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忍者山战斗

军队有其本身的习惯,在外人看来,这些习惯似乎十分奇怪,甚至是十足的疯狂举动,其实所有这些习惯都有其潜在的目的,都是人类四千年来有组织的互相残杀所得到的经验教训。这些经验教训多数是属于消极的。每当有人死而不得其所,军队就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力求不再重蹈覆辙。当然,重犯这样的错误的事不仅在军队中有之,在其他行业中也不乏其例。因此,只有那些把基本原则永远铭刻在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家。拉米雷斯上尉就是这样的人。他深知自己多愁善感,他也明白在他所选择的职业中,死亡随时都会发生,可是他总觉得难以忍受。当然,他并没有忘记其他一些教训,最近一个十分令人不快的发现使他对其中的一条教训感受更深。他仍然期待着空军的直升机今晚来把他们接走,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尖刀小分队已摆脱了前来追杀他们的敌人。但是,昔日所有的教训他都记忆犹新:由于发生种种不测,由于他们对事态的发展抱着想当然的态度,同时也由于他们忘记了根本性的原则,结果使许多战士失去了生命。

处于固定地点的部队总是暴露出许多弱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明智的指挥官会着手安排一个防御计划,这就是一个基本原则。拉米雷斯没有忘记这一点,也没有失去他善于通过观察选择有利地形的能力。他认为今晚不会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但是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拉米雷斯的兵力部署反映了他对敌情的估计:他认为对方虽然人数众多,但却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这种部署也反映出他的两个特殊优势:首先,他的战士每人都有报话机,其次,他有三支无声自动武器。他希望敌人不要来犯,倘若他们真来,他就准备给他们以一连串出其不意的打击。

他手下的人都是两人战斗小组,以利互相支援。在战斗中,最使人感到恐惧的莫过于孤立无援了。只要身边有一个战友,任何一个战士的战斗力都会成倍增长。每个小组挖三个掩体——主要掩体、备用掩体和附加掩体——以构成三个独立的防御火力网。其位置经过仔细的选择,以便互相支援,而且都进行了伪装。有可能的地方,林间射界中的障碍也加以清除,但这些射界总是呈斜线,这就可以从侧面而不是正面向进攻者射击。另一个原因就是要迫使进犯者按小分队预料的路线进攻。最后,如果撑不住了,他们还有三条事先安排的撤退路线以及相应的会合地点。他手下的人一整天都在忙着挖掩体、构筑工事,埋设余下的克莱莫杀伤地雷。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连话也懒得说,一躺下就呼呼地睡起来。尽管拉米雷斯那么忙碌,却总也无力摆脱纷乱的思绪。

这一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无线电联络一直没有恢复,拉米雷斯每次在规定的时间开机,但却收不到任何信号,他的解释也愈来愈难以使人信服。他再也不能用卫星线路设备或动力发生故障的假设来安慰自己了。整个下午他都暗暗地对自己说,他们的联系不可能被切断,然而在他的脑海深处,他逐渐痛苦地意识到,他和他的部下正在孤军作战,不仅远离故乡,而且可以用来对付眼前威胁的,也只有他们背负的那些东西了。


直升机降落在它两天前离开的同一机场,它滑行进入机库后,机库大门立即就关上了。与他们同行的MC-130也被隐蔽起来。这次飞行使瑞安筋疲力尽,他步履蹒跚地走下了飞机,发现克拉克已在等他。克拉克告诉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卡特忽视了和基地指挥官见面这样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无视他的命令。结果,这架特种作战飞机的再度出现,也只不过是又一次偶然发生的蹊跷现象,况且一架绿色直升机——在阴影中看起来像黑色——与其他直升机并没有多少区别。

瑞安出去方便了一下,接着喝了大约一夸脱从冷却器里放出的凉水,然后回到飞机上。他看见约翰斯和克拉克谈得很投机,看来他们已经相互作了介绍。

“第三特种作战大队的,呃?”

“不错,上校,”克拉克答道。“我本人从没去过老挝,但你们倒救了我们好几个人的命。从那以后我一直在中央情报局,唔,几乎一直在那儿,”克拉克更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

“我甚至不知道该上哪儿。那个穿海军制服的混蛋要我们把所有的地图都毁掉。齐默尔还记得几个频率,可是——”

“频率我倒有,”克拉克说。

“那好,不过我们必须找到他们。即使有加油机支援,我也无法靠两条腿去进行搜索。那儿地方太大,而且海拔很高,会消耗我们大量的燃料。对手情况怎么样?”

“人数不少,配有AK式步枪。应当不陌生吧。”

约翰斯做了个鬼脸。“是的。我有三挺机枪。要是没有空中支援……”

“你想得不错:你就是空中支援,我要紧紧握住那挺机枪。好吧,事先有没有约定撤离地点?”克拉克问。

“约定了——每个小分队都有一个主要集结点和两个预备点,总共十二个。”

“我们应当假设我们的敌人已经知道了这几个撤离地点。今天晚上要干的事就是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只有我们知道而敌人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明天晚上你就可以飞到那儿去接他们了。”

“然后从那儿撤出来……联邦调查局的那个人想要我们降落在那艘小艇上。我担心阿黛尔飓风。我中午在电视中看见天气预报说,阿黛尔正往北向古巴方向移动。我希望能得到有关它的最新消息。”

“我刚得到消息,”拉森走到他们跟前说,“阿黛尔又向西移动了,一小时前它已形成飓风。中心最大风力为七十五节。”

“哦,见鬼,”约翰斯上校说。“它移动得有多快?”

“明天晚上才会接近,不过今天晚上飞行没有问题。”

“什么飞行,现在?”

“拉森和我打算去找那些小分队。”克拉克从那个曾经属于默里的包裹中拿出报话机。“我们在山谷里飞行,和他们通话,运气好的话,我们能接上头。”

“你一定真的相信运气,小伙子,”约翰斯说。


奥戴意识到,联邦调查局特工的生活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富有魅力。参与这个案子的人数不足二十,他又无法把这种味同嚼蜡的任务委派给资历较浅的工作人员。像这类小问题还真不少。他们甚至还没有考虑到领取搜查证,而倘若没有搜查证,就根本不可能偷偷地潜入卡特的住宅——再说联邦调查局现在也很少干这种事了。卡特的妻子刚回家,她像一位世袭庄园的女主人,把管家用人指挥得团团转。不过,高等法院在几年前就裁定,收集垃圾不需要法院的批准。这一来,帕特·奥戴已持续多年的上身锻炼的强度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为此前他把几吨重的臭不可闻的垃圾装上了一辆白色垃圾车,现在他的手臂都累得抬不起来了。卡特家的垃圾桶也许就是在这几只桶之中。迈尔堡的要人住宅区仍然属于军队驻地,这里连垃圾桶的安放也是按照军队的规定,两家的垃圾桶集中放在一个地点。这样,收垃圾的人停放车辆也得按部就班。奥戴把垃圾袋装上车前先做上记号,于是十五袋垃圾便进入了联邦调查局一个实验室。不过这个实验室不对游览者开放,因为联邦调查局只向参观胡佛大厦的游客展示最体面的地方,那是一些美丽、整洁、干净的实验室。惟一令人欣慰的是那儿通风设备还不赖,四周还有几桶空气净化剂来盖过直往检验人员的大口罩里钻的恶臭。奥戴觉得,他这一辈子似乎总也摆脱不了一群绿头大苍蝇的骚扰。检查垃圾花了一个小时,那些垃圾被摊在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四天的咖啡渣、吃剩的羊角面包、变质的蛋白酥皮卷、还有几块尿布——那是卡特隔壁那位军官家的人放错了,最近那家人添了个孙女儿。

“啊呀,”一位技师如获至宝地说了一声。他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一张电脑软盘,他来不及脱下手套,就双手捏着软盘的对角,把它放进了一个打开的塑料袋中。奥戴拿着袋子便上楼去检查指纹。

两名高级技师今夜正在加班。当然,他们也有点磨时间,他们从中央指纹检索中心已经得到了卡特中将的指纹副本——所有军人在入伍时都理所当然地要留下他们的指纹存档——还有整整一袋小玩意儿,包括一支激光器。

“袋里装的什么?”一位技师问。

“报纸头条新闻,”奥戴答道。

“啊哈!外面没有涂黄油,隔热性能良好。也许有名堂。”那名技师从干净的塑料袋里取出软盘,便开始作鉴定。他用了十分钟时间,而奥戴则在屋里踱来踱去。

“正面有八处大拇指指纹,反面有两处指纹,一处清楚,另一处不太清楚,像是一个脏兮兮的无名指指纹。上面还有一副完全不同的指纹,太模糊了,无法辨认。不过,这副完全不同的指纹一定是另一个人的。”

奥戴估计,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结果已是最好不过的了。鉴定一个指纹通常需要十个独立指纹——构成指纹鉴定技术的不规则性——然而这种数目常会有主观性。即使到时候法官也许完全不能肯定卡特曾用过这张电脑软盘,而奥戴对此却确信无疑。现在该是了解软盘里是什么了,于是奥戴把它拿到另一个实验室。

自从个人电脑进入市场以后,利用电脑犯罪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联邦调查局有一个处,专门调查这种行为。但是要进行这种调查,最有本事的还是个体咨询者,他们的真正业务是“黑客”。对他们来说,电脑是妙不可言的玩具,而运用电脑则是最引人入胜的游戏。一个重要的政府机构花钱请他们来玩这种游戏,等于他们花钱请职业足球运动员玩球一样。奥戴发现正在等他的那个人绝对是个天才。他才二十五岁,还是当地社区学院的学生,目前已修完了两百小时的学分课程,最低的成绩也是良好。他蓄着一头长发,留着胡子,而且该好好洗洗了。奥戴把软盘递给了他。

“这是机密案件,”奥戴说。

“那好啊,”年轻人说,“这是索尼MFD-2DD软盘,双面,双密,135TPI,可能格式化为800K。上面贮存的会是什么呢?”

“我们不清楚,不过,也许是一种加密算法。”

“啊!是俄国通讯系统吗?那些苏联人在捉弄我们?”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奥戴提醒了一句。

“跟你们这些人开不得玩笑,”那人说着把软盘放进了驱动器。与那软盘驱动器相联的一部新式苹果麦金托什IIx型电脑,每个扩展槽上都有一块特殊的电路板卡,其中有两块卡就是那人自己设计的。奥戴曾听说,那人从来不用IBM的电脑,除非别人用枪顶着他的脑袋。

他用来完成这项任务所采用的程序,是其他电脑业余黑客设计的,目的是恢复软盘上损坏的数据。第一个程序叫做“数据拯救”。这项操作难度很大。首先磁头要读出磁盘分区,把数据拷贝到苹果II型机的八兆内存中,然后把数据复制到硬盘上,另外再复制一个软盘。这样他就把原来那张磁盘取出,由奥戴放回塑料袋中。

“数据已经被清除,”那个年轻人接着说。

“什么?”

“数据已经被消除,不是采取消磁或格式化的方法。也许用的是一小块玩具磁铁。”

“见鬼,”奥戴说。他懂得一些电脑知识,知道以电磁方式存储的数据已经被磁力干扰破坏了。

“别激动。”

“唔?”

“要是这个家伙把它格式化一下,我们就完了,可他只是用磁铁在上面擦了几圈。有些数据没有了,有些可能还保留着。给我两个小时,也许我能把某些数据恢复出来——这上面还有一点。它是机器语言,我无法识别它的格式……像是移位算法。我对这种密码一窍不通,长官。看起来很复杂。”他看了一下四周。“要花不少时间。”

“多久?”

“画一幅蒙娜丽莎要多久?建一座教堂要多久?还有……”奥戴没等他把第三句话讲完就走出了房间。他把软盘往办公室的安全档案夹中一塞,就到健身房去冲了个澡,然后洗了半小时漩涡浴。淋浴洗去了他身上的臭味,漩涡浴渐渐消除了他身上的酸痛,奥戴觉得那个狗东西的案子的脉络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长官,他们根本联系不上。”

拉米雷斯把耳机递给他,点点头。现在已经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了。他望着他的作战军士格拉。

“我想,是有人把我们给忘了。”

“唔,这下可好了,上尉。我们怎么办?”

“下一次联系时间是半夜一点。我们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要是到那时还是联系不上,我想我们就撤离。”

“上哪儿,长官?”

“下山,看看我们能否借到交通工具——他妈的,我也不知道。我们的现金也许足够买张飞机票离开此地——”

“我们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

“是啊。与波哥大的大使馆联络行吗?”

“那样就违反了一连串的命令,长官,”格拉指出。

“什么事情总有个第一回,”拉米雷斯上尉说,“要大家吃掉最后一份食品,尽量好好休息一下。两小时后做好战斗准备,整夜警戒。我想派查韦斯和莱昂往山下走一趟,两公里就行。”拉米雷斯无须说出心中的担忧。理智告诉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他和格拉的想法完全一致。

“这样很酷,上尉,”军士安慰他说,“只要后方指挥部那些混蛋妥善安排,我们就不会有事的。”


下达任务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他们由于遭受损失而怒火中烧,气急败坏。他们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而只是看见由于已经发生的人员伤亡所引起的愤怒情绪。假充好汉,科尔特斯想道,这是匹夫之勇。一批十足的傻瓜。

第一个目标只有三十公里路程——他想首先对付最近的目标,原因很明显——因为其中二十二公里的路程可以坐卡车。当然,他们得等到天黑,然后十六辆卡车一起出发,每辆车上大约有十五六个人。科尔特斯目送着他们离开,他们相互窃窃私语着,很快便走远了。当然,他自己手下的人仍然留在那儿。迄今为止他招募了十个人,他们只效忠他一个人。他挑选人员时讲究实际,并不打听他们的父母亲干什么,或是他们打仗时能在多大程度上效忠于他,而是看他们的本领。他们大多数原先是M-19游击队或法尔克游击队的成员,对他们来说,打五年游击已经足够了。有些人在古巴或尼加拉瓜受过训练,具备战士的基本技能——实际上——也就是恐怖活动的技能,这就使他们比卡特尔的“士兵”要技高一筹,因为那些乌合之众大都从未受过正规训练。他们是一支雇佣军。他们对科尔特斯的惟一兴趣就是他给他们多少钱,而且他还答应给他们更多的钱。更重要的是,这批人无路可走。哥伦比亚政府用不着他们。卡特尔也不会信任他们。他们已发誓不再效忠那两个马克思主义团体,因为这两个团体在政治上已分崩离析,所以他们就受雇于卡特尔。这就使科尔特斯有了机会。他成了他们为之战斗的人。他还没有充分信任他们,因为他除了相信他们能为他作战外,并不能把其他事务托付给他们。但所有伟大的运动最初都是由一些小团体开始的,因为他们的手段和他们的目标一样隐蔽,而且他们只效忠于某个个人。至少,科尔特斯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他本人并不完全相信这一套,不过目前这样干就行了。他并不奢望领导一场革命,而仅仅是在从事——这叫什么来着?接管敌对势力的权力。是的,就是这样。科尔特斯返回时暗自笑了笑,并开始研究起他的地图来。


“我们之中谁也不抽烟,那倒挺好,”飞机离开地面时,拉森说。他们身后的机舱里有一个副油箱。他们将到指定空域进行三小时侦察飞行,来回路程各需两小时。“你认为这可行吗?”

“要是不可行,有人就要倒霉了,”克拉克答道。“天气怎么样?”

“变天之前可以赶回来。不过明天天气如何谁也拿不准。”


查韦斯和莱昂两人离小分队最前面的监听哨有两公里远。两人都带着无声武器。莱昂原先并不是旗帜小分队的尖兵侦察员,但是他擅长林中识路,查韦斯很欣赏他的这种技能。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是最好的消息。拉米雷斯上尉曾跟他们简要地说了他自己的顾虑。但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看见任何迹象,对两名侦察人员来说,这当然不是坏事。他们先从北面下山,然后又渐渐向南,走了一段几公里的弧形山路,看看有没有征兆,听听有没有动静。他们刚打算回到飞机着陆区,查韦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是金属声。他挥手让莱昂停下,自己转动脑袋四下张望,希望——希望什么呢?他问自己。他希望真的听到了什么?希望这声音仅仅是他的幻觉?他打开夜视镜扫视着山下。下面有一条路。要是有人上山,就会从这个方向来。

起先还难以断定。他们的头顶上是稠密的树木枝叶,光线十分暗淡,他不得不把夜视镜的亮度旋钮开到最大限度。夜视镜中的图像模糊起来,如同有线电视出现前电视机中收到远方电视台的信号一样。而且他要寻找的目标又十分远——至少有五百米,那儿树木稀少,他的那双眼睛也只能看那么远了。这股紧张气氛使他更加警觉,但幻觉也随之加强,他必须防止把幻觉当成现实。

但是,那儿确实有东西。在他听到声音之前,他已经感觉到了。金属声没有了,可是那儿……那儿的树叶发出异常的沙沙声,接着山的背风面又陷入一片沉寂。查韦斯向莱昂看了一眼,见他也在用夜视镜望着同一个方向,不过镜中的莱昂只是一个绿色的人影,他转过身向查韦斯点点头。从他的动作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他只是用职业方式传递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信息。查韦斯蹲下来,打开报话机。

“六号,我是尖兵,”查韦斯说。

“我是六号。”

“我们正在返回。发现山下有动静,离我们大约半公里。我们守在这里,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小心,中士,”拉米雷斯说。

“会小心的。结束。”莱昂也走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莱昂问。

“我们靠近些,在发现他们的意图之前尽量少走动。”

“你说得对。再往上五十米掩蔽较好。”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查韦斯又往山下看了一眼,随后才跟着战友上山,来到一片繁茂的树丛中。夜视镜中依然是雪花般的斑点,分辨不出任何异常。两分钟后他来到新的隐蔽观察点。

莱昂首先看见了新情况,他指着山下的一条小路。这些移动的斑点在慢慢扩大,不过发出的声响却不大。那是一个个的人头,离他们约四五百米远,径直朝山上走来。

好哇,查韦斯自言自语道。我们来数一下。他感到自己变得轻松了。这是他的本行。这些他过去都干过。那个巨大的谜已经揭开。一场战斗即将开始。他知道该怎么办。

“六号,我是尖兵。估计有一个连的兵力,正朝你运动。”

“还有什么情况?”

“他们的行动速度缓慢,看起来十分小心。”

“你们能在那儿待多久?”

“也许两三分钟。”

“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多停留一会儿再离开。设法和他们保持同等速度再走上一公里左右。我们希望尽可能多把他们收拾掉几个。”

“明白。”

“这些人不是好东西,伙计,”莱昂轻轻地说。

“真想干掉他几个再跑,是吗?”查韦斯的目光又转向行进中的敌人。他看不出一个明显的队形。他们不慌不忙,慢吞吞地向山上走来,不过现在他已经清楚地听到他们发出的声响。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走着。他想到,他们就像街头团伙一样,走在一起的也许是朋友。人们希望有朋友作依靠。

街头帮派,查韦斯心想。他们不像他原先居住区的人,不在乎肤色,只看重手上那把该死的AK-47步枪。没有具体的行动方案,没有火力配备和作战队形。他想知道他们是否有报话机来协调行动。可能没有。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们确实很清楚自己要上哪儿。他不明白这伙人是怎么知道他们的驻地的,不过这仅仅意味着他们将进入一个伏击圈。但是这伙人的数目可不少。实在够多的。

“该走了,”查韦斯对莱昂说。

他们迅速向山上运动,或者说,以进行这种运动的最大速度向山上走去。他们不断选择观察点,随时向指挥官报告他们的位置和敌人的位置。在他们面前的山上,小分队有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调整部署,做好伏击的一切准备。查韦斯和莱昂在他们自己的报话机上收听拉米雷斯的话。拉米雷斯说,小分队正向前运动,到第一道防线迎战进攻者。这道防线位于两个特别陡峭的地区之间,两边各配备一挺班用机枪,可以对前面不到三百米宽的区域实行火力封锁。只要敌人糊里糊涂地进入这个地区,唔,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不是吗?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在朝向飞机着陆区运动。也许有人告诉他们,说“尖刀”小分队可能就在这儿,当然这样说没有把握,查韦斯心想。他和莱昂挑选了一个隐蔽点,在他们的上方就是一挺班用机枪。

“六号,我是尖兵,我们已经就位。敌人在我们脚下三百米处。”

哒—哒。

“我看见他们了,”另一个声音从报话机中传来。“榴弹一号看见了。”

“医护兵看见了。”

“班用机枪一号看见了。”

“榴弹二号报告,我们看见他们了。”

“尖刀,我是六号,大伙儿沉住气,”拉米雷斯镇定自若地说,“看来,他们是想从前门进来。记住信号,伙计们……”

又过了十分钟。查韦斯关上了夜视镜,一来为了省电,二来也为了使他的眼睛恢复正常。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考虑小分队的火力安排。他和莱昂肩负重任。每个士兵都应当把自己的火力集中在特定的扇面,所有的扇面在某种程度上应互相交叉重叠,但是他们应当在自己的小扇面上打击敌人,而不是向整个大扇面射击。即使在这道防御线上的两挺机枪,也应当有各自的覆盖面。第三挺机枪离防线有一段距离,由两个预备机枪手掌握,以便在小分队后撤时提供火力支援,或用以应付意外。

现在敌人离防线只有一百米了。走在前面的这群敌人大概有十八至二十人,其余的吃力地跟在后面。他们端着枪,走得很慢,迈步很小心。查韦斯数了数,在他负责的扇面内有三个。莱昂端起武器,继续监视着山下。

从前打仗时,士兵们采用排射的方式。拿破仑时代的步兵两个或四个一组肩并肩地走在一起,按照命令端起火枪进行瞄准,然后一组组地齐射,射出一排排火药和弹丸。其目的是给敌人猛烈的打击。现在的目的仍然如此。即给死里逃生的敌人造成心理上的震撼,让他们知道此地非久留之地,并干扰他们的战斗表现,阻止他们,打乱他们。如今不再采用火枪齐射的方式,而是让敌人靠近再打。这种打击的效果不仅是肉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哒—哒—哒。拉米雷斯发了准备的命令。在整个防线上,士兵们用肩窝顶住他们的步枪。机枪架在两脚架上,保险栓打开着。在防线的中央,上尉手上缠了一根五十码长的导线,它的另一端连着一个装着几块石头的空罐头盒。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绳子收紧,接着猛地一拉。

一时里,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时间凝固了。仿佛一切都进入了停止状态,这种静止似乎长达数小时。那些在轻步兵面前的家伙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都转向从他们中间发出的声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前面和两侧的潜在危险,也没有意识到那些准备扣动扳机的一根根手指。

寂静的时刻结束了,小分队的火器一齐怒吼,闪烁出一片白光。走在前面的十五名进攻者应声倒下。在他们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还击,又有五人中弹或负了伤。接着山上的射击停了下来。但是进攻者作出的反应已经迟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把枪膛里的子弹盲目地向山上扫射,但小分队的士兵早已躲进了他们挖的掩体里,连根毫毛也没伤着。

“谁开的枪?谁开的枪?这儿发生了什么情况?”这是奥利弗罗中士的声音,他的口音十分纯正。

那些已作好准备的进攻者陷入一片混乱。有更多的人冲到了火力杀伤范围内,想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想看看是谁在向谁开枪。查韦斯和其他士兵在数到“十”之后又返回到原来的位置。在离查韦斯不到三十米处有两个敌人,他刚数到“十”就用三发子弹打了个点射,击毙一个,击伤一个。大概又有十几个敌人倒下了。

哒—哒—哒—哒—哒。“全线撤出,”拉米雷斯用报话机指挥着。

整道防线上都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每个小组里有一名队员立即撤出,向山上跑出五十米,然后在事先选定的地点停住。那几挺班用机枪在此之前只是进行短点射,仿佛仅仅是步枪的作用,但如今却一刻不停地吼着,以掩护撤退。不到一分钟时间,“尖刀”小分队已撤离阵地,迟到而盲目的射击火力把原先的阵地打得千疮百孔。有一个人被流弹擦破一点皮,但他毫不在乎。查韦斯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开阵地,而且移动也最慢,因为反击的火力越来越猛,只能借助一棵棵大树,谨慎地选择撤离路线。他打开夜视镜进行观察。在刚才的火力区内约莫有三十个敌人,只有半数还在动弹。敌人正蜂拥向南,企图包围小分队已经放弃的一个阵地,可是已为时太晚。他看着他们进入他和莱昂几分钟前还守着的阵地,他们心存狐疑地站在那儿,还是弄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受伤的敌人发出阵阵嚎叫,接着又是咒骂声。这些人恼羞成怒,骂得是那样起劲,那样不堪入耳,因为他们以往总是让死亡降临在别人头上,而不是自己接受死亡。又有一些说话声,明显地盖住了零星的枪声、呻吟声和咒骂声。可能是那些头头们在大声用所有士兵都明白的语言下达命令。查韦斯最后又朝他们看了一眼,打消了他开始时觉得这场战斗稳操胜券的想法。

“哦,妈的。”他打开了报话机。“六号,我是尖兵。这支队伍有超过一个连的兵力,长官。再报告一遍,超过一个连的兵力。估计他们这次伤亡了三十个人。他们又上来了。我看见大概有三十个人向南去了。有人命令他们设法包围我们。”

“好,上来吧。”

“来了。”查韦斯迅速跑动,越过莱昂的阵地。


“克拉克先生,你使我相信了奇迹。”拉森一边驾驶比奇小客机,一边说。他们经过三次努力,与征兆小分队取得了联系,并命令他们推进五公里去一块仅比铺低3型直升机稍大的林间空地。下一个行动所用的时间较长,大约四十分钟。现在他们是在寻找旗帜小分队。克拉克提醒自己,他们还有人活着呢。他还不知道这支小分队中的幸存者已加入了尖刀小分队。尖刀小分队是他的清单上的最后一个分队。


第二道防线的人员不像第一道那么密集,拉米雷斯开始感到担心。他的部下在第一场伏击中打得非常出色,总有一天步兵学校的某个人会就此写一篇论文的。然而,军事行动有一条不可变更的法则,那就是,成功的策略很难重复运用。没有比死亡更深刻的教训了。现在敌人可能调整兵力,将人员散开,设法加强协调,或者至少会更好地利用其人多的优势。而且敌人正在采取一种巧妙的做法,他们的行动在加速,他们知道遇上了劲敌,本能地意识到,最有效的做法是向前推进,采取主动,加快战斗过程。拉米雷斯确实难以回避,不过他也有他的应变招式。

两侧的侦察员及时向他报告敌人的动向。现在敌人分成了三股,每股约莫四十个人。拉米雷斯不可能同时对付三股敌人,但是他可以各个击破。他有三个火力小组,每组五个人。第一组是旗帜小分队剩下的士兵,他把他们安排在中间,左侧有一个侦察员,时刻掌握第三股敌人的动态。他让大部分兵力悄悄向南转移,从山上往山下部署了一条斜的防线,这是一条几乎呈L形的伏击线,两挺班用机枪架设在这道防线的上端。

他们没等多久。敌人来得比拉米雷斯估计的要快。他们几乎没有充分的时间来选择优势的火力位置,但是进攻者仍然像预料中的那样在斜坡上前进,这使他们再度遭到厄运。查韦斯位于防线的最下端。当敌人接近时,他发出了警告。他们又一次让敌人靠近到五十米的距离。查韦斯和莱昂相距数米,他们的任务是找出敌人的指挥官,首先开火,悄悄地把那个试图协调或指挥的人干掉。看见了一个,查韦斯心想,因为那人正在对其他人打手势。他端起MP-5冲锋枪,打了一个点射,可是打偏了。尽管这支枪带有消音装置,但是它的枪栓往复发出的响声,还是招来了对方的枪弹,因此整个小分队一齐开了火,又有五个进攻者应声倒下。这一次,剩下的攻击者都进行了准确的还击,对防御阵地形成了攻势。但是,他们射击时的火光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小分队的两挺机枪便开始猛烈扫射,压住了他们的进攻。

战斗的场面令人心惊肉跳,也蔚为壮观。一旦开了火,人的夜视力就受到影响。为了保护自己的夜视力,查韦斯像训练时那样闭起一只眼,但觉得丝毫不起作用。耀眼的柱形火舌使整个树林变得生气盎然,有的火舌变成一个个明亮的小火球,像一连串闪烁的灯光,将来回移动的人群照得一清二楚。机枪的曳光弹把火焰射进了活动的人群。步枪的曳光弹又是另一番景象。每个弹匣中的最后三发子弹都是曳光弹,是在告诉射手该换新弹匣了。密集的枪声与查韦斯过去听到过的任何声音都不同,其中有M-16自动步枪的哒哒声,AK-47步枪节奏比较缓慢的低沉的格格声,有发号施令者的吆喝声,也有人们因为愤怒、痛苦和垂死挣扎而发出的尖叫声。

“快撤!”是拉米雷斯上尉用西班牙语高喊。他们又一次以两人战斗小组形式撤离。有两名小分队成员在这次交火中中弹。查韦斯被其中的一个企图匍匐离开战场的队员绊了一下。他不顾自己腿部的疼痛,扛起那名队员就往山上跑。后来那名士兵——英格利斯——在集合地点死去。他们没时间为死者而悲伤,他没有用完的弹匣被分给了其余的步枪手。拉米雷斯正在设法重新组织队伍,这时他们听见山下的枪声、吼叫声和咒骂声混成一片。只有一位士兵又成功地来到集合地点。尖刀小分队如今又有两人阵亡,一人重伤。奥利弗罗接管了那名伤员,把他带到山上着陆区附近的伤员医疗点。十五分钟后,他们又打死打伤敌人二十名,但他们自己也损失了百分之三十的兵力。要是拉米雷斯上尉有时间想一下,他就会意识到,虽然他很聪明,但是他正在输掉这一仗。可是他并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一切。

旗帜小分队的一阵射击把另一股敌人的气焰打了下去,但是他们在往山上撤退时损失了一名队员。小分队后退了四百米,组织起第三道防线。虽然这道防线比上一道紧凑,但它已接近了他们的最后防御阵地。现在该是他们亮出最后一张王牌的时候了。

敌人再次逼近空旷地,但不知到底给对手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在他们看来,对手就像梦魇中的怪物,忽而出现,拼杀一阵,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两个类似头头的人不见了:一个一命呜呼,一个身负重伤。他们停下来重新组合,几个活着的头头聚在一起商议着。

小分队的情况也十分相似。搞清伤亡人数后,拉米雷斯重新部署了兵力,他隐约觉得没有时间哀悼死去的部下反倒不是坏事,因为他所受的训练迫使他集中全部精力去考虑燃眉之急。直升机不能及时赶到,不是吗?这有影响吗?有什么影响呢?

现在他必须进一步消灭敌人,这样他才有可能顺利地转移。他们不得不撤退,但是他们首先得消灭更多的敌人。拉米雷斯一直没有使用爆炸性武器。他的部下没有人扔过手雷,也没有发射过榴弹。这个阵地前面埋着克莱莫杀伤地雷,每一个地雷都是为了保护步枪手的掩体。

“你们干吗还在磨蹭,呃?”拉米雷斯对山下喊道。“来吧,我们还没有和你们算账呢?先宰了你们,再操你们的女人!”

“他们中间没有人有女人,”维加大声说。“他们是同性恋。来吧,王八蛋,你们死到临头啦!”

于是他们又上山了。他们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已经把损失置之度外了。他们在狂怒的驱使下,向小分队的阵地压过来。但是他们也学乖了,行动比原先谨慎得多。他们借助树木为掩护向前运动,并互相掩护,疯狂地向前射击,打得对方抬不起头来。


“南面有情况,就在那里。看见火光了吗?”拉森说,“在那边两点钟方位的山坡上。”

“我看见了。”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在这三个撤离点盘旋,进行无线电联络,试图接回旗帜小分队,可是毫无结果。克拉克不愿离开这个地区,但是别无他法。如果小分队在那儿,他们就得靠近些。即使他们能看得比较远,这些小型报话机的有效范围也不到十公里。

“伙计,”他对拉森说。尽快赶到那儿。

拉森收拢飞机副翼,把油门杆往前推去。


这种部署叫做火袋,是借用苏军的术语,它恰如其分地描绘了这种布阵的功能。小分队散开呈宽阔的弧形,大家都藏在掩体里,不过有四个掩体里只蹲着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人,另外一个掩体里根本没有人。每个掩体前布有一至两枚克莱莫杀伤地雷,其凸面对着敌人。这个阵地在一片树林中,是一块约七十米宽的空地,原先肯定是由于岩崩或坍方,造成一些树倒伏在上面,还有几棵是最近才倒伏的。敌人的喧闹声和子弹发出的火光渐渐接近那道防线。接着他们又停止向前推进,但却仍在打枪。

“好,弟兄们,”拉米雷斯说。“一接到命令,我们就撤出这儿,回到飞机着陆区去,从那儿再沿X-2号路线下山。但是我们首先要再干掉他们几个。”

交战的另一方也在商议,最后采取了一个十分聪明的办法。他们用姓名来代替地名,用密码联络的方式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不过他们还是按照地形特点向前,而不是横穿那片空地。拉米雷斯思忖,且不管他们是些什么货色,他们的勇气可不小,倒是不怕死的。要是他们受过一些训练,有一两个称职的指挥官,这场战斗早就结束了。

查韦斯考虑的却是别的问题。他的武器射击时不仅无声,而且不冒火光。他利用夜视镜捕捉单个目标,然后毫不留情地把目标打倒在地。他选了一个指挥官模样的人。这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从敌方传来的枪声盖住了他的枪发出的声音。他检查了一下子弹袋,发现只剩下两个弹匣,除了已经在枪膛里的子弹外,还剩下六十发子弹。拉米雷斯上尉打得十分巧妙,但他太小心谨慎了。

树后探出一个人的脑袋,然后是一个手势在招呼另一个人。查韦斯举枪瞄准,打了个单发。子弹击中了那人的喉咙,但他还是发出了尖叫。查韦斯不知道,那个家伙正是敌人的总指挥。他的叫声使他们当即采取行动,子弹从树木线后像雨点般向轻步兵们袭来,敌人大喊着发动了进攻。

拉米雷斯等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发射了一枚枪榴弹。这是一枚黄磷燃烧弹,它像喷泉一样喷出强烈的蛛网般的白光。霎那间,每个人都引爆了自己的克莱莫杀伤地雷。


“哦,该死,那是尖刀小分队。威利·彼得和克莱莫杀伤地雷。”克拉克把天线猛地伸出飞机的窗外。

“尖刀,我是变星;尖刀,我是变星。听见没有,完毕!”他打算向他们提供帮助,但太不是时候了。

地雷爆炸的碎片像割草似的又砍倒了一批敌人,三十多人死亡,十个人受伤。接着一排枪榴弹射进林中,其中包括所有的黄磷燃烧弹,树林中顿时烈焰腾腾。那些进攻者虽然不会当场毙命,但是他们靠得那么近,根本无法逃过雨点般落下的燃烧着的黄磷。有的人身上着了火,那凄厉的嚎叫声更使黑夜增添了几分使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一阵手雷又落了下来,杀伤了更多的进攻者。接着拉米雷斯又打开了他的报话机。

“撤离,现在撤离!”这曾经是明智的举动,但是这一次却失算了。

“尖刀”小分队撤离阵地时,对方本能地向他们开枪射击。他们遭到了自动武器的扫射,于是用烟幕弹和催泪瓦斯弹来掩护自己的撤离。手雷爆出的烟气和火星恰恰成了对方瞄准的目标,每扔一颗手雷都会招来十几支枪射来的子弹。他们按照以前学到的方法行动,其直接后果是两名士兵被打死,另外两名受伤。在此之前,拉米雷斯一直出色地掌握着这支队伍,但是这时候他失去了控制。报话机的耳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尖刀,”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呼喊。“变星,你他妈的在哪儿?”

“在你的上空,我们在你的上空。情况如何?完毕。”

“糟透了,正在向着陆区撤退。在这儿降落,立即在这儿降落!”拉米雷斯向部下们大声喊道。“去着陆区,他们来接我们啦!”


“不行,不行。尖刀,我们现在不能来。你必须撤离战斗区,你必须撤离战斗区。我明白你的意思!”克拉克对着报话机说。没有回答。他把命令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


原先的二十二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八个。拉米雷斯背着一个伤员,他在跑向着陆区时耳机掉了出来。到直升机着陆点还要向上走两百米。他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来到一片林间空地,直升机将在这儿降落。

然而飞机没有来。拉米雷斯放下伤员,两眼望着天空,然后又用夜视镜观察,然而空中没有直升机,没有频闪灯光,没有涡轮发动机那照亮夜空的热辐射。上尉从报话机里猛地拉出耳机,对着它高声尖叫。

“变星,你他妈的在哪儿?”

“尖刀,我是变星。我们是在固定翼飞机中,在你的上空盘旋。在明天夜晚之前我们无法把你们接回。你们必须脱离战斗区,你们必须脱离战斗区。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们只剩下八个人,我们只——”拉米雷斯停住了。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他的人性最后一次回归了。“哦,我的上帝。”他意识到自己的部下大都已牺牲,他是他们的指挥员,对此负有责任,因此他变得犹豫不决。其实,他毫无责任可言,然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现在敌人又在逼近,从三面压了上来。退路只有一条,这是事先计划好的。拉米雷斯低头看着那名被他背到飞机着陆区的伤员,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他又抬起头来,环顾他的部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平日里所受的训练,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发挥作用了。一百米之外,第一批敌人已经从树林边出现,开始射击。他的部下在还击,然而敌人的人数太多,轻步兵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弹匣的子弹了。

查韦斯看见了发生的一切。他回过身去接应维加和莱昂,帮助一位腿部受重伤的士兵。就在他望着他们的时候,一队敌人穿过了飞机着陆区。他看见拉米雷斯卧倒在地上,用自己的武器向逼近的敌人开火。但是查韦斯和他的战友已爱莫能助。他们向西边跑去,踏上了撤退的路程。他们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也不必再回头了。枪声已说明了一切。还击M-16步枪哒哒声的是AK-47步枪的射击声,只是后者的声音要大得多。接着是几颗手雷的爆炸声。有人在鬼哭狼嚎,有人在高声叫骂,讲的都是西班牙语。最后只剩下了AK-47步枪的射击声。这座山上的战斗到此结束。


“这是不是说情况和我想象的一样?”拉森问。

“这就是说某个在政府的家伙该死,”克拉克轻轻地说。他的眼里含着泪水。这种场面他过去也曾经历过一次,当时他的直升机及时逃脱,而另一架直升机却遭了殃,不论在当时,还是时隔很久以后,他都感到十分惭愧,因为他幸存了下来,而别人却牺牲了。“他妈的!”他摇摇头,控制住了自己。

“尖刀,我是变星。你听见没有?完毕。请用名字回答我。再说一遍,请用名字回答我。”


“请稍等,”查韦斯说,“我是查韦斯。谁在和我通话?”

“好好听着,小伙子,因为你们的通讯网已经暴露。我是克拉克。我们曾经见过面。朝你们训练那晚走过的方向前进,还记得吗?”

“记得。我能记得当时走过的路线,我可以那样做。”

“我明天来接你。在那儿等我,小伙子。还没有讲完。重复一遍:我会来接你的。现在,快他妈的离开那儿。结束。”

“这到底怎么回事?”维加问。

“我们绕到东边,下山往北,然后再绕到东边。”

“然后怎么办?”大熊问。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呢?”


“往回飞,向北,”克拉克命令道。

“你说的家伙指的谁?”拉森在改变方向的时候问。

克拉克的回答低得无法听清。“我说的是后方指挥部里的混账东西,窝囊透顶、只会发号施令的狗杂种,他让我们第一线的人去送死。他们中间有人会遭报应的,拉森。现在闭上你的嘴,开你的飞机吧。”

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寻找旗帜小分队,但一无所获,于是他们便返回巴拿马,那段飞行花了两小时十五分钟,在此期间克拉克一声没吭,拉森也不敢贸然开口。最后他把飞机一直滑行到机库,停在铺低3型直升机旁,机库大门随后就关上了。瑞安和约翰斯正等着他们。

“怎么样?”杰克问。

“我们和征兆以及特色小分队接上了头,”克拉克说,“来。”他领他们走进一间放有桌子的办公室,那儿有一幅摊在桌上的地图。

“其他小分队情况如何?”瑞安问。约翰斯上校没有再问的必要了。他从克拉克的脸色上就已经明白了一半。

“征兆小分队明晚就回到这儿,特色小分队也将回返,”克拉克指着地图上两个标出的地点答道。

“好,我们可以安排好,”约翰斯说。

“该死!”瑞安几乎咆哮起来。“其他小分队究竟怎么样?”

“我们始终没能和旗帜小分队取得联系。我们看见坏蛋们消灭了尖刀小分队。消灭了大部分,”克拉克更正了自己的说法。“至少有一个人逃了出来。我要去找他,下到地面上去找。”

克拉克回过身来对飞行员说:“拉森,你最好去歇一会儿。六小时后我要你精神抖擞起来。”

“天气情况如何?”他问约翰斯。

“那个他妈的风暴老在这儿转悠,像个幽灵似的。鬼知道那场风暴要向哪儿移动,但它还不会到达那儿,而且那种天气我过去也飞过,”约翰斯上校答道。

“好吧。”飞行员走开了。隔壁房间里放了几张帆布床。他在床上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要在那儿降落吗?”瑞安问。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把他们丢在那儿?难道我们造的孽还不够吗?”克拉克的眼睛望着别处。他的双眼通红,只有约翰斯知道,这并不是紧张和缺少睡眠的缘故。“对不起,杰克,我们有几个人在那儿,我得试一下。他们会和我联系的。没事的,伙计!我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约翰斯问。

“拉森和我在中午前后飞过去,弄一辆车开到那儿。我对查韦斯说过——就是那个和我通话的小伙子——绕过他们,然后往东下山。我们要设法带他们去机场,再用飞机把他们带出来。”

“就这么办?”瑞安将信将疑地问。

“当然,有什么不可?”

“勇敢和愚蠢并不是一回事,”瑞安说。

“谁来胡扯什么勇敢?这是我的工作。”克拉克走出房间去睡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吗?”约翰斯离开时说。“你害怕忘不了,忘不了你本来能干而没有干的事。我可以把这二十多年来受到的挫折一件件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上校穿着蓝色的衬衫,佩戴着指挥官的飞行徽章和所有的绶带。他的绶带真不少。

瑞安的眼睛盯着其中的一枚,那绶带呈浅蓝色,上面有五颗白星。“可是你……”

“佩戴这种东西当然很风光,四星上将首先向我敬礼,而且把我看成特殊人物,这当然很体面。但你知道什么是至关紧要的吗?我救出的两个人,现在一个是将军,另一个是三角洲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他们都活着,都有家庭。重要的就是这个,瑞安先生。我没有救出的那些人也事关重大。有些人长眠在那儿,那是因为我的技术还不够高明,或者动作还不够敏捷,又或者运气还不够好。要不然就是他们的运气不好,或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本来是应该把他们救出来的。那就是工作,”约翰斯平静地说,“那就是我要做的。”

“要是我把他们派到那儿去的。”杰克自言自语道。是我们情报局把他们派到那儿去的。有些人已经死在那儿了。而我们却让某人对我们说,不要对此采取任何措施。他们还认为我应当……

“今晚去那儿也许有危险。”

“有可能。看来是这样。”

“你的直升机上配有三挺机枪。”瑞安过了一会儿说,“可你们只有两名枪手。”

“我不可能吹一口气就培养出一个,而且——”

“我可是个神枪手,”杰克毛遂自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