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解释

他从来没有把航母班机看成舰载机大队中最忙碌的飞机。不过,它的确比较忙,而且他也知道这是实际情况。但对一位“出生”在F-4N鬼怪-Ⅱ式战斗机上,很快进入F-14雄猫战斗机行列的飞行员来说,这种外形丑陋、速度缓慢的螺旋桨飞机实在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飞战斗机了。他走向这架班机——它的正式名称是C-2A灰狗式舰载运输机,这个名字非常恰当,因为它飞起来确实像一条猎犬——他决定尽快登上一架飞机,颠簸几个钟头,悄悄地去一趟帕克斯河。“我觉得有这种需要,”他自言自语地笑着说,“我需要速度。”他看见那架班机停在右舷舰艏,离弹射器不远的地方。罗比向它走去,又看见一架A-6E入侵者式飞机。又是那个飞行中队长的飞机,停放在舰桥附近。舰桥外侧的狭长地带是炸弹储存区,用来存放军械和做准备工作。这是个很方便的地方,由于太小,不适合停放飞机,但离甲板边缘很近,必要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把炸弹从舰边上扔进海里。搬运炸弹用的是又小又低的装卸车。他刚刚走上班机,就看见有人推着装有一颗蓝色“演习”炸弹的小装卸车走向入侵者式飞机。这颗炸弹上带有奇特的激光制导装置。

这么说,今晚又要有一次投弹演习?这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罗比想,詹森,你把这枚炸弹也精确地投到目标上去吧。十分钟后飞机离开了甲板,向巴拿马飞去,从那里他将乘一架空军飞机前往加利福尼亚。


瑞安此刻正在西弗吉尼亚上空飞行,他乘坐的是美国航空公司一架DC-9航班的二等舱。和乘坐空军运送要员的飞机相比,这是大大的降格,但这一次他没有足够的理由享受那种特殊待遇。陪同他的是一位保安,对此杰克已经渐渐习惯。此人是一位外勤人员,曾在执行任务时受伤——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摔下来的,臀部受了重伤。等完全恢复之后,他可能还得回行动处。他的名字叫罗杰·哈里斯,三十来岁。在瑞安看来,他还挺机灵的。

“你到局里之前是干什么的?”他问哈里斯。

“呃,长官,我——”

“就叫我杰克,有个职务头衔并不代表头上就有光环。”

“你相信不相信,我原来是纽瓦克的交警。我觉得我得找个安全的差事干干,所以就到这个单位来了。后来你猜发生了什么事?”他咯咯地笑起来。

这架班机的座位有一半是空着的。瑞安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没有人。由于飞机发动机的隆隆声,听力效果难免会受到影响。

“在哪儿发生的?”

“波兰。在一次接头的时候出了问题——我是说,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赶紧就跑。跟我接头的人跑掉了,我转身向另一方向跑。在离我们使馆两个街区的地方,我翻越一堵围墙,我想翻过去。那里有一只猫,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野猫。我踩到了它身上,它尖叫了一声,我就摔倒了,屁股就他妈的摔伤了,就像老太太在浴缸里跌倒了一样。”他苦笑了一下。“这一桩间谍买卖跟电影上的一点儿也不像,对吧?”

瑞安点点头。“有一次我也出过类似的事情,以后再跟你聊。”

“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吗?”哈里斯问。他知道瑞安属于情报部门,不属于行动部门。

“绝妙的故事。但遗憾的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准备告诉乔·罗伯特·福勒什么呢?”

“有趣就有趣在这个地方。全是他能从报纸上看见的东西,不算太正式,除非出自我们当中某人之口。”

空中小姐从身边走过。由于是短途飞行,所以不供应餐点,但是瑞安要了两杯啤酒。

“长官,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饮酒。”

“给你一次特准,”瑞安对他说,“我不喜欢一个人独饮,而且每次乘飞机都要喝点酒。”

“他们说你不喜欢飞行,”哈里斯说。

“我已经克服了,”瑞安回答说。他说的差不多是真心话。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埃斯科韦多问。

“好几件事,”科尔特斯慢条斯理、谨慎地、似乎是在猜测地答道。这是为了向老板表明他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正在竭尽全力、用自己善于分析的头脑寻找正确的答案。“我认为,美国人有两三个雇佣兵小组在山里活动。你知道,他们正在袭击一些加工厂。他们在这里的目的似乎是心理上的。本地农民已经有了不愿帮助我们的表现。要吓唬这些人并不困难,只要像这样多吓唬几次,我们的生产就会遇到问题。”

“雇佣兵?”

“这是个技术用语,老板。你知道,一个雇佣兵为了几个钱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这个词现在非常多地用于军事部门。可准确地说是什么人呢?我们知道他们讲的是西班牙语。他们可能是哥伦比亚公民,也可能是叛逃的阿根廷人。你知道,美国人用阿根廷军队里的人训练反政府分子,对吧?这些人从军的时候,就是危险分子。也许因为他们的国内动荡不安,他们决定半永久性地受雇于美国人。这是我说的许多可能性之一。老板,你要知道,这样的行动必须让人看不出来。不管他们是哪国人,他们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正在为美国人做事。”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对付他们?”

“当然,我们应该把他们统统消灭,”科尔特斯的回答很干脆。“我们需要大约两百名武装人员。我们肯定能够聚集起这样一支力量。我已经派人到这个地区去侦察了。我要求你允许我调集必要的力量,进山搜索,追杀他们。”

“你可以这样做。温蒂贝罗斯家的炸弹爆炸事件呢?”

“有人把四百公斤高爆炸弹放在一辆卡车的后面。老板,他们干得太漂亮了。要是别的车辆就可能放不进去了,可是那辆卡车……”

“是啊!一只车胎就要超过四百公斤。谁干的呢?”

“不是美国人,也不是他们雇用的人,”科尔特斯非常肯定地回答。

“可是——”

“老板,你想想看,什么人有可能接近这辆卡车?”科尔特斯提醒他说。

埃斯科韦多思索了一阵子。他俩曾经并排坐在那辆加长的梅赛德斯后座上。这是一辆老式的六百型车,保养得很好,就像一辆新车。梅赛德斯是那些需要防止暴力袭击的人喜欢的车型。它本身已经很重,车的关键部位还包着一千多磅的装甲。它的发动机马力很大,所以车速仍然很快。它那厚厚的防弹玻璃可以防御点30口径的机枪子弹。它的轮胎中充的不是气体,而是泡沫材料,所以戳一两个洞也不至于塌陷下去——至少不会马上塌陷下去。油箱里是蜂窝状的金属格,它不能防火,但却能防爆,因为爆炸更加危险。在他们前后各五十米的地方,是速度快、马力大的宝马M-3,上面坐满了武装人员,就像为安全起见保护国家元首一样,前有开道车,尾随后卫车。

“你认为是我们内部的人?”过了一会儿埃斯科韦多说。

“有可能啊,老板。”科尔特斯的语调说明,并非只有一点点可能。他正在仔细掂量他所揭露的事实,同时看着路旁一个又一个标牌。

“那会是什么人呢?”

“这问题该由你来回答,对吧?我是情报军官,不是侦探。”科尔特斯之所以敢撒这个弥天大谎,只能证明埃斯科韦多是个偏执狂。

“那么失踪的飞机呢?”

“也不知道,”科尔特斯报告说,“有人在监视飞机场,也许是美国的准军事人员,但更可能是在山里活动的那些雇佣兵。他们也许破坏了飞机,有可能是在机场卫兵的默许下干的。我猜测他们离开之前又干掉了机场的卫兵,杀人灭口,然后用饵雷炸掉储油库,造成似乎是另外一回事的假象。这是一次巧妙的行动,要不是在波哥大的暗杀事件,我们本来是可以对付得了的。”科尔特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在波哥大对美国人的袭击是个错误,老板。它迫使美国人把一种令人讨厌的行动变成了一次直接威胁我们活动的行动。他们收买我们组织中的某个人,利用你的高级同事当中某人的野心或者不满来进行报复。”科尔特斯讲话的态度自始至终沉着冷静,合情合理,就像一位导师教导一位特别聪明的学生那样。他过去在哈瓦那,向上级汇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语调。他说话的方式使人想到了医生,这是一种说服别人,尤其是说服拉美人,特别有效的方式。拉美人习惯于争论,但是却尊重那些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通过指责埃斯科韦多杀害美国人——科尔特斯知道,埃斯科韦多不喜欢受人指责;埃斯科韦多也知道科尔特斯了解这一点——科尔特斯只是在提高自己的可信度。“美国人自己也这么愚蠢地说过,也许是想以这种蹩脚的方式把我们引入歧途,说这个组织在‘内讧’。而且,这是美国人编造出来的鬼把戏,也就是用真话来否定真话。这倒很聪明,但是他们的这种办法用得太多了。也许他们以为我们这个组织还不知道这种花招,但在情报系统所有的人都知道它。”科尔特斯说得神乎其神。其实,这都是他临时编造的,但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头头是道。它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埃斯科韦多的眼睛一直望着厚厚的车窗外面,这种新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腾着。

“谁?我怀疑……”

“这个我无法回答。也许你今晚和富恩特斯先生讨论讨论,就会有所进展。”对科尔特斯来说,最难的就是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虽然老板残忍狡诈,但是只要你知道什么时候按什么键,就可以任意摆布他,就像摆布小孩一样。

公路沿着山谷的谷底延伸。这里还有一条铁路,铁路和公路都和山边的一条小径同一个方向,这条小径是由河水冲刷岸边的岩石所形成的。科尔特斯知道,从严格的战术观点来看,这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虽然他从未当过兵——在古巴上学时上过一点通常的军事训练课——但他认识到低洼地的不利因素。因为别人从很远的高处就可以看见你。现在,公路路标更具有不祥的含义。科尔特斯对这辆车相当熟悉。它经过世界著名的装甲运输工具厂改装,而且定期受到该公司技术人员的检查。车窗玻璃每年更换两次,因为阳光会改变用聚碳酸酯做的防弹玻璃的晶体结构,而且在靠近赤道和海拔较高的地方改变得更快。这些车窗玻璃能挡住北约使用的七点六二毫米的机枪子弹。它的车门和发动机周围的凯夫拉尔合成纤维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挡住更大的子弹。他仍然感到心惊肉跳,但却极力克制自己,没有流露出惧怕危险的样子。

“那么会是谁呢……?”车子开上一个急弯时,埃斯科韦多问。

他们共分成五个小组,每组两个人,即机枪手和弹药手。他们装备着西德MG3班用机枪。哥伦比亚军队也刚刚使用这种武器,因为该国陆军标准配备的步兵武器是G3式步枪,也是西德制造,使用的也是七点六二毫米子弹。这五挺机枪是最近一个军用仓库“失窃”的物品。其实是从一位贪婪的后勤补给军士那里买来的。MG3班用机枪的前身是二次大战中有名的德国早期MG-42,每分钟发射一千两百发子弹,射速为每秒二十发。机枪之间的距离为三十米,有两挺机枪对付后卫车,两挺对付开道车,只有一挺机枪对付那辆梅赛德斯。科尔特斯不太相信车子的装甲。他看了一下表。他们正好准时到达。埃斯科韦多有一批优秀驾驶员。可是温蒂贝罗斯也有一批很好的佣人。

每个枪口上都加了一个圆锥形的消火罩。许多外行人往往不了解它的作用,它的目的是保护枪手的眼睛不受闪光的刺激,以免被自己射击时的闪光弄得看不见东西。想让其他人看不到闪光,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枪手们同时射击,公路右侧出现了五串一码长的纯白色火焰。每一次枪口闪光都射出一连串的曳光弹,使枪手能直接将火力射向目标,不必使用枪上的金属瞄准具。

车上没有人听到枪声,但他们都听到了子弹的撞击声——至少那些没有受伤,或者没有马上死的人都听到了。

当埃斯科韦多看见黄色曳光弹射向在前面开道的M-3车时,他的身体突然僵硬得像一根铁棒。那辆车的装甲不如他这辆车的坚硬。只见它的尾灯摇摇摆摆,忽左忽右,接着偏离道路,像他儿子的玩具一样翻了个跟头。在此之前,他和科尔特斯都感到有二十多发子弹打在他们的车上,就像冰雹落在洋铁皮屋顶上一样。可是这不是冰雹,而是重量为一百五十格令的子弹。但它不是打在洋铁皮上,而是打在轿车的钢铁和凯夫拉尔合成纤维的装甲上。他的司机受过良好的训练,处处小心,时时警惕。他开着长车身的梅赛德斯,把油门踩到最低位置,不时转动方向盘,以免撞上前面的宝马。梅赛德斯的有装甲防护层的六升发动机立即加速,一秒钟之内马力和转速都增加了一倍,座位上的所有人都猛地向前一冲。这时候埃斯科韦多转过头,看见了对他们的威胁。他发现曳光弹似乎都冲着他的脸飞来,显然是车窗玻璃的神奇力量把它们挡住了——他发现在子弹的撞击下,车窗玻璃正在破裂。

科尔特斯撞在埃斯科韦多身上,把他也撞倒了。两人谁也顾不得说什么。当一发子弹打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车子正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飞驰。现在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已接近每小时九十英里。他们在枪手们调整火力之前,迅速逃离了有效杀伤地区。这时车身已经中弹四十多发。两分钟后,科尔特斯抬头向上看去。

他惊讶地发现,有两发子弹击穿了左面的车窗。这些枪手的枪法好得出奇。他们竟然能瞄准一个点连续射击,把车窗的防弹玻璃都打穿了。开道车和后卫车都无影无踪了。科尔特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他用自己的生命赢了一场最危险的赌博。

“前面有弯就拐!”他向司机大声喊道。

“不!”埃斯科韦多马上表示反对。“一直向——”

“傻瓜!”科尔特斯反驳这位老板。“你还想在前头再中一次埋伏?你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把我们干掉!有弯就拐!”他又一次向司机大喊。

司机懂得伏击意味着什么,他脚踩刹车,见了弯马上就拐。这是个右拐弯,通向各个咖啡种植园使用的道路网。

“找个安静的地方停一停,”科尔特斯命令说。

“可是——”

“他们希望我们逃跑,而不是希望我们思考。他们希望我们按照那些反恐怖手册所说的去做。只有傻瓜的行动才是可以预见的,”科尔特斯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头发上的防弹玻璃碎片。他把手枪掏了出来。现在他故意以夸张的动作把手枪放进他的枪套内。“何塞,你开车的技术真好!”

“那两辆车都完蛋了,”司机报告说。

“我不感到惊奇,”科尔特斯答道。他的回答非常老实。“圣母马利亚——好险哪!”

不论埃斯科韦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气质与胆小鬼丝毫不沾边。他亲眼看见距他脑袋仅几英寸的车窗玻璃被子弹击中后发生破裂。两颗子弹打穿了玻璃——有一半还卡在上面。他用力扳下一颗捏在手里,还是热的呢!

“我们必须跟生产车窗的厂家说说,”埃斯科韦多冷静地说。他已经意识到,是科尔特斯救了他的命。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想得没有错。但科尔特斯印象更深的是他自己的反应——这种事即使事先已经跟他说明,他采取相应行动的速度也是够快的——他救了自己的命。从他按照古巴情报机关的要求参加并通过身体适应性检查以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看出最谨慎的人是不可战胜的。

“有谁知道我们要去看富恩特斯?”他问。

“我必须——”埃斯科韦多拿起电话开始拨号。科尔特斯把电话从他手里轻轻拿过来,放回电话支架上。

“那样也许会铸成大错,老板。”他轻声说。“先生,我非常恭敬地请求你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吧!这是一个专业技术方面的问题。”

埃斯科韦多对科尔特斯的印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

“你将受到奖赏,”他告诉他忠实的奴仆。埃斯科韦多责备自己曾错怪过科尔特斯,更糟糕的是,有时候还对他的明智意见不予理睬。“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何塞,”科尔特斯告诉司机,“找一个高一点的、能看见富恩特斯家的地方。”

不到一分钟,司机就找到了一处可以俯视山谷的“之”字形路段。他把车开到路旁,三个人都从车内走出来。何塞检查了车的损坏情况。幸好轮胎和发动机都没有受损。虽然车已非大修不可,但它的机动能力仍然完好无损。何塞的确喜欢这辆车,虽然他对车的损坏程度感到难过,但却正是这辆车,加上他的高超的驾驶技术,救了他们三个人的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自豪。

车后的行李箱里有好几支德国造G3式步枪,就像军队里用的那种步枪,是通过合法途径买来的,此外还有一副望远镜。科尔特斯让别人扛着步枪,自己拿起望远镜,向大约六英里外的路易斯·富恩特斯的房子看去。

“你在找什么?”埃斯科韦多问。

“老板,如果他参与了伏击,知道现在已经失败,现在应该能够看见他那里会有活动。如果他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就不会看见任何动静。”

“那么向我们开火的那些人呢?”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知道我们已经逃走了?他们要设法证明自己是否成功了。我们的车挣扎了一会儿,所以他们首先要设法找到我们。何塞,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拐了几个弯?”

“六个,先生,这里岔路很多,”司机答道。他拿步枪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怕。

“你看出问题了吗,老板?除非他们人非常多,要搜索的路太多了。我们对付的不是警察和军队。如果是警察和军队,我们还得继续变换位置。但是像这样的埋伏——就不必再变换位置了,老板。一旦他们失败,他们就彻底失败了。”他把望远镜递了过去。现在是显示男子汉气魄的时候了。他打开车门,拿出几瓶法国皮埃尔矿泉水——埃斯科韦多喜欢这东西。他把瓶盖套在箱盖上的子弹洞里,往下咔嚓一声,瓶子就打开了。就连何塞看了也觉得好笑,埃斯科韦多就喜欢搞这种噱头。

“危险使我觉得口渴,”科尔特斯解释说。接着他把瓶子传给别人。

“这是个够刺激的夜晚,”埃斯科韦多表示赞同,接着抓起瓶子喝了一大口。


但是,对詹森海军中校和他的轰炸领航员来说,这个夜晚并不够刺激。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就像任何事情的第一次一样,还有些新奇感,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例行公事。问题是这种任务显得太简单。詹森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就曾经以极大的勇敢和高超的技术面对地对空导弹和雷达制导的高炮,与经验丰富、狡猾的北越炮手周旋过。这次执行任务就像是去邮局寄封信一样,不过他提醒自己,重要的东西常常是通过邮局递送的。这次任务完全是按计划进行的,电脑按照程序及时投出了炸弹,轰炸领航员用跟踪雷达自动监控系统对准目标观察。这时候詹森的右眼也瞥了一眼电视屏幕。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把埃斯科韦多给拖住了?”拉森说。

“也许他早就到了?”克拉克自言自语地说。他的眼睛看着地面激光指示器。

“也许吧。”拉森表示同意。“这次怎么没有汽车停放在附近?”

“是的,呃,这个炸弹引爆后,百分之一秒后就会爆炸。”克拉克告诉他。“差不多一碰到会议桌就会起爆。”


从远处看更加壮观,科尔特斯心想。他既没有看见炸弹落下来,也没有听见投弹飞机的声音——他看见闪光之后,过了好久才听到声音。这就是美国人的玩意儿,他心想,这东西也真够危险的。不管是谁设计的,确实是非常好的东西,这一点是最危险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科尔特斯也莫名其妙。这是他一直担心的。

“看来富恩特斯并没有介入,”科尔特斯在爆炸声还没有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说。

“在那里被炸死的差一点就是我们!”

“是的,可是我们没有被杀死。我想我们该离开了,老板。”


“那是什么?”拉森问。这时三英里外的山坡上出现了汽车的两盏前大灯。刚才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那辆梅赛德斯已经进入了可以俯视的有利地形。他们刚才是集中注意观察目标了,克拉克责备自己没有向四周看一看。这种错误往往是致命的,他竟然忘了这件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事情。

那两个车灯转向另一个方向,克拉克把自己的夜间瞄准器对准那辆车。这是一辆大型——

“埃斯科韦多的车是什么样子?”

“是随意选择的,”拉森说,“就像邱吉尔草原上的马群一样。有保时捷,劳斯莱斯,奔驰……”

“唔,那像是一辆加长轿车,可能是辆大型梅赛德斯。在这个地方出现一辆这样的车就有点怪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我想,到这个隐蔽地点来两次已经足够了。我们下次再也不干这种炸弹买卖了。”

八十分钟后,他们的斯巴鲁车不得不放慢速度。公路的路肩上停放了许多辆救护车和警车。在障碍灯的粉红光线下,穿制服与不穿制服的人忽隐忽现。克拉克看见有辆宝马车翻倒在路旁。不管这辆车是谁的,反正有人不喜欢他们。路上来往车辆不多,但在这里和在世界上任何有人开车的地方一样,驾车的人都会放慢速度,想看个究竟。

“有人把他们打得魂都没有了,”拉森说。克拉克的估计更具职业性。

“点30口径的火力。重机枪近距离射击。一流的伏击。那车是宝马M3型。”

“那辆大型快速的汽车?是个阔佬的。难道你觉得不是……?”

“在这种买卖中,我们一般不进行猜测。你要多长时间才能打听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回去的两个钟头之后。”

“好的。”警察注视着过往车辆,但并未进行搜查。有个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斯巴鲁车的尾部。那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但大小和形状都不像机关枪。他挥手让他们继续向前看。克拉克看见了这一切,然后做了一些假设。难道他所希望的派系之仗已经打起来了?


罗比·杰克逊作了两个小时的短暂停留,然后登上了一架空军C-141B运输机。这种飞机加上它的油箱,看上去就像一条装有后掠翼的绿蛇。飞机上有六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当过战斗机驾驶员的杰克逊看见他们觉得好笑。他的弟弟干的就是这一行。一个少校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坐到他的身边——杰克逊比他高出两级。

“哪个部队的?”

“第七轻步兵师。”少校身子往后靠了靠,想尽可能坐得舒服些。他把钢盔放在膝盖上。杰克逊拿起这只钢盔。它的外形很像二战时德国的钢盔,是用凯夫拉尔合成纤维制成的,外面包了一层伪装布,再外面是一些像水母似的布条,由一条弹性纤维制成的绿色布带加以固定。

“你知道我弟弟也戴这东西。够沉的。它到底有什么用处?”

“甘蓝帽?”少校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据说凯夫拉尔可以保护你,使你的头盖骨不至于被打穿。我们在帽子上面包的那些布条,可以迷惑别人的视线——要是你在草丛中就更难被发现,长官。你刚在说你弟弟在我们部队?”

“他是个新手——我想是个少尉——是在,呃,你们称作轻步兵什么的……”

“第一旅十七团三营。我是第二旅的情报科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暂时在五角大楼工作。我不坐办公室的时候就开飞机。”

“你什么事都干,一定痛快得很,”少校说。

“不。”杰克逊笑起来。“最痛快的还是开汽车,道奇车我想开多快就开多快。”

“一点不错,上校。请问你到巴拿马有何贵干?”

“我们有个航母战斗群在沿海活动。我去看看。你呢?”

“在我们的一个营里进行正常轮训。我们在丛林和危险的地方活动。我们很多时候是隐蔽活动,”少校解释道。

“游击战?”

“类似的战术。但主要是侦察演习,设法进到里面去获取情报,进行少量袭击以及类似的行动。”

“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我们希望的那么好。”少校支吾着说,“由于某些重要的疏忽,我们损失了一些非常好的人——你们也一样,对吧?有人换进去,有人换出来。要让后来的达到应有的速度需要花一些时间。不管怎么说,特别是侦察部队,损失了一些很好的战士,我们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搞这种训练,从不停止。”少校最后说。

“我们不这样。我们是作为一支部队部署的,在调回部队之前,一般没有你们那样的人员损失。”

“人们一般的印象是,海军总是比较聪明,长官。”

“有那么糟糕?我弟弟告诉我,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班长失踪了,那是不是一件大事情?”

“有可能。我有一个兵叫穆尼奥斯,进丛林找目标神通广大。有一天就这样失踪了,他们告诉我,是执行什么特殊作战任务去了。现在接替他职务的那个家伙就没有他那么棒。事情就是这样。你得忍耐。”

杰克逊记得穆尼奥斯这个名字,但记不起在哪儿听见过。“我要去蒙特雷怎么走,手续怎么办?”

“见鬼,就在隔壁。你要不要搭我们的便车,上校?当然,我们没有海军那样的舒适条件。”

“我们有的时候也能将就,少校。有一次我床上的被单整整三天都没换过。也就在那一个星期,他们让我们吃热狗当午饭——我绝对忘不了那次航行,真他妈的糟糕透了。我想你们的吉普车里有空调吧?”两人相互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瑞安的住处被安排在州长随从人员住的楼上套房里,实际上是由竞选班子支付费用,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使安全保卫工作容易了一些。现在福勒有一个班的特工保镖负责他的安全。这种待遇他可以一直享受到十一月底。而且,如果他竞选成功,他还可以再享受四年。这是个很漂亮的现代化酒店。虽然脚下是厚厚的水泥地,但楼下招待会热闹的声音却能穿过楼板传到他的房间里。

瑞安刚刚洗完淋浴,就有人敲门。他穿起挂在墙上的一件印着几个字母的浴衣,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衣着十分考究——穿着红色,流行的“权势”色彩。他不是女子流行服装专家,不明白一个人衣着的颜色除了让人看以外,怎么还会产生其他效果。

“你是瑞安博士吗?”她问。瑞安很不喜欢她的那种发问方式,好像他是个带菌者似的。

“是的,你是谁?”

“我是伊丽莎白·艾略特,”她答道。

“艾略特女士,”他这样称呼她。她看起来不像个小姐。“你让我有点为难了。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外交政策助理顾问。”

“啊,好。那么请进来。”他把门开大了些,示意请她进来。他应该记得。此人就是“伊·艾”,本宁顿大学的政治学教授。瑞安心里想,她用地缘政治的观点把列宁描绘得很像西奥多·罗斯福。他向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她并没有跟进来。“你进来还是不进来?”

“就这个样子?”她站在那里,过了十秒钟后才说话。瑞安继续用毛巾擦头发,一言不发。他觉得更加奇怪了。

“我知道你是谁,”她以挑战的口吻说。她到底蔑视什么,瑞安不清楚。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忙了一整天。欧洲之行留下的时差反应尚未消除,现在到了中央时区,时间又向后推了一个小时候。他之所以那样回答,也许与此有关。

“你看,博士,你在我刚洗完淋浴就来找我。我有妻子和两个孩子,而且我妻子也毕业于本宁顿大学。我不是詹姆斯·邦德,我不会干愚蠢的事情。如果你想对我说什么,那就请直说。过去这一个星期我一直很忙,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

“你是否总是这样有失礼貌的?”

真见鬼!“艾略特女士,如果你想跟华盛顿的大人物打交道,第一课就是公事公办。你想告诉我什么,那就说吧。你要是问我什么,那就问吧。”

“你们究竟在哥伦比亚干什么?”她尖声说。

“你说的是什么?”瑞安用缓和的口气问。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知道你是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还是请你提醒我一下。”

“又有一个毒枭被炸死了,”她说话的时候,紧张地看着走廊。从走廊上走过的人会怀疑她是否正在跟什么人讨价还价。在政党的提名大会上,讨价还价的事太多了,而且“伊·艾”还颇有几分姿色。

“据我所知,美国政府和其他国家的政府没有进行这样的行动。也就是说,对你所提的问题,我的情报是零。我不是无所不知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即使你是被中央情报局雇用的,你也不是自然而然地知道世界上的每一块岩石上、每一个洞穴里、每一个山头上所发生的事情。新闻是怎么说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伊丽莎白表示异议。现在她感到困惑不解。

“艾略特博士,两年前你写过一本书,说我们简直是无孔不入。这使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犹太人的故事。在沙皇俄国一个犹太人的小镇上有一位老人,他有两只鸡和一匹极度衰老的马。他正在读一本可恨的反犹太主义的杂志——说犹太人正在做这个,做那个。一位邻居问他为什么要看这本杂志。老人回答说,看看自己有多强多好啊!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认为你的书就是那个样子。大约百分之一是事实,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漫骂。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当然不能超出保密规定。我肯定你和我一样,通常会感到失望。我希望我们的神通能有你想象的一半大。”

“可是你打死过人。”

“你指的是我个人?”

“是的!”

瑞安心想,这也许能说明她为什么持这样的态度。“是的,我是杀过人。有朝一日我也会把那些可怕的事告诉你。”瑞安稍事停顿。“我对这种事情感到自豪吗?不。我对自己所干的事感到高兴吗?是的。你会问我为什么?我的生命、我妻子和我女儿的生命,或者还有其他无辜的人们的生命,当时都处于危险之中。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生命,保护其他人的生命。你一定记得当时的情况,是吧?”

艾略特对此并不感兴趣。“州长想在八点一刻见见你。”

对瑞安来说,这意味着他可以睡六个小时的觉。“我准时到。”

“他要问你一些有关哥伦比亚的情况。”

“那么,你务必让你的上司早些知道答案,那就是:我不知道。”

“如果他当选,瑞安博士,你就——”

“滚蛋?”瑞安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你知道这就像一部蹩脚的电影,艾略特博士。如果你的上司取胜了,那你可能有权解雇我。让我向你解释一下,那对我意味着什么吧!”

“那时候你有权剥夺我每天上下班在路上花费的两个半钟头时间;有权把我从一件困难、紧张、常常不得不离开家庭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有权迫使我再去过一种与我十几年前的收入相称的生活;有权迫使我回去写历史书,或许是重新执教,其实那是为什么首先要取得博士学位的原因。艾略特博士,我看到过装满子弹的机关枪对着我的妻子和女儿,我总算成功地对付了那次威胁。如果你想以严厉的方式威胁我,你就必须找到比解除我职务更高明的办法。我提议,我明天早晨再见你。但是,你应该明白,我了解的情况只介绍给福勒州长听。我得到的命令是,不得有任何别的人在场。”瑞安关上门,插上闩,并挂上了铁链。他知道自己在飞机上啤酒喝得太多了,但是过去还从来没有人跟瑞安来过这一套。

艾略特博士没有乘电梯,而是走下楼的。州长的主要助手不像随从中的大多数人,他头脑冷静而又清醒——他几乎从不饮酒——他已经在制定计划,竞选活动将在一个星期后开始,而不是像往常那样等到劳工节之后。“怎么样?”他问伊·艾。

“他说他不知道。我看他是在撒谎。”

“还有别的什么?”阿诺德·范·达姆问。

“他傲气十足、蛮横无理、令人讨厌。”

“你也一样,贝丝。”他俩都笑了。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没有好感,但是政治竞选却可以使他们成为最奇妙的搭档。竞选主管正在审读一篇由艾伦·特伦特议员撰写的关于瑞安的简报。艾伦·特伦特是情报监督特别委员会的新任主席。伊·艾没有看过那份报告。她已经告诉过他,在华盛顿的一个社交场合,他曾经和特伦特针锋相对,并且说特伦特是同性恋者,不过这个他已经知道(虽然他们都不知道瑞安和特伦特说的是什么问题)。特伦特从来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别人对他的侮辱。他也从不无故赞扬别人。但是特伦特关于瑞安的报告中使用了聪敏、勇敢、正直等词汇。对此范·达姆百思不得其解。


查韦斯肯定,这将是他们第三个一无所获的夜晚。太阳刚下山,他们就出来了。他们刚刚从第二个加工厂经过——那里有些像加工厂的迹象。由于溅出的酸而变色的土壤、被人踩踏过的泥土、胡乱丢弃的废物,一切都表明曾经有人到这里来过,或者定期到这里来过——但今晚没有人来过,前两个晚上也没人来过。查韦斯知道,他早就该预料到这一点。所有的手册、所有他听过的课程都强调:作战行动是无聊与恐怖的奇妙混合体。说它无聊是因为大多数时间什么情况都不出现;说它恐怖,是因为“情况”随时可能发生。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野外会变得懒散。在演习的时候,你总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反正你知道会有情况发生。如今军队很少浪费时间去搞非接触情况下的演习。训练时间是非常难得的。因此他必须面对讨厌的现实:真正的作战行动不如演习那么刺激,但却危险得多。事情的这种双重性,足以让这位年轻人感到头痛。

至于疼痛,他身上的疼痛已经够多的了。他现在每隔四小时都要服用两片止痛药,因为他的肌肉疼痛,加上轻度扭伤——还有单纯的精神过度紧张。作为一个年轻人,他逐渐了解,紧张的演习和真正的精神压力会使一个人迅速衰老。实际上他的疲劳程度并没有超过一个白领在办公桌前坐上整整一天之后的疲劳状况。但是他的任务和周围环境加在一起,使他感到一切都变了。喜悦或悲哀、得意或失意、恐惧或战无不胜的心理,都变得特别明显。总而言之,作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喜欢它,实际上不是那样,而是……什么?查韦斯不去想它,因为那会影响他集中注意力。

虽然他还不知道,其实那就是答案。丁·查韦斯是个天生的战斗员。就像外科医生并不喜欢看见车祸中受伤者残缺不全的躯体一样,查韦斯更喜欢的是在酒吧里紧挨着漂亮姑娘坐在高脚凳上,或者和朋友们一起观看足球比赛。但是外科医生知道,他的技术对病人的生命至关重要,查韦斯也知道他的技术对完成任务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里是他的岗位。在这一次任务中,一切都非常清楚——除了他在思想糊涂的时候。而且即使在那种时候,他也非常清楚,只不过是一种不同的、另类的清楚罢了。他的感官能像雷达一样穿过树林,滤去飞禽的鸣叫声和走兽发出的沙沙声。除非这些嘈杂声中带有特殊的信息。他的头脑把幻想和信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他是自己国家的工具,对此他非常清楚。虽然他有些恐惧,但他正在克服厌烦情绪,极力保持警惕,并且关心自己的战友。查韦斯现在是一台能呼吸、能思考的机器,他的惟一目的就是消灭国家的敌人。这项工作很艰巨,而他则是干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

可是今天晚上仍然没有什么发现。小路上很冷。查韦斯在一个预先选定的汇合点停下,等待小分队其他人赶上来。他关上夜视镜——在任何情况下,一般只在三分之一的时间里使用它——接着他喝了口水。至少这里的水挺好,是从山涧里流出来的,非常清澈。

“什么也没有,上尉,”他对来到自己身边的拉米雷斯说,“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

“足迹?痕迹?”

“都是两天以前,也许是三天以前的。”

拉米雷斯知道怎样确认痕迹的时间长短,但是具体做起来他不如查韦斯。他吸了口气,似乎是松了口气。

“好,我们往回走吧。再休息几分钟,就带领大家离开。”

“可以吗,长官?”

“没问题,丁,你说呢?”

“这个地区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们还得再等几天才能肯定,”拉米雷斯说。他有点高兴,因为自从罗查死后,他们再也没有和对方交过手。但是这种高兴的情绪使他未能看见本应看见并予以警惕的东西。感觉告诉他,有些事情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理智和分析也应该告诉他,有些事情是有问题的。

查韦斯也没有完全抓住这些问题的苗头。在他的意识边缘,可以隐隐约约听到遥远的隆隆声,就像地震前可察觉到的奇怪的平静,或者像地平线上即将出现云彩的第一个症候。查韦斯年纪太轻,还缺乏经验,因而注意不到这些东西。他有天资,是在合适的地方干合适的事情。但是,他初来乍到,对这一切依然毫无所知。

但还是有事情要做的。五分钟后他带领小分队离开,沿山坡返回。他避开所有的小路,选择了一条他们来时没有走过的小径,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威胁都保持着警惕,惟独忘了虽然遥远,但却同样明显的危险。

杰克逊认为,C-141B飞机的降落很不顺利,不过士兵们并没有在意。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睡觉,要有人叫才会醒。杰克逊坐飞机很少睡觉。他认为飞行员在飞机上睡觉是个坏习惯。像战斗机一样,这架运输机在航母甲板上放慢速度,慢慢地、摇摇晃晃地滑行。停下来之后,飞机尾部的蛤形舱门随即打开。

“跟我来,上校,”少校说。他站在那里,拿起自己那只沉甸甸的帆布背包。“我让我太太把车开到这儿来。”

“她怎么回去呢?”

“搭别人的便车,”少校解释说,“这样我和营长在前往奥德堡的途中可以讨论演习的事。我们把你带到蒙特雷。”

“你们能不能把我直接带进奥德堡?我要把我弟弟的门踢开。”

“他可能在野外呢。”

“星期五晚上?我去碰碰运气吧。”杰克逊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他和这位少校的谈话是多年来他和陆军军官的第一次。现在他是海军上校,下一步就要升为海军将官。如果他想成为将军——他和其战斗机驾驶员一样充满信心,但是从海军上校晋升到海军准将,在海军中是困难重重——知识广博一些没有坏处。这将使他成为一位更好的参谋军官,如果他能当上舰载机大队队长,之后他还得再去当参谋。

“好的。”

从特拉维斯空军基地到奥德堡的两小时路程——奥德堡有一个小型机场,不能降落运输机——是在有趣的气氛中度过的。杰克逊很幸运,在这两个小时中,他用海军中的故事换来战斗故事,他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他得知蒂姆在城里待了一整夜,正在回营房的途中。这位大哥发现,他只需长沙发就行啦。这并不是说他习惯于睡长沙发,而是他认为长沙发也能对付。


杰克和他的保镖准时来到州长的套房。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州长还有特工保安,但是保镖们却得到通知,正等着他呢。他仍然持有中央情报局的安全通行证。那是一张薄薄的塑料识别卡片,和扑克牌的大小差不多,上面有照片和证件号码,但是没有姓名。他通常用链子把它挂在脖子上,好像挂宗教护身符一样。这次他让特工人员看了看这东西,然后把它塞进上衣口袋。

这次情况简介以工作早餐的形式进行。这是政治机构最喜欢的形式,它既不像午餐那样具有社会性,更不能和正餐相比。由于某种原因,早餐被认为是非常重要的。早餐是严肃的。

乔(代表乔纳森,他不喜欢这个名字)·罗伯特(叫我鲍勃吧)·福勒是俄亥俄州州长,年纪在五十五岁上下。像现任总统一样,福勒原先是州司法部长,在执法方面有很好的表现。他连续担任了六届众议员,他的名气就是把克利夫兰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从参议院进入白宫是不可能的。在他的州里,参议员的席位是稳固的。所以六年前他成为州长,几乎所有的报道都说他是个强有力的人物。他的最终政治目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选定,他现在已进入最后一场角逐。

他的身高是标准的五英尺十一英寸,棕色的眼睛,两鬓已有几丝白发。他感到非常疲惫。美国人对他们的总统候选人要求太多。相形之下,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中心,简直就像个情人幽会的场所。瑞安看着一位几乎比他年长二十岁的人,此人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咖啡喝得太多了,政治午餐的味道又太差。不过面对不喜欢的那些人,他所讲的拙劣笑话还能勉强让人笑一笑。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每天能把一篇演说最少讲它四次,而且每次都能让听众感到新鲜而刺激。瑞安认为,这个人对外交政策的理解就像他对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的理解一样,少得可怜。

“我想,你就是杰克·瑞安博士。”正在看晨报的福勒抬起头来。

“是的,先生。”

“请原谅我没有站起来。上个星期我扭伤了踝骨,疼得很厉害。”福勒用手指着身边一根手杖说。瑞安在早晨的新闻广播中没有听到这个。州长刚刚发表过接受提名的演说,手舞足蹈地走过舞台……踝骨扭伤。够坚强的嘛。瑞安走过去和他握手。

“他们告诉我,你是情报局的代理副局长。”

“请原谅,州长,我的头衔是情报副局长。也就是说,我目前领导中央情报局的一个重要部门,其他部门是行动、科技和行政管理。行政管理处名副其实地管理行政事务。行动处的人员用传统方式收集情报资料。他们才是真正在外面行动诡秘,神出鬼没的人。科技处的伙计们负责卫星项目和其他科技方面的东西。我们情报处分析研究并鉴别行动处和科技处向我们提供的资料。那就是我做的事。真正的中央情报局情报副局长是詹姆斯·格里尔将军,他正——”

“我听说了。非常遗憾。听说他是个好人,就连他的敌人都说他是个正直的人。这无疑是一个人能得到的最好的赞扬了。吃点早餐怎么样?”福勒完成了政治生活中的第一项任务。他具有亲和力,而且很有魅力。

“对于我来说似乎没有问题,先生。要我帮帮你吗?”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他拄着拐杖站起来。“你以前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当过经纪人,还当过历史老师。我知道你几年前与恐怖分子斗争的事。我的人——应该说向我提供消息的人……”他边坐下边笑着说,“我的人说,你在中央情报局晋升得很快,但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报纸上也没有讲过,我觉得有点儿纳闷。”

“有些情况我们确实要保密,先生。你想了解的有些情况我没有权利和你讨论,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应该依靠别人来了解我的情况。我看问题不客观。”

州长欣然点点头。“前不久你和艾伦·特伦特有过一场争论,他说了一些应该使你感到脸红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那你只有去请教特伦特先生了。”

“我问过他,但是他不肯说。实际上,他也不喜欢你。”

“我不能随便谈这件事。对不起,先生。如果你十一月份当选,你会把这件事搞清楚的。”怎么能向他解释艾伦·特伦特曾经帮助中央情报局安排克格勃的一位头头叛逃呢!这是为了报复另一些人,因为那些人把他一位亲密的俄罗斯朋友送进了劳改营。即使他讲出实际情况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你昨天晚上真的对贝丝·艾略特发了脾气?”

“先生,你想让我像政治家那样讲话,还是我现在这种方式?我不是政治家。”

“直截了当地说吧!年轻人。这是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最难得到的乐趣之一。”瑞安完全没有抓住这个重要信息。

“我觉得艾略特博士傲慢矜持,出言不逊。我不习惯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或许我应当向她道歉,或许她也应当向我道歉。”

“她想要你的屁股,可是这场竞选活动还没有开始呢!”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它已经有主了,州长。她可以用脚踢,但是她得不到。”

“千万不要竞选公职,瑞安博士。”

“别误解我,先生。我根本不可能像你这样忍辱求全。”

“你想不想成为一位政府雇员?这个问题,可不是什么威胁,”福勒解释说。

“先生,我之所以做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因为我认为它很重要,而且因为我擅于此道。”

“国家需要你吗?”总统候选人不以为然地问。这个问题使这位代理情报副局长为之一震,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向后移动了一下。“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是吗?如果你说不需要,那么你就不该做这项工作,因为别人会比你做得更好。如果你说需要,那么你就是个非常傲慢的人,以为自己比别人都行。瑞安博士,从中悟出一些东西吧!这是我今天给你上的一课。现在该我听你的了。告诉我关于世界的事情——当然,都是你个人的看法嘛。”

瑞安拿起笔记本,讲了不到一个小时,也就是两杯咖啡的工夫。福勒很有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他提的问题都很尖锐。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说你不知道苏联人想要干什么。你见过他们的总书记,是吧?”

“呃——”瑞安突然停下。“先生,我不能——也就是说,我和他在外交场合握过两次手。”

“你跟他会见不仅仅只是握握手,只不过你不能说罢了?这个才是最有意思的。你根本不是政治家,瑞安博士。你在说谎之前,已经把实情说出来了。你似乎认为当前世界各方面的情况都不错。”

“我记得以前有许多时候比现在糟糕得多,州长先生,”瑞安说。他对州长没有能抓住他不放表示谢意。

“那么为什么不重新缓和,裁减军备,就像我所建议的那样?”

“我想现在这样做还为时过早。”

“我不能苟同。”

“那么,我们就各执己见吧,州长。”

“现在在南美洲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你是说你不知道我们正在做什么,还是说你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做什么,或者你是知道的,只是受命不要谈论它而已?”

他说起话来就像个律师。“正如我昨晚对艾略特女士说的那样,对这个问题我一无所知。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至于那些我虽然知道,但又不能讨论的领域,我刚才已经做了说明。”

“我觉得,处在你这样的位置上,居然不知道,这就有点怪了。”

“当所有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欧洲参加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情报工作会议,而且我只是个欧洲问题和苏联问题专家。”

“你认为雅各布斯局长被害,我们应该怎么办?”

“笼统地说,对杀害我国任何公民的事,我们都应该作出强有力的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应该如此。不过我是管情报的,不是管行动的。”

“包括惨无人道的谋杀?”福勒步步进逼。

“如果政府杀人是维护国家利益的正确行为,那么这种杀人就不属于法律规定的谋杀范围,对吧?”

“这个观点挺有趣的,说下去。”

“由于我国政府的运作方式,作出这种决定必须经过……必须反映美国人所希望的解决方式,或者说他们想要采取的方式,如果他们想让决策人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国会要对秘密行动进行监督,既是为了保证这些行动是适当的,也是为了使它们非政治化。”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次决定要依赖于理智的人作出理智的决策——从事谋杀。”

“这样说未免过于简单化,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同意。美国人支持死刑,这也是错误的。要是那样做的话,我们是在贬低自己,是背叛国家的理想。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错了,州长。不过,我不是制定政府政策的人。我只是向制定政策的人提供情报。”

鲍勃·福勒的声音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他今天早晨还没有听到鲍勃·福勒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正因为这样,我们知道我们的处境。你所说的一切,都符合你的身份,瑞安博士。你确实很真挚,可是我得说,你虽然年轻,但你的观点却反映了过去的时代。像你这样的人确实在制定政府政策,通过你自己选择的方向来进行分析——继续干吧!”福勒把手抬了抬。“我毫不怀疑你的人品。我也不怀疑你正在全力以赴地工作,但是,你告诉我说,像你这样的人不制定政府政策,这是彻头彻尾的谬论。”

听了这些话,瑞安脸红了,他想控制自己,可是显得更尴尬。福勒没有怀疑他的正直,可是却怀疑他个人星座中最亮的第二颗星——他的情报。他想大声回敬他几句,但是他不能。

“现在你准备告诉我,如果我能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对吧?”福勒问。

“不,先生。我不同意这种观点。这听起来简直有点胡说八道。你要么就相信我,要么就不要相信我。我所能做的只是让人相信,而不是让人信服。也许我有时候会有错误,”瑞安冷静下来之后说,“我能做的,只是向你提供我现有的、最好的东西。我是否也可以给你来一点说教?”

“请吧!”

“世界并不总是我们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它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希望就发生变化。”

福勒感到挺有趣。“所以即使你错了,我也应当听你的?如果我知道你错了,那怎么办呢?”

本来接下来可以有一场精彩的关于哲学问题的讨论,但是瑞安知道他已经被打败。他只是浪费了九十分钟时间。也许还可以最后再试一次。

“州长,这个世界上还有老虎。上一次我发现我女儿躺在医院里快要死了,有人因为恨我,就想杀死她。我不喜欢这样,我真希望不要出事,但是我没有成功。也许我好不容易才学了一课。我希望你不必学这一课。”

“谢谢你,再见吧,瑞安博士。”

瑞安把文件收拾起来,走了出去。他模糊地记得这就像圣经上的一个故事。他受到了可能成为他们国家下一任总统的那个人的检测,而那个人发现他不太合意。他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更加心烦意乱。去他的吧!他自己只是证实了福勒的看法。他真是干了一件蠢事。


“别睡了,大哥!”蒂姆·杰克逊说。罗比·杰克逊吃力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见穿着迷彩服和皮靴的蒂姆。“我们早晨跑步的时候到了。”

“我还记得为你换尿布的时候。”

“你必须先赶上我。快来吧!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

杰克逊海军上校对他弟弟笑了笑。他身体健壮,而且擅长剑术。“我要让你跑得趴在地上。”

骄兵必败,这是一分钟之后杰克逊海军上校的想法。还不如刚才就认输算了。如果他倒下,还可以休息几秒钟。当他开始变得摇摇晃晃的时候,蒂姆放慢了脚步。

“你赢了,”罗比气喘吁吁地说,“我再也不用帮你换尿布了。”

“嘿,我们跑了还不到两英里呢。”

“一艘航空母舰的长度只有一千英尺!”

“是的。我敢说在钢铁甲板上跑步对人的膝关节有害。继续跑,跑回去准备早餐,长官。我还要再跑两英里。”

“是的。长官。”我的剑到哪儿去了呢?罗比心想。我可以在这方面胜过他!

罗比花了五分钟时间才跑到单身军官宿舍楼。路上他碰到一些军官也出去跑步,有些已经在返回。这时罗比·杰克逊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这很难说是公平的。他是最年轻的海军上校之一,而且仍然是战斗机驾驶员。他知道怎样准备早餐。蒂姆回来的时候,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子。

“不要太难过啦,罗比。我是靠这个吃饭的。我不会驾驶飞机。”

“闭嘴!喝你的果汁去。”

“你说你到哪儿去过?”

“‘突击队员’号——那是一艘航空母舰,小伙子,是去参观巴拿马附近海域的作战演习的。我的上司今天下午到达蒙特雷,他要我去那儿见他。”

“你到炸弹爆炸的地方去了,”蒂姆在往烤面包片上抹奶油时说。

“昨天晚上又有一次爆炸?”罗比问。是啊,应该这样,不是吗?

“似乎又给我们铲除了一个毒枭。看见中央情报局或者别的什么人玩了两次新花样,真让人高兴。我想知道这些老兄是怎样把炸弹弄到那里去的。”

“你是什么意思?”罗比问。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头。

“罗比,我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人在那里干这件事!”

“蒂姆,你把我搞糊涂了。”

蒂莫西·杰克逊步兵少尉把身子朝饭桌上凑了凑,用初级军官玩弄阴谋的口气说:“听着,我知道这是秘密,可是你们神秘到什么程度呢?我的一位最好的士兵不见了,他不在应该去的地方——可是,天哪!陆军还认为他在那里。他会说西班牙语。其他几个通过检测的人也会说西班牙语:莱昂、侦察部队的穆尼奥斯,还有我听说的另外两个人。他们都会说西班牙语,知道吗?然后,突然在南面的香蕉国家干出了什么名堂。你们要耍多少小聪明嘛!”

“你没有和别人谈起过吗?”

“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呢?我有点替查韦斯担心——他是我的部下,我有点替他担心,他是个优秀士兵。据我所知,他能打死他想打死的所有毒贩。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去放炸弹的。有朝一日也许对我们有用处。我也在考虑参加特种作战部队呢。”

是海军放的炸弹,蒂姆。罗比暗暗对自己说。

“有多少人谈论这件事?”

“关于第一次爆炸,大家都认为干得漂亮。但是谈到我们的人正在介入,可能有人和我的看法相同,可谁也不能那么说。保密,对吧?”

“是的,蒂姆。”

“你认识中央情报局的一位高官,是吧?”

“是的,我是小杰克的教父。”

“替我转告他,把你们想杀的人通通杀掉。”

“好的,”罗比平静地说。这一定是中央情报局干的。一次非常隐秘的情报局行动,但是还没有隐秘到他们想象的程度。如果是一个从军校毕业一年的人就能看得出来……“突击队员”号上的军械兵,陆军的军官和士官——许许多多的人现在一定把这些事都加在一起联想了。听到这一消息的人不可能都猜对。

“我给你指点一下。你听人们谈论这件事,就告诉他们要保密。你引起大家谈论这样的行动,某些人便会开始消失。”

“嘿,罗比,谁都愿意与查韦斯和穆尼奥斯等人一块儿干。”

“听我说,小老弟。我到那里去过。机关枪曾经向我射击,我的雄猫式战斗机还挨过一枚炸弹,差一点打死了我最好的雷达手。那里很危险,议论会使那里的人把性命送掉的。你记住,这里不再是大学了,蒂姆。”

蒂姆考虑了一会儿,认为他哥哥说得对。他哥哥也在考虑,应当为此做点什么。可是他哥哥又想不闻不问,他是个雄猫式战斗机驾驶员,是一个行动型的人,他不是那种什么也不做的人。但是蒂姆又想,即使他不能做什么,也应当提醒杰克·瑞安,这次行动的保密工作没有达到应该达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