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插曲
事情是从总统的警告开始的。卡特中将不得不去核实他的命令是否已得到执行。他似乎还不习惯于这样做。在海军的时候,无非是他下命令让别人去执行,或者他去执行别人下达给他的命令。他给中央情报局挂了个电话,接通了里特,然后提出了询问,其实他没有必要再这样欺人太甚。他知道他早已使此君蒙受了屈辱,他也知道继续这样做并非明智之举——不过,万一总统说得对,那怎么办?由于存在着这种风险,他必须采取进一步行动。里特的反应令人不安。他话音中原本应有的愤怒一点也听不出来。相反,他用政府官员惯用的那套官腔说,是的,所有命令都在执行之中,没有问题。里特这混蛋冷若冰霜,但办事效率很高,不过这种人也有自身的极限,一旦超越了其极限,感情就会左右一切。卡特知道,他与这位中央情报局行动副局长之间的关系已经达到并超越了这一极限。卡特丝毫听不出他有什么愤愤不平,按说他本应该愤愤不平才是。
是出了差错。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劝自己不必紧张。也许真出了差错。也许是里特在跟他斗智。他推测认为,大概里特也意识到他的行动方案是惟一稳妥的方案,因此才听凭那些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毕竟,里特还是喜欢行动副局长这个职位的。正如政府圈子里的人所常说的那样,这是他的饭碗。哪怕官位显赫的政府要员也有他们的饭碗。即使这些人,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的职位,离开秘书和司机,尤其重要的是,离开他们的官位——他们因官位才被视为要员,尽管薪俸并不丰厚——也常常会感到浑身不舒服。正如某部电影里的台词所说,离开政府便意味着走进现实世界,而在现实世界中,人们期望的是用结果来证实述职报告和国家安全情报预测。有多少人留在政府里是考虑到这里安全,有利可图,并与那个“现实”世界隔绝的?卡特相信,这种人的数量要超过那些把自己视为人民忠实公仆的人的数量。
卡特认为,这种可能性即使存在,也不会很大,进一步查实还是稳妥合适的。于是他直接拨通了赫尔波特机场,要与联队战勤股通话。
“我要找约翰斯上校。”
“约翰斯上校不在,长官,找不到他。”
“我必须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掌握这个信息,长官。”
“你这话什么意思,上尉,你没有掌握这一信息?”那个真正的联队战勤股长现在已下班,今晚在值班的是一位直升机驾驶员。
“我是说我不知道,长官,”上尉答道。对于这种愚蠢的问题,他本想回答得傲慢无礼一点,但这个电话是从保密线路打进来的,而且他还不清楚对方是何许人也。
“有谁知道吗?”
“这我不清楚,长官,不过我可以查一查。”
难道这只是指挥上的某种重大失误吗?卡特不禁自问。假如不是呢?
“你们所有的MC-130飞机都在吗,上尉?”卡特问。
“有三架外出执行临时任务,长官,它们的位置是保密的,长官,我的意思是,我们的飞机所在位置几乎总是保密的。此外,由于南方正刮飓风,我们正准备将大量的飞机转场,以防飓风袭击。”
卡特本来完全可以当场就命令对方把他想了解的情况告诉他,不过那样一来,他就得亮明自己的身份,而且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在跟一位二十几岁的下级军官通话。这个下级军官完全可以拒绝,因为谁也没有告诉他可以灵活处理。再说这样的下级军官心里也很清楚,他绝不会因为没有主动去做一件别人告诉他不能做的事情而受到严厉惩罚,至少不是在电话上,无论它是来自保密线路还是非保密线路。这样的命令还会引起别人的警觉,他并不希望这样。
卡特最后说了声:“很好。”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接着拨通了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电话。
拉森驾驶着比奇飞机在特色小分队的着陆区上空盘旋,他首先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的迹象。一直忍着腿痛的华尔多用微光夜视镜观察飞机侧翼外的情况。
“嘿,伙计,我看见三点钟方向的地面上有几辆卡车。总共好像十五辆。”
“哦,太好了,”飞行员说罢,揿下麦克风按钮。
“克劳,我是小眼,完毕。”
“小眼,我是克劳,”战爪式加油支援机答道。
“注意,我们发现特色小分队东南方六公里的地面上有可疑动向。重复一遍,我们发现地面上有卡车。还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建议你警告特色和恺撒可能有侵犯者。”
“明白,守听。”
“妈的,真希望今晚他们的行动迟缓一些,”拉森对着机内通话系统说,“我们下去侦查一下。”
“好的,伙计。”
拉森展开襟翼,尽可能大胆地降低了动力。四周几乎漆黑一片,夜间低空飞行,而且是在群山中飞行,这对他来说并非儿戏。华尔多用望远镜向下俯视,可是林木实在太稠密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那些卡车来这里有多久了……”
地面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闪光,离山顶大约五百米。接着又是几道较小的闪光,酷似落地四溅的火星。拉森再次发出呼叫:
“克劳,我是小眼。我们发现特色小分队着陆区附近可能有战斗。”
“明白。”
“明白,守听,”保罗·约翰斯对MC-130飞机上的人说。“机长通知机组成员:下一个着陆区可能正在发生战斗。我们的接运任务可能很危险。”就在说话的当儿,异常情况出现了。直升机陡然有些下沉,航速减慢。“巴克,出了什么事?”
“哦呵,”机械军士长齐默尔答道。“我想是三号阀门泄漏。也许是压力排气部分发生泄漏,可能是二号发动机上的一个阀门坏了。Nf转速减慢,Ng功率下降。T5正在上升。”在机械军士长头顶上方十英尺处,一根弹簧断裂,致使一扇阀门开得过大,外泄了大量本来应该在涡轮发动机内进行循环的气体。这就影响到了发动机的燃烧,并且显示为Nf——即自由动力涡轮转速——减慢,同时显示Ng——即燃气发生器的涡轮动力——下降,而由于空气流量的减少造成了T5——即尾喷管温度——上升。约翰斯和威利斯从仪表上能够观察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实际上,他们还真要靠齐默尔军士长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问题。发动机是他的分管范围。
“向我报告,巴克,”约翰斯命令道。
“二号发动机动力下降百分之二十六,长官。无法修复。是阀门损坏,不过,情况不会更加恶化。排气管温度应该趋于稳定,只要不出现最大持续……也许吧。情况并不紧急,保罗。我会注意观察的。”
“好的,”约翰斯大声答道。他的情绪是冲着阀门,而不是冲着齐默尔。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今晚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顺利得过分了。保罗·约翰斯同大多数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样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他现在满脑子考虑的都是飞机的动力和重量。他的飞机必须飞越那些该死的山头,才能进行空中加油并且返回巴拿马……
可是,他还有一趟接运任务要完成。
“向我报一下时间。”
“还有四分钟,”威利斯上尉答道。“飞过下一个山脊,我们就能看见了。飞机爬升失灵,长官。”
“是的,我看得出来。”约翰斯看了看各种仪表。一号发动机发挥了百分之一百○四的额定功率,二号发动机刚超过百分之七十三。尽管出现了故障,他们仍然能够完成下一阶段的任务,飞机暂时使用后部燃烧器。保罗·约翰斯把需要爬升高度的有关数据输入自动驾驶仪。目前由于机身重量增加而导致动力下降,飞越山脊将会越来越困难。
“这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斗,错不了,”一分钟以后约翰斯说。他从夜视系统中看见地面上正在展开的激烈战斗。约翰斯打开无线电对讲机。“特色,我是恺撒,完毕。”没有回答。
“特色,我是恺撒,完毕。”他又呼叫了两遍。
“恺撒,我是特色,我们正受到攻击。”
“明白,特色,我能看见,小伙子。我测定你的位置在着陆区下方三百米。赶快上山,我们能提供掩护。重复一遍,我们能掩护。”
“现在是短兵相接,恺撒。”
“赶快上山。重复一遍,赶快上山,我们能掩护。”保罗·约翰斯语气沉着。来吧,小伙子,这儿我来过。我知道你们反复演练过……“马上撤出战斗!”
“明白。特色请注意,我是六号,全体向着陆区运动。重复一遍,马上向着陆区运动!”他们听见了他的声音。保罗·约翰斯打开了机内通话系统。
“巴克,我们动作要快。枪炮手各就各位,我们到达一个危险的着陆区。地面上有朋友。重复一遍:地面上有朋友,伙计们。使用机枪时要他妈的格外小心!”
当年在老挝上空作战时,要是有一架这样的直升机该多好,约翰斯不下一百次地这样想过。铺低3型直升机上有重达一千多磅的钛装甲板保护着发动机、油箱和传动变速器。机组成员的防弹保护层则采用性能稍差的凯夫拉尔合成纤维。飞机的其余部位就没有多少防护了,一个小孩用螺丝刀就能戳穿机身上蒙的铝皮层。他在着陆区上空一千英尺,以顺时针方向在两千码外环绕飞行,以便摸清战况。情况似乎不妙。
“我不喜欢这样,保罗,”齐默尔通过机内通话系统说。比恩中士握着舷梯边上的机枪,亦有同感,但没有吭声。瑞安在前几个着陆区都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他也缄口无言。
“他们正在向山顶运动,巴克。”
“好像是的。”
“好的,我要螺旋式飞入了。机长通知全体成员:我们现在飞进去摸清情况。我们受到攻击时可以还击,除此以外,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随意射击。听明白没有?”
“齐默尔,明白。”
“巴恩,明白。”
“瑞安,知道了。”反正我什么射击目标也看不见。
实际情况比看上去还要糟。卡特尔的袭击者选择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向逼进主要着陆区,而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正好是特色小分队预先选定的机动接运地点。这一下弄得小分队措手不及,无法组织全面的防御体系。最糟糕的是,有些袭击者是与“尖刀”小分队那场激战的幸存者,他们从战斗中增长了不少见识,比如迅速推进有时反而有利于防守,而不是削弱防守。他们也了解直升机的作用,不过了解得还不充分。要是他们了解直升机的火力配置,战斗当即就会结束。相反,他们错以为救援直升机不会有火力配置,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领教过武装直升机的威力。正如通常的战斗那样,这场殊死战也是由动机和失误、知识与无知决定胜负的。“特色”小分队仓促设置了饵雷和克莱莫杀伤地雷,随后就迅速后撤。跟从前一样,这些袭击者对伤亡似乎毫不在乎,觉得还不如挨几棒子那么痛。再说参加过忍者山战斗的那些家伙已经有所长进。他们此刻正分兵三股,开始向山顶的着陆区运动。
“我发现频闪灯信号,”威利斯说。
“特色,我是恺撒,证实一下你们的着陆区。”
“恺撒,我是特色,看见我们的频闪灯没有?”
“看见了。我现在就进来。把全体人员集中在开阔地。重复一遍,把全体人员都集中到我们能看见的地方。”
“我们有三名伤员,正在抢运。我们正在竭尽全力。”
“给你们三十秒钟,”保罗·约翰斯告诉他。
“我们会做好准备的。”
和以往一样,枪炮手们听到的是约翰斯的说话声,以及他随之下达的战斗命令:“机长通知机组人员,我已经命令所有友军进入开阔地。一旦看清友军,我命令你们严密控制这一地区。你们能看见的任何人都可能是友军。我们要狠狠压住其他任何东西。瑞安,这就是说把他们往死里打。”
“明白,”瑞安答道。
“还有十五秒。把眼睛睁大些,伙计们。”
铺低3型直升机简直是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大角度盘旋进入,但也无法完全避免从敌人头顶上空飞过。有六个敌人听见飞机逼近的声音,旋即看见多云的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大黑团。他们同时对准天空射击。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枪弹击中了直升机的舱板,枪声恰似冰雹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的叮当声。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反应迟钝的人听见了一声尖叫后也恍然大悟。有人中弹了。
“保罗,我们受到了攻击,”齐默尔对着机内通话系统喊道。他一边喊,一边压低炮口打了一个短点射。炮架出现震动。那道曳光弹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布了铺低3型直升机的身份和位置,于是招来敌人更猛烈的攻击。
“天哪!”几发子弹击中了防弹挡风玻璃。它们虽没有穿透挡风玻璃,可在玻璃上留下了累累弹痕,弹着点迸射出萤火虫般的火花。约翰斯本能地急忙将飞机闪到右边,以避开敌人的射击。这下飞机的左侧就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
瑞安感到心惊肉跳。他仿佛看见地面上有一百、两百、一千支枪口吐出火舌,而枪弹都是直冲他而来的。他何尝不想躲避一下,但他很清楚,目前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置身一千多磅重的机枪座架之后。那挺机枪的瞄准具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他顺着不断旋转的枪管向下望去,瞄准一团特别密集的闪光群,按下了射击按钮。
他觉得自己手上紧握的似乎是一台手提钻,并且似乎听到一个巨人把风帆撕碎的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长六英尺的火舌,形成宽三英尺的扇面。它耀眼夺目,弄得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不过曳光弹形成的密集弹柱是不可能看不见的,弹柱朝着地面上仍然吐出火舌的亮点倾泻而去,不过为时十分短暂。在直升机急速盘旋和机枪那难以置信的振动下,他来回扫射着。曳光弹道在目标上空摇曳晃动了几秒钟。待他松开手时,地面上那些喷出火舌的枪口已经不见了踪影。
“狗杂种,”他自言自语道。他感到十分吃惊,一时已把危险全都置之度外了。枪弹不只是从刚才那个方向打来的。瑞安又开始朝另一目标射击,这次打的是短点射,每串点射只有一两百发子弹。随后,直升机已完全飞离,他没有目标可以猎捕了。
驾驶舱里的威利斯和约翰斯检查了所有仪表。他们不禁感到意外。飞机上竟然未发现任何严重损伤。飞行操作系统同样有装甲保护层,发动机、传动变速器和油箱也都是防弹的。至少设计意图如此。
“后舱有人受伤了,”齐默尔报告。“我们要把握时间,保罗。”
“好的,巴克,你说得对。”约翰斯调转机头,从左侧环绕飞行。“特色,我是恺撒,我们再试一次。”连他的话音也失去了冰一般的冷静。作战方式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他已经老了。
“敌人正在逼近。你们动作快一点,先生!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再坚持二十秒钟,小伙子。机长通知机组成员,我们重新飞入。还有二十秒钟。”
直升机那威风凛凛的飞行突然停止,它悬停在空中。约翰斯想给地面观察的敌人来个措手不及。他把油门操纵杆推至最大动力,垂低机头,朝着陆区猛地俯冲下去。下降两百米后,他拉起了机头,猛拉油门拉杆使速度减慢。这是他惯用的绝招,而且用得得心应手,可谓炉火纯青。直升机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关闭了推进速度——由于二号发动机动力减弱,直升机重重地落到地面。约翰斯感到落地的震动时,身子抖缩了一下,他不希望飞机触发饵雷。幸好没有发生这种倒霉事,他让飞机停在原地。
时间似乎停滞了。肾上腺素进入大脑和身体之后,人对时间就有了不同的感觉,甚至觉得时间已停滞不前。瑞安觉得从眼睛的余光中能看见转速放慢的一片片旋翼桨叶。他想朝机尾方向看一下,想看看小分队是否已经登机,可他负责的是左边机枪所在一侧的舱门外的地区。他立即意识到,他的任务可不是把弹药带回去。当他看清眼前没有友军的时候,便使劲按住机枪开关,朝树丛一阵扫射,炮弹划出的弧线离地面大约一英尺。飞机另一侧的齐默尔也在猛烈扫射。
克拉克在机尾朝后舱门外观察。比恩位于机枪旁边,但不能开火,因为友军都集中在他负责的区域,正向直升机靠拢。从他们双脚的摆动来看,肯定是在疾跑,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太慢太慢。就在此时,树丛中枪声大作。
瑞安惊诧不已,因为他刚刚扫射过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人活下来,可事实正是如此。他看见门框上火星一闪,便知道这发子弹是冲他而来的。他没有退缩。这里无处可躲,而且他知道直升机侧面遭受枪击的情况更为严重。他迅速定睛观察,看准了刚才的射击位置,然后把枪口对准那里再次扫射。机枪射击时的后坐力大有将飞机推向一侧之势。它吐出的火舌从旋翼掀起的尘土中穿过,但是树丛中仍然发出射击的火光。
在这些缩小型机枪发出的低沉咆哮声中,克拉克听见舱内和机外传来的喊叫声。他能够感觉到子弹不断击中飞机侧面,随即看见两个人中弹倒在直升机尾部的旋翼下面,其他人在迅速登机。
“他娘的!”他跃身冲出舱门,查韦斯和维加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克拉克抱住一个中弹倒地的士兵,把他拖向舷梯。查韦斯和维加救起了另一个士兵。子弹落在他们双脚前后,溅起阵阵尘土。离舷梯只有五英尺时,维加负伤倒下,他身上的伤员也同时倒在地上。克拉克把他救起的伤员交给手下等候接应的人,随即转身。他首先救起一名小分队成员,当他再次转过身时,发现查韦斯正吃力地把维加朝舱门方向拖。克拉克抓住维加的肩部,用力往后推,把他推上舷梯边缘。查韦斯托起维加的双腿,把他推上舷梯,然后纵身一跃,抓住机枪的底座,这时候直升机已经离开地面。子弹直接从舱门射进来,不过比恩此刻总算有了开阔的射界。他用机枪对准敌人狠狠地扫射。
直升机起飞的动作很慢,因为它新增加了几吨负载,又位于海拔五千英尺的山上,加上飞行动力又不足。位于前舱的约翰斯不断诅咒这磨磨蹭蹭的发动机。铺低3型直升机又奋力爬升了几英尺,但还是被子弹击中。
在飞机周围的地面上,攻击者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想要捕杀的猎物安然逃逸,一个个气急败坏,他们拼命试图阻止飞机逃走。在他们的眼里,直升机是战利品,但同时又是幽灵,它夺走了他们的胜利,夺走了他们同伴的生命,因此个个都举起枪朝它猛烈射击,绝不让它逃脱。一百多支步枪对着这架刚刚腾空但尚未向前飞行的直升机就是一阵狂怒的射击。
瑞安感到几发子弹擦身飞过。它们击穿了他这一侧的舱门,不知落在了何处,但无疑是冲着他和他的机枪而来的。此刻,他一丝一毫的恐惧感也没有了。步枪射击时的闪光点成了他瞄准的靶子。他一次瞄准一个目标,接二连三地扫射着。只有排除危险,才有安全可言。在直升飞机上是无处藏身的,而且他知道,机上每个人都希望能亲自实施还击,可惜能还击的只有三个人。他决不能让其他人失望。他左右来回转动机枪,每隔几秒钟重复一次,时间似乎放慢了,似乎持续了几个钟头,这时他感到机枪射出的每一发子弹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有东西击中了他的头盔,他的脑袋猛地一仰,但是他使劲把头低下,扣动扳机,把一串串子弹倾泻到目标区,一直打到他发现目标正在退却、而他必须抬高双手压低枪口时才住手。在随后那奇妙的瞬间里,他仿佛感觉正在撤退的是敌人而不是他自己。激战就此结束。他的双手一时还不肯离开机枪。他想后退一步,但双手无意放松,直到他想到要松开时,手才松垂了下来。瑞安摇了摇脑袋,想安静下来。刚才机枪的射击声震耳欲聋,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听见伤员的高频尖叫声。他环顾四周,看见机舱内弥漫着机枪的硝烟,不过从前舱迅速不断灌进来的气流正逐渐将硝烟驱散。由于机枪射击时闪光的刺激,他的双眼仍然很难受,同时鏖战一场之后突然袭来的疲劳感使他双脚站立不稳。他真想一屁股坐下,美美地睡上一觉,等醒来时已经身在他方。
有一个呼喊声就在他身边。那是齐默尔,离他咫尺之遥,正仰面躺着,双臂抱着胸部不住地翻滚。瑞安走过去看看他的伤势。
齐默尔胸部三处中弹。血液流进了肺里,又从嘴巴和鼻孔中喷出,形成粉红色薄雾。一发子弹打碎了他的右肩胛,但肺部的两枪才是致命的。瑞安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已失血过多,正在他眼前慢慢地断气。这里有医护兵吗?他能做点什么呢?
“我是瑞安,”他对着机内通话系统说,“齐默尔军士长中弹了。伤势非常严重。”
“巴克!”约翰斯立刻作出了反应。“巴克,你情况还好吗?”
齐默尔想说点什么,但他的通话器已被子弹打飞了。瑞安听见他大声说了句什么,但听不懂他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冲着其余的人扯开嗓子高喊起来,那些人似乎并不关心,或者并不知道这里出现了什么麻烦。
“医护兵!”他喊道。“看护兵!”他接着又喊一声,因为他不知道陆军部队里是怎么称呼的。克拉克听到了他的喊声,立即朝这边走来。
“要挺住,齐默尔,你会没事的,”瑞安安慰道。他回想起在海军陆战队的几个月短暂时间里所学到的知识。要鼓励他们活下去。“我们马上就为你包扎,一会儿就没事了。要挺住,军士长。疼痛是难免的,但你就会好起来的。”
这时克拉克来到齐默尔身旁,扒下他的防弹衣。齐默尔顿时感到那被打烂的肩膀疼痛钻心,他嚎叫起来,克拉克没有理会。对克拉克来说,此情此景勾起了他对许多往事的回忆,尽管有些事他已记不太清楚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忘了这种事是多么令人骇怕,令人胆寒。虽然与大多数人相比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但是在遭到攻击以及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简直感到束手无策。此刻他也是毫无办法。他一看见枪伤的位置便明白了。他抬起头看了看瑞安,摇了摇头。
“我的孩子!”齐默尔大喊了一声。军士长总算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可惜理由不够充足。
“跟我说说你的孩子,”瑞安说,“跟我说说你的孩子。”
“七个——我有七个孩子——我要,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需要我。”
“你要挺住,军士长,我们正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你会活下来的,”瑞安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觉得真不应该欺骗一个已经要死的人。
“他们需要我!”他的声音变小了,因为血正在流进他的肺部和喉咙。
瑞安抬起头看着克拉克,希望他能说点什么,给点希望。随便说上点什么都行。克拉克只是一个劲地注视着瑞安的脸部。他又低下头看着齐默尔,握起他的手,那只没有负伤的手。
“你有七个孩子吗?”瑞安问。
“他们需要我,”齐默尔呜咽着说。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他们身边了,不可能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可能在他们身边指导和呵护了。他没有能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我来告诉你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情。是有关你孩子们的情况,齐默尔。”瑞安对这个生命垂危的人说。
“唔?什么?”他显得大惑不解,直愣愣地望着瑞安,想从他嘴里听到关于他这一生中最关心的重大问题的答案。瑞安对此并没有答案,但仍然竭力去告慰他。
“他们都会上大学的,兄弟。”瑞安使劲捏住他的手。“我向你保证,齐默尔,你的孩子们都会上大学。这件事我会替你完成的。我向上帝发誓,兄弟,我会办到的。”
听到这话时,军士长的面部表情微有变化,可瑞安还没有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时,那张脸又有了变化,变得没有一点儿表情了。瑞安用手狠狠敲了一下机内通话系统开关。“齐默尔死了,上校。”
“明白。”瑞安被上校冷淡的应答所触怒。当然他没有听见约翰斯的心声:上帝呀,哦,上帝,我可怎么向卡罗尔和孩子们交待呀?
瑞安刚才一直把齐默尔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他慢慢抽出身子,将他的头轻轻放在直升机的金属舱板上。克拉克用粗壮坚实的臂膀紧紧抱住这个比他年轻的人。
“我会说到做到,”瑞安哽咽着对他说,“这可不是他妈的撒谎。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我知道。他也知道。他相信你会的!”
“你能肯定?”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因为这是杰克一生中所问的最重大的问题,他好不容易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能肯定?”
“他知道了你的承诺,杰克,而且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你所说的这些,博士,实在是太好啦。”克拉克一把抱住瑞安,男人只有对妻子、儿女以及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人才会采用这种拥抱方式。
约翰斯上校在前舱右座上坐定,把他的悲痛暂时深埋在心底,等以后有时间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因为他眼下还要完成飞行任务。齐默尔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他的。
卡特的喷气式飞机在赫尔波特机场降落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乘坐接他的汽车径直去了联队战勤股。他事先未作通知,像个魔鬼似的大步闯进作战值班室。
“这里究竟是谁在管事?”
坐在办公桌旁的中士一眼便认出了这位经常在电视上亮相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穿过那道门便是,长官。”
卡特见到的是一位靠在转椅上打瞌睡的年轻上尉。这个二十九岁的上尉听见门咔嚓被推开,立即睁开眼睛,有点歪歪倒倒地猛然站起来。
“我想知道约翰斯上校在什么地方,”卡特中将心平气和地问他。
“长官,这个情况我不能——”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长官。”
“难道你要对我说不吗,上尉?”
“长官,我这是奉命行事。”
“上尉,我现在撤销你接到的一切命令。听着,回答我的问题,马上给我回答。”卡特的声音此时提高了几个分贝。
“长官,我不知道上校在哪里——”
“那就去找一个掌握情况的人,马上叫他到这里来。”
上尉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再说什么。他找到一位住在营区的少校,那人不到八分钟就来到了办公室。
“这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少校一边推门而入,一边说。
“少校,是我在搞名堂,”卡特对他说,“我要知道约翰斯上校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就是他妈的这个部队的指挥官,是不是?”
“是的,长官!”这究竟怎么……?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个部队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指挥官上哪儿去了?”卡特着实吃惊不小,虽说他刚才在枝节问题上发作了一番,但他的赫赫权威显然未能让对方立即服从他的命令。
“长官,在特别行动中,我们——”
“这里他妈的是童子军营地还是军事组织?”海军中将吼道。
“长官,这里是军事组织,”少校答道。“约翰斯上校外出执行临时任务了。长官,我接到的命令是,未经特许不得与任何人谈论他的任务或他所在的位置,而您的名字不在特许名单上面。我这是奉命行事,将军。”
卡特越发感到吃惊,越发怒不可遏。“你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吗?知道我在替谁工作吗?”十多年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下级军官敢这样跟他讲话。上次那个小伙子的前程不就像火柴棒一样被他掐断了吗?
“长官,我接到了关于此事的书面命令。连总统也不在特许名单之列,长官,”少校回答时依然保持着立正姿势。去你妈的吧,你这个老东西!你敢把美国空军基地称为童子军营地!你跟你乘坐的那架飞机都见鬼去吧——中将先生。他的心情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了。
卡特不得不把语气缓和下来,不得不压制自己的冲动情绪。他可以等到有空再来收拾这个傲慢的小子。现在他急需了解情况,于是他开始表示歉意,态度好像挺诚恳。“少校,你必须原谅我。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至于其原因以及所涉及的方面我不便向你解释。我只能这样对你说,这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们的约翰斯上校现在在某个地方也许急需得到援助。整个行动也许正在他身边崩溃瓦解,变得不可收拾,因此我确实需要了解这些情况。你对指挥官的忠诚值得赞扬,你忠于职守堪称楷模,可是一位军官理应运用自己的判断力。你现在就必须这样,少校。我再对你重复一遍,我需要了解有关情况——现在就需要。”
大声恐吓办不到的事情,晓之以理却奏了效。“将军,上校已率领我们一架MC-130返回巴拿马。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这种情况在特别行动联队是司空见惯的,长官。我们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秘密,这一次行动保密性更强。我已经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了你,长官。”
“他们的确切位置呢?”
“霍华德空军基地,长官。”
“很好。我怎样才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呢?”
“长官,他们不使用通话网络。我不了解这个情况。他们可以与我们联系,但是我们无法与他们联系。”
“简直是疯了,”卡特大为反感。
“并非如此,将军。这是我们的一贯做法。有MC-130随同行动,他们便成为独立的作战单位。MC-130上有维修和支援人员维持整个行动。他们的行动完全不依靠这个基地,当然通知我们需要什么东西是个例外。万一遇上谁家有急事或类似的紧急情况,我们可以通过霍华德基地的作战值班室与他们取得联系,不过这一次我们还没有这样联系过。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可以为您开通这一频道,长官,可是这也许得花上好几个钟头。”
“谢谢,不过几个钟头之后我就能飞到那里了。”
“那个地区的天气正在恶化,长官。”少校告诫他。
“没有关系。”卡特离开值班室,回到自己的车里。他的座机已加油完毕,十分钟后便升空向巴拿马方向飞去。
此刻约翰斯正轻松地驾驶着直升飞机沿着构成哥伦比亚脊柱的安第斯山脉大峡谷朝东北方向飞行。一路上飞行平稳,但他却担心三件事情:第一,由于目前的载重,飞机不具备爬越西边高山的动力。第二,在一个小时之内他必须补充燃油。第三,前方的天气正在迅速恶化。
“恺撒,我是克劳,完毕。”
“我们什么时间加油,长官?”蒙泰涅上尉问。
“我想先驶近海岸线再说,也许多消耗一些燃油,我们就能往西飞远一些再加油。”
“明白,不过请注意,我们开始接收到雷达波,也许有人发现了我们。是航管雷达。这架飞机很大,足以给他们提供雷达反射波了,长官。”
他妈的!约翰斯责备自己竟然忘了这一点。
“我们这里有点麻烦,”约翰斯告诉威利斯。
“是的,前方大约二十分钟航程的地方有处山口,我们也许能飞过去。”
“多高?”
“航图标示八千一百英尺。再往前高度下降不少,但在那里会被雷达发现……还有恶劣天气,我心里没有底,上校。”
“我们先来看看飞机的爬高能力,”约翰斯说。这半个小时,他一直没给那几台发动机增加压力。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必须确定飞机的爬高能力。约翰斯将总变距操纵手柄上的油门控制杆推到最大动力,与此同时密切注视着二号发动机的仪表。这次指针连百分之七十的动力都没有达到。
“三号阀泄漏情况更严重了,头儿,”威利斯报告说。
“我看见了。”他们想设法从旋翼上获得最大升力,当时谁都不知道旋翼也有损伤,无法产生应有的升力。直升机十分吃力地爬升着,达到七千七百英尺时就再也爬不上去了,而后就开始下降。尽管它在奋力,它的高度却在渐渐下降。
“我们多消耗些油料……”威利斯满怀希望地说。
“别指望这个吧。”约翰斯打开了无线电对讲机。“克劳,我是恺撒,我们无法飞越山口。”
“我们来接应你们。”
“不行,现在为时过早。我们得靠近海岸时再加油。”
“恺撒,我是小眼。我知道你们的问题。你那个大家伙用什么燃油?”拉森问。完成接运任务以后,他按原定计划一直在伴随这架直升机飞行。
“孩子,目前要是有足够的燃油,我就加足马力了。”
“你们能飞到海岸吗?”
“那不成问题。差不多,应该能飞到。”
“我能帮你们选择一处机场,离海岸有一百英里,那里储备有你们需要的任何航空燃油。我机上还载有一名伤员,流血不止,急需治疗。”
约翰斯和威利斯互相对视。“机场在哪里?”
“按现在的航速计算还有四十分钟。在埃尔品多,那是一个供私人飞机起落的小型机场。在深夜这个时候应当是空场。他们备有一万加仑的地下储油。那是壳牌石油公司的特许储油点,我在那里进出过好几次了。”
“高度?”
“不到五百英尺。对于旋翼飞机来说,空气密度相当合适,上校。”
“我们就这么办吧,”威利斯说。
“克劳,你是否在守听?”约翰斯问。
“是的。”
“我们就这样试试看。现在朝西飞。保持在无线电联络范围之内,不过你们可以自由选择避开雷达覆盖的航线。”
“明白,现在朝西飞行,”蒙泰涅答道。
瑞安坐在后舱的机枪旁边。直升机上共八名伤员,两名医护兵正在替他们包扎伤口。瑞安帮不上什么忙。克拉克走到他身边。
“好吧,我们准备怎么处置科尔特斯和埃斯科韦多?”
“我们要把科尔特斯押回去,至于另一个嘛,真见鬼,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对绑架他作出解释呢?”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把他送上法庭公审吗?”克拉克的声音压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灌进飞机的呼呼风声。
“其他任何处置办法都是残忍的谋杀。他现在已经成了俘虏,杀害俘虏无异于谋杀,还记得不?”
你在给我上法律课呢,克拉克自忖道。不过他知道瑞安言之有理。杀害俘虏有悖于原则。
“那么我们把他押回去?”
“那样就把行动搞砸了,”瑞安说。他知道自己在谈论这个话题时嗓门太高了,他此时应当保持冷静,多动动脑筋,但是周围的气氛和晚上发生的情况使他难以做到这点。“妈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上哪儿——我是说直升机往哪里飞?”
“我不知道。”瑞安打开机内通话系统后提出这个问题。他得到的答复让他大吃一惊,随即转告了克拉克。
“我说,让我来处理吧。我有个主意。等降落以后我把他押走。拉森和我会把这事办妥的,我想我知道什么办法管用。”
“但是——”
“你其实并不想知道,是不是?”
“你可千万不能杀掉他!”瑞安坚持道。
“我不会的,”克拉克说。瑞安真不知道怎么去理解他的回答。不过这毕竟是一条出路。他便认可了。
拉森率先抵达。机场的照明很差,在低垂的云幕下,他只看见寥寥无几的灯光在闪亮。他设法将飞机降落在机场上,打开机上的防撞灯,向油料供应点开过去。他刚刚停稳,直升机就在五十码开外降落了。
拉森大吃一惊。在幽暗的蓝色灯光下,他看见机身上已是千疮百孔。机上下来一个穿飞行服的人朝他跑来。拉森迎上前去,领着他去找加油管。油料管很长,管身直径约一英尺,专用于私人飞机输油。油泵的电源尚未打开,但拉森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他对准门锁开了几枪。过去他从没有干过这种事,不过就像电影中的那样,五发子弹就把钢锁从木门框上打落。随后,比恩中士把输油管嘴插入一只翼下油箱。就在这时,克拉克和埃斯科韦多出现了。两位中央情报局官员在一起磋商时,一个士兵用步枪抵住毒枭的脑袋。
“我们得回去,”克拉克对拉森说。
“什么?”拉森回头一看,两个士兵已把华尔多从比奇飞机上抬下,朝直升机走去。
“我们要把这位朋友送回麦德林老家。不过有几件事情我们得先解决……”
“嘿,真带劲。”拉森返回比奇飞机,爬上机翼,打开燃油帽。他还得等上十五分钟。通常给直升机加油的油管要粗得多。当机组成员拖开油管后,直升机旋翼又开始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它就重返夜空。北面的天空出现了几道闪电,由于不是飞往那个方向,拉森感到庆幸。他让克拉克处理加油事宜,自己则钻进飞机打了个电话。滑稽的是,他居然还能从这笔交易中赚到钱。除此之外,过去这一个月中所发生的都毫无可笑之处。
“好了,”约翰斯对着机内通话系统说,“刚才是停机加油检修的最后一站,我们现在返航了。”
“发动机排气管的温度可没有那么伟大,”威利斯说。根据设计,T-64-GE-7型发动机用的应当是航空煤油,而不是私人飞机使用的那种易挥发、易发生危险的高辛烷值汽油。生产厂家的保单上说,你可以使用那种燃油,不过使用超过三十小时后,燃烧室就会被烘碎变成粉末。然而,保单上只字未提阀门弹簧失灵以及三号阀门损坏后该如何修理。
“看样子我们可以让它们好好降降温,”上校看了看前方的天气说。
“又是从积极的方面去考虑问题,对不对,上校?”威利斯尽量让语气显得非常冷静。前面可不是一场暴风雨,拦在他们与巴拿马之间的是一场飓风。总的来说,闯飓风要比闯枪林弹雨更加令人心惊肉跳,因为对暴风雨是无法实施还击的。
“克劳,我是恺撒,完毕,”约翰斯用无线电对讲机呼叫。
“我听见了,恺撒。”
“前面天气怎么样?”
“很糟糕,长官。建议你们朝西飞,寻找翻越山脊的地点,然后设法从太平洋一侧返航。”
威利斯扫了一眼导航显示屏。“啊呵。”
“克劳,我们刚刚增加了大约五千磅负载。我们,嗯,看样子得另找一条航线了。”
“长官,暴风雨正以十五节的速度向西移动,你们向巴拿马飞行,正好把自己送入右下象限。”
一路逆风,约翰斯告诉自己。
“给我具体数字。”
“估计你们返航途中最大风速可达七十节。”
“太棒了!”威利斯说,“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抢在它前面到达巴拿马,长官。就他妈早一点点。”
约翰斯点了点头。暴风雨实在太强了。暴风夹带的大雨将大大降低发动机的动力。它的续航能力也许会降到额定值的一半以下……还无法在暴风雨中进行空中加油……明智的办法是找一个地方降落,然后原地等待,但是他不能走这一步……约翰斯又一次打开无线电对讲机。
“克劳,我是恺撒。我们正驶往一号机动地点。”
“你是不是头脑发昏啦?”弗朗西丝·蒙泰涅说。
“我不希望这样,长官,”威利斯说。
“很好。你有一天可以证明那样的效果。它离开海岸只有一百英里,如果这一招不灵,我们还可以借助风势绕到巴拿马。克劳,我需要一号机动地点的方位测定。”
“你他妈疯了,”蒙泰涅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对机上的通信人员说:“接通一号机动地点。我需要方位测定,马上就要。”
默里一直愁眉不展。尽管韦格纳告诉他,阿黛尔实际上算不上一场大飓风,但他绝对没有料到它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海浪高达四十英尺,虽然“羽翎”号停泊在码头上俨然是一堵白色的钢铁峭壁,但此刻它却像漂浮在浴缸里的儿童摺纸船那样弱不禁风。这位联邦调查局特工默里在后耳根贴了一块莨菪胺膏药以防晕船,可是在这种场合下,膏药的效果并不明显。韦格纳端坐在驾驶室内的座椅上,像《老人与海》中的那位老人一样,悠然自得地抽着烟斗,而默里却紧紧吊住头顶上的抓杆,有一种在空中荡秋千似的感觉。
他们并没有处于预定的位置。韦格纳对这位客人解释说,他们能待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地方变动了。但那是他们必须在的位置。默里暗自庆幸,海浪已不像先前那样汹涌。他奋力挪到舱门口,望着外面那冲天而起的柱状云。
“羽翎,我是克劳,完毕。”对讲机里传来了呼叫声。韦格纳起身去拿话筒。
“克劳,我是羽翎。你的信号微弱但是可辨,完毕。”
“请报告方位,完毕。”
韦格纳把方位报给那名飞行员,听声音是一个女的,他思忖道。我的上帝,她们现在无处不见啊。
“恺撒正朝你们飞来。”
“明白。请通知恺撒,这里的情况低于临界线。再说一遍,这里情况很不妙。”
“明白,守听。请不要关机。”两分钟后,这个声音又传了过来。“羽翎,我是克劳,恺撒说他想试一试。如果失败,他打算空中加油。你能处理吗,完毕。”
“肯定可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告诉我预计到达时间,完毕。”
“预计还要六十分钟。”
“明白,我们会准备就绪的。请不断通报情况。完毕。”韦格纳朝驾驶室那边望去。“沃尔特斯小姐,我来掌握驾驶。请奥雷泽军士长和赖利军士长上驾驶室来,马上就来。”
“艇长亲自驾驶,”沃尔特斯海军少尉说。她感到失望。她现在身处一场该死的热带风暴的中心地区,她正值年轻有为的年代。她的身体甚至还未出现任何不适感,而许多水兵已经被海浪折磨得够呛。因此艇长凭什么不让她来驾驶?
“左转舵。”韦格纳下达命令。“航向3-3-5。前进二。”
“是,左转舵,进入新航向3-3-5。”舵手转动舵轮,然后伸手按下油门操纵杆。“前进二,长官。”
“很好,感觉如何,奥布雷基?”艇长问。
“这可要了近海舰艇的命了。不知道这次航行何时才能结束,长官。”小伙子笑了笑,但两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罗盘。
“你干得很不错。不过感觉疲劳时就通知我一声。”
“是,长官。”
奥雷泽和赖利一分钟后赶到。“出什么事了?”奥雷泽问。
“我们三十分钟后去直升机后甲板就位,”艇长告诉他们。
“哦,他妈的!”赖利骂了一声。“对不起,雷德,可……见鬼了!”
“好啦,军士长,既然我们有任务,我可得指望你们啦,”韦格纳严肃地大声说。赖利像老手一样恭恭敬敬地接受了他的指责。
“请原谅,艇长,我会替你卖力的。叫副艇长上指挥塔吗?”
韦格纳点点头。在飞行指挥塔上指挥这次降落行动,副艇长是最佳人选。“去把他找过来。”赖利离开后,韦格纳转向奥雷泽说:“波泰奇,进入H航线后,我要你来掌舵。我将负责驾驶。”
“长官,哪里有什么H航线?”
“所以才让你来掌舵的。半小时之后换下奥布雷基,好好体验一下情况。我们必须尽力为他提供最佳目标。”
“天哪!”奥雷泽望了望窗外。“真有你的,雷德。”
约翰斯使飞机下降,保持在离海面差不多五百英尺的高度。他不再使用自动驾驶仪,因为这种时候他更相信自己的技术和直觉。他把油门操纵杆交给威利斯,自己全神贯注于他那些仪表。事情突如其来。飞机刚才还在晴空下飞行,眨眼之间就遇上了倾盆大雨。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约翰斯对着机内通话系统撒了个谎。
“他们不惜重金就雇我们干这个,”威利斯话中不无讥讽。
约翰斯看了看导航显示屏。此时风向已转至西北方向,致使直升机的航速略有下降,不过风向是会改变的。他的双眼从空速显示器扫向另一台独立于对准地面的多普勒雷达的航速表。卫星与惯性导航系统通过电脑显示器标明了他所在的位置以及想去的地点——由一个红点标示。另一台电脑显示屏则显示出雷达系统对前方暴风雨查询的结果,暴风雨的中心地区用红色标示。他要设法避开这些地区,但不得不飞越用黄色标示的地区,而那里的情况也够糟糕的。
“见鬼!”威利斯大声喊道。两名飞行员同时猛地拉起总变距操纵杆并推到最大动力。他们碰上了一股下降气流。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速度盘,上面显示的垂直速度以每分钟多少英尺来计算。顷刻间,飞机以每分钟一千英尺的速度往下直掉,对于一架高度在五百英尺的飞机来说,只剩下不到三十秒钟的生存时间。不过此类小规模急变只是局部现象。直升机降到二百英尺就不再下降,并开始重新爬高。约翰斯断定,眼前处于七百英尺的巡航高度是较为安全的。他用两个字概括说:“真悬。”
威利斯只是嗯了一声。
后舱的人已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舱板上。瑞安这样做了之后,还牢牢抓住机枪的座架,好像这样做情况就不一样了。通过敞开的舱门他能朝外看——并非特意要看什么。窗外乌黑一片,偶尔出现几道闪电。直升机上下颠簸着,像儿童放飞的风筝,听任迅速移动的云团在摆布,只不过它重达四万磅而已。他现在是无能为力。他的命运操纵在别人手中,至于他现在知道什么或者干些什么都不重要。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在不停地呕吐,即使全吐光了还是不舒服。他真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然而惟有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情怎样结束他确实很在意,难道不是嘛?
颠簸在继续,但是,当直升机穿越风暴时,风向发生了变化。最初刮的是东北风,继而迅速逆时针方向变动,不久又冲击着飞机的左后方。这样便提高了地面风速。现在空中气流速度为一百五十,而地面风速已经达到一百九十,并且仍在加大。
“这为我们节省油料创造了奇迹,”约翰斯说。
“还有五十英里。”威利斯答道。
“恺撒,我是克劳,完毕。”
“明白,克劳,我们距离一号机动地点还有五十英里,不过飞行有点颠簸——”有点颠簸,胡扯,蒙泰涅上尉思忖道,她此刻正在一百英里以外的晴空中悠哉游哉地飞行。“——其他情况正常。”约翰斯通报说,“如果我们降落不成功,我想我们可以加速飞往另一边,再飞往巴拿马海岸。”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密,约翰斯皱起了眉头。这时候,有些雨水被吸入了发动机。
“熄火了!二号发动机熄火。”
“重新发动,”约翰斯依然力图保持镇定。他降低机头,用损失高度来换取冲出雨区所需的速度。像这样的倾盆大雨应当是局部现象。应该如此。
“正在发动,”威利斯大声答道。
“一号发动机动力降低,”约翰斯说。他把油门杆一推到底,总算恢复了部分功率。这架双引擎直升机现在只有一台发动机在工作,且只产生百分之八十的功率。“我们要恢复二号发动机的运行,上尉。我们目前正以每分钟一百英尺的速度在下降。”
“正在发动,”威利斯重复道。雨势略为减弱,这时二号发动机又开始了运转和燃烧,但只能产生百分之四十的动力。“估计三号阀压力泄漏更严重了。我们现在是他妈的进退两难,上校。还有四十英里。我们现在非去一号机动地点不可了。”
“起码我们还有一个选择。我他妈的可是从来不会游泳。”这时约翰斯的手掌湿漉漉的。他能够感到那双手工缝制的手套里面的手握不太紧了。该跟全体乘员说几句话了:“机长有话对全体乘员说。我们离降落大概还有十五分钟,”他通知他们。“还有十五分钟。”
赖利调集了一个十人小组,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每个人腰上都系着一根安全绳,赖利逐一检查了每个节扣。虽然他们都穿上了救生衣,可是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要想发现一个从艇上落水的人,就看仁慈的上帝是否显灵并创造奇迹啦。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连上帝也该忙得不亦乐乎了,赖利心里思忖。系留链和更多的两英寸粗的缆绳已被集中安放就位,早已固定在甲板上合适的地方。他领着甲板上的水手来到前面,让他们背靠着上层结构面向艇艉站好。“这里一切准备就绪,”他用对讲机对飞行指挥塔上的副艇长报告。接着他对部下说:“如果你们任何一位出了岔子,从艇上掉进大海,我他妈会随后跳下去亲手把他闷死在海里!”
他们正处于暴风的旋转气流之中。根据导航显示屏,他们目前位于目标北面,航速几乎达到了两百五十节。震颤很厉害,实为前所未有。一股突如其来的下降气流使他们猛然下坠。飞机一直降到离海面仅剩一百英尺时,约翰斯才将其控制住。眼下已到了驾驶员想弃机跳伞的程度。他从来没有在这么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执行过飞行任务,而且情况比驾驶手册上说的还要恶劣。“还有多远?”
“我们现在应该到了,长官!”威利斯答道。“正南方向。”
“好的。”约翰斯将操纵杆推向左边。航向的突然变化与疾劲的暴风相呼应,险些把直升机掀翻,但是他稳住了飞机,并侧转进入新的航线。两分钟过后,他们便摆脱了险情。
“羽翎,我是恺撒。你究竟在哪里?”
“开灯,马上打开所有灯光!”韦格纳收听到呼叫后大声命令。转眼之间,“羽翎”号上灯火通明,酷似一棵亮晶晶的圣诞树。
“你们要是不他妈的在下面,那才见鬼呢!”这是几秒钟之后他的对讲机传出的声音。
阿黛尔飓风规模不大,来势不猛,方向不定。由于当地气象条件变幻莫测,眼下它又变成了一股热带风暴。这就使它的风力比人们所担心的要弱,不过其风眼同样范围不大,方向不定,而他们眼下就是要进入风眼区。
人们普遍误认为风眼内很平静。其实不然,尽管在云层深处亲身领略了肆虐的狂风之后,风眼里的十五节微风对一个旁观者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风眼里风的方向变化莫测,海浪虽然不像暴风区那般排山倒海,却依然令人捉摸不透。韦格纳把“羽翎”号停泊在离风眼西北边缘不足一海里的海面上——这个风眼的直径充其量不过四海里。风暴的速度是十五节,所以他们只有十五分钟时间来回收直升机。此刻天气晴朗,这大概是惟一值得欣慰的。雨已经停了。操舵室里的水手已经能看清海浪,但他们并没有兴趣。
在艇艉飞行指挥塔上,副艇长戴上通话器,开始通话。
“恺撒,我是羽翎。我是飞行调度,负责引导你降落。我们这里风速十五节,风向不定。浪高大约十五英尺,舰艇在颠簸摇晃。我们大约有十到十五分钟时间,所以不必着急。”末尾一句话仅仅是为了安慰直升机成员才说的。他真不知道有谁能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艇长,要是提高几节航速,我就能把船开得稍微稳一些,”正在操舵的奥雷泽报告。
“我们可不能驶出风眼。”
“这个我清楚,长官,可是我需要加快一点航速。”
韦格纳走出舱外去观察。这时直升机已清晰可见,它的频闪灯在夜空中不断闪烁,飞机正绕着舰艇飞行,这是驾驶员在对各种情况作出判断。韦格纳心里很清楚:如果有什么会使事情砸锅,那就是舰体的横向摇摆。奥雷泽要求增加航速是正确的。“前进二,”他回过头冲着舱内喊道。
“天哪,这可是一艘小艇,”约翰斯听见威利斯在咕哝。
“这样划桨就不会碍手碍脚了。”约翰斯降低了飞行高度,进行最后一圈盘旋后,对准快艇艉部笔直降了下去。降至一百英尺时,他把飞机拉平,这时他才发现飞机悬停不稳。这是因为它的发动机动力不足,当他试图降落时,飞机在不住地左摇右摆。
“把那个该死的艇开稳一些!”他冲着对讲机里喊道。
“我们在尽力而为,长官,”副艇长答道。“目前我们艇艏左前方风力较大。建议你们从左舷靠拢,降落时与甲板保持一定角度。”
“好的,我明白了。”约翰斯再次调整动力并飞了下来。
“好啦,开始行动吧!”赖利告诉他的部下。他们分成三个小组,每个组负责直升机的一套轮式起落架。
约翰斯发现快艇的直升飞机甲板面积较小,无法进行自艇艏至艇艉方向的降落,但只要保持一定角度从船舷方向降落,他就能将六个轮子都降在黑色的甲板上。他缓慢地飞进,最初航速要比小艇快十五节,随着不断靠近而逐渐减速,可惜突然发生变化的风把直升机吹偏了。约翰斯诅咒了一声,让飞机来了个大侧转,以便再次进行降落尝试。
“对不起,”他说,“我的发动机动力有些问题。”
“明白,慢慢来吧,长官,”副艇长答道。
约翰斯从一千码以外重新开始。这一次飞机的动作完成得很顺利。他把飞机带到离船艉一百码的位置便放弃了剩余速度,然后取水平飞行姿式缓慢向前。飞机的主起落架触及甲板时恰到好处,但是小艇猛地横摇起来,把飞机抛向左舷。约翰斯出于本能猛拉总变距操纵杆,加足油门,使飞机腾空脱离了甲板。他其实大可不必,而且就在采用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明白。
“这真不容易啊,”他再次把飞机飞到先前的位置,把到了嘴边的诅咒咽了回去。
“实在太遗憾了,我们没能有时间进行演练,”海岸警卫队快艇副艇长附和说。“刚才那次降落完成得很出色,只是舰艇发生了剧烈的摇晃。再来一次,你会完成得同样出色。”
“好的,再来一次。”约翰斯又飞了过来。
尽管配有保持平衡的陀螺仪和减震龙骨,舰艇还是出现了二十度左右的摇晃。约翰斯两眼紧盯目标区的中心,这个点上看不见丝毫的摇晃,恰好是空间的一个固定点。这肯定是窍门所在,他思忖道。就挑选这个不摇晃的点。他再次突然减速,缓慢地朝前飞去。就在飞机朝甲板步步靠拢的霎那间,他的眼睛转向飞机前轮必须着陆的点,随即猛然推死总变距操纵杆。那冲撞的感觉并不亚于坠机,不过变距操纵杆确保直升机落到了适当位置上。
赖利率先冲上前,一个滚翻钻入机腹下的前轮处,另一个帆缆军士长拖着系留链紧跟上来。军士长找到一处合适的固定点之后,将系留链牢牢拴住,然后抽出手臂,握成拳头。在链子另一头的两个水兵见状立即拉紧系留链,军士长随即一个侧滚钻进飞机左舷下开始固定起落架。前后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其间,直升机移动过两次,最后他们终于把直升机固定稳当。接着,他们又用两英寸粗的缆绳加固系留链,等赖利大功告成之后,要想再让直升机从甲板上飞起来,那就非得动用炸药不可了。甲板上的水兵从机尾舷梯登上直升机,协助机上人员下机。赖利清点人数时,只数到十五人。他被告知要接待的人数可比这个数字要多。接着他看见了尸体,以及那些吃力地搬运尸体的士兵。
在前舱的约翰斯和威利斯关闭了发动机。
“克劳,恺撒已经降落。请返回基地。”约翰斯取下飞行头盔早了点,没能听到答话,不过威利斯听到了。
“明白,完毕。”
约翰斯上校环顾四周。此刻他真不想驾驶飞机了。他的飞机已降落。他安然无恙。该出去干点别的事情了。他出了舱门,随时都有从艇上掉进大海的危险,而且……他刚才还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巴克·齐默尔。现在他的心灵之门自动开启。是啊,他思忖道,巴克会理解的。约翰斯走到齐默尔的工作区,看见瑞安还在那里,飞行服上被呕吐物弄得斑斑点点。约翰斯跪在齐默尔军士长身旁。他俩断断续续在一起服役长达二十多个年头。
“他告诉我他有七个孩子,”瑞安说。
约翰斯疲倦的说话声中已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他说话时就像个千岁老翁,厌倦了生活,厌倦了飞行,厌倦了一切的一切。“是啊,个个都是很聪明。他太太是老挝人。卡罗尔,是她的名字。哦,上帝呀,巴克——怎么会是现在呢?”
“我来帮忙吧,”瑞安说。约翰斯抓起死者的手臂,瑞安提起他的双腿。他们还得等候,因为还有别的人要抬出去,其中有死者,也有伤者,不过伤者要给予优先,这是可以理解的。瑞安看见比恩中士在帮助士兵们搬运自己的战友。海岸警卫队的水兵们主动要帮忙,但都被拒绝了——当然都是善意地拒绝。水兵们能够理解其中的原因。瑞安和约翰斯也谢绝了他们帮忙。上校是出于多年并肩战斗的战友之情,而瑞安则是出于自我施加的责任感。赖利和他的水兵留在最后收拾背包和武器。接着他们也下来了。
阵亡者的遗体临时放在一条通道上。伤员被收容到水兵餐厅。瑞安和几位空军军官被领进军官休息室。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几个月前筹划这一切的那个人,不过他们谁也不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在场的还有另一张面孔,是瑞安认识的面孔。
“你好,丹。”
“很糟糕?”默里问。
瑞安没有作答。“我们抓到了科尔特斯。我想他受了伤,可能在病房里,有几个士兵在看着他。”
“你这是怎么啦?”默里指着瑞安的飞行头盔问。
瑞安摘下飞行头盔,看见上面有一道沟,一发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枪弹刮掉了四分之一英寸左右的玻璃纤维。瑞安知道他当时对此应当有所反应,但是他生命中的那一部分早已留在了身后四百英里的地方。他坐下来,一声不吭地盯视着甲板。两分钟后,默里将他扶上一张吊床,替他盖上毛毯。
蒙泰涅上尉在最后两英里航程中不得不与狂风奋力拼搏,但她是个特别出色的飞行员,而且洛克希德公司的大力士飞机性能也特别出色。她降落时触地动作有些过猛,但还不太厉害。随后她就跟着引导吉普车驶向机库。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站在那里等着她,那人身边还有几位军官。她关闭发动机,迈出驾驶舱门,径直朝他们走去。她请他们稍等片刻,就朝洗手间走去。虽说她此时感觉疲惫不堪,却仍不免暗自发笑,因为找遍全美国都不会有一个男人不准许一位女士上厕所的。她的飞行服气味熏人,头发乱蓬蓬的。她返身出来时,对着镜子照了照。他们都守在厕所门口等候。
“上尉,我想知道你今晚干了些什么,”那位文官问她——其实他不是文官,她后来很快就意识到了,不过可以肯定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蒙泰涅对幕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很了解,但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我刚刚完成一次漫长的飞行任务,长官。我和我的机组成员都累得要命。”
“我想跟你的机组乘员谈谈你们刚刚完成的任务。”
“长官,这可是我的机组。如果有什么要谈的,你就跟我谈吧!”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你们都干了什么?”卡特逼问。他故意不把眼前这位当成女子,但他却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根本没有把他看成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约翰斯上校飞去营救一些特别行动部队的士兵。”她用双手在脖子后面来回搓着。“我们找到了他们——是他找到了他们,找到了大多数人,我想是这样。”
“那么现在他人呢?”
蒙泰涅直视着他的眼睛。“长官,他的发动机出了故障,无法飞出来跟我们会合——无法飞出群山峻岭。他直接闯进了风暴区,没能飞出来,长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想去冲个澡,喝上几杯咖啡,然后再研究怎么去搜救。”
“机场已经关闭,”基地司令官说,“十小时以内任何人不得起飞。我想你需要休息休息了,上尉。”
“我想你说得对,长官。请原谅,我还得去关照一下我的机组人员。几分钟以后,我会给你送来搜救地区的坐标。得有人去试试,”她又说了一句。
“听我说,将军,我想——”卡特又开了口。
“先生,您别再打搅这个机组了,”一位很快就要退休的空军少将说。
几乎在MC-130飞抵巴拿马的同时,拉森的飞机也降落在麦德林市机场。这是一次不太文明的航行,克拉克坐在后面,用枪顶着双手被反绑的埃斯科韦多的肋下。在整个航程中,埃斯科韦多一会儿说要杀掉克拉克,一会儿说要杀掉拉森和他那位替哥伦比亚国家航空公司工作的女朋友,总之要处死许多人。克拉克听后只是付之一笑。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现在就把我杀了?”当飞机放下起落架,机轮进入锁定位置时,埃斯科韦多问。
最后,克拉克终于开口答话了。“我曾经建议给你上一趟飞行课,让你从直升机后舱门跳出去,但是他们不肯,因此看样子我们不得不放你一马了。”
埃斯科韦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一路上一直在进行威胁,现在听说他们也许不杀他,他感到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他们只不过没有这个胆量罢了,克拉克得出这样的看法。
“我让拉森提前打过电话,”他说。
“拉森,你这个狗娘养的叛徒,你以为你能侥幸活下去吗?”
克拉克用手枪捅了一下埃斯科韦多的肋部。“不要去烦他!他正在驾驶这架该死的飞机。我要是你的话,先生,能回家我就很满足了。我们甚至还安排了人在机场迎接你呢。”
“谁来迎接我?”
“你的一些朋友,”克拉克刚把话说完,机轮已经吱吱落在柏油跑道上。拉森倒转螺旋桨以便刹住飞机。“是你的董事会成员。”
此刻他才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已经降临。“你对他们都说些什么?”
“当然是真实情况,”拉森答道,“说你由于十分奇特的原因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进行了一次空中飞行以及遇上暴风雨等等这一切。而且,对了,由于过去这几个星期所发生的一些怪事,我想这是某种巧合……”
“但是我会告诉他们——”
“告诉什么呢?”克拉克问他。“说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把你送回家?说这一切都是骗局?的确不错,你对他们去说好了。”
飞机已经停稳,但发动机却没有熄火。克拉克用东西塞住了毒枭的嘴巴,然后解开他的安全带,把他推向舱门。早已有一辆汽车停候在那里。克拉克跨出舱门,用无声自动手枪顶着埃斯科韦多的背后。
“你不是拉森吧,”手持冲锋枪的人问。
“我是他的朋友。他正在驾驶飞机。这是你们的人。你们应该有东西交给我们。”
“其实你们不必离开,”拎着公文包的人说。
“此人朋友甚多,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离开。”
“悉听尊便吧,”第二个人说,“不过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害怕我们。”他把公文包递了过来。
“谢谢了,老板,”克拉克说。他们都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们。他把埃斯科韦多交给了他们。
“你不应该愚蠢到出卖自己的朋友,”克拉克钻进飞机的时候听到第二个人说。此话是针对那位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东西的毒枭说的。只见他双眼圆睁,回头望着克拉克,不过这时克拉克已关上了飞机舱门。
“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下一站是委内瑞拉,”拉森说罢,突然加大了油门。
“然后飞往关塔那摩。你觉得能对付得了吗?”
“我需要来点咖啡,此地的咖啡味道特别好。”飞机腾空而起。这时拉森在想,天哪,把这个人留下来真是太好啦。对他来说的确如此,但并非对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