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能在战争中取胜 打伪军去!

彭德怀不大喜欢看文艺演出,但是侯宝林的一段《语言的艺术》还是把他逗乐了。

志愿军指挥部作战室的洞子不大,但是这天里面却集中了中国一些最著名的艺术家。高元钧的山东快书《十字坡》说的是几百年前中国一个落难的豪杰在流放途中遇到一位专门卖人肉包子的女侠客的故事。还有名角的京剧清唱和杂技表演。

中国国内赴朝鲜前线的慰问团一行575人,在廖承志团长的率领下,分8个分团,携带全国各地赠送的1093面锦旗、420多亿元(旧币)的慰问金,2000多箱慰问品,于4月中旬到达朝鲜前线。

4月21日,中国军队发动第五次战役的前一天,慰问团乘军用汽车到达平壤西部的一个小山村,首先向朝鲜人民、朝鲜劳动党和政府、人民军以及金日成表示慰问。廖承志代表中国人民向金日成主席的致词:“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说过,我们灿烂的红色国旗,是染有朝鲜革命烈士的鲜血在上面的。今天我们献给您一面鲜艳的锦旗,是表示中国人民以自己的鲜血洒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为光荣,并准备以最大的决心,实现抗美援朝战争的完全胜利。”接着,金日成在欢迎宴会上致词:“当我们朝鲜人民处在祖国解放战争最艰苦的时期,中国人民派遣了自己的优秀儿女——中国人民志愿军来帮助我们,现在又派遣了慰问团来慰问我们。朝鲜人民永远不能忘记中国人民对我们的这种国际友谊。朝鲜人民坚信我们能够获得胜利,因为在我们背后有着四万万七千万中国人民做我们的后盾。自从中国人民志愿军来到朝鲜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以来,已取得四次战役的胜利,给予美帝国主义以沉重的打击,从而奠定了最后胜利的基础。”

在朝鲜战争进入到最艰苦的时期,虽然在战争的具体目标上中朝不见得完全一致,但双方期待战争所产生的意义是一致的,那就是:决不向联合国的势力低下头颅,用事实向全世界显示东方的这两个国家的存在——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北朝鲜,当时都是被联合国拒之门外的“非法存在”的国家。

这最重要的一致使得中朝人民拥有了一个共同战斗的基础。

当时,“中朝人民的友谊”被不计其数地描绘在中朝的报纸上。

安玉姬是平壤人,丈夫参军了人民军。在联合国军占领平壤的时候,怀孕的她带着七岁的儿子金永洙向北逃亡,就在母子饥寒交迫的时候,中国士兵在路边发现了他们,并把怀孕的安玉姬抬到驻地,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房子里。第二天,她流产了。中国士兵们轮流前去照顾她,送粮送衣,烧水做饭,使她终于活了下来。

就在安玉姬刚刚康复能够下地的时候,她得知经常来照顾他的一个叫李治黄的中国士兵在执行侦察任务时没有回来。她惦念这位中国士兵,怀里揣着一枚手榴弹,带着儿子金永谦向敌占区走去。

她终于打听到李治黄没有死,而是被俘了,关押在一个村子里。黄昏的时候,她来到了这个村子,她给了儿子一把镰刀,对儿子说:“到了叔叔那里,你就把镰刀从门缝中递给叔叔,然后和叔叔一起上山。你们不要等我,就向我扔一块石头让我知道就行了。”

儿子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安王姬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不要等妈妈,妈妈也许回不来了!”

在李治黄被关押的地方,七岁的金水珠躲过哨兵的监视,从门维用镰刀把捆绑着李治黄的绳子割断,李治费又用镰刀杨开房子的后门,与金永沫进上山。金永诛记住妈妈的话,临走的时候向母亲的方向扔了块石头。

就在石头落地的时候,他们听见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安玉姬与和她纠缠在一起的五个敌人同归于尽了。

4月30日,慰问团在志愿军总部举行慰问大会,他们向志愿军领导机关敬献的锦旗上面写着:“你们是中国人民的代表,是朝鲜人民的忠诚朋友,也是世界和平的英勇前卫。”廖承志团长在志愿军总部的致词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一起英勇作战,粉碎敌人的侵略阴谋,保卫了国家的安全。志愿军在抗美前线所取得的伟大胜利,更加提高了祖国的地位。国内的抗美援朝运动也加强了全国人民的团结。慰问团这次带来的礼物和慰问金虽然很少,但从这里也可看出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感谢和关心,祖国人民今后一定会源源不断地支援抗美援朝前线。”

彭德怀是这样对慰问团的代表们介绍朝鲜战争的:“敌人想诱我们前去洛东江,实现所谓的沃克计划。我们不上他的当,使之落了空。第四次战役敌人的损失和消耗更大。长此下去,敌人就受不丁。美帝国主义的装备是现代化的,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只会向后看,前途是一片黑暗。”

慰问团分成若干分团,深入到前沿阵地。中国士兵对祖国来的人情感亲切,把自己用弹壳制作的纪念品送给慰问团的代表们。当时,前线传唱着这样一首歌:春风吹过鸭绿江,祖国亲人来前方。

带着嘱托和希望,来和子弟叙短长。

今天见了亲人面,我们心里暖洋洋。

好像见了毛主席,好像见了亲爹娘!

但是,彭德怀的心头仍有卸不去的沉重。

第六十四军军党委写来的检讨报告就在他的手上。

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历时七天,联合国军方面将其称之为“中国军队的第一次春季攻势”。中国军队把战线向南推进了50-80公里,遏制了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步步向北的进攻势头。无论各部队报来的战果统计上写着消灭了多少敌人,彭德怀知道这只是个大概的数字,决不能以这些数字为胜利的标准。他坚定地认为:“只有成建制地消灭美军和南朝鲜军队的几个师,才能彻底扭转被动的局面。”但是,从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场结果上看;这个战役目标没有实现。应该说,战役的计划是周密的,中间突破、两翼迂回的战法也是对的。

可打起来的情况却是:突破艰难,迂回受阻。美军节节抵抗,有秩序地后退,使得整个战线平行地往南推,而在战线的任何一个局部都很难打进去。当然,这与战役准备时间的仓促有关,特别是第三兵团,昼夜兼程地开赴前线,立即投入战斗,没有任何的战役准备。在战役的进程中,中国军队确实多次把美军成建制地包围了,有时包围住的甚至是一个整师,但是,在美军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整团整师还是跑了。那么,中国军队的进攻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美军两栖登陆作战的企图,但两栖登陆作战仅仅是一种猜测。不消灭敌人大量的有生力量,无论在何种战场态势下都不能算是胜利……

就在慰问团的演出刚刚结束的时候,参谋人员送来一份敌情通报:美军在中国军队刚刚停止攻击的时候,已经于全线有了反击的迹象。

要迅速进入下一步作战!决不能让李奇微从容地反击!

彭德怀明确地知道,如果再出现第四次战役后期美军大规模反击的情况,中国军队的被动局面就可能重演。

还在中国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李奇微和范弗里特两个人的观点极其相似:以紧密整齐的防御线秩序撤退,躲开中国军队攻击的锋芒,待“礼拜攻势”一完,立即进入反击,在反击中大量杀伤对方。所以,每当黄昏中国军队一开始攻击,美军就利用飞机和炮火的掩护,实施机械化的撤退,其速度以中国士兵的急促步行追不上为限度,要点是撤退中严密阻击中国军队的穿插,确保整个防线的不被割裂。中国军队一个晚上的攻击距离大约是30公里,美军的撤退就到这个距离为止,然后用坦克围成坚固的防御阵地。如果中国军队白天依旧攻击,那么就在空军的配合下发挥火力强大的优势坚决阻击,严重消耗中国军队的攻击力量和作战物资,等到下一个黄昏来临,再重复以上的动作。

范弗里特在中国军队的攻击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立即对记者宣布:这是中国军队的一次失败的进攻。

彭德怀虽不承认是“失败的进攻”,但他不允许自己的记者大肆渲染“胜利”。记者在第三次战役中国军队进入汉城后的渲染已经让他感到过如鲠在喉。

“五一”劳动节,中国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群众游行。对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取得的胜利战果的宣扬和对“美帝国主义是只纸老虎”的论断信奉在游行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参观了北京“五一”大游行的西方记者纷纷对中国人的激昂表示出极大的惊讶。而同时在朝鲜前线的山洞里,彭德怀专门召集中国记者谈了一次话,要求他们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精神,对战场局势的报道,特别是对战役成果的报道一定要实事求是。彭德怀说:任何的夸大和不真实最终会损害党和国家的利益。

面对联合国军随时可能发动的反击,彭德怀终于发现了可以利用的战机。

由于在战役的第一阶段,中国军队南进的突击方向是以西线为主,同此,目前战线实际上形成一个由西南向东北斜线的状态,造成了防御东线的南朝鲜第三、第五、第九师三个师侧翼的暴露。李奇微“决不放弃汉城”的命令使美军的主力集中于汉城周围,摆出的是死守汉城的态势,而中国军队当面的第十九兵团在停止攻击之后,并没有后退,依旧压在汉城战线的前沿,给美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如果立即移动主力向东,趁南朝鲜军队侧翼暴露和美军不敢迅速从汉城当面调动兵力增援的机会,打击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军队几个师,应该说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因此,4月22日,就在第一阶段的战役还没有完全停止的时候,彭德怀急电第三兵团和第九兵团,提出自己的战役设想:“我下一战役拟以宋、陶(九兵团)和陈、王(三兵团)隐蔽东移,从杨口、自隐里之线向东南突击,并求得歼灭南朝鲜军两三个师及美七师一部。但这一行动必须十分隐蔽,请你们详细研究部署之。”

这个战役的设想基本与第四次战役后期的战役设想一样。

第四次战役后期中国军队主力东移打南朝鲜军队,招致了美军迅速的增援,美军利用中国军队没有持续作战能力的弱点进行了猛烈反击,其教训深刻。

但无论怎么说,战线呈现出的形状和战机,彭德怀是认定了的,而且他认定得早,部署得早,决心坚定。

为了不暴露中国军队主力东移的企图,如同在第四次战役中命令第三十八、第五十军坚决阻击美军一样,彭德怀致电中国第十九兵团和人民军第一军团:“西线敌人美、英、上军共八个师集结于汉城周围及汉江南岸,企图诱我攻城给我杀伤。为迷惑敌人,请人民军一军团在汉城下游汉江北岸做渡江佯动,并以小部队向当面之敌袭扰。十九兵团在汉城以东汉江上游同时实施渡江样动。三十九军主力南渡昭阳江,进至春川、洪川间,以掩护我第三兵团下月初从东线出击,消灭南朝鲜两三个师。此电望严守秘密,切不要下达,并阅后焚烧。”

此时,李奇微得到情报:中国军队的主力在重新集结。

在坚持“磁性战术”,积极以小部队进行反击的同时,因李奇微判断中国军队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是中线,于是美第七师被调至揪谷里、龙头里地区,南朝鲜军第二师被调至禾也山、鼎排地区,以加强美第九军的防御。这样,虽然东线南朝鲜三个师的侧后力量加强了,但是其侧翼依旧暴露着。

5月6日晚,中国军队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命令下达。

命令的主要内容是:以志愿军第九兵团和人民军第三、第五军团首先集中力量歼灭县里地区之南朝鲜第三、第五、第九师,而后相机歼灭南朝鲜首都师和第十一师。中路之第三兵团割裂美军与南朝鲜军队的联系,阻击美军第十军部队东援;西路之第十九兵团牵制当面之敌,配合东线作战。命令要求各部于5月10日前带足粮弹,于9日或10日夜间向攻击准备位置开进,限于14日拂晓前集结完毕。

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攻击时间为:1951年5月15日或16日黄昏。

战役部署卜达后,彭德怀还是不放心,他连续几天寝食不安,好像预感到将有什么不祥。5月11日,他再次给各兵团各军下达命令,这个命令几乎是上一个命令的重复,只不过对战役要点强调得更加突出,显示出彭德怀内心极度的焦灼:(-)西路第十九兵团要积极牵制敌人,实施佯动,将美军主力吸引于西线。

(二)中路第三兵团、东路第九兵团要迅速组织部队开进,切实隐蔽我军企图,严防被敌发觉我军东移。

(三)能否全歼县里地区三个南朝鲜师的关键,在于各军、师是否能按时插到预定的合钳位置,迅速达成两翼迂回,层层包围。为此,必须选择坚强部队和得力干部,担任钳击先锋的任务。

(四)要敢于使用主力猛插,坚决反对尖兵战术,要集中力量钳击合围。各级指挥员应靠前一至两级深入指挥,并应及时报告敌情和自己的位置。

令彭德怀不安的,还有中国军队的后勤供应问题。

彭德怀专门召集了一个研究志愿军后勤机构设置问题的会议。中国军队刚入朝的时候,不过是第十三兵团一个兵团的兵力,现在,中国军队入朝参战的部队已经达到16个军、7个炮兵师、4个高炮师、4个坦克团、9个工兵团、3个铁道兵师以及一些直属部队,总兵力已达70多万人。在这种情况下,志愿军的后勤仅仅由东北军区后勤部来管理显然已不能胜任。为此,彭德怀派洪学智专程回北京向毛泽东和周恩来请示,要求成立后方勤务司令部。

在北京,洪学智对周恩来的一番话,其观点之精辟令人耳目一新:“从朝鲜战争中彭总和我们都逐渐认识到了现代化战争中后勤的作用。现代战争是立体战争,在空中、地面、海上、前方、后方同时进行,或交叉进行。战场范围广,情况变化快,人力物力消耗大。现在欧美国家都实行大后勤战略,五十公里以前是前方司令部的事,五十公里以后是后方司令部的事。战争不仅在前方打,而且也在后方打。现在,美国对我后方实施全面控制轰炸,就是在我们后方打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仅决定了我们前方进行战争的规模,而且也决定了前方战争的成败。我们只有打赢这场后方的战争,才能更好地保证我们前方战争的胜利。后勤要适应这一特点,需要军委给我们增派防空部队、通信部队、铁道部队、工兵部队等诸多兵种联合作战,而且需要成立后方战争的领率机关——后方勤务司令部,以统一指挥后方战争的诸多兵种的联合作战,在战斗中进行保障,在保障中进行战争。”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刚刚从中国国内战争走出来的中国军队的将领,能够如此深刻地理解现代战争的某些特点,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

但是,在讨论谁来当这个后方勤务司令部的司令时,洪学智与彭德怀弄得很不愉快。洪学智不愿意干后勤,而愿意指挥打仗。话说到急处,彭德怀大吼:“你不干?那么我干!你去指挥部队好了!”

洪学智说:“老总,这话可是将我的军的话了。”

彭德怀继续吼:“是你将我的军,还是我将你的军?”

最后,洪学智服从了党委的决定。但是提出个条件,就是朝鲜战争打完,就决不干后勤了。这个条件党委接受了。

1952年,彭德怀离开朝鲜战场回国任职,临走时洪学智对他重提这件事,说这是党委认定的,党委要说话算数。彭德怀说:“只要我当参谋总长,你就跑不了!”

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司令员洪学智后来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

志愿军后分勤务司令部的成立,不仅使志愿军的后勤供应得以改善,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中国军队向现代战争的特有规律开始了初步的探索。

5月811,志愿军政治部发布《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政治工作的指示》,指示再次强调要“实现整师、整团地取消敌人番号的任务”,“达成大量歼灭敌人的目的”。

朝鲜半岛上的山川河流大都是南北走向。从5月9日开始,在美军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志愿军东移部队横穿高山峡谷,行过于山间小路灌木丛中,于15目前到达了战役发起的位置——春川至兰田间的北汉江和昭阳江两岸地区。

为了配合主力东移,在汉城方向上的第十九兵团拉开了要强攻汉城的架势。北朝鲜人民军最大的一次佯动,派出了6000多名士兵佯渡汉江,使美军很紧张了一阵子。在前沿,中国第六十四军的小部队不断与美军发生着小型战斗。

5月5日,美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们在军用帐篷中边喝着咖啡边给汉城的防御部队下达了这样一条含糊不清、令下属们无所适从的命令:遇到下列两种情况时可随意实施撤退:一、敌人比预料得弱小时;二、遇到敌人的反击而处于危险时。

敌人强,退,可以理解;但是,敌人不强,也退,其含义是不是说:只有碰上了和自己的力量差不多的敌人时才只能进攻,不准撤退?

范弗里特只迷恋于李奇微积极接触,谨慎反击,步步为营的“磁性战术”,在整个4月底到5月初间他确实没有发现彭德怀正在干什么。

就在中国军队积极准备发动新的攻击的时候,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经过激烈的辩论,向杜鲁门总统提出了关于结束朝鲜战争的建议,建议“在恢复战前状态的三八线上通过谈判结束敌对行动”。

杜鲁门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说:“我从来没有忘记,美国的主要敌人是苏联,只要这个敌人还没有卷入朝鲜战争而仅仅是幕后操纵,我们就决不能浪费自己的力量。”

1951年5月16日,杜鲁门批准了这个意在结束朝鲜战争的建议。

而正是在这一天,在远东的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联合国军称之为“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大规模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