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洒汉江 “共军士兵们,你们今天过年了!”
当美第二十五师师长基恩少将透过吉普车的前窗,看见了那座岩石裸露的山峰时,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觉。
威廉。基恩,1919年毕业于西点军校,在美国陆军任职已达31年。二战中曾在布莱德雷手下任过参谋长,在北非和欧洲都参加过战斗。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对他的评价是:“忠诚可靠,不屈不挠,具有稳定性格。”
自基恩率领美国步兵第二十五师进入朝鲜作战以来,第二十五师的表现令他一直处在沮丧的情绪中。原本属于这个师的二十四黑人团,因为作战消极,被上级解散了。四个月前,当北朝鲜军队全力向釜山防御圈施加压力的时候,沃克命令第二十五师沿着晋州公路和海岸公路发动一次进攻,以确保釜山防御圈南端的安全。这次进攻,由于寄托着沃克对第二十五师的极大的期望,所以被正式命名为“基恩作战”。进攻中,基恩的部队虽然攻占了晋州的目标,却突然受到埋伏在山里的北朝鲜人民军的袭击,美二十五师顿时损失惨重,撤退下来后很不光彩地被沃克调到后方去整顿。“基恩作战”以一次失败被写进美国陆军的战史中。
这次,第二十五师还是要沿着海岸公路攻击,这里的地形和四个月前那次倒霉的“基恩作战”时完全一样。眼前这座叫修理山的山峰看上去有种不吉利的样子。基恩知道,现在的对手可能会比北朝鲜军队更加有战斗力,而且中国军队的战术更无章法,因此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
基恩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再一次与失利的战例联系在一起,然后进入他母校的教材中。
从“霹雳作战”一开始,基恩就给自己规定了一条雷打不动的原则:齐头并进,严格按照每天前进的公里数推进,只要到达了计划中本日的调整线,无论如何也不再前进一步了。
于是,位于西线美军第二十五师的前锋部队一线平铺,由西向东并列着土耳其旅、三十五团和南朝鲜第十五团。
修理山,汉城南边的一个重要高地,俯瞰着由水原通往仁川1和汉城的公路,是北过汉城的必经之路。
目前,在修理山防御的,是中国第五十军的一个师。自从水原向北进攻以来,美军第二十五师一直和中国的这个军接触,并且一路打到这里来。中国军队的阻击至今为止不算猛烈,甚至可以说算不上什么阻击,拿参谋人员写给李奇微的战报中的话讲,“仅仅遇到中国人无关痛痒的抵抗”。26日,“霹雳作战”开始后第二天,第二十五师的部队除了土耳其旅在乌山附近受到猛烈的射击之外,三十五团轻易地驱赶了少数抵抗的中国士兵,进入了有城墙的水原城。水原城里的朝鲜老百姓对美国兵说:“中国人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27日,当第二十五师接近修理山的时候,中国军队的抵抗逐渐激烈了起来,第二十五师这天没有前进到计划中的位置,并且遭到了中国军队“有组织的迫击炮的袭击”。侦察报告很快就送到基恩手中:从修理山到光教山一线,中国军队修筑了相当规模的阵地,南麓棱线上有一连串的堑壕,遍布着密集的射击口。
基恩否决了参谋们提出的绕过修理山,利用公路和坦克中队向北进攻的建议。一旦激战来临了,基恩反而不断地想起四个月前的那次失败,他决定夺取修理山之后,再利用装甲纵队前进。
向修理山中国阻击阵地进攻的命令下达了。
基恩确定的攻击时间是:l月31日。
中国第五十军,由中国国民党第六十军改编而成。1948年秋,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围困长春,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国民党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率部起义,1949年1月2日,此军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授予第五十军番号。改编之后,补充了共产党的大批干部和优秀的青年知识分子,以及在东北地区招收的大批新兵。1949年6月,该军奉命南下,10月参加鄂西战役,俘虏国民党第七十九军官兵7000多人。11月,第五十军随第二野战军入四川,12月参加成都战役,俘虏国民党军8000余人。1950年2月第五十军归第四野战军序列,入湖北,参加修筑汉江大堤工程。
1950年10月,作为入朝参战的第一批部队之一,第五十军参加了第一、第二、第三次战役,一直被部署在西线的主攻方向上,全军作战英勇,战果累累。在第三次战役中,该部队在攻击汉城的主要攻击线上迅猛挺进,以于高阳附近歼灭英军“皇家重坦克营”一战闻名于战史。是首先突入汉城的部队之一。第三次战役后,该军一直追敌至水原附近,是中国军队在朝鲜半岛上向南打得最远的部队之一。
第五十军现任军长曾泽生,政治委员徐文烈,参谋长舒行。
中国第五十军,在1951年第四次战役开始的时候,最先在美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接受了严峻的考验,为此,中国士兵用血肉之躯阻挡住美军的坦克与大炮,热血洒遍朝鲜汉江南岸绵延陡峭的山峰。
l月31日晨,美军第二十五师师属炮兵群经过两天的准备,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火力准备。从西海岸外海的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攻击机也飞临修理山上空同时进行了猛烈的轰炸。
美军从中国军队阻击阵地的两翼同时发动进攻。还在火力准备的时候,参加冲击的部队已从两翼使用营级炮火协助,仅仅担任左翼主攻的三十五团二营的营级炮火就包括了数十门75毫米元后坐力炮、81毫米迫击炮、60毫米迫击炮,以及21辆坦克上的滑膛炮和数辆M-16自行高射机枪。修理山中国一线的阵地全部被硝烟和火焰所覆盖。
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五团首先冲击。
左翼攻击的第一梯队是二营营长麦利特中校指挥的F连。
在炮火准备向中国阵地的反斜面延伸的时候,F连士兵呐喊着开始向修理山中国阵地的前沿冲击。他们在阵地前沿受到中国军队迫击炮火的拦截,同时也受到侧射火力和手榴弹的杀伤,但是他们还是一步步地接近了前沿棱线的顶端。开始时,中国士兵射出的子弹十分密集,F连出现了较大的伤亡后,曾经一度停止了攻击。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中国士兵的火力逐渐稀疏了下来,F连终于爬上了前沿棱线。中国士兵的阻击突然减弱,F连如此顺利地占领了阵地棱线,令麦特利中校有些意外。在占领的中国阵地上清点战斗结果时,麦特利中校发现F连伤亡31人,中国士兵留在前沿阵地上的尸体是43具。
右翼攻击的第一梯队是由格兰德中尉指挥的E连。在105毫米榴弹炮和81毫米迫击炮的弹幕掩护下,E连冲过攻击路线上的一片开阔的稻田,然后接近了前沿棱线。美军士兵们沿着丛林覆盖、乱石累累的陡坡往上爬,立即受到上面射来的步枪子弹的拦截。格兰德命令各排散开,从不同方向向上跃进,在岩石的掩护下,他们喊着口令一齐向上投手榴弹。然后一步步地向山顶移动,也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E连以伤亡20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前沿模线。留在这个阵地上的中国士兵的尸体共有20多具。在格兰德也为今天的攻击如此顺利而感到奇怪的时候,他看见被F连赶下来的大约50多名中国士兵沿着山沟在向后跑。
中国军队在修理山阵地的前沿一线阵地上修筑了很深的堑壕和很结实的隐蔽工事,但美军仅用了三个小时就打下来了,安特利营长和格兰德连长面对胜利却相视无言,被打怕了的他们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包括基恩师长在内的第二十五师的军官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必须在战斗前进行猛烈的炮火准备,以基本上把中国军队阵地的工事全部摧毁,而且对其人员的杀伤也必须出乎意料的多。因为他们发现那些死在阵地上的中国士兵,绝大部分是因为炮击和轰炸而死的。尤其是抵近射击的榴弹炮和无后坐力地对其工事射击口的直接瞄准射击,基本上在进攻前就能把中国阵地上的一切炸飞。
对于中国军队来讲,面对美军火力强大的攻击,把阻击阵地设置在正斜面上的传统做法已经成为生命换来的教训。正斜面一旦承受炮火射击必将局面极其残酷,人员和工事会受到惨重的杀伤和破坏。为此,美军的军事教材上写道:“对拥有优势火力的敌人进行防御时,如果把阵地线选在正斜面上,结果就会白白地成为敌人的饵食。”更何况美军的火力装备是中国军队不可比拟的。
31日中午的时候,修理山中国军队一线前沿阵地丢失。
从修理山的前沿阵地,可以看见不远的一处高地上,中国士兵在正紧张地修筑阻击工事。格兰德中尉主张立即攻击。他的主张受到麦特利营长的否决:“对方是中国人,没那么便宜的事,等着火力支援吧!”
麦特利在等着空中的火力支援。
没有空中支援的时候是不能攻击的。
于是就等。美国兵坐在岩石上吃着南朝鲜民工送上来的食品,其中有很热很浓的咖啡。伤员和死亡士兵的尸体已经全部抬了下去。太阳温暖地照着,除了从中国阵地上传来的修筑工事的声音外,一切都很平静。喝了热咖啡的美国兵有的开始在岩石下打吨,只有格兰德中尉越来越不耐烦,他不时地看看天空,怎么支援的飞机还没有来?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突然,剧烈的枪声从中国人的阵地上响起,机枪子弹暴雨般地向美国兵的头上倾泻而来。美军士兵滚到岩石后面,紧张地端起枪,被射中的士兵因为疼痛尖锐地叫喊起来。
射击还在持续,美军士兵们感到中国士兵随时可能冲击过来。太阳已经西斜,E连接到了开始攻击的命令。
麦特利营长说:“飞机马上就来了!要立即占领前面的高地!”
格兰德连长看了看仍没有飞机的天空狠狠地骂了一句。
中国军队的阵地上立即受到炮火的袭击,硝烟和火焰腾空而起。E连的士兵沿着岩石的缝隙向中国军队的阵地接近的时候,居然看见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中国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操纵着一门追击炮进行射击,他们根本没把美国兵的接近当一回事,这让美国兵十分惊讶,一时竟忘了开枪射击。“这是中国士兵顽强抵抗的证据,”后来格兰德连长说,“他们的镇静令人害怕。”
在爬到高地腰部的时候,中国土兵的火力加强了。大量的步枪一齐射击,从声音上听至少有两挺机枪。爬在最前面的阿卜拉哈姆排暴露在中国士兵的火力之下,士兵们像坠落一样从山腰上滚下来,混乱地分散开。负伤的士兵大声地叫着排长,排长自己滚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喘个不停,并且通过无线电向格兰德报告:“我们陷入困境!我们陷入困境!”格兰德看着天空说:“坚持一下!飞机马上就来!”
可是,该死的飞机还是没有踪影!
美国兵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在阿卜拉哈姆排正在危机中的时候,从他们的侧后,中国士兵猛烈的反冲击开始了。最先受到中国军队反击的是二营的一排,一排的美军士兵们疯了一样地向后跑,但是中国士兵的刺刀就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追。在阿卜拉哈姆排的身后,出现了一队利用背负的A字形木架运送弹药的中国人,从一些中国人背上的东西上看,好像不是弹药箱,可能是装在布袋中的食品。阿卜拉哈姆排处在三面有中国士兵的境地之中,美军士兵们息声屏气,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也许受到中国军队反击的一排完蛋了,追击他们的中国士兵终于调过头来收拾爬在半山腰上的阿卜拉哈姆排了。侧射、背射和正面的射击令这个排处在完全挨打的困境中,排长立即要求撤退:“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被全部消灭!”格兰德向麦特利营长报告撤退的请求时,麦特利营长一口拒绝了:“再忍耐一下!飞机马上就来了!”
格兰德忍无可忍,他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的飞机了:“即使飞机现在来,也来不及了!再说,来了能怎么样?往山上扔汽油弹?我们的一个排在上边!”
麦特利终于同意撤退。
格兰德把连队能够集中的炮火全部调来,掩护阿卜拉哈姆排撤退。18门各式火炮,加上8门108毫米的迫击炮一齐向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射击,短短的几分钟内竟然发射了200多发炮弹。当幸存的美军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跑下来的时候,他们破口大骂空军,然后就清理伤亡情况,结果发现其中两个死亡的士兵是刚补充来的新兵,叫什么名字谁都不知道。
美军的飞机来了,是一群A-7‘海盗式’攻发机。盘旋之后俯冲下来,黑压压地向中国阵地上开始狂轰滥炸。冲天的黑烟和火柱遮住了西斜的夕阳,使天空顿时暗了下来。麦特利营的美军士兵又开始大骂,因为他们看见这些飞机并没有轰炸令他们受到严重损伤的这块中国阵地,美军的飞机还在轰炸修理山的主峰。
正骂着,就有美国兵看见中国阵地的前沿上有两个人影在昏暗的天色中晃动,那肯定是负伤后没死的美国兵在寻找下山的路。于是他们喊叫着,招呼那两个人快点下来,结果喊了半天,那两个人根本没理会,仔细看,原来是两个中国士兵,正在美军士兵的尸体上搜着什么。
第二天,麦特利营继续攻击,但是,当他们缓慢地爬上高地时,发现阵地上根本没有中国士兵了,阵地是空的,一些被打坏的苏制轻机枪和步枪散落在被炮火熏黑了的土地上。
2月2日晚,一夜的风雪,3日天亮的时候,美第二十五师开始向修理山主峰攻击。
令从右翼攻击的美军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修理山的主峰。同时,左翼的土耳其旅也传来好消息,说他们也上了主峰。主峰上雾很大,美军士兵们看见他们右前方的枝线上有两路纵队在向他们的背后运动,但在浓厚的雪雾中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美军判断可能是土耳其人,因此他们没有开枪。放不下心来的美军军官向土耳其旅司令部打电话,但是电话的那一端没有会说英语的军官,双方说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不久天黑下来,修理山顶上的美军士兵个个心情恐慌,军官们也个个焦虑不安——他们知道,天一黑,中国人说不定就会从什么意料不到的地方钻出来。
依旧打前锋的麦特利营长决定让G连连夜向主峰靠拢,以便在紧急时刻支援主峰上的E连。可是,G连的联络兵在黑暗中不断地叫喊E连,却没有任何回答。正在焦灼不安的时候,黑暗中有一支部队走来,一个声音传来,是英语:“我们是土耳其连!我们是土耳其连!”G连还没看清楚就走过去了。这个情况反映到美军指挥所,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黑暗中那支部队走过的地方,正是中国军队的阻击枪手出没的地方,是明令禁止通行和特别戒备的地段。这是一支什么部队?为什么通过阻击线而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没过多久,土耳其旅派来的联络官到了美军指挥所,说在他们和美军的阵地之间,存在一个400多米的空隙,要求派部队把这个危险的空隙填补上-一一美军军官们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右翼已经被土耳其旅完全占领了,而现在看来,在右翼发现的部队根本不是土耳其人!
这一夜所发生的各种奇怪的事,把美军给弄糊涂了。
午夜到了。
首先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五团二营一排的阵地上空,突然飞来了手榴弹,同时步枪和机枪的子弹也密集地飞过来。而这些射击居然是在距离他们不到15米的地方进行的!美军士兵立即从战壕中爬出来,向可以藏身的岩石后面四处爬散。阵地立即就丢失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土耳其旅的阵地上传来更为激烈的枪声,不一会儿,一群浑身是血的土耳其人就跑到了美军二排的阵地上,他们用混乱的手势说,他们完了,被击溃了。
在中国第五十军阻击部队所设下的圈套中,土耳其旅开始交厄运了。白天,他们往修理山上爬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因此他们报告说,他们占领了阵地。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他们脚下,中国士兵正息声屏气地监视着他们。在修理山阻击阵地上,中国士兵修筑了极其坚固的工事,那些伪装严育、建筑结实的火力点和隐蔽部,由掩盖着的交通壕连接在一起,里面不但有电话线,而且囤积的物资可以让中国士兵坚持一个星期。宣布占领阵地的土耳其士兵实际上正坐在中国士兵的头顶上!
在麦特利营长的指挥所里,土耳其旅旅长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部队被打了下来,正说着,30多名土耳其士兵跑进了指挥所,弄得正在强辞的旅长十分尴尬。旅长和他的士兵们用土耳其语说了一会儿之后,他如释重负地对麦特利说:“我们的士兵说,美国人也把阵地丢了!”
由于土耳其旅的溃败,修理山主峰上只剩下美军的E连了。
中国士兵开始向美军E连的阵地进行反复的冲击。黑暗之中,中国士兵的影子时隐时现,他们好像有投不完的手榴弹。
顶峰上的E连不断地报告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一句话:“坚持下去!”
格兰德觉得真正绝望的时刻到了。炮兵的射击由于目标观测不准确而效果不大。155毫米榴弹炮发射的照明弹不但对美军没什么帮助,却正好暴露了E连的位置。在照明弹的光亮下,格兰德看见中国士兵向山顶拥上来,主峰上中美士兵立即进入了肉搏战。在肉搏战中山顶像拉锯式地反复易手,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
太阳是美军的救星,它比任何飞机大炮都威力强大,因为天一亮,中国士兵就不得不撤出战斗。
E连伤亡了一大半士兵,跟随连队行动的炮兵也伤亡了30多人。
但是,土耳其旅负责攻击方向上的阵地还在中国军队手中。
恼火的基恩师长把土耳其旅的残兵换下来,派师预备队第二十七团的一个营上去。三营是由奇伊中校指挥的,这个营不但配属有迫击炮和A-16自行高机炮,同时还有一个营的野战炮兵归他们使用。
他们要攻击的是440高地。
奇伊营长乘直升机观看他要接防的阵地,他看到了440高地上“穿着褐色衣服的中国士兵”。同时,他还看见在修理山主峰方向,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那是中国军队再次向修理山主峰进行的包围冲击。
奇伊的三营也很快就尝到了和中国士兵打仗的滋味。
向高地接近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打前锋的F连刚一出击,“瞬间就出现八名士兵的死亡”。与炮兵的协同也不那么顺利,炮火的支援虽然猛烈,但总好像效果不明显,因为中国士兵的阻击没有丝毫的减弱。为了把弹药送上去和把伤员抬下来,三营每个排分配了大约50名南朝鲜民工。为了在火力上达到压制效果,奇伊在一个排的攻击中使用了五门自行高机炮和20挺重机枪,它们一齐向迎面的中国阵地进行连续不断的射击。但令美国人吃惊的是,为什么在这么强大的火力下,中国士兵依旧还在阻击,好像他们根本死不完似的。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三营攻击到440高地中国士兵阻击的最后一个阵地,奇伊用上了所有的炮兵,并且引导美军“海盗”式飞机加入了战斗。
美军炮火的密度足以摧毁高地上的所有生物,但是惟独中国士兵还在射击。“海盗”式飞机的飞行员由于看错了地面的指示,竟把炸弹投到正在射击的A-16高机炮的头上,奇伊在无线电中大声地咒骂之后说:“我们感谢空军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看着在冲天的火焰中岿然不动的中国士兵,美国士兵开始在中国士兵不可思议的生命力面前感到了恐惧。
美军教材上对朝鲜战争中440高地的战事有如下记载:“斯基纳中尉发挥了百折不挠的勇敢精神。士兵们不愿意突击,中尉就跳着吼叫,于是,萨马中士和沃拉中士等人一齐鼓励士兵,并且踢着他们的屁股往山顶上推。大约一分钟后,全体人员都站了起来,中尉一声令下,可是全体人员都跑下了山坡。斯基纳中尉组织了突击队。在越过山丘后,听到两米距离上子弹的呼啸声。他们边突击边射击,突然周围陷入了平静,实际上他们陷入了错觉之中。在这一瞬间,好像泄气了,斯基纳中尉知道,实际上他们才前进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2月6日,在给美军以极大的杀伤之后,中国军队放弃了修理山阵地,开始向后撤退。
美军士兵在战壕中开始享受南朝鲜民工运上来的香烟、点心、干燥的袜子以及邮件。战后有人仍记得,那一天,在修理峰弥漫的硝烟中,萨马中士读信的声音:“亲爱的,你现在在干什么?告诉我……”
中国第三十八军在朝鲜战争的第二次战役中获得了“万岁军”的称号,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但是,这之后,在这个军的军史上记载的却是一段无比惨烈的战斗经历,这就是从1951年1月底开始的汉江阻击战。
阻击战是1月28日于前沿阵地泰华山开始的。泰华山阵地与西边的第五十军的阻击阵地相连,山下的公路向东可通利原,西北可通汉城,这是联合国军北进的必经之路。在第三十八军的正面,是美军骑兵第一师和美陆军第三师的进攻部队。
最先迎击联合国军进攻的,是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六团的五连。
五连坚守的阵地是泰华山主阵地的前沿,名字叫草下里南山。
五连连长徐恒禄,山东莒县人,时年27岁,在国内战争中曾屡立战功。当五连发现美军进攻的时候,他正在阵地最前沿的331高地,在这个高地上坚守的是六班。当六班负责观察的士兵报告说:“远处的公路上多了一棵树!”的时候,徐恒禄举起望远镜一看,不禁浑身一紧:是敌人,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和十几辆坦克,正分三路向五连阵地草下里南山运动。
徐恒禄知道,最激烈的战斗终于来了。
他立即命令隐蔽在后山的部队上来,并且严令不准暴露目标,以防止美军的炮火杀伤。然后他把兵力布置在公路边的灌木丛中,以等美军走近了再给予其突然袭击。
徐恒禄的想法实现了。美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来自公路两面灌木丛中的猛烈射击。美军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展开队形,集中炮火向灌木丛轰击,一个连的美国步兵也向灌木丛冲击而来,但是,灌木丛中却没有了中国士兵的影子。美军正不解的时候,密集的子弹又从右翼突然射来,紧接着,在手榴弹的烟雾中冲出十几名端着刺刀的中国士兵,美国兵丢下伤员和死亡士兵的尸体,一窝蜂似地向后逃命。
美军军官知道,自从他们开始向北攻击以来,现在才是真正遇到中国军队的阻击线了。
五连的突然袭击确实奏效了。但是,接下来的战斗他们便开始流血牺牲了。
第二天天一亮,美军按照李奇微“火海战术”的原则进行的火力准备开始了:数十门火炮加上30多辆坦克一起向小小的草下里南山阵地轰击,使整个阵地如同被犁过了一遍一样。蹲在防地洞里的中国土兵被浓烈的硝烟呛得喘不上气,士兵们的耳膜被震出了血。炮火整整轰击了一个小时才减弱,八架飞机紧接着来了,轮番扔下大量的凝固汽油弹,草下里南山整个山包都燃烧了起来。徐恒禄担心在最前沿的三个警戒战士,于是他冒着炮火向前跑,炮弹在他的前面爆炸,但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已在连队的支委会上做了决定:把连队的主要干部分散开,要死别一块死,只要还有一个人,就坚决指挥部队打下去!
到了最前沿,徐恒禄有点转向了:工事没有了,原来的山包也没有了,树木被炸很东倒西歪,没有倒下的树燃烧着如同一支支火炬。看不见那三个战士的影子。他估算出大致的位置,用手扒开滚烫的土,结果,扒出来一个活的,一个负伤的,最后的一个已经牺牲。
突然,被徐恒禄从全中扒出来的那个活着的战士说:“连长!敌人上来了!”
两个营的美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向草下里南山阵地开始了进攻。
五连各排坚守的阵地几乎同时开始了殊死的搏斗。双方士兵一直在互相胶着的状态中,对阵地进行着反复的争夺。
中午的时候,美军退下去了。
草下里南山阵地上还活着的中国士兵们此时反而没有了恐惧和紧张,他们只是感到又渴又饿。战斗前还可以吃阵地上的雪,但现在阵地上已经没有雪了。炒面放在嘴里,嘴里一点唾液也没有,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排三班长牟林向徐恒禄要了块干净的手绢,带上三个战士和三袋炒面,爬出去好远才找到一片雪地。他把手绢上洒上一层雪,再洒上两把炒面,然后包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雪融化,这样“蒸”出来的炒面团软软的,潮湿着,还有点温热。他把他制造出来的这种食品带回阵地上,获得了一片惊讶和赞许之声。
12时30分,吃饱了的美军士兵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这次兵力增加到一个团。
草下里南山阵地曾一度丢失,但在徐恒禄带领的反击下又夺了回来。当美军再次开始进攻的时候,五连100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20多人。团指挥所上来个通信员,带来了给徐恒禄和一排长记功的决定和一个命令,命令他们至少还要坚持五个小时。
美军士兵上来了,他们发现向他们头顶上砸下来的,除了手榴弹之外,还有石头。
六班长王文兴负伤了,但是他坚决不下去,在反击的时候,他再次负伤,倒在地上不能动了,徐恒禄抱起他准备给他包扎,突然,腿已经断了的王文兴拿着两颗手榴弹跪了起来,脸上似乎还有一种微笑。他说:“连长,反正我活不成了,就是死也要死个够本!”
王文兴挣脱开徐恒禄,顺着山坡向正在往上爬的美军士兵滚了下去,一直滚到美军士兵的中间,然后,他怀中的手榴弹爆炸了。
徐恒禄两眼发红,举起枪喊:“为六班长报仇!”
战士们端着刺刀,向山下扑去!
美军士兵惊慌地向了退去。
五连以几乎全部伤亡的代价,把草下里南山阵地坚守到了上级规定的时间。
在第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四团二营九连的阻击阵地上,有个叫潘天炎的中国士兵。一个团的美军向他所在的阵地进行了猛烈的炮火轰炸和反复的进攻,最后,他所在的九班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潘天炎18岁,个子很小,所以当美军再次向这个阵地攻击的时候,美军军官举起望远镜一看,认定这个阵地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中国士兵了。这时的潘天炎正因为肚子疼在蹲着拉屎。敌人上来了,他提起裤子就干开了。潘天炎人小心眼多,他把六颗手榴弹捆在一起放在工事前边,用一根电线连接上所有的技环,自己躲在一边,等敌人上来之后,他一拉电线,炸倒了一片。美军士兵又摸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同志们!敌人上来了!”美军士兵听见这突然的一声喊,全趴在地上不动了,他跳起来就扔手榴弹。美军弄不明白这个阵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国士兵,于是开始打炮,炮击完毕之后加大兵力再进攻。最后,小个子中国士兵潘天炎准备死了,他奔跑在阵地上根本不隐蔽自己,手榴弹和卡宾枪一齐使用,就在他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增援阵地的部队上来了。中国士兵们很羡慕这个勇敢而命大的小个子兵。后来文工团的演员还专门为他的事迹编了一段单弦,单弦在志愿军各部队广泛传唱:“有一位青年战士,叫做潘天炎,打退鬼子的九次冲锋,军功章佩带在胸前。”
2月2日,三三四团三营九连阻击阵地上所有的防炮洞全部被美军的炮火和飞机炸毁。在弹药耗尽,人员严重伤亡的情况下,九连被迫放弃阵地。为掩护战士们的撤退,三排副排长王青春主动一个人在阵地上留下来吸引敌人。当战士们刚刚撤退下来的时候,美军就包围了阵地。王青春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安然地拆坏了武器,然后仰面躺了下来,美军士兵向他的头部开了枪。
九连打到最后剩下不到30人,在侧翼阵地丢失,连队所在阵地处在三面包围的危急情况下,全连没有一个人主张撤退。
激愤的三营营长于是命令把营指挥所前移,表示阵地上只要还有一个人,阵地就不能丢失。
在三三七团的阵地上,一个被称为“战士的母亲”的班长姜世福的牺牲个战士们万分悲痛。姜世福是一位面容消瘦,性格稳重的人,平时关心士兵无微不至,士兵们都很喜欢他,说他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他所在的三连在阻击战斗中因为伤亡巨大不得不从阵地上撤退。指导员白广兴最后一个离开阵地时,发现了已受重伤的姜世福。姜世福的双腿已经被炸断,腹部也受了枪伤,血快要流干了。指导员要背他下去,他醒来了,他向指导员说:“我掩护,你快走!我求你一件事,跟同志们说我姜世福没向敌人低头!”指导员坚持把姜世福背下去,这时美军又冲上来了。姜世福恳求指导员立即转移。无奈中指导员走了。姜世福坐在阵地上,身下是一片鲜血。直到美军士兵像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样把他围住的时候,姜世福从容地拉响了藏在身上的两颗手榴弹。
第三十八军的军、师、团主要指挥员,都是从沈阳昼夜兼程赶回前线的。所有回沈阳参加集训的干部,千里迢迢地回到沈阳,仅仅进行了个开幕式,看了一场为开幕式助兴的京剧,就接到了立即回前线的命令。因为美军的全线反攻开始了。在往前线赶的时候,副军长江拥辉遇到了从前边送下来的大批伤员。
第三十八军的伤员看见自己的首长,不免牢骚满腹:“敌人搞的是火海战术,山头都炸平了,草木都烧光了,守在山上真窝火!”
江拥辉知道,第三十八军的士兵们所遭遇的远不止这些。
第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的阻击,不但伤亡巨大,而且险象环生。2月2日夜,美军居然模仿中国军队的战法,美第二十四师的一个团竟以夜行军渗透到中国防线的后方来了。第三十八军一一三师的侧后发现美军,炮弹已经打到师指挥所了。军指挥部立即命三三八团连夜奔袭山中里解围。三三八团行动神速,插得坚决勇敢,终于把渗透到中国军队后方的美二十四师十一儿团的两个营基本上歼灭了。三三八团的官兵作战英勇,也伤亡巨大,战后中国军队的战地救护队满山遍野地抢救负伤的中同士兵。在狼藉的战场上,一个牺牲了的中国士兵的身边,岩石上刻着一道又一道的线条,活着的老战士说,那记录的是打死美国兵的数字。美军的伤亡同样巨大,战斗结束后中国军队用电台和美军指挥部联系,让他们来运走美军士兵的尸体和伤员,中国军队可以保证其安全,结果美军真的派来了直升机,来来回回地运了整整一上午。
2月7日,中国第五十军和第三十八军同时接到彭德怀命令:第五十军主力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第三十八军继续留在南岸迟滞敌人。
就是在那一天,没能来得及恋爱就从炎热的武汉街头走向寒冷的朝鲜战场的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三四二团一营营长曹玉海,在战斗中牺牲了。
当日,三四二团二、三营在岩月山的阵地失守,一营的阵地350.3高地因位置突出,成为美军猛烈攻击之地。战斗前,军指挥部专门把战斗英雄一营营长曹玉海叫来,当面交代任务。美军的攻击空前强大,很快,二连的阵地就失守了。为了夺回阵地,曹玉海带领部队顽强反击,一直坚守到最后人尽弹绝的危急时刻,曹玉海饮弹倒下。教导员方新接替他的指挥,并且向团指挥所报告:“营长在打退敌人第四次进攻时牺牲。”方新说完,停顿了一下,突然,他提高了嗓门,“我向党保证,全营血战到底!”
就在曹玉海倒下的地方,27岁的营教导员方新,在美军冲上阵地的时刻,抱起一枚迫击炮弹跳进了敌群。
中国士兵与美军在汉江南岸以血肉相搏的时候,正是中国传统节日春季来临之际。
在中国阻击阵地的前沿,美军架起了巨型喇叭,向坚守阵地的中国士兵用汉语喊话。声音是个软绵绵的女声:“共军士兵们!你们今天过年啦,可你们呆在山上多苦!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脚也冻肿啦。”
“我们联合国军队,是为了解放朝鲜来的,联合国已经宣布你们是侵略者!”
“投降吧!中国人!”
同时,美军飞机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撒下不少传单。在一张写有“恭贺新年”四个大字的传单背面写着:“新年在望,可是你老婆在家还不起账,你很可能死在外国的战场上。”
阵地上,中国士兵们有不少人是因为炊事员破天荒地送来了肉,才知道今天是春节。第三十八军虽然战斗残酷,但是这个春节却搞得很热闹。军机关组织干部带上干粮、木炭、糖水;甚至还有肉上阵地慰问,文工团的演员们也不顾危险上前沿为士兵们演出。送上阵地的慰问品,不少是从中国国内运来的,战士们攥着分到的几块彩色纸上写有“中国制造”的糖果都舍不得吃。后来,直到许多士兵永远地倒在了朝鲜坚硬的冻土上的时候,那几块糖果依旧揣在他们最贴胸的口袋里。
春节过后的几天里,在阻击美军猛烈进攻的时候,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时常听见这样呐喊:“同志们!东线部队打了大胜仗啦!敌人的猖狂长不了啦!”
其时,彭德怀之所以命令西线的中国第五十军和第三十八军不惜一切代价迟滞美军北进的速度,是因为在战场的东线,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击作战正在策划着。
这就是著名的横城反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