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与上帝同行

开往反恐训练营花了杰克三十五分钟,他一路上听着全国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跟他爸爸一样,他不喜欢听流行音乐。与父亲的这些相似点让小约翰·帕特里克·瑞安一直都又苦恼又着迷。在十几岁时,他一直试图摆脱它们,从而确立自己独特的个性,跟自己保守淡泊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但上大学时,他不知怎么地又转回来了。他原本想做些明智的事情,比如和那些将来可能成为好妻子的女孩子约会。但最终并没找到一个完美的对象,因为他潜意识里把母亲当作参照标准。乔治城大学的老师们说过,他跟他父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让他很恼火,一开始他反驳这种说法,但后来他对自己说,父亲根本不是坏人。甚至在乔治城大学这种有着严格的治学精神、遵奉耶稣会传统的保守的地方,他也目睹到很多的反叛行为。他的一些同学甚至表明要与父母反道而行,但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不管父亲有多呆板、落伍,他一直是个好父亲,尽到了父亲应尽的责任。他从不专横,从不要人按他的方式行事或选择他的生活道路……相信儿子会向他看齐吗?杰克这样想。哦,不,如果爸爸有那种想法的话,自己肯定早看出来了。

他想到了阴谋。报刊、图书很喜欢讨论阴谋的事。爸爸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要让海军把自己的“私人”飞机涂成黑色的。那肯定会引来不满的声音,杰克心想。他把迈克·布伦南看作父亲的替身,经常问迈克一些问题,很多都是关于阴谋之类的。他非常遗憾美国情报部门竟然百分之百地相信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独自一人刺杀了肯尼迪总统。在华盛顿城外位于贝尔茨维尔的学院里,杰克甚至用那把夺走前总统生命的六点五毫米口径的意大利曼利奇-卡凯诺来复枪的复制品射击过,并全面了解了事件过程,但他的看法却是相反的。曾有人认为,他的父亲作为中央情报局前任官员,是阴谋的最终受益人,而这个阴谋存在至少有五十年了,其目的是为了使中央情报局能够牵制政府。是的,确实是这样,比如三国协商委员会,世界局势互济会以及作家们创造的小说人物。从父亲和迈克·布伦南那儿,他听到很多中央情报局的故事,但很少有夸耀这个联邦机构能力的。中央情报局是很棒,但并非好莱坞电影里展现的那般神通。不过好莱坞可能把兔子罗杰当成真人了——毕竟,他的电影是赚钱的,不是吗?不过,中央情报局却有一些根深蒂固的缺陷……

……反恐训练营想弥补这些缺陷吗……?这还是个问题,小杰克想,转上二十九号公路。或许阴谋理论是正确的……?他也不知道,只有叹息,一脸苦相。

不,反恐训练营根本不是那样的。不像007系列电影中那个诺博士领导的恐怖组织,也不像影视剧频道播放的老片子中的阴谋集团。阴谋理论的成功得看是否能让大批的人不泄密。迈克给他讲过多次,坏蛋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联邦监狱里没有聋哑人——迈克一再强调,但罪犯从来意识不到这点,这些笨蛋。

甚至他现在追查的人也都有那个致命的毛病,人们认为他们聪明,目的性很明确——或者他们自认为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使甚至他们不比电影中的坏蛋逊色。他们需要说话,说话就会使他们露馅。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是:是干坏事的人有吹嘘的心理需求,还是他们需要其他人来予以告知:他们是在以大家一致认可的邪恶方式行善?他现在查的那些家伙是穆斯林人,但穆斯林人不只是他们几个。他和他父亲都认识沙特阿拉伯的王子阿里,他是个好人,还给过他父亲一把宝剑,从那把剑上他才知道父亲当特工时的代号。阿里每年至少来他家拜访一次,因为一旦你与沙特人交了朋友,他们就是世上最忠实的朋友。当然,如果你是前总统就更有利了。或者,像他这样也行——是前总统的儿子,现在正在“地下”战线开创自己的道路……

天啊,爸爸对这会作何反应呢?杰克想,他会非常生气的。那妈妈呢?肯定会气咻咻地昏过去。想到这儿,他笑了,把车向左拐。妈妈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杂志上的封面故事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有外公——但对爸爸不会奏效。爸爸帮助成立了这个机构,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架黑色直升机。他把车开进自己的停车位,一百二十七号。反恐训练营没那么大,没那么有实力,不是吗?不到一百五十名职员。他锁好车门,朝里走,提醒自己每天早上上班这件事让人筋疲力尽,但人人都有个开始。

跟大多数人一样,他走的是后通道,那儿有个服务前台,值班的是个叫厄尼·钱伯斯的年轻人,以前是第一步兵师的上士。如果说他的肩膀及那双坚毅的黑眼睛还不足够引人注意的话,那他蓝色制服上装上别的一枚微型步兵战斗徽章是决不会入不了人们的眼。第一次海湾战争后,他改行当了警察。他也许能够很好地执法和指挥交通,杰克这样想,朝他挥手问候。

“嗨,瑞安先生。”

“早上好,厄尼。”

“早上好,长官。”对这位当过士兵的人来说,谁都是“长官”。


到赫瓦拉斯城外时早了两个钟头。汽车开进了一个服务区停车场,停在另外四辆车旁。后面一排是另外几辆旅行车,这些车一路跟随他们一起来到了美国边境。他们从睡梦中醒来,走进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去伸伸腿脚。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先生,”司机对穆斯塔法说,“你接着乘那辆黑色的福特开拓者车,与上帝同在,朋友们,”他以最迷人的方式道别:与上帝同在。

穆斯塔法四处走走,看到一个戴着牛仔帽的人,话挺多,看上去也不太清爽,胡子需要刮了。“你好,我叫佩德罗,我将带你们走完剩下的路,有四个人上我的车,对吗?”

穆斯塔法点点头,“是的。”

“车厢里有瓶装水,你们可能还需要弄点吃的,可以从那个商店里买。”他指了指停车场边的房子。穆斯塔法去买了些,他的同伴们也都去买了。十分钟后,他们都上了车,继续前进。

他们朝西走,基本上沿着二号路走。很快,车子就拉开了距离,不再有以前的“飞行列队”了。这是四辆美国制造的大型越野车,由于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沙粒,看上去不显新了。太阳已爬上了他们背后的地平线,在土黄色的地面上投下影子。

看来佩德罗在服务区已把要说的都说了。现在除了不时地打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闭口不言,他把收音机调在短波频段,跟着一起哼西班牙音乐,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保持沉默。


“嗨,托尼,”杰克朝他那位已经坐在工作站的同事打着招呼。

“你好,”威尔斯回答。

“今早有什么热门新闻?”

“昨天之后还没有,但兰利正在谈论要再次对我们的朋友法哈德加强关注的事。”

“他们真会这么做吗?”

“你的猜测跟我的一样准确。巴林的站长说,他需要更多人员来办这事,兰利的人也许正在反复争论呢。”

“我爸爸总喜欢说,政府实际上是由会计和律师来管理经营的。”

“他说的没错,伙计。天知道爱德华·基尔提适合干什么。你爸爸怎么看他?”

“受不了那个杂种,他在公开场合从不谈及新政府,他说那样是错误的;但如果在餐桌上谈到那家伙,那就要气得把家里的酒都喝光了。这挺好玩的,爸爸厌恶政治,也试图努力保持清醒,但那家伙绝对是不受欢迎的人。不过他从来不说出来,也不跟任何记者谈论。迈克·布伦南跟我说,情报局也不喜欢那个新家伙,但不得不讨好他。”

“对专业人士来说,这就是惩罚,”威尔斯同意。

小杰克打开电脑,看着夜间兰利和米德堡交换的情报,情报数量比情报本身给人印象要深。看来他的新朋友乌达已经——

“我们的朋友萨利昨天跟一个人吃过午饭,”杰克说。

“和谁?”威尔斯问。

“英方还不知道,像中东人,年龄大约二十八岁,其中一个很瘦——脸比较窄——下巴上长着胡子,是大胡子,但认不出他的身份。他们说阿拉伯语,不过没人能够靠近听到什么内容。”

“他们在哪儿吃的?”

“在希尔宾馆的一家酒吧,位于金融区的边上。乌达喝矿泉水,他同伴喝啤酒,他们吃了一顿英式的简便午餐,坐在角落处,很难让人靠近去偷听。”

“他们也需要隐私,这并不一定说明他们是坏蛋。英方跟踪了吗?”

“没有。这样就可能得专门派一个人跟踪乌达吗?”

“也许吧。”威尔斯说。

“不过据说他们搞到了一张那个家伙的照片,没放在报告里。”

“可能是军情五处的人在监视,也可能是个年青人。因为乌达并不被看好,没必要实行全面监视。没有哪个机构有足够的人力。还有其他情况吗?”

“那天下午有金钱交易,很常规的那种,”杰克说,翻动着交易单。我要找些看似不起眼、无关紧要的信息,他提醒着自己。但看似不起眼、无关紧要的事往往确实是并不起眼、无关紧要。乌达每天都有资金流动,多少不一。因为他做的是投资理财生意,很少投机,大多从事不动产交易。伦敦——包括整个英国——是个投放资金的好地方,不动产的价格相当高,而且稳定。如果你买了房产,可能不会上涨太多,但肯定不会把本跌掉。所以,乌达的爸爸让儿子小试身手,但不让他到生意场上搏击。乌达有多少个人流动资金呢?既然他付给妓女的是现金,还给贵重的手提包,那他一定有自己的现金供应,或许有少量的,但按沙特人的标准,“少量的”对别人来说可不少。毕竟,那家伙开的车是名牌阿斯顿马丁,住的也不是活动房……所以——

“我怎么区分萨利花的是家里的钱还是他自己的钱?”

“分不开的,我们认为这两个账户是相关联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既各自保密,又互不分离。最好的办法是看他怎样向他家里做季度报告的。”

杰克叹气说,“好吧,把那些交易额加起来要花两天时间,然后再分析……”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是真正的注册会计师了吧,杰克,”威尔斯咯咯地笑着说。

杰克几乎要咆哮了,但完成这个任务只有一个办法,这是他的工作,不是吗?首先,他努力尝试自己的程序可不可以缩短这个过程,没戏。四位数的数字就要关注。真滑稽。至少到快结束的时候,他大概应该可以更熟练地在右边的小键盘上把数字敲到数字板上。有值得期待的结果了!为什么反恐训练营不雇一些法证会计呢?


他们离开二号公路,上了一条蜿蜒北去、满是泥土的路。通过地上的车辙可以判断出,这条路很繁忙,不久前还有车走过。这个地方几乎都是山区,落基山脉的主峰在西边,太远了,看不清楚。但这儿的空气比他习惯的要稀薄些,走路很暖和。他寻思着还有多少路程,离美国边境有多远。他听说美墨边境有军队守卫,但不严。美国人在有些方面很能干,但在其他方面都幼稚之极。穆斯塔法和他的同伙们希望避开前者,利用后者。上午十一点左右,他看到远处有一辆厢式大卡车,他们的多功能越野车朝它开去,走近了他才发现车子是空的,红色的大门敞开着。福特开拓者车开到离它一百米的距离停了下来,佩德罗关掉引擎下了车。

“我们到了,朋友们,”他宣布,“我希望你们已准备好步行了。”

四个人都下了车,和之前一样,他们伸伸腿,四下里看看。一个陌生人朝他们走来,其他三辆越野车停在那儿,乘客在下车。

“喂,佩德罗,”陌生的墨西哥人与领头的司机打招呼。俨然一对老朋友。

“晚上好,里卡多,这些就是想去美国的人。”

“你们好,”他跟头四个人握了握手,“我叫里卡多,你们的土狼。”

“你说什么?”穆斯塔法问。

“这是句行话,我带人过边境,收些费用。当然,你们的事我已经拿到钱了。”

“有多远?”

“十公里,不远,”他说,“乡下多半都是这样。如果看到蛇,只要离远点就行了,它不追你的,但如果距离不到一米,它就会袭击你,咬死你。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怕的。如果看到直升机,就必须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美国的边境管得不严,更奇怪的是白天不如晚上严,我们已经提前做了准备。”

“那是什么?”

“那辆车里有三十个人,”他说,指着一辆朝他们开来的大卡车,“他们会在前面带路,在我们西边走,如果有人被抓的话也是他们。”

“要走多久?”

“三个小时。如果你们身体很好,还可以更快。你们带水了吗?”

“我们熟悉沙漠生活。”穆斯塔法想让他放心。

“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出发吧!跟我来,朋友们。”里卡多说着开始朝北走。他的衣服都是土黄色,扎着军用皮带,上面有三个军用水壶。他还带着一个军用望远镜,外加一个软军帽。他的靴子破得不成样子了。他的步子坚定而快速,但不是过分夸张的那种快,踏在地上很稳。他们跟在他后面,形成单队列,防止有人追踪时分辨出他们的人数。穆斯塔法走在队首,与他们的土狼保持五米的距离。


到种植园有一个射程的距离,大约三百码。那里有室外钢靶,就像联邦调查局学院的设施,带磁头板,圆形的,大约有人的脑袋那么大。子弹射中的时候发出悦耳的响声,然后就会倒下,就像击人靶一样。恩佐看来更擅长射击,奥尔多解释说因为海军陆战队不大强调手枪射击,而联邦调查局却特别重视这方面,他们要求人人都能用手枪准确射击。这位联邦调查局特工是双手的韦佛式射姿,而那位海军军官喜欢站直了,用单手射击,这是服役的时候学的。

“嘿,奥尔多,那会让你成为更好的靶子的,”多米尼克警告说。

“哦,是吗?”布莱恩接连打了三枪,听到三声令人满意的当当声,“在连续的枪火中开完一枪后,很难射击的,兄弟。”

“干吗要单发或单击枪?任何值得射击的东西都值得开两枪。”

“在阿拉巴马你给那个杂种多少枪?”布莱恩问。

“三枪,我不喜欢冒险,”多米尼克解释道。

“没错,兄弟。嘿,让我试用一下你的史密斯枪。”

多米尼克在递给他之前把枪内子弹打完,弹夹取了下来,布莱恩用空枪试了几次,好适应适应;然后装上子弹,上膛。他的第一枪打在磁头板上,哐当一声,第二枪也如此,第三枪打飞了,但第四枪没有,一秒钟后听到第三响。布莱恩把枪递回来,说:“感觉不太一样。”

“你会习惯的,”多米尼克肯定地说。

“谢谢,但我喜欢弹夹里多六发子弹的那种。”

“好吧,随便你。”

“瞄准的玩意起什么作用?”布莱恩问,“是射击时的减震器,是最准的致命一击,但不是用在手枪上的。”

“等你能在十五码开外射中一个家伙的头部时,”皮特·亚历山大回答,“那就是一种本领,我认为这是结束争论的最好的办法。”

“你从哪儿来的?”多米尼克问。

“你没有注意环顾周围,卡卢索探员,连阿道夫·希特勒都有朋友,难道他们在匡蒂科没教你吗?”

“教了,”多米尼克承认道,有点垂头丧气。

“当你的首要目标倒下后,你要扫视那些可能有他的朋友存在的区域。你或者立即离开,或者被发现。”

“你是说逃跑?”布莱恩问。

“除非在跟踪。你们把自己的路线弄清楚,尽量不要引人注目。你们可以走进一家书店,买本书,来点咖啡之类的,你们得根据情况做出不同选择。但要记住你们的目的。你们的目的永远就是,根据情况尽快地离开紧急区域,走得太快会引起别人注意,太慢会让人记得你们和你们的目标靠得很近。只要没看到你们,他们就不会报告,所以你们得不让他们看到。在执行任务时,你们的穿着,行为举止,走路方式,思考方式——这一切都要设计好,以便让你们更隐蔽,”亚历山大对兄弟俩说。

“皮特,换句话说,你是在告诉我们杀完人后怎么办?”布莱恩静静地说,“你要我们能在杀完人后离开,逃之夭夭。”

“难道你希望被抓住吗?”亚历山大问。

“当然不,但杀人最好的办法是用一支上好的来复枪,在两百米以外一枪击中头部,这办法屡试不爽。”

“但如果我们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呢?”教官问。

“那你到底会怎么办?”这回是多米尼克发问。

“耐心点,小伙子。一点一点地来。”


这儿还残留了些篱笆墙,里卡多从一个旧洞穿了过去,篱笆墙的柱子原来涂成了深绿色,现在大都剥落了,那篱笆本身已变形,要穿过去易如反掌。土狼又走了大约五十米,选了一块大石头坐下,点上烟,拿起水壶喝了一口。这是第一次歇脚,这段路根本不难走,很明显他已是轻车熟路了。穆斯塔法和他的这帮朋友还不知道里卡多已经带过几百支队伍过边境,走的就是这条路线,但只被抓住过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只是伤了自尊。他还主动放弃了那笔劳务费——确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土狼。穆斯塔法向他走了过来。

“你的朋友们还好吗?”里卡多问。

“还不累,”穆斯塔法回答说,“我没见到有蛇嘛。”

“这一带不多,人们一般用枪打,或者用石头砸,没有人喜欢蛇。”

“我是说它们真的很危险吗?”

“除非你是个蠢蛋,即使是,你也不可能会丢命,只会病上几天,没什么的,但会让你走起路来痛苦不堪。我们在这儿等上几分钟,因为我们比预定的进度要快。哦,对了,欢迎来到美国,朋友。”

“就那样一排篱笆隔着?”穆斯塔法吃惊地问。

“美国人富有,是的;很聪明,是的,但也很懒。美国佬太懒了,不愿自己干。除非有活,否则我的人是不会去那儿的。”

“那你带过多少人偷渡到美国了?”

“你是说我?几千人,好几千吧。这活收入不赖。我有一幢漂亮的房子,还有六名土狼为我工作。美国佬更注意的是人们跨边境走私毒品,我就避开那行,不值得惹那麻烦。我让两个人去帮我干那,报酬很可观的。”

“哪种毒品?”穆斯塔法问。

“就是别人付钱让我做的那种,”他咧嘴笑了,又从军用水壶里大大地喝了一口。

阿卜杜拉走过来,穆斯塔法转过身。

“我还以为这将是一段艰险的路途呢,”二号人物阿卜杜拉说。

“对城里人是这样,”里卡多回答,“这是我的国家,我就出生在沙漠里。”

“我也是,”阿卜杜拉说,“天气不错。”比坐在卡车车厢强,这句话他没必要补上。

里卡多又点燃一支纽宝牌香烟,他喜欢薄荷味的烟,会让喉咙感觉舒服些。“再过一个月天气也不会热,也许还要两个月呢。但过后就会真正热起来了,聪明的人会带足水,八月的酷热会让没水喝的人热死在这儿,但我的人不会,我会确保人人有水,老天爷可不懂爱呀、可怜什么的。”土狼说。在路那头,他知道在朝东开往埃尔帕索城之前,有个地方可以喝到啤酒。从那儿可以回到自己在阿森松的舒适的家了,由于那儿离边境比较远,所以不会受到准移民的打扰;移民们有偷东西的坏习惯,偷那些他们可能在过境时用得着的东西。他琢磨着他们在美国佬那边的边境线上偷了多少次,可管他的呢,又没烦到他,不是吗?他抽完烟,站了起来,“还有三公里要走,伙计们。”

穆斯塔法及同伴们集合后又开始了朝北的跋涉,只有三公里了吗?在家乡,他们到公交车站都比这走得远。


把数字敲入记事板就好比在种有仙人掌的花园里裸奔一样滑稽。杰克是那种热爱脑力劳动的人,而不喜欢机械地查账。

“厌烦了,是吗?”托尼·威尔斯问。

“太对了,”杰克肯定道。

“嗯,收集和处理情报的工作就是这样。即使有时候让人很激动,但还是非常枯燥——除非你真正嗅到了隐藏的狐狸的特殊气味,那就会有点意思,虽然不像在外监视目标那样刺激。我从来没干过跟踪监视工作。”

“我爸爸也没有,”杰克说。

“那得看你是从哪儿听到的了。你爸爸有时也会到第一线,我想他并不太愿意这样。他跟你谈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我想连妈妈都不知道。除了那次潜水艇事件,可那个事件我也大多是从书上和工作人员那里知道的。我问过爸爸一次,他的回答就是‘你相信书上的一切吗?’甚至那个叫格拉西莫夫的俄罗斯家伙在电视上露面的时候,爸爸也就哼了一声。”

“兰利评价他是位王牌间谍,该查的秘密他都能弄到,但大多时候他都在上面七楼工作,我自己还从没有爬过那么高。”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

“哪方面?”

“格拉西莫夫,也就是尼古拉·波里索维奇·格拉西莫夫,他真的是克格勃的头儿吗?真的是我爸爸迫使他离开莫斯科的吗?”

威尔斯犹豫了片刻,不再回避,“是的,他是克格勃的主席。是的,你爸爸策划了他的变节。”

“怎么会?我爸爸怎么能策划这件事?”

“说来话长,你不清楚这事。”

“那他为什么吐露出来你爸爸是幕后主使?”

“因为他不是自愿变节的,是你爸爸逼他出逃。你爸爸当了总统后,他就不再说这事了。但你知道的,尼古拉·波里索维奇口不严实,喜欢到处乱说。现在他处于证人保护程序下。你爸爸的政敌频繁地接触他,好让他说得更多。像他这种受控于人的猎物,从来都不会一次就交底的,所以你得定期去看他们。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重要——他们多半就会说得更多。流落异国的格拉西莫夫是没法开心的,他不能回家,他们会杀了他的,俄罗斯人从来不会真正原谅一个叛国的罪人。当然,我们也不会,所以他住在这儿,接受着联邦政府的保护。最近我听说他开始打高尔夫了,他的女儿和弗吉尼亚一个家底厚实的贵族笨蛋结了婚。她现在成了真正的美国人,但她的爸爸这辈子没法开心了。他当初想接管苏联,我是说他确实想这么干,但你父亲一直反对,尼克到如今还怀恨在心。”

“该死。”

“有萨利的新消息吗?”威尔斯问,又回到了现实。

“有些小事情。你知道的,这儿五万,那儿八万的——是英镑,不是美元。我不大懂查账,他一周花两千到八千英镑,只怕在他看来只是一笔小钱。”

“那些现金的源头在哪儿?”威尔斯问。

“还不清楚,托尼。我想是他从他家族的账户上弄走的,或许他可以以花销为名划走百分之二。这样就不会引起他父亲的警觉,认为他从父母那儿偷钱了。我在想他父母对此会作何反应?”杰克问道。

“他们是不会砍掉他的手的,但更糟的是他们会砍掉他的花销。你想这家伙会自己谋生吗?”

“你是说真正去工作?”杰克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他养尊处优惯了。我到伦敦去过很多次,无法想象一个放不下身段的人如何能在那儿生存。”

威尔斯哼了声,“你如何能把到过巴黎的人留在乡下?”

杰克脸红了,“噢,托尼,是的,我知道自己出生富裕,但我爸爸总是让我暑期打工,我甚至在建筑工地上干过两个月,在迈克·布伦南和他的朋友们看来,这是自找苦吃。但爸爸想让我体会真正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开始我也怨恨过,但回过头来看,我想可能是件好事。而这位萨利先生从来没干过活,我的意思是,我如果是形势所迫,也可以干实实在在的活来养活自己,但对这家伙而言就困难得多。”

“好吧,有多少来历不明的资金,总共多少?”

“大约二十万英镑——也就是三十万美元。不过我还没有得到确数,或许没那么多。”

“还要多久可以定下来?”

“以这个速度吗?幸运的话还要一周吧。这就像车流高峰时在纽约街上跟踪一辆车一样,你知道吗?”

“坚持下去,虽然并不轻松,也没意思。”

“是,长官,”这是他在白宫时从海军陆战队那儿学到的,他们有段时间甚至曾对他也这么说,后来被他父亲发现了,立刻予以制止。杰克转过身回到电脑前。他在一本画有白线的记事本上做了些笔记,因为这样更方便些,然后每天下午再把它们输进一个独立的电脑文件里。他正写着的时候,注意到托尼离开了他们的那间小办公室,上楼去了。


“这孩子有眼力,”威尔斯到了楼上对里克·贝尔说。

“是吗?”贝尔想,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对于一个新手来说,这么快就出成绩是早了点。

“我让他查一个住在伦敦的沙特年青人,叫乌达·本·萨利——是个钱商,替自己家族打理。英国随便派了一个人跟踪他,因为他和一个他们有兴趣的人通过电话。”

“然后呢?”

“然后杰克发现了几十万英镑,来历不明。”

“可靠吗?”贝尔问。

“我们会进行常规监视,但你知道……这孩子的嗅觉很准。”

“也许要请戴夫·坎宁安?”戴夫是个法证会计师,离开了司法部的有组织犯罪处,加入了反恐训练营。他年近六十,对数字有神奇的嗅觉。反恐训练营的贸易部主要用他做些“常规”的业务。他本可以在华尔街大显身手,但他就喜欢抓坏蛋,并以此为生。他虽然已超过政府的退休年龄,但在反恐训练营仍然可以继续他热爱的事业。

“我也会选戴夫的,”托尼赞同。

“好吧,那我们把杰克电脑里的文件传给戴夫,看他能看出点什么。”

“这活儿留给我吧,里克。你看了昨天国家安全局发来的报告吗?”

“看了,我注意到了,”贝尔回答说,眼睛向上一抬。三天前,政府情报部门认为来自情报监控对象的有价值的信息量减少了十七个百分点,两个特别受关注的情报监控对象几乎完全没有动静。如果军事部队的无线电通信出现这种情况,通常是表示在正式行动前的静默。这种事会让搞信息情报的人很紧张。大多数时候这没什么,只偶尔会变成实际行动,但这种偶然性又常常变成现实,让信号员频频为之紧张。

“有什么想法?”威尔斯问。

贝尔摇了摇头,“我十年前就已经不再疑神疑鬼了。”

显然托尼·威尔斯不这样认为,“里克,我们有责任,我们早就负担起了这个责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这个地方无法完成那样的任务。”

“里克,这就像坐着看球赛——也许是坐冷板凳,但想上场时却不能上场。”

“那怎么办,杀死裁判吗?”贝尔问。

“不用,只干掉朝击球手头部投球的那个人就行了。”

“耐心,托尼,耐心点。”

“该有这种该死的美德,不是吗?”威尔斯还没学会这美德,尽管他经验丰富。

“你认为不好吗?格里会怎么看?”

“嗯,里克,我明白了,”他站起来,“再说吧,伙计。”


他们没看见人,没有车,也没有直升机,很明显这儿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石油,没有黄金,甚至没有铜。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守卫或保护。这次步行足够锻炼身体了。一些矮小的灌木丛,还有些长不高的树,几条车辙,但没有新压的印子。美国的这块地方就跟沙特阿拉伯鲁布哈利沙漠无人区一样,即使是耐旱的沙漠骆驼也会觉得举步维艰。

但很明显步行的路途要结束了。当他们爬上一个小坡,看到不止有五辆车在那儿等着,车旁有几个人在那儿聊天。

“啊,他们也早到了,太好了。”里卡多说。他终于可以扔下这些不好惹的外国人,继续做自己的生意去。他停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来。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吗?”穆斯塔法满怀希望地问道。这次步行很轻松,比他想的要容易得多。

“那边的朋友会带你们去拉斯克鲁塞斯,到那儿你们就可以制定未来的旅行计划了。”

“那你呢?”穆斯塔法问。

“我回家去,”里卡多回答道。这还不明白吗?或许这家伙还没成家呢?

剩下的路只走了十分钟。里卡多跟大家握完手后,钻进了开道的越野车。虽然他们心怀警惕,但很友好。要不是亚利桑那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非法移民太猖狂,用去了美国边境巡逻队的大半人力,他们到这儿可没有这么一帆风顺。美国佬也是哪儿的轮子嘎吱响就朝哪儿上油——也许跟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们眼下还是太缺乏远见了。他们迟早会意识到这边也有偷渡活动,只不过不是那么猖獗。那时,他就得另辟蹊径来赚钱谋生了。在过去的七年里,他干得不错,挣的钱足够开个小商店,把孩子抚养成人,从事合法的行当了。

他看着他们上了车,一路开走了。他也朝拉斯克鲁塞斯方向开去了,然后向南转上I-10号公路去埃尔帕索城。他一直在琢磨,他的这帮客户准备到美国干什么。他断定他们不太可能去做园艺工或搞建筑,他们还付了他一万美金的现款呢。所以,他们对某些人来说,会非常重要,对他来说,则无关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