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送货人

在圣迭戈,克拉克走下了联合航空公司的班机,驾着一辆租用的汽车驶往附近的海军基地。到海军基地去的路不远。每当他看见高高耸起的蓝灰色军舰舰身的时候,强烈的怀旧感便油然而生。他曾经当过海军,虽然他当时年轻,头脑比较简单,但海军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是美好的。那时候,世界上的事情远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突击队员”号航空母舰上十分忙碌。克拉克把车停在舰员停车场的远端,绕过正在紧张进行装卸运输作业的卡车、吊车和其他车辆,朝码头走去。航空母舰八小时以后出港,现在数千名舰员正在做出港的准备工作,把各种各样的补给品装上军舰。航母飞行甲板上只有一架老式F-4鬼怪式战斗机,它的发动机已被拆除,现在仅供训练飞行甲板上新的地勤人员使用。航母的舰载机分散停放在三个海军机场,它们将在航母出港以后飞回母舰。这样,舰载机驾驶员就可以避开航母出港前常有的喧嚣。但有一位驾驶员却是例外。

海军陆战队的一位下士在官方来宾登记册上写下了克拉克的名字,然后陪他到军官专用的舷梯旁边。下士核对了登记册上的名字,拿起电话,按规定打了一个电话。克拉克顺着舷梯往上,来到航空母舰的机库舱甲板,然后寻找到飞行甲板去的阶梯。如果没有人带路,想在航空母舰上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大容易,但一般来说,只要总是向上走,很快就可以到达飞行甲板。克拉克就是这么走的,到了飞行甲板,他走向前右舷的升降机。升降机旁边站着一位身穿卡其布军衬衣、佩戴着美国海军中校的银叶领章的军官。他衬衣的一侧口袋上方有一颗金星,表示他在海上担任指挥职务。克拉克要和格鲁曼公司制造的A-6E入侵者式中型攻击轰炸机中队的指挥官见面。

“你是詹森吧?”克拉克问。詹森今天很早就飞到这里来准备与克拉克见面。

“是的,先生。我叫罗伊·詹森。您是卡尔森先生?”

克拉克笑了笑。“差不多。”他示意詹森跟他去舰艏。飞行甲板上现在没什么人,大部分装载工作都在舰艉进行。他俩沿着黑色的防滑甲板向舰艏走去。航母的飞行甲板看起来和乡下的柏油路面差不多。从码头传来的嘈杂声音很大,加上从海岸方向吹来的速度达十五节的风,他俩要大声讲话才相互听得见。虽然有几个人能看见他们谈话,但大家都在飞行甲板上忙碌,不大可能会注意他们。而且,在飞行甲板上也不大可能有窃听装置。克拉克递给詹森一封信,让詹森看了看信的内容,然后又把信拿了回来。这时,两人已快走到舰艏尽头。他们在两条弹射轨道之间站住。

“是真干?”

“对。干得了吗?”

詹森注视着海军基地,想了想。

“没问题。谁在地面指示目标?”

“本不应该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是我。”

“按计划,航母编队不往那个地方开,你知道——”

“计划已经变了。”

“炸弹呢?”

“炸弹明天装上‘沙斯塔’号。炸弹将漆成蓝色,很轻——”

“我知道。几个星期前我在中国湖上空投过一枚这样的炸弹。”

“三天以后,你们的飞行大队长会接到命令,通知他改变演习计划。但他不会知道是什么原因,其他人也不会知道。炸弹空运到航母上来的时候,我们派一位‘技术代表’随机前来。他将在航母上指导实施这次行动。你把判定轰炸效果的录像带交给他。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准看这个录像带。带子由‘技术代表’捎来,是黄紫色的,不能和别的录像带搞混。你的轰炸领航员能保守机密吗?”

“不泄漏行动命令?”詹森中校问。“没问题。”

“很好。具体细节由‘技术代表’登舰以后和你谈。他先向大队长报告,但他会要求和你见面。见面以后,你们即使再相遇,也不能交谈。大队长将获知这次秘密行动。如果他问,就告诉他这是一次投弹演习,目的是试验新式武器。”克拉克扬了扬眉毛。“实际上就是一次投弹演习,对不对?”

“轰炸的目标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没有必要知道,也不应该知道,”克拉克说,“要是你干不了,现在就告诉我。”

“嘿,我说过我干得了。我不过有些好奇。”

“你在军队已经好几年了,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克拉克把话说得很婉转。他想把意思讲清楚,但又不想伤害詹森的自尊心。

“好吧。”

“突击队员”号航空母舰将参加一次大规模的战斗群编队演习,目的是检查战备情况,为航母编队在印度洋部署作准备。演习时间为三个星期,内容包括从舰载机降落到海上补给等各种强化训练科目,还包括从西太平洋返回的另一个航母战斗群对编队进行的一次模拟攻击。詹森中校已经听说,演习将改在离巴拿马三百海里的海面上举行。詹森中队长很想知道谁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让由三十一艘军舰组成的编队改变航行路线。编队中有些军舰耗油量很大,是出了名的油老虎。这件事说明他刚刚接到的命令是由高层领导发出的。詹森是个细心人,虽然他接到了非常正式的电话叫他到舰上来接头,虽然卡尔森先生亲手把命令交给了他,把他应该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但是,如果能有别的情况来加以证实则更好。

“就这样吧,你需要预先得到通知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的。你算一算,提前八个小时通知你,时间够不够?”

“够了。我叫军械师把炸弹放在一个比较方便的地方。你在地面上要小心,卡尔森先生。”

“我一定小心。”克拉克和詹森握了握手,然后朝舰艉方向走去,自己找路下舰。两个小时以后,他得乘另一架飞机离开这里。


这两天,莫比尔警察局的人情绪特别低落。他们的一位同事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残忍的谋杀,实在太糟了。布雷登太太真不该出门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她也中了两枪。医生几乎把她抢救过来了,但是三十六个小时以后,她还是死了。警察能够找到的惟一证人是一位连领取驾驶执照都不够格的孩子,他说他用爷爷的马林式步枪击中了一个杀人凶手。警察在地上确实发现了一些血迹,但血迹并不能完全证实孩子的话。当然,警方宁愿相信开枪击中凶手的是布雷登,但专门调查杀人案件、经验丰富的警官知道,枪管只有两英寸长的手枪基本上是毫无用处的,除非是在十分拥挤的电梯里朝人开枪。密西西比、亚拉巴马、佛罗里达和路易斯安那州的每一位警察都在寻找一辆蓝色的普利茅斯牌小型货车和车上的两名男子。这两个人都是白人,黑头发,中等身材,带有枪支,十分危险,是杀害布雷登巡佐的嫌疑犯。

星期一下午,一位关心此案的公民——在亚拉巴马州,还真的有一些这样的公民——发现了那辆小型货车,并打电话向当地治安办公室报了警,该办公室向莫比尔市警方作了汇报。

“那孩子的话没错,”负责此案的警官说。躺在货车后部的死尸看起来真令人恶心,在六月的亚拉巴马州,在锁着的汽车里放了两天的尸体的确令人恶心。死者脑袋后面的发际线下面可以看见一个洞,确实是被点22口径子弹击中的。毫无疑问,这个凶犯是坐在驾驶座右边的椅子上,由于脑部受伤,大量出血而死。此外,还发现了一件事情。

“我见过这个家伙,他是个贩毒分子,”另一位警官说。

“那么,厄尼和他有什么牵连呢?”

“只有天知道了。他的孩子怎么办?”警官问,“他们失去了父母——我们能对公众说他们的父亲是个与毒品有牵连的警察吗?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们能这样说吗?”

他们相互看一眼就知道双方都不同意这么说。他们要想办法使厄尼成为英雄,他们也相信有人会大大赞扬那个叫桑德森的孩子。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干了什么?”科尔特斯问。他在进来以前就告诫自己不要发火。在这个由拉丁美洲人组成的组织里,他的声音将是——而且必须是——惟一代表理智的声音。他们将像罗马人重视贞操一样尊重他的意见:理智和贞操一样,是一种别人拥有的、罕见而令人钦佩的东西。

“我给了美国佬一个很好的教训,”埃斯科韦多带着傲慢的神情耐着性子答道,他的这种态度几乎使费利克斯·科尔特斯难以自制。

“那么,他们的反应是什么呢?”

埃斯科韦多做了一个表示权利和满足的手势。“像虫子一样咬了我们一口。”

“你要知道,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重要情报来源,让你一下子给毁了。”

“什么情报来源?”

“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的秘书。”科尔特斯带着得意的微笑答道。

“那你再也不能利用她了?”埃斯科韦多感到困惑不解。

真是个傻瓜!“除非你想要他们把我抓起来,老板。真的把我抓起来,那我就再也不能为你效劳了。本来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女人提供的情报,只要不出差错,可以利用她好多年,我们可以察觉他们向我们的组织渗透的企图。本来我们可以发现美国人将采取什么样的新手段,这样我们可以深思熟虑,小心谨慎地采取对策,保护我们的活动,同时可以让他们获得一些成功,使他们认为自己的工作有进展。”科尔特斯差点想说他知道那些飞机失踪的原因,但他忍住了。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他开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取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埃斯科韦多。但是,要做到这一点,他首先必须让卡特尔里的人认识到他的价值,然后再逐步证明他比埃斯科韦多这个傻瓜有用得多。最好先让他们自作自受一阵子,如果他们能认识到他这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谍报人员和一帮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富得流油的走私分子之间的区别,那就更好了。


透过飞机的舷窗,瑞安凝视着离飞机四万二千英尺的海面。适应大人物的待遇并不很难。作为部门首长,他可以乘坐专机,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直飞位于比利时蒙斯的北约总部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他将代表中央情报局参加半年一度的会议,与欧洲盟国情报机关的同行会晤。这次会议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他要在会上作报告,尽量给大家留下好印象。虽然他认识参加会议的许多代表,但在过去他充其量只是詹姆斯·格里尔的手下。现在,他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取代格里尔。他会成功的。瑞安对此深信不疑。他带了三名处长一起赴会,他在VC-20A专机上有非常舒适的座位,这些说明他现在是多么重要。他不知道埃米尔·雅各布斯到哥伦比亚去的时候乘的也是这架飞机。他不知道也好。尽管受过高等教育,瑞安还是很迷信的。


作为主管调查工作的行政帮办,比尔·肖现在是联邦调查局里职位最高的官员。在总统任命新局长并得到参议院批准以前,由他代理局长职务。任命新局长恐怕还要一段时间。今年是大选之年,随着夏季的到来,人们想的是两党提名总统候选人的全国代表大会,而不是任命新的官员。奇怪的是,肖对此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短时期内不会任命新局长,这意味着要由他来处理联邦调查局的事务,而处理雅各布斯被害这一重要案件,局里要由一位有经验的人来掌舵。对肖来说,“政治上的现实问题”并不十分重要。联邦调查局就是负责调查处理犯罪案件,对他来说,雅各布斯局长被害一案压倒一切。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把他的老朋友丹·默里叫回来,由他以局长助理帮办的身份,具体负责这一案件。处理这一案件至少有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在哥伦比亚调查,二是在华盛顿调查。默里曾在伦敦担任法律参赞,因此具有必要的政治敏感性,知道这一案件的海外调查可能不会使联邦调查局满意。这天上午七时,默里走进肖的办公室。两天来,他俩都没能好好睡觉,但在飞机上他们可以睡一会儿。今天他们将飞往芝加哥参加在那里举行的雅各布斯局长的葬礼,局长的遗体同机运去。

“有什么情况吗?”

丹轻轻打开公文夹。“我刚和驻波哥大的莫拉莱斯通了电话。他们抓住的那个杀手是M-19游击队的追随者,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他名叫赫克托·比恩特,二十岁,安第斯大学的退学学生——成绩很差。很明显,当地警方对他施加了一些压力——莫拉莱斯说他们在处理此案时使了不少劲——但这个家伙知道的情况很少。几天以前,这帮杀手得到通知说有一项重要行动要他们执行,但他们直到行动前四小时才知道是什么行动,以及在哪里实施行动。他们除了知道汽车里有大使外,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对了,在另外一条路线上还有一帮杀手。波哥大警方手头有一些嫌疑犯的名单,他们正在全城进行彻底搜查。我看搜查不会有什么结果。这帮杀手都是被雇用的刺客,知情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他们发射火箭弹的那幢房子呢?”

“两个房间他们都是闯进去的。这两个房间一定是他们事先勘查好的。时间一到,他们就闯进去,把房子的主人绑起来——实际上用的是手铐——然后就等汽车到来。整个行动说明,这帮人是真正的职业杀手,”默里说。

“四个小时前才得到通知?”

“对。”

“那就是说,飞机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刚起飞他们就知道了,”肖说。

默里点点头。“这说明,泄露机密的人在我们这方面。飞行计划表上填的是飞往格林纳达——飞机最后也确实是飞往格林纳达的。飞行计划是在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航程的时候才改变的。哥伦比亚方面只有司法部长知道埃米尔要到他们国家去,可是他是在飞机降落前三个小时才告诉别人安排接待的。那时,政府的其他高级官员才得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发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M-19游击队朋友发出了戒备命令,但他们知道的访问时间和暗杀时间对不上。除非哥伦比亚司法部长泄密,否则就可能是我们这里有人泄密。莫拉莱斯说哥伦比亚司法部长不大可能泄密。他在当地被看作是哥伦比亚的奥利弗·克伦威尔,他像上帝一样诚实,像狮子一样有胆量。他没有情妇之类的人,因此也就没有泄露机密的对象。泄密发生在我们这边,比尔。”

肖揉了揉眼睛,想再喝点咖啡,但是他体内提神的咖啡因已经够多的了。即使是尊塑像,喝了这么多咖啡也精神焕发了。“说下去。”

“我们已经询问了知道这次访问的每一个人。不用说,每个人都说没对别人讲过。我已经下命令叫局里的特工到法官那里取一张传票,以便检查电话的通话记录,但我并不指望能发现什么线索。”

“还有——”

“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工作人员?”丹笑了笑说,“他们也在被调查人员名单上,一共大约四十个人,都是重要人物,他们可能知道局长乘飞机出访。这四十个人包括飞机起飞后一小时才得知出访消息的人。”

“物证情况呢?”

“呃,我们拿到了一具火箭筒和其他一些武器。天哪,出事后哥伦比亚军队马上作出反应,冲进了一幢他们知道有重武器的房子,真有胆量。顺便说一句,M-19游击队也用苏联集团的轻武器,可能是通过古巴购买的。我想请苏联人帮我们鉴定一下火箭筒的批号和装运时间。”

“你看他们会和我们合作吗?”

“他们不会不合作的,比尔。我们倒可以看看他们大讲特讲的公开性是真还是假。”

“好吧,那你问问看。”

“物证方面的其他情况很清楚,可以证实我们已经了解的一些情况,但仅此而已。也许哥伦比亚人能通过M-19游击队追查火箭筒的来源,但我想他们不会这样去做。他们和这个组织打交道已经很久了,知道他们很难对付。”

“嗯。”

“你看起来太累了,比尔,”默里说,“现在我们可以叫年轻的特工多干点儿,我们这些老家伙应该知道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

“对,嗯,我还有点东西要看呢。”肖用手指指办公桌。

“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十点三十分。”

“好,我回办公室去睡一会儿。我建议你也睡一会儿。”

肖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十分钟后,他也开始睡觉了,尽管喝了不少咖啡,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一小时以后,莫伊拉·沃尔夫比肖的行政秘书早几分钟来到肖的办公室门口。她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回答。虽然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对肖先生说,但她不想推门进去打扰他。她可以等一等,等大家都上飞机以后再对他说。

“嗨,莫伊拉,”肖的行政秘书对莫伊拉说,这时她正想离开办公室门口。“有事吗?”

“我想见肖先生,可是我估计他在睡觉。自从——他一直很忙。”

“是的。看来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也许今天晚上可以了。”

“要我告诉他——”

“不用了,我在飞机上会见到他的。”


联邦调查局派人到法官那里去取传票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去取传票的特工在联邦检察官那里把发传票的法官的姓名搞错了,而星期一早晨那位法官又来得比较晚。因此,这名特工一直在接待室等到九时三十分。十分钟以后,他拿到了传票。幸好电话公司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而且在当地的贝尔电话公司办公室可以查到要查的所有通话账单记录。他总共查到大约一百多个通话人的姓名,二百多个电话号码,六十一张信用卡,其中有的信用卡不是美国电话公司发的。他花了一个小时抄了一份清单,又把抄下来的号码仔细核对了一遍,确保没有错误和遗漏才离开。他是几个月以前才从学校毕业的,联邦调查局华盛顿地区局是他的第一个任职单位,他的工作主要是为资深特工跑腿,见习如何当特工。他对抄下来的单子没有予以足够的注意。比如,他不知道电话号码前面有“58”的,是表示打到委内瑞拉的国际电话。他还年轻,缺乏经验,在中午以前他就会认识到这一点。


他们乘坐的是VC-135型运输机,是老式波音707客机的军用型。飞机上没有乘客喜欢的窗户,但有一扇很大的货舱门,可以很方便地把雅各布斯局长的遗体推进机舱,遗体将运往芝加哥安葬。总统乘另外一架飞机,将比这架飞机早几分钟抵达奥黑尔国际机场。总统将在教堂和墓地两处致悼词。

肖、默里和联邦调查局的其他几位高官乘第二架飞机,这架飞机经常用于运送遗体和执行其他类似任务,机舱前部有专门设备,可以把灵柩固定在舱内。机舱连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小窗户都没有,这使舱里的乘客在整个航程中只能看着发亮的橡木棺材。不知什么缘故,乘坐这样的飞机使肖等人对雅各布斯的遇害更加感到悲痛。途中谁也没有讲话,只有涡轮发动机低沉的啜泣声与活人和死人做伴。

但这架飞机在编制上属于总统专机机群,机上有总统所需的一切通信设备。一位空军中尉走到机舱后部,找到默里,把他带到前面的通信舱。

沃尔夫太太的座位在通道边上,离联邦调查局高级官员的座位有三十英尺。她还在流泪,虽然她想着应该把某些情况告诉肖先生,但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是不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关系也不大——就是昨天下午一名特工向她询问情况的时候,她犯了一个错误。那是因为局长遇害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真的。局长遇害的事实使她——使她难以接受。在过去的几年里,她生活中遭受的打击太多了。局长遇害在她思想上造成的打击使她……怎么说呢?使她糊涂了。是不是糊涂了,她也说不清楚。但现在不是告诉肖先生的时候。今天是去悼念她最好的上司,这个人曾经对她非常关心,就像他关心保卫他的特工一样。默里先生好像有什么事情,他从灵柩旁边走到前面去了。上飞机的时候,她曾用手轻轻抚摸灵柩,向雅各布斯局长做了最后的告别。

通话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默里从狭窄的通信舱里出来了,和往常一样,他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莫伊拉发现,他在太太身旁坐下以前没有再看灵柩,而是顺着通道向机舱后面看了看。

“哦,见鬼!”丹坐下以后嘟哝了一声。他太太把头转了过来。这可不是在葬礼上说的话。她轻轻碰了碰丈夫的手臂,但默里只是摇了摇头。他转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发现丈夫的表情不是悲痛,而是悲哀。

飞行时间总共一个小时多一点。仪仗队穿着整齐的制服,从机舱后面走到前面,抬起灵柩。仪仗队先下飞机,接着是其他乘客。他们看见很多人已经在机场的跑道上等候,远处有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对着人群。仪仗队抬着灵柩缓缓前进,走在仪仗队前面的是两面旗帜,一面是国旗,一面是联邦调查局的旗帜。第二面旗上有“忠诚-勇敢-正直”的联邦调查局训言。默里看着那面旗帜在微风中飘动,看着旗上的训言在风中卷曲摆动,心想这些词语是多么难以捉摸啊。但他现在还不能告诉比尔。那样做会被人注意的。


“唔,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要把机场炸毁了。”查韦斯此刻正在军营中他们班的房间里,收看关于葬礼的电视实况转播。对他来说,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叫我们撤出呢?”维加问。

“我们要回去的,大熊。我们要回去的地方空气可能比较稀薄。”


拉森没有必要收看电视报道。他正趴在一张地图上,把麦德林西南方已知的毒品加工场地和可能的毒品加工地点逐一标出。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谁不熟悉呢?——但是,要把这些地点的具体位置标出来……那就不容易了,不过,这又是一个技术问题。美国发明了现代侦察技术,又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不断使其完善。拉森现在在佛罗里达,据说有一架新飞机的发动机不知出了什么毛病,他飞到美国来名义上是为了把这架飞机开回去。

“我们注意这些毒品加工点有多久了?”

“才一两个月,”里特答道。

即使情报资料很少,要确定毒品加工点也不是很难。这一地区的所有城镇和乡村,甚至每一幢房子都标在地图上了。几乎所有的城镇、乡村和房舍都有电灯,因此很容易被发现。这些地点一经确认,电脑就把它们从地图上自动抹去。剩下的发光点就不是城镇、乡村和农舍了。当然,有些发光点是正常的,或者是比较正常的。如果某个发光点在一个星期之内出现两次以上,情报分析人员就武断地假定这不是他们感兴趣的地方,并把它从地图上抹去。这样,地图上最后还留下大约六十个发光点,这些发光点的出现与消失和照片旁边的一张表格相符。每一个发光点都有可能是用古柯叶提炼可卡因的地方,而不是哥伦比亚童子军的野营地。

“我们不能用化学方法来确定可卡因加工地点。”里特说,“我计算过,加工可卡因时会有乙醚和丙酮挥发到空气中,但挥发量不会比指甲油去除剂中挥发出来的量高多少,更不用说在这种环境里还有各种常见的生化反应过程。这里是丛林,是吧?很多东西在地面腐烂,同时释放出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因此,我们只有通过卫星用红外线侦察。他们还是在晚上进行加工?这是什么缘故?”

拉森咕哝了一声,表示同意里特的看法。“以前军队曾经积极搜捕这些人,晚上加工的做法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现在还是这样,我看主要是出于习惯。”

“嗯,这对我们有利,是不是?”

“我们采取什么行动?”


默里从未参加过犹太人的葬礼,但他发现它和天主教徒的葬礼差不多。葬礼上祈祷所用的语言他听不懂,但祈祷的内容却差不多。上帝,我们把一个好人送还给你,感谢你让他和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总统的悼词是白宫最好的撰稿人起草的,引用了《托拉》、《塔木德》和《新约全书》的一些章节,听来特别令人感动。总统说到了正义,说正义是世俗世界的上帝,埃米尔·雅各布斯的一生就是为正义献身的一生。当总统在悼词的最后部分告诫人们不要寻求报复的时候,默里感到……感到这些话好像不大对头。悼词像诗一样,写得很美,但默里觉得总统好像又是以一个政客的口气在说话。默里心想:我对总统的讲话是不是抱有讥讽的态度呢?默里是警察,对他来说,正义就是让犯罪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尽管总统在讲话中用了政客们常用的词语,但很明显,总统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默里觉得这样也就可以了。


士兵们在收看电视报道的时候,很少有人讲话。有几个人在磨刀石上磨刀,但多数人都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总统致悼词。在雅各布斯遇刺以前,他们之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现在他们都知道是谁杀害了他。查韦斯是第一个做出正确判断的人,不过,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需要很丰富的想象力,是不是?他们冷漠地接收了这一未公开宣布的消息。这一事件再次证明,他们的敌人已经对他们国家最重要的象征之一发动了直接进攻。灵柩上盖着他们的国旗,葬礼上还有死者生前所在机构的旗帜。但对付敌人不是警察的任务,对不对?当他们的总司令在致悼词的时候,士兵在沉默中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葬礼刚完,房门就打开了,门口站着他们的指挥官。

“我们今天晚上回去。好消息:这一次要去的地方比上次的要凉快一些。”拉米雷斯对士兵们说。查韦斯对维加扬了扬眉毛。


“突击队员”号航空母舰在一队拖船的帮助下顶着波浪缓缓驶离码头。护航的军舰已经驶出军港,正冒着太平洋的大浪编队行驶。一小时以后,“突击队员”号驶出港口,速度为二十节。又过了一小时,舰载机开始飞回航母。首先在航母甲板上降落的是直升机,其中一架直升机加油以后又起飞,在航母右前方担负飞机救援任务。首批在航母降落的固定翼飞机是詹森中校率领的入侵者式攻击轰炸机中队。在降落前,詹森在空中看见了正在开始加速的弹药船“沙斯塔”号。该舰将加入海上补给船队,补给船队跟在航母编队的后面,离航母编队大约两个小时的航程。“沙斯塔”号上装有他要去投放的炸弹。他已经知道轰炸目标的性质。虽然他还不知道目标的具体位置,但他心里已经大体有数。飞机降落以后,他从座舱中爬出来,这时候他想,知道大体位置也就够了。今天早些时候有人告诉他要注意“附带损伤”,对此,他倒并不十分担心。附带损伤,这名词真怪,他心里想。由于命运的选择,有些人刚好处在不该在的地方,因而被炸死,而随随便便地用“附带损伤”来称呼他们,多么的巧妙!他为这些人感到遗憾,但也不是很遗憾。


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克拉克才抵达波哥大。机场上没有人接他,他像往常一样租了一辆车。他开车离开机场一小时以后,把车停在一条小路上。他在那里焦急地等了几分钟,另一辆车才跟上来停在他的汽车旁边。开车的是中央情报局波哥大情报站的一名特工,他交给克拉克一个包裹,一句话没说就把车开走了。包裹不大,大约有二十磅重,一个结实的三角架就占了包裹体积的一半。克拉克把包裹轻轻放在乘客座位前的踏板上,然后开车离开。他一生中已经不止一次“送货”了,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重视。这一次的方法是他想出来的,呃,或者说,主要是他想出来的。想到这里,他觉得特别得意。


葬礼结束两小时后,VC-135又起飞了。他们没有在芝加哥守灵,太遗憾了。守灵是爱尔兰人的习惯,不是东欧犹太人的习惯。但是丹·默里确信,雅各布斯肯定会同意大家给他守灵的。他也会理解,今晚人们会频频举起啤酒杯和威士忌酒杯对他表示悼念,他在九泉之下也许会含笑呢。但现在不行。丹没有时间去多想这些事情。他叫妻子想办法和肖太太两人坐到对面的座位上去,这样他就可以坐到肖身边的座位上。肖当然立即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默里,但他一直等到飞机进入水平飞行状态以后,才向默里提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

“什么事?”

默里把几小时以前从飞机的传真机上取下来的一张纸条递给肖。

“哦,胡扯!”肖低声骂了一句。“不可能是莫伊拉,不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