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昆仑纵队(电影小说) 蒋介石等待
午夜,彭德怀司令员在窑洞里走来走去,在思考,在等待。他想,敌人在青化砭吃了败仗之后,采用了一种新的战术——集中十个旅,全部轻装,携带干粮,布成横直三四十里的方阵,只走山顶,不走大路,白天武装大游行,晚上几万人集中露营,每日前进二三十里。这就是蒋介石所说的“国防部新战术”。胡宗南在执行这个新战术的时候,还有一点发明,那就是遇到我军,绕道而过,以求迅速。名曰“钻隙战术”,实则是不打仗只走路的战术,反映了胡宗南的怯懦和空虚。但是,蒋介石和胡宗南发明的这种新战术,确实给我军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十个旅抱成一团,怎么样才能把它吃掉呢?
鸡叫三遍了,彭总还在抱头深思,手里拿着毛主席打来的两份电报。一份电报告诉彭德怀、习仲勋,“中央决定在陕北不走了”。彭总看了电报,当然非常高兴,认为这是一项英明的战略决策。同时,他又担心,敌人十倍于我,既要紧紧拖住并逐步消灭胡宗南的主力,又要绝对保证党中央的安全,万一……啊,不,不,决不能出现万一!所以,他连夜把丁旅长叫来,要他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
丁旅长披星戴月,骑马赶来了。他一进门,彭总就说:“我等着你哪!来,先给你看一份电报。”丁旅长接过电报一看,高兴地说:“毛主席的电报嘛!”他看见电报上写着:“……我歼灭敌军必须采取正面及两翼三面埋伏之部署方能有效,青化砭打三十一旅即是三面埋伏之结果……”看到这里,丁旅长不解地问:“彭总,你怎么在上边打了个问号?”
彭总向他解释:“敌人目前采用了一种新的战术,我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小米碾子战术’,十个旅抱成一团滚来滚去。在这种情况下,三面埋伏已经不可能,任何单面攻击都变成了正面攻击……”
丁旅长点了点头:“是呀。但是……”
彭总等着他往下讲,可他却不说了。彭总催促道:“但是什么?你讲呀!”丁旅长吞吞吐吐地说:“彭总,你的意见……和主席的看法不一致嘛!”
彭总问:“你的意见呢?”
丁旅长半天才冒出一句:“敢在主席面前发表不同意见,这可不简单。”
彭总冒火了:“有什么不简单?实事求是,简单得很!青化砭一仗,是三面埋仗,打赢了。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敌人采取了新战术,你还叫我们三面埋伏,行不通嘛!人们讲,毛主席‘用兵如神’。这是文学的夸张呀,我的同志!主席确实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处在第一线,有责任把实际情况和看法,如实地向他反映。这才是对党、对人民负责嘛!”
丁旅长听他这么一讲,觉得很有道理,也更增添了对彭总的尊敬。
彭总正要向他交代任务,黄参谋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彭总!敌人来了!”
彭总老大不高兴:“慌什么?敌人来,我们走嘛!”
“走不出去了。你看!”黄参谋说着,手往门外一指。
彭总和丁旅长走到门口,举起望远镜,只见朦胧的晨曦中,敌人像蚂蚁一般蠕动着。彭总笑道:“瞧,这就是他们的新战术。哈哈,小米碾子滚过来了!”
丁旅长沉思着说:“四面都是敌人,形成了一个方阵。我们不左不右,正好处在这个方阵当中,好像掉在井里了……这可怎么办?”
“是呀,怎么办?”黄参谋万分焦急。
彭总镇定自若地说:“不要慌。通知每一个人,坚守岗位,注意隐蔽,不得暴露任何目标!”
山上,柳军长、张处长等默默走着。娃子双手被反绑着,跟在他身后,不时地向左右张望。
山下,丁旅长站在窑洞口,拿着望远镜,严密注视山上的动静。只听四面八方,敌人在狂呼乱叫,仿佛就在头顶上。而彭总却出奇地镇静,躺在炕上若无其事。
山上,娃子拔腿逃跑。朱营长带着匪兵追赶下山。
山下,黄参谋又一次奔进窑洞,惊呼:“彭总!敌人下山了,怎么办?”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开枪!”彭总说着下了炕,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
在前总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里,人人都持枪在手,准备战斗。
山坡上,朱营长狠命地鞭打着娃子。
柳军长走来,喝道:“别打了!给他点吃的。他一定饿坏了……”
张处长却站在一旁,用望远镜向山下望着,似乎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目标。
山下,黄参谋拿着枪,屏住呼吸。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而彭总仍然平静地躺在炕上。丁旅长一会儿拿起望远镜,一会儿又在窑洞里不安地走着。卫士们隐蔽在门外,警惕地环视着左右。
敌人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从头上滚过。
丁旅长拿着望远镜,喊着:“彭总!”
“怎么样?”彭总头也不抬地问。
“敌人向北走了!”丁旅长说罢,轻松地吁了一口长气,拿出毛巾揩着头上的汗。
彭总一听,跳下炕来:“走!敌人向北,咱们向南,各办各的事噢!”
队伍集合好了。彭总还在窑洞里交代任务:“丁旅长,我半夜叫你来,是为了一件大事。蒋介石、胡宗南正到处寻找毛主席的下落。你知道,中央、主席的安全,关系到解放战争的成败、中国革命的命运。你马上带领一个团,化装成便衣,带上电台,掩护中央向靖边一带转移!”
“是!”丁旅长走出窑洞,翻身上马而去。
彭德怀司令员率领前总机关干总和战士,向南转移到一个僻静的山沟里。一下马,彭总就把西北野战军副政治委员习仲勋等人找到一起,商量如何给毛主席回电报。
这时,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里,毛主席大步走出了窑洞。他来到打谷场,来回地走着,偶尔停下脚步,望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他在等谁呢?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不安呢?
经过十几天夜行军,“昆仑纵队”安全地到达这个山村住下了。陕北高原上,春天虽然姗姗来迟,但细心的人们还是听到了它那轻轻的脚步声。野草丛中,马兰花正在盛开。小河旁,杨柳吐绿,杏花也含苞欲放。然而,人们却很少有机会来欣赏这可贵的春光。战争的胜败关系到中国的命运,时时刻刻牵动着我军最高统帅部里每一个人的心。全国战局,从1月开始,出现拉锯形势;经过2月、3月,形势对我更加有利,但仍然处于胶着状态。敌我双方都在积蓄和准备力量,要给对方以致命的一击。因此,每日每夜,有多少重大的问题,在毛主席的脑海里翻腾啊!卫士小罗和王大夫站在河边的杏树下边。那青青的杨柳,那美丽的花苞,他们几乎看也没有看到,眼睛一直望着打谷场上的毛主席。
小罗发愁地说:“这两天,他老是闷声不响。”
王大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件大事。副主席过黄河回到陕北了,可至今下落不明。万团长带领骑兵去找他,到处也找不到。”
“啊!怪不得主席老是在这儿走来走去……”
“朝那条小道望呀,望呀,眼睛都望穿了!”
“第二件大事呢?”
“王大夫,你可要绝对保密呀!”
“那还用说么!”
“山东战场好像情况不好。”
“怎么啦?”
“唉,我不知道。只晓得咱们和山东电台失掉联系好几天了……”
他们正说着,远远看见任弼时从山上走下来。
毛主席一见他就问:“山东台怎么样?”
弼时同志摇摇头:“还是联系不上。”
“恩来呢?”
“也没有消息。”
第二天早晨,毛主席又来到打谷场,手里拿着一份电报。任弼时走来了。毛主席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他来回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似的:“弼时,你看看,彭老总来了回电。”
弼时同志取下眼镜,用土布毛巾擦了擦,然后又慢慢戴上,认真地看起电报:“敌自清化砭后,异常谨慎,不走大道平川,专走小路爬高山;不就房屋设营,多露宿营;不单独一路前进,数路并列,间隔很小。以至三面伏击已不可能,任何单面击敌均变成正面攻击。敌人此种小米碾子式的做法,减少我各个歼敌机会……必须长期耐心疲困他,消耗他,迫其分散,寻找弱点……为对付敌人此种强大集团战法,我拟分散兵力,在敌前后左右,四面袭扰,断敌交通,将敌疲困,使敌不得不分散部分守备交通,造成打击分散之敌与援敌之机会。此法拟试行,妥否,盼示。彭德怀、习仲勋。”
弼时同志看罢电报,想了想,问道:“你看,彭老总他们的意见怎么样?”
“他们的意见是对的。”毛主席的情绪立刻为之一振。他说:“作为一个指挥员,就是要善于根据情况的变化,独立地作出判断。”
“而且,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就是要敢于在任何人面前,公开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弼时同志说罢,又仔细地擦起眼镜。
毛主席由衷地赞叹道:“是呀。我马上给他回电。”
晚上,在窑洞里,小冯按着电键,不断地向山东台发出呼号,但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答。她摘下耳机,向坐在身旁的任弼时摇摇头。
任弼时慈爱地说:“小冯呀,你们三天三夜没有怎么休息了……”
“弼时同志,你也是啊!我……睡不着……”姑娘转过身去,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任弼时望着人们脸上的愁云,安慰道:“大家别急。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怀着希望,抱有信心!”
小冯悄悄地揩去泪水,忧虑地说:“主席的心情和身体都不好……”
“我知道。你们放心吧!”弼时同志说罢,迈着坚定的步子,从容地走了出去。
在另一个窑洞里。毛主席正按着山东地图沉思;两只大手肿得像馒头一样,上边起了一个个小水泡。
王大夫望着这两只手,小声地:“主席!”
毛主席没有抬头,拿起铅笔想在地图上画,可是手肿得攥不住笔。他生气地背着手,在窑洞里低头踱步。
小罗忙用手势,要王大夫出来。
王大夫摇了摇头,然后大声唤道:“主席!”
毛主席听到声音,猛一抬头,怒气未消,但是有礼貌地说:“啊……王大夫,请坐。”
任弼时走了进来:“王大夫,主席的手……”
毛主席却打断了他:“山东台怎么样?”
任弼时还是摇摇头,说道:“主席,请王大夫看看手吧。”
毛主席坐下来,机械地伸出了右手。
“左手呢!”任弼时站在一旁提醒。
毛主席又伸出了左手,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大夫看了两只手,诊断说:“看样子是皮肤过敏。”
“怎么治?”任弼时问。
王大夫一边打开药包,一边说:“要敷药包扎,停止办公,休息……”
毛主席突然把手一缩,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王大夫拿着药和纱布,求救似的望着任弼时。
任弼时说:“他心情不好,我们要体谅他。再做做工作吧。”
在打谷场转了几圈之后,毛主席又回到窑洞,用肿胀的手费力地写了一份给彭德怀、习仲勋的回电,上边说:“敌十个旅密集不好打,你们避免作战很对。”
过了一天又一天,山东台联络不上,周副主席也没有回来,多急人呀!毛主席通宵达旦地工作,忘记了疲劳和手的疼痛,可他总感到时间过得太慢了。这天早晨,他又来到打谷场,走几步停一下,两手叉腰,眺望远方,总想奇迹会突然出现。
电话铃响了。任弼时拿起话筒:“我是弼时……嗯……嗯……好,我马上报告主席!”他放下电话,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匆匆走到打谷场:“主席!万团长来电话……”
毛主席望着他,目光是那样恳切,神情是那样急迫。可弼时同志却慢慢腾腾地说:“副主席……”
“怎么样?”毛主席急不可待地问,简直一秒钟也等不及了。
弼时同志也无法掩饰满心的喜悦,大声说:“回来了!回来了!”
“在哪儿?”毛主席迈开大步就走。
弼时同志唤住他:“主席,别着急嘛!他天黑以前才能到呢。”
“啊……”毛主席那张绷得很紧的脸,渐渐地松弛下来了。
任弼时摸摸胡子,风趣地说:“昨天,我屈指一算,估计副主席一两天内会到,你还不信呢!”
“哈哈,你这个算命先生!”毛主席终于放声大笑了。
站在一旁的王大夫,听见他的笑声,激动得要流眼泪。啊,周副主席回来了,毛主席笑了,多叫人高兴呀!直到这时,她才看到,小河旁边那嫩绿的柳条,那鲜红的花苞,是多么美啊!春天,充满希望和快乐的春天,来了!看见毛主席情绪特别好,任弼时连忙打着手势,要王大夫快来给毛主席包扎。
毛主席却转身问道:“小罗!副主席住在什么地方?”
“上边那孔窑洞。”小罗指了指说。
“带我去看看!”毛主席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任弼时向王大夫摊开两手:“来晚了一步。动作要快嘛!”
虽然错过了时机,王大夫却并不懊悔,反而咯咯咯笑个不停。是弼时同志那种幽默的神气把她逗笑了么?也许是吧。不过,她现在就是想笑,想笑!她的心,也像含苞的花儿一样在春风中绽开了。
中午,毛主席躺在炕上辗转难眠,大声唤道:“小罗!”
在阳光下打瞌睡的小罗猛地睁开眼,推门而入。
毛主席说:“请你告诉二大队,山东台一联络上,立刻打电话给我。”
小罗说:“知道了。”
毛主席又叮嘱他:“问问新华社,今天有没有收到中央社关于山东的新闻?”
“主席,这两件事,你向弼时同志交代过了。一有消息,他会马上告诉你的。你赶快睡吧!”小罗说罢刚想走,毛主席唤住他:“小罗,副主席住的窑洞收拾好了吗?”
“早收拾好了。”小罗答。
“那好。”毛主席眼睛闭了起来。一会儿,他睁开眼,看见小罗站在原地不动,奇怪地:“小鬼,你怎么不走呀?”
小罗说:“我怕你又想起什么事找我。”
“啊,暂时没有了。”毛主席说着把手一挥,“去吧,小鬼!”
小罗刚走到门口,毛主席又唤道:“小罗!副主席什么时候到?”
小罗说:“天黑以前呀!”
毛主席看着炕头的小闹钟:“1点还不到。好,我睡了,你4点钟叫醒我。”
“一定,快睡吧。”小罗轻轻地把门掩上。
毛主席又喊着:“小鬼!”
小罗半开着门,探进头来。
毛主席打着手势:“你要是忘了叫我,小心你的屁股呢!”
“是!”小罗捂着嘴想笑,刚把门带上,毛主席喊道:“小鬼!快回来!”
小罗站在门口,噘着嘴说:“主席!我扳着指头算了,你已经交代我五件事,包括打屁股在内。还有什么事,你睡一觉起来再找我,行吗?”
“不行。等我睡好觉起来,就晚了。”
“啊?什么急事?”
毛主席望着小罗,心疼地说:“小鬼,这些天,你陪着我日夜工作,眼睛都熬红了。你也抓紧时间,去睡一觉吧!”
“主席!……你……快睡吧!”小罗说着,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