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昆仑纵队(电影小说) 河边沉思
夜深沉,静悄悄。
乌云漫过宝塔,在延安上空翻滚。
疏散的人群,或由西往东,或由南而北,默默无言地走着,步履是那样的艰难,心情是那样的沉重。
延安啊,在燃烧。只见城里、城外、山上、山下,到处冒着一团团浓烟烈火。
火光把延河的水照得通红。
河上倒映着一个巨大的人影,不停地在水面晃动着。
他是谁呢?啊,是毛主席!
他怎么还没有离开延安?
进攻延安的炮声一响,国民党宣传机关就大肆造谣,说中共中央、毛主席“闻风丧胆,逃离延安”,“向山西流窜”,“到了东北”,云云。蒋介石派他的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赶到西安,指挥一百架作战飞机轮番轰炸延安,妄想用炸弹把我党中央“吓跑”。蒋介石还派他的参谋次长兼郑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协同胡宗南指挥15个旅向延安猛攻,以咄咄逼人之势,要把我党中央“赶走”。但是,任凭敌人怎样疯狂,党中央在延安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毛主席住在王家坪的窑洞里,和周恩来副主席、彭德怀副总司令一起,指挥着延安保卫战和全国的解放战争。深夜,他常常走下山坡,一个人在延河边漫步。3月,春寒料峭。他穿着棉衣,迎着寒风,来回地走呀、走呀,往往一走就是个把钟头。
在这寂静而寒冷的夜晚,毛主席想的是什么呢?他站在延河畔,望着燃烧的延安,心潮澎湃。透过火光烟影,他仿佛看到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奔腾!时代的风云在他胸中激荡,历史的车轮在他眼前滚动。而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时代的主人,历史的创造者。所以,古今中外,无不是“顺民者昌,失民者亡”。毛主席在回顾历史的时候,经常想起并引用这两句古语,有时竟情不自禁地小声吟诵起来。如今,蒋介石发动内战,屠杀中国人民;人民要生存,除了斗争,再无出路。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中,谁代表人民的利益,谁就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朦胧之中,毛主席看见有人捧着延河的水喝了一口又一口。走近一看,他发现头扎白羊肚毛巾的老乡,蹲在河边掩面而泣。听见身后有响动,老乡慢慢回过头来。突然,他往起一站,大声唤着:“毛主席,你……?”
毛主席也立刻认出他来,大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老木匠!你……你怎么还没走呀?”
老木匠说:“我也正想问,你怎么还没有走呀?”
毛主席和老木匠互望着,两人心心相通,却又相对无言。在茫茫的黑夜,他们眼前同时浮现出一幅光明的图画:毛主席率领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之后,于1937年1月来到延安。在一片锣鼓声、鞭炮声中,身穿灰土布棉衣、头戴八角帽的毛主席,踏着冰面步行走过延河,第一个向衣衫褴褛的老木匠伸出了手:“老大爷,红军在延安住下不走了!”一晃就是十年。这可是什么样的十年啊!延河饮战马,高歌上前线,开荒大生产……这一幕幕动人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如今,延安竟变成了一片废墟。美丽的家园被敌机炸毁了。除了插在腰带上的那把斧头,老木匠已经一无所有。他望着这把斧头,自言自语地说:“抗大学生宿舍,杨家岭开‘七大’的中央大礼堂,清凉山上解放日报社、新华社,哪一孔窑洞的门窗不是我们修的?”老人含着眼泪问:“毛主席呀,你说,咱延安的小米,香吗?咱延河的水,甜吗?”
毛主席连连点头:“延安的小米香呀,香飘万里!延河的水甜啊,甜在心里……”
老木匠泪如泉涌,紧紧抓住毛主席的膀子,恳求地:“毛主席!延安……可不能丢呀!”
“老大爷,你坐下,慢慢听我说。”毛主席想说服他,可没说上几句,天色就渐渐地亮了。从清凉山万佛洞里发出了空袭警报。敌机又来啦!毛主席劝老人赶快离开延安,疏散到后方去。可老木匠执意不肯:“我哪儿也不去!”他正说着,敌机呼啸而来。老木匠吼喊着:“我不走!死,我也要死在延安!”说罢,他转身向延安城奔去。
一声爆炸,延河腾起了冲天的水柱。水花纷纷落下,溅在毛主席身上,而他还在喊着:“老大爷!”
卫士小罗领着万团长飞奔而来,喊着:“主席!快进防空洞!”
毛主席刚走不一会儿,敌机就扔下炸弹,正好击中他和老木匠谈话的地方,只见乱石横飞,滚落一地。
毛主席边走边说:“万团长,无论如何要找到老木匠,动员他离开延安。”
“好,我一定把他找到。”万团长说着,把毛主席送进了防空洞。
毛主席进洞一看,忙问:“副主席呢?”他一边说,一边就往洞外走。这时候,三架敌机正在王家坪上空扔炸弹。万团长拦住毛主席:“你不能出去!我马上把副主席找来!”
毛主席说:“还有彭副总司令,也请他马上来!”
万团长一出防空洞,就把门反锁走来,向周副主席的窑洞奔去。
周副主席正在向李参谋交代任务:“立刻把稿子送到延安新华广播电台。路上小心飞机!”
李参谋匆匆走了。周副主席又坐下来批阅电报,一边听着广播:“……东北人民解放军北满部队,于1月7号到3月10号,三次出击松花江以南,歼灭敌人一万五千多人……”干电池收音机里传来爆炸声,播音中断了。周副主席急忙拿起电话:“要延安台!……怎么样?……嗯,好。等飞机过去,继续播音!预告一下,说有重要广播。稿子已经由李参谋送走了……”
李参谋骑着枣红马过了延河,向西北方疾驰而去。敌机很快发现了他,跟踪俯冲下来。机枪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在山上站岗的战士们大叫:“卧倒!卧倒!快卧倒!”可是,李参谋伏在马上,箭一般飞奔向前。一架“野马”式敌机,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又一梭子弹扫射下来,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把他摔下了马。马被炸死了。李参谋躺在土堆里,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拂去头上的尘土,摸摸口袋里那份广播稿,艰难地爬了起来。在敌机呼啸声中,他气喘吁吁地向前走着,不断加快脚步,最后由走而奔。延安台的天线已经在望,可他一阵头晕,天旋地转,倒在山脚下昏过去了。
女播音员小叶放着唱片《兄妹开荒》,不时走到门口朝山下望着,焦急地等着李参谋的广播稿。唱片放完了,她又站在麦克风前播音:“延安新华广播电台,XNCR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中,1940年12月延安新华广播电台(XNCR)的诞生标志着中国人民广播事业的开端。!各位听众,今天将有重要广播,请随时注意收听!”然后,她播放唱片《义勇进行曲》,放了一遍又一遍。三架敌机又在广播电台上空投弹、扫射,震得窑洞顶上的土簌簌地往下掉。怒火把小叶的脸烧得绯红。她想,应该把麦克风打开,让人们亲耳听一听,蒋介石在怎样轰炸延安,残害人民。
延安台就剩下她一个播音员了。尽管炸弹就在四周爆炸,可她始终坚守在麦克风旁。晌午,机务员把李参谋背上山来。小叶一拿到广播稿,连看也来不及看上一遍,马上就开始播音:“各位听众,现在广播中国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在延安发表的声明……”
这时,毛主席在窑洞里听着广播:“国民党政府不能代表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国解放区之一亿四千万人民及中国民主分子,莫斯科四国外长会议如邀请中国参加关于中国问题的任何讨论,中国共产党即要求与国民党有同等权利派遣自己的代表参加……”突然,播音又被爆炸声打断了。
一批批敌机,像凶恶的野兽,嚎叫着飞来。
彭德怀将军在山头上,指挥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们打飞机。他说:“毛主席住在下边。注意,瞄准!”战士们把轻重机枪和步枪一齐对准天空。两架敌机俯冲而下,彭总命令:“打!”无数的枪口同时开火,各个山头协同配合,一串串愤怒的子弹,在王家坪上空组成了严密的火网。一架飞机中弹,屁股冒着黑烟溜走了。战士们举枪欢呼。彭总大声说:“打得好!”他忽然发现,毛主席心爱的儿子毛岸英,也在战士们中间,乐呵呵地笑着。他把毛岸英叫到一边:“岸英,快到防空洞去!”
毛岸英腼腆然而却是坚决地回答:“我要和战士们一起,在战火中锻炼!”
“不行,马上进防空洞!”彭总话音刚未落,敌人飞机又来了。
“卧倒!”他刚把毛岸英按倒在地,炸弹就在附近开了花。
万团长奔来:“彭总!请你马上离开阵地!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彭总说:“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我要对毛主席的安全负责!”
“可毛主席还在窑洞里办公,不肯进防空洞!”万团长急得吼了起来。
“什么?他不进防空洞?”彭总说着,急匆匆走下山去。他一口气奔进窑洞:“主席!请你马上进防空洞!”
毛主席正伏在“中原地区作战地图”上深思。他抬头笑了一笑:“不怕。窑洞这么厚,炸不垮。”
但是,彭总二话没说,把桌上的地图折将起来。周副主席也闻声赶到。他和彭总一前一后,硬是把毛主席“押”进了防空洞。毛主席无可奈何,在防空洞里睡了一觉,黄昏时才回到窑洞办公。
拂晓前,毛主席又漫步在延河边。忽然,他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急事。过了一会儿,他匆匆上山,走进院子,看到李参谋,忙问:“副主席呢?”
李参谋说:“在和地方干部开会。”
“啊……”毛主席犹豫着。李参谋知道他准是有急事,忙说:“我去看看,会散了没有。”
“会一散,请他马上过来。”毛主席说罢,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不一会儿,周副主席来了。毛主席问道:“会开得怎么样?”
周副主席说:“对于放弃延安,许多干部、群众想不通。”
“是呀,这完全可以理解。”毛主席沉思着说:“光说服还不行,要好好打它几个胜仗。再消灭敌人几十个旅,这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彭德怀披着棉衣走来:“天都快亮了,你们二位还没有睡呀?”
毛主席笑道:“你不是也没有睡嘛!”
彭总叹了口气:“唉!睡是睡了,就是睡不着啊。”
周副主席说:“幸亏没有睡着,不然,主席要把你从床上拖起来的。”
毛主席笑道:“老彭呀,长征路上有一回,你硬是掀了我的被窝呢。记得么?”
“记得。”彭总回忆道,“那天,太阳已经老高。我推门一看,你还在床上躺着。我说:‘老毛,你怎么还不起来呀?’你装着没听见,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把被窝这么一掀,哈哈哈!”
三人放声大笑。这豪放的笑声,在静静的黑夜,听来特别使人精神振奋,因而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纷纷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朝亮着灯光的窑洞望着。
“蒋介石的全面进攻被我们粉碎之后,现在又伸出两个拳头来打我们,一个在山东,一个在陕北,好得很啊!”毛主席做了一个手势,“两个拳头这么一伸,他的胸膛就露出来了。”
周副主席接着说:“因此,我们要紧紧地拖住这两个拳头,然后对准他的胸膛插上一刀!”
彭总接上去:“这一刀,就是我晋冀鲁豫的刘邓大军!”
“对,这正是我要找你们商量的!”毛主席点燃了一支烟,“敌人还想在我们家里闹鬼,把解放区彻底毁灭。不行!我们要粉碎他的阴谋,一面在解放区关门打狗;一面要打出去,把战争引向蒋管区!”
周副主席慢声说:“问题是选择什么时机。蒋介石刚刚把拳头伸出来,刘邓大军就打他的胸膛,会不会使他又把拳头缩回去呢?”
彭德怀点了点头:“嗯,很有可能。”
周副主席继续阐述自己的主张:“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把敌人这两个拳头拖住。拖住了拳头,还要想办法叫他把五个手指伸开,好一个一个地剁掉!所以,最近,我想得最多的,除了山东,就是陕北,这个仗怎么个打法?”
彭总说:“西北战场,敌我双方的兵力悬殊太大。王震的两个旅从山西到了陕北,敌人还是超过我们十倍以上。眼前这场延安保卫战,敌我兵力是20∶1啊!”
周副主席单刀直入地说:“主席,山东战场有陈毅、粟裕,陕北由谁来指挥呢?敌人已经快到延安城下,这个问题非马上解决不可了!”
毛主席没有正面回答。他沉浸在回忆之中,轻声吟诵着:“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
“唯我彭大将军!”周副主席念罢,和毛主席相互会意地一笑,然后望着彭德怀,似乎在等他表态。
彭总不好意思地:“主席,这首诗要改一下。”
“啊,怎样个改法?”毛主席问。
彭总直截了当地说:“把‘唯我彭大将军’这句,改成‘唯我英勇军民!’”
“唯我英勇军民……”毛主席深情地重复着他的话。
天色微明。敌人飞机又来了。周副主席笑道:“走吧,到防空洞睡一觉,再讨论这首诗怎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