已经在全省打响的品牌,不必拘泥于命案积案,将其他重大未侦破案件纳入专案组,持续保持力量,必将获得更大成果。
朱林拿到打印件,戴上眼镜,仔细检查了一遍,道:“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还有一年退休,在退休前,除了杨帆案,专案组已经把命案积案一扫而光,这在全省都很罕见,这是一名老侦查员的最大光荣。如果市局同意我的建议,专案组会起越来越大的作用。宫支是刑警支队长,下一步会成为局领导。他不太赞成继续保留105专案组,你应该能够看得出来。这不是对和错的问题,而是观点问题。关局长站的角度不一样,他是一把手,一把手更注重全局,105专案组是全省公安系统刚刚树立的品牌,他不会让这个品牌倒下,所以肯定会同意我的建议。你是优秀的侦查员,但是要成为优秀指挥员,不仅要紧盯案子,也要学会分析全局。只要你还在公安系统,那就得为了事业动脑筋,想办法占据一个好位置,千万不能犯幼稚病。”
他略微停顿,道:“这一次解救人质,后来复盘,战刚的指挥没有明显失误,只不过情报信息不充分,不知道屋内有地道。两位民警牺牲得非常英勇。当初战刚把田甜和老唐放在后方,其实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我提这件事情不是讨论谁的责任,而是要你明白一位优秀指挥员对于整个队伍的意义。你有这个能力,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这样才对得起田甜的在天之灵。”
杨帆遇害时,侯大利年龄尚小,情绪完全失控。田甜牺牲,侯大利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刑警,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悲伤,却一直很好地控制住情绪。朱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侯大利更是高看一眼,所言皆是没有保留的真心话。
侯大利背景特殊,并没有一定要在公安局占位置的急切想法,如今朱林作为领导和师父反复告诫他不能犯幼稚病,与其被平庸者领导,还不如自己当领导,这样对整个事业有利,对一线刑警有利。他最初对这个告诫不以为然,但由于经常被熏陶,已不知不觉在内心深处接受了这个建议。
聊天之后,朱林拿着文件到市局向局长关鹏汇报。
侯大利回到刑警新楼,和探长江克扬一起前往二道拐村。
侯大利开车,江克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江克扬瞅了一眼侯大利戴着的白手套,道:“今天来做什么?”
侯大利道:“昨天刨泥巴时,我觉得滕大队思路是正确的,只不过做得不够,我们应该把滑坡地带所有泥土都清理出来。”
“工程量太大,我们一组做不了这事。”江克扬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小河湾有一处工地,道,“那是丁工集团的工地,丁工集团也做房地产?”
侯大利道:“丁工集团主业还在制造行业,有子公司做房地产。国龙集团在江州也做了房地产,这个不奇怪。”
“这个世界是有钱的越有钱,穷人是越难发财。组座,我有些好奇,你明明可以潇洒走一回,何必当一名苦哈哈的刑警。你不是超人,用不着拯救世界。”江克扬是第一次在侯大利面前说出心里话,说完,便看侯大利如何反应。
侯大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刨泥巴这事没法找人代劳,必须靠我们来辨认火烧的痕迹,还有各种寻常却又关键的物品。”
发生滑坡的山坡相对高度有百米,具体滑坡点距离公路的斜线距离约为三十米。路边有一个砖砌圆柱体,一两百米处还有两个。圆柱体中空,上面无盖,下面还有一个孔,砖体有烟熏痕迹。
侯大利反复打量圆柱体,还拍了相片,问道:“这是做什么用途的?”
江克扬道:“这是熏香肠、腊肉的土设备。长青二道拐村这边的柏树最适合熏香肠、腊肉,城里卖的香肠、腊肉都打着二道拐村的名字。看来你很少逛超市,对这个品牌没有印象。”
侯大利道:“确实如此,这是一个缺陷,我还得经常逛一逛菜市场之类的地方。”
江克扬道:“刑警要懂得杂,不仅是刑事技术,各种事情都要了解。比如办赌博案,你不懂赌博里面的道道,问话都不会。”
一辆警车开了过来,跳下车的是滕鹏飞和杜峰。
滕鹏飞打量着侯大利拿着的单反,道:“侯‘神探’,你过来看什么?”
侯大利不喜滕鹏飞如此称呼,此刻不是会场,便单刀直入地道:“滕大队,这样调侃有意思吗?”
滕鹏飞被顶了一下,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道:“进了重案一组,大家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只要不是正式场合,没有必要这么严肃吧。”
侯大利没有再说话,抬头观察滑坡地带。重案一组挖回来的泥巴仅仅是堆积在公路边上的泥巴,从滑坡点到公路还有大量滑落的泥土,火烧的痕迹完全可能遗留在这些未被清理的泥土里。他离开公路,沿着塌方泥土往上爬,在滑坡点转了两圈,又跳回公路。
滕鹏飞问道:“有什么发现?”
侯大利道:“滑坡地带大约四米宽,五米长,厚度有三四米,尸骨应该埋在这个区域。我建议做进一步挖掘,这样可以弄清楚两件事,第一,尸骨混在泥土里,滑到公路,昨天泥巴里没有发现,但是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物证;第二,尸骨被烧过,挖开泥土,可以确定焚烧地点是否在此地。”
这两点正是滕鹏飞想要弄清楚的地方。面前的年轻人虽然不怎么合群,可是业务能力还真是不错,滕鹏飞对此还是有了一个客观评价。
“一组只有十几个人,挖开泥土的工作量太大。”这两年来,在几个重大案件的关键环节,市局多次采用了侯大利的建议,杜峰立刻将侯大利的想法在脑中演化成了行动,叫起苦来。
滕鹏飞对杜峰的反应感到奇怪,今天侯大利说出一个想法,他还没有表态,探长却开始叫苦,这有点意思,说明侯大利这个菜鸟组长挺有威信。他扫了杜峰一眼,道:“这里面或许有重要物证,工作量再大,也必须挖开。你赶紧安排,不要怕工作量大。”
“滕麻子,费用怎么走?两年前的费用还有没报的。”杜峰拿起手机,准备找人清运滑坡地带的泥土。
滕鹏飞还没有回答,侯大利已经拨通一个电话,道:“常总,有件事情需要帮忙。我在长青县和江州交界的二道拐村,丁工集团在这附近有一处工地。这边有个现场需要挖掘,多带点大筐,十个人就行了。”
丁丽案侦破后,侯大利成了丁工集团的座上宾,丁晨光打过招呼,侯大利和105专案组有任何需求,一律无条件支持。常总是丁晨光的心腹,摸得准大老板心思,接到侯大利电话后,赶紧通知工地派人到二道拐村,听从侯大利指挥。安排下去后,常总犹觉得不踏实,叫上驾驶员,亲自前往工地。
杜峰问道:“你叫人来挖泥?”
“丁工集团在附近有工地,我请求他们支援十个工人。他们工具齐整,比我们有效率。”侯大利又爬上滑坡地点,然后蹲在滑坡地点的顶上,抓起泥巴揉捏。
滕鹏飞斜眼看着侯大利,把江克扬和杜峰叫到身边,道:“侯大利科班出身,确实有几把刷子,可是毕竟经验少,从参加工作时间来看还是新刑警。重案一组都是啃硬骨头,你们作为老资格探长,在工作中要注意保护他,如果有问题要及时提出来,绝对不要有重大失误。”
杜峰道:“侯大利确实有本事,前几个案子,他都是关键人物,我早就忘记他是新刑警。”
江克扬道:“我觉得他最大的优点是敢于承担责任,遇事不缩头。”
“越是如此,你们作为探长的责任越大。有了重大失误,那就毁了一个可堪大任的好刑警。”滕鹏飞虽然会在工作上骂人,但这几年来对所有侦查员爱护有加,没有整人害人之心,加上本事足够硬,破得了案子,所以在重案一组中威信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