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刘东旭在这种事上不好表态,觉得黄兴安和简凡有点小题大作,便走过去安慰道:"小唐,黄师长、简团长都是为你好,你别背什么包袱。"
唐龙不亢不卑地说:"我只不过是在尽一个普通作战参谋的责任。在哪里工作,向来都是由组织安排的。我们都是螺丝钉嘛。"
简凡生气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些天,范英明对唐龙的看法刚刚有点改变。唐龙刚才帮腔,范英明倒没觉得是参谋越位。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犯不上为了唐龙和黄、简二人冲突。想起一团如今只剩下焦守志在唱独角戏,范英明就说:"你去一团吧,你们张科长已经去了二团,你再去那里,二团的领导不好开展工作。"
唐龙梗着脖子道:"我什么时候去报到?"
范英明对唐龙的语气和态度厌烦了,"你不会站在参谋的位置说话吗?"
唐龙打个立正,仰脸道:"司令同志,我什么时候到一团报到,请指示。"
范英明强压着一肚子火道:"你把工作交接一下,马上可以去,越快越好。"
唐龙说:"司令部作战室还没分工,我没有工作需要移交。"
范英明大声说:"我命令你今晚八点以前到一团报到,协助焦代团长指挥作战。"
唐龙答一声"是",取了自己的军帽,迈开大步走出指挥所。
简凡马上评论说:"如今各级,都有这种难剃的刺头,有点小聪明小才气,恃才傲物,又不愁到地方找工作,吹不得打不得。军队这些年风气大变,等级不清,都是这种人闹的。"
黄兴安说:"他去年就想走,演习结束,就让他转业吧。这种人留在身边有什么用!"
简凡说:"师长,定他走不走,怕是还得看一看再说。听说他正在追邱参谋长的女儿。聪明人如今是越来越多呀。"
范英明道:"还是把邱参谋长女儿的事放一放吧。我还是觉得应该再建一个指挥所。我算了一下,大头只是三十几台电脑。"
黄兴安说:"那也得三十几万。打完这场演习,留着这些东西下蛋啦?"
刘东旭害怕顶起来,忙说道:"你们争的不就是个钱的问题嘛。我觉得多这几十台电脑,将来不会派不上用场,可以拿来办训练班,一方面可以提高战士的素质,另一方面,战士也可以学个一技之长,回到地方也用得着。"
黄兴安看刘东旭态度明朗,就说:"小范,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指挥所没报计划,军区不可能再拨一分钱。你要建,我不反对,但是这笔钱师里不出,演习后这些电脑都归你们司令部,你签字报账。"
刘东旭笑道:"英明,你别叫吓住了。老黄的考虑也很有道理,演习毕竟是打牙祭,太奢侈,印板日子就清汤寡水难熬难过了。我呢,投了赞成票,当然也要放放血。这笔钱,我用政工费给你报一半。"
范英明也笑了,"我也不领你这个情,反正这电脑日后你又要拿走一半。"
说得大家都笑了。刘东旭是开怀大笑,黄兴安是矜持淡笑,简凡是莫名假笑。
刘东旭到底是老政工干部,谈笑间化解了范英明和黄兴安可能发生的一场冲突后,又细心地想到该给唐龙一点安慰。这一次演习,他这个政委的角色真不好当。立碑的事,双方已斗了一场,谁是谁非,刘东旭也不好评价。这场演习能给A师带来什么,确实还不好估计,但这种内耗决不会带来好结果则是肯定的。他和黄兴安共过一段事了,知道以柔克刚是对付黄兴安的正道,前一段也就很希望范英明能一直忍让下去。然而,他们毕竟冲突起来了。这时候,刘东旭才觉得自己这个角色扮演起来难度大了几倍。为了A师的整体利益,他必须把自己的个性深藏起来,以和事佬的身分,把黄兴安和范英明尽可能说合到一起,共同领导A师把这次演习打下来。
刘东旭走出指挥所,看见唐龙已经背着背包,下了指挥所前面的平台,忙喊一声:"小唐,唐参谋--"
唐龙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刘东旭。
刘东旭关切地说:"我派辆车送你过去吧。"
唐龙说:"政委,谢谢你。路上便车很多,我搭一辆过去就是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慢慢扭过头,看见刘东旭还在平台上站着,又说道:"政委,你要多保重。"
这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前一段为演习需要,又通过地方政府动员重点演习区域几十户人家进行疏散和搬迁,路上几乎遇不到老百姓了。偶尔路上驶过一辆军车,闪过一支小股部队,为这片山地平添了一些压抑而紧张的战争气氛。间或还能看见山坡上有一两处农舍,有顽童倚树向路上窥视,接着便有吆喝孩童回家的声音响了。声音有些颤抖。
唐龙没想到会在这条路上遇到邱洁如。
邱洁如到演习区域后,随即同A师副参谋长回C市联系空军参加演习的事。她的任务其实只是把副参谋长带到她家见她爸。
邱洁如从车上跳下来,看唐龙背着背包,忙问:"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唐龙说:"今天进忠言,老少皇帝都龙颜大怒,发配我到一团充军。你去当公关小姐,怎么去了这么多天?"
邱洁如说:"范司令让我去方小三那里取东西,东西还没弄到,就等了几天。"
唐龙说:"想不到一本正经的范英明也会藕断丝连。"
邱洁如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盒子,"范司令要我取这两个微波跟踪仪。你想到哪里去了。噢,离了婚就不能成为好朋友?"
司机喊道:"邱队长,我去前面加点水。"
唐龙打开盒子看看,"这个玩艺儿好干什么?"
邱洁如说:"方小三说在三十公里范围内,不用任何联络,一个能找到另一个。"
唐龙阴阳怪气地说:"范英明准备奇袭蓝军指挥部,真是高着呀。可总得派个女间谍把这个东西当定情物送给朱海鹏。"
邱洁如收好跟踪仪,嗔怪道:"你就吃了这张嘴的亏!你再不注意,下一回怕是要发配到连里当战士了。"掏出手帕,帮唐龙擦擦汗。
唐龙说:"三个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外加一个好好先生,能打赢这场演习,我唐字倒着写。当兵才好呢,战败了不用负责任。唉,当年毕业分配,我真该留校。如果现在我在朱海鹏手下,肯定被尊为军师了。"
邱洁如说:"你应该坐在A师的板凳上。朱海鹏如今情场得意,再让他赢这场演习,上帝就太不公平了。你猜猜导致范司令和方小三离婚的男人是谁?"
唐龙说:"都说是昌达公司的总裁。"
邱洁如鼻子哼哼,"朱海鹏!方小三已经把朱海鹏的妈和女儿都接到家里住了。也不知道范司令知不知道这件事。这种时候方小三实在不应该这么干。"
唐龙也有点意外,"真有这种事?"
邱洁如道:"我去方小三家见了,这还有假?你可不要乱说,影响不好。"
唐龙道:"女想男,隔层板,真不假。你将来不会上演这种小插曲吧?"
邱洁如揪住唐龙的耳朵,另一只手去撕唐龙的嘴。两人滚在一起。
热吻了一会,邱洁如推开唐龙道:"我得赶快把这两个东西送给范司令。说不定他真要依靠这两个秘密武器打败朱海鹏哩。"
唐龙疑惑地看着邱洁如,"不对呀,你对这个范英明是不是关心过了头?方小三,方小三,连声姐也不肯喊了。"
邱洁如怔了一下,站起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喊她什么就喊她什么。瞧她做出的事,叫她姐我觉着丢人。看什么看,我就是这个脾气,看不惯拜拜就是了。你没别的事,就快去一团报到吧。我也得去交差。"说罢,一个人飞快地奔下山坡。
唐龙又坐了很久,搬起一块石头扔下山坡,对着血色夕阳莫名其妙地骂一声:"操你奶奶!"
唐龙走后,范英明提出改变一线兵力部署,具体原因,他也说不清楚,似乎只是一种失败的预感导致的。
范英明说:"鉴于蓝军最近出现异常,我们需要从一线再撤下来三个营,加强第二道防线。"
简凡不解地问:"这时候变更部署,不太合适吧?我看蓝军除了实弹训练打中一个人的屁股外,没什么地方异常。"
黄兴安冷笑道:"小范,你不要忘记这次演习的前提是一支装备有高科技武器的部队,突然入侵由我们这样一个甲种师守卫的疆域。你把一线抽得只剩下两个营,人家一个团就能突进来。我们守的是国土,这是大是大非。"
范英明说:"我这个司令的权力是哪些,我不是很清楚了。"
黄兴安不冷不热地说:"你这个司令当然是负全责。可我们总该保留一点建议权吧?如果你的决策明显于A师不利,指导委员会应该还能行使否决权吧?朱海鹏给他的士兵发实弹,军部也不会不管吧?"
刘东旭知道不发言不行了。军史上五次反围剿作战那一段,御敌于国门之外和诱敌深入的争论,刘东旭很熟悉。当然,事实证明毛泽东的诱敌深入战术是正确的。可眼下的情况是A师在总兵力上大大超过C师,还没交战就示弱总是不大好吧?
刘东旭道:"你们争论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打赢演习。不要说气话,这个方案在家已论证过多次,我看暂时不要动。打一打,如果确实有漏洞,我们再改变。A师是一支机动性很强的师,根本用不着怕。"
范英明没说话,独自出了指挥所。
邱洁如迈上平台,一抬头看见了范英明,细看就看出范英明眉头紧蹙,她的脸兀自发热,声音颤了,心慌了,敬礼时竟把帽子碰到了地上。范英明弯腰拣起帽子,给邱洁如戴上,"已经当中队长了,还这么冒失。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邱洁如红着脸举手敬礼道:"报告范司令,东西拿到了。"
范英明接过两个盒子,想到这两个跟踪仪的用途,脸上不觉露出了让人很容易辨认的苦笑。这一连串的表情,在邱洁如眼里,都有了一种解释:这个被不忠妻子背叛的男人现在依然在饱受非人的煎熬。
邱洁如有点伤感、有点动情地看着正低着头看跟踪仪的范英明,急急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你肯定不会孤立。"
范英明抬起头,看看邱洁如,笑了笑,伸手拍拍邱洁如的肩,"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邱洁如走到通信站的车前,脸上的红潮还没有退去。这个一向敢作敢为、从不知愁滋味的少女,忽然间领悟了什么叫做牵挂了。一想到那不可知的未来,她的眼神又迷惘起来。犹豫和彷徨看来要伴她度过一段时光了。
范英明胡乱吃了点饭,到作战室写了一个手令,自己开车去一团。远远地,他看见一个背着背包的人在路上行走,近了,才看清是唐龙,汗水已经把唐龙的上衣浸透了。
范英明把车刹在根本没有招呼车辆意思的唐龙的前头,探出头说道:"上来吧,我带你去一团。"
唐龙看清是范英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问道:"这算不算命令?"
范英明怔了一会儿,"不算。"
唐龙说:"我会在八点钟以前走到,还是各走各的吧。"说走就走,大步流星地走。
范英明隔着挡风玻璃疑惑地看了一会儿,一踩油门,很快超过了唐龙。赶到特务连,李铁正在领着战士们吼军歌,把一首《东西南北兵》吼得山摇地动。
范英明跳下车道:"吃饱了没事干,喊山呀?"
李铁看见是范英明,兴奋地说:"团长,司令,是你来了,战士们都吵吵着憋闷,吼一吼,放放气。这演习什么时候开始呀?我们可都憋不住了。解散,自由活动吧。"
范英明看看天看看夜幕中远处的山峰,"这要看朱海鹏什么时候把刀磨利了。李铁呀李铁,如果这次演习我用不上你,那该多好。"
李铁早已摸清了范英明的脾气,知道这时候不该插话,静静地等着下文。
范英明拿出一只跟踪仪,抓住李铁的右手戴在腕上,打开开关道:"你骑个摩托随便往哪里跑上五分钟,然后在那里等我。"
李铁奔向简易车棚,骑上摩托眨眼就不见了。范英明上了车,等了一会,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跟踪仪,慢慢找了过去。
李铁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出来,"这是什么东西,真神了。"
范英明把早写好的手令交给李铁,"从现在起,你选五十名战士,组建狐狸部队,带一台步话机在指挥所三十公里以内区域活动。凭这份手令,到各个部队领取你们需要的物资。需要你们干什么,我用步话机和你联系。你回去吧。管好部队,有几个兵爱和姑娘套近乎,给我盯着点。但愿演习中你这只狐狸闲着。"
范英明站在昏暗的夜幕里。天很大很大,人很小很小。
军区演习指导委员会和集团军协调委员会设在离演习地区约一百公里的一座旧军营里。这里原是一个山地师的师部所在地,八五年大裁军,这个师撤销了番号。后来,这里变成了军区体工队田径、足球队的高原训练基地。演习领导机关的到来,使这个地方空前地热闹起来,四五架直升飞机和几十辆各种车辆停放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壮观。
作战指挥室、信息处理中心设在原来宽大的干部食堂内。从大门走进,便是由几十台电脑和一些现代化通信设备组成的演习信息处理中心。再进一道门,就是有一两百平米大小的作战指挥室。三米宽四米长的巨型液晶显示屏上,演习地区的地形图清晰得连一条公路都可以看清。
方英达在演习指挥系统调试完毕的第二天上午由军区飞抵这里,坐镇指挥这场演习。上午十一点来钟,方英达在陈皓若等集团军首长的陪同下,走进了作战指挥室。
方英达看了看作战室的主要设施,满意地笑了,"这才体现了一个集团军指挥部的水准。"
陈皓若说:"老军长,我们这回可是把最值钱的家当全部搬来了。"
方英达开玩笑道:"是不是心疼了?好钢就得用到刀刃上。前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赵中荣报告说:"今天零时,协调处与红蓝两军指挥所所有信息终端都一次性对接完毕。红蓝两军的任何部署和行动,在这里都可以得到同步显示。这标志着我们军通信手段完全进入到自动化阶段。"
方英达说:"我看看红军的布防情况。"
赵中荣对一个操作员一挥手,显示屏出现红军防区全图,营以上建制部队在上边都可以显示出来。
方英达仔细看了一遍,"不错,牛头山一线是这个防区的关键。当年我们来剿匪,就是从这里突破的。A师一团二团,两个门神一左一右,常麻秆、朱海鹏想进门怕没那么容易。看看蓝军摆的是什么架势。"
屏幕又换成蓝军的兵力部署图。从图上看,蓝军一线部队兵力很分散,而且只有几个营,二线倒是有两个重兵集结区,军区配属的尖端部队,都集中在指挥所的附近,从布阵上确实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方英达自言自语说:"拳头打人才能把人打倒,伸出指头戳,恐怕不行。红军要是先发动攻击,蓝军的前景我看不妙。"
赵中荣道:"朱海鹏最爱标新立异,前些天搞什么战场心理实弹过关训练,伤了一个人。"
方英达说:"有这回事?"
赵中荣道:"事后也不上报,打电话问情况,朱海鹏还认为是小题大做。弄不好,朱海鹏这次就是开了个国际玩笑。"
陈皓若拉着脸道:"有多大事报告多大事,说那么多干什么!架势摆得再好,也得经过实战检验。定下来的事,就不要再争论。"
方英达没再问伤人的事,"部队开始行动,这里能不能看得见?"
赵中荣又挥下手,屏幕上开始出现可移动的红、蓝两种可粗可细的线,"经过技术人员努力,这个难关也攻破了。如果知道行动线路和行动时间,从这里可以监视每个战场的实际进程。除了看不见人,其他参数,这上面都可以同步、准确显示。这个难题一解决,可以避免很多演习纠纷。你看这个放大图。红军三个营包围蓝军一个营,清清楚楚,协调处可以立即判蓝军这个营退出演习。"
方英达走过去坐在窗户下的一个沙发上,"陈军长,下午总部和兄弟军区的观摩团要来,新闻采访团可能也该到了。"
陈皓若道:"这里房子不缺,我们已经准备了几十个床位,伙食也安排了。北方的同志冬天用惯了暖气,这些房间都配了电加热器。"
方英达点着头说:"也就半个月二十天,还不到真正的冬季,不要搞得太特殊,战士们不是还在帐篷里睡木板嘛。给空军说一声,如果演习期间天气不好,就不要来,毁了飞机代价就太大了。"
陈皓若说:"都是按一个月时间准备的。这要看战场变化。这种新型演习,没搞过,时间上恐怕不好规定死了。"
方英达道:"晚上搞个鸡尾酒会,一呢,对客人表示欢迎;二呢,给这次演习增加点轻松气氛。就是打仗,也要有个张弛。毛主席当年在西柏坡指挥三大战役,来了外国朋友、重要客人,也要举行个欢迎仪式嘛。"
陈皓若说:"这个事先倒没考虑到。赵处长,你安排一下。"
赵中荣停下手中的笔,"用不用通知红蓝两军派人参加?"
方英达道:"算了吧。如今双方都憋着劲儿,这里一见面,不定会出现什么情况,要是两个司令在舞场打起架来,可不好看了。"
说得一屋人都笑了起来。
赵中荣说:"这里离T市不远,用不用去借点舞伴来。T市的歌舞团在西南很有名气。"
方英达站起来,黑着脸道:"过犹不及。"说着,独自走了出去。
做迎来送往的场面文章,赵中荣早具备了炉火纯青的功力。鸡尾酒会和舞会办在大演习即将开始的时候,那是要让参加者记忆很久的。可是,如果场面上女性太少,大部分来观摩的军官都像电线杆子一样戳一晚上,日后回想起来肯定又觉得味同嚼蜡。真正的战争无法体验,这对中国的军人都是无法弥补的缺憾。这就需要造些幻景来弥补。赵中荣这样吃透了方英达办鸡尾酒会的精神:给观摩团绝对耳目一新的演习感受。请舞蹈演员来帮衬是过犹不及,那么挖掘自身潜力,给舞会增添一些女军人的青春活力,应该是恰到好处了。只要观摩团的男性成员跳得尽兴,这种急就章的捉笔人的能力,总会被上级首长看到的。吃过午饭,赵中荣到军报女记者秦亚男少校下榻处进行了短暂的拜访。这么及时地进行这次拜访,并不是因为这个一身阳刚气的美丽年轻的女记者以一种特别的女性味道吸引住了赵中荣,赵中荣也不是急于感受品味一番这个气质高贵女人谈吐中的独特韵致。赵中荣是对她的姓氏感了兴趣。军区司令员姓秦,这个女记者也姓秦,听说秦司令有个小女儿在美国留学,这就够了。大军区司令员的女儿,摇身从留美学生变成军报少校记者,在赵中荣看来太稀松平常了。十年前的方怡上尉如今不是大公司的总经理了吗?
问了些必要的寒暖后,赵中荣问道:"秦小姐对我们军区应该不陌生吧?听宣传部白干事介绍说,你有个叔叔就在我们军区。"
秦亚男的表情淡然,礼节性地说:"十年前,我作为见习记者来过你们军区,这是第二次以记者身分来西南。我父亲弟兄一个,白干事的介绍有误。"
赵中荣哦哦着,"有人还认为你是秦司令的女儿,刚从美国回来呢。"
秦亚男问道:"有个姓范的营长,不知还在不在你们军区。那一次我们是来采访大比武,这个营长带队拿了所有的第一名。"
赵中荣说:"你要只说姓范的营长,我们军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说这个营长,那就只有一个了。如今是这次演习的红军司令。秦小姐原来认识他?"
秦亚男道:"要认识还用打听吗?想不到他已经升到正师了。不过,也应该。那一次他可是把我镇住了。"
赵中荣道:"军区方副司令的三驸马,当然升得快些,是副师。如今又离婚了。好好,秦小姐,你休息。晚上有个舞会,请你一定出席。"
判断出这个女记者不是秦司令的小女儿,已经达到目的,至于这个女记者与范英明有什么关系,眼下不是赵中荣关心的问题。他开车去后勤,打借条领了二十套女干作战服和二十副少尉中尉软肩章,驱车去了配合这次演习的通信营。一见面就对女教导员说:"找二十个模样俊俏的、会跳舞的、女的,今晚到军指挥部捧捧场,还是娃娃脸的不要。"
女教导员道:"全营有几个女干部,你这个大处长不会不知道。我到哪里给你拉二十个女舞伴?"
赵中荣把衣服抱下来,"你也别说你的兵不会跳舞,也别说不准战士跳舞,要把它当做一个特殊的政治任务完成了。道具我已经带来了,清一色少尉中尉。说话时口径要统一,中尉说是信息处理中心的,少尉就说是通信营的。"
女教导员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上头不高兴了,你可别推。这点道具就不还了,再给我们解决两千块训练费。"
赵中荣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哪一回亏待过你们?你的条件我都答应。四点钟你的人要到那里布置会场。把车停远一点,三三两两进去。"
女教导员脸如满月地笑道:"哪一回也没让你难堪呀。我的兵,这点事还办不了!"
欢迎仪式很简短,方英达代表军区、代表演习指导委员会致了一个欢迎词,很快舞会就开始了。二十个女少尉女中尉一出场,又都是崭新的作战服,舞会的别样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四周墙壁上装饰着墨绿色的伪装网,再有十几支各式各样的枪随意一挂,四个角两角堆些空弹药箱,一角停一辆敞篷越野吉普,一角摆着两把重机枪,置身其中,战地感觉浓得扑鼻。赵中荣一直在一旁偷眼看陪同主要客人的方英达和陈皓若,看见他们说笑着,随后一个个被女军官拉去跳舞,这才瘫靠在角落里一个弹药箱上长吁了一口气。
秦亚男拍了十几张照片,凑到赵中荣身边说:"创意很好,赵处长,你们的女中尉女少尉是不是太漂亮了些?"
赵中荣道:"过奖了,公事公办说,南国出佳丽;实话实说嘛,有些实话道不得。大家都满意,我也就知足了。"
秦亚男抿着嘴道:"是挺感染人的。要是这些女孩穿着时装,男人们穿脏兮兮的作战服,味道就更足了。能不能帮我找一套作战服?"
赵中荣道:"你是不是现在就要?"
秦亚男道:"不急。我想随你们红军一起行动,不知赵处长能不能帮这个忙?"
赵中荣说:"我人微言轻,这事你还是去我方副司令。他只要发话说你可以随军采访,怎么安排你的行程,就属我的职权范围了。"
秦亚男理理头发,去请方英达跳舞。
夜来了。
朱海鹏命令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通信手段,尽可能多地截获红军各个级别的加密电报后,披着毛呢大衣出了指挥所。
江月蓉正立在朱海鹏住处的门口,看挂在一棵小香樟树上的空鸽子笼。
朱海鹏走过去说:"我刚下了命令,二十四小时值班,全方位搜集红军的来往电报,能不能打一场信息战,全靠你和程东明了。"
江月蓉取下鸽笼,"你什么时候又回家了?"
朱海鹏没弄明白,"我没回家呀!"
江月蓉用手指指鸽笼,"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那天晚上电话里吞吞吐吐,像是出了点什么事。这次见面,除了作战,你还是作战。别把弦绷太紧了。军指今晚不是搞鸡尾酒会嘛。要说操心程度,方副司令不比你低吧?"
朱海鹏在昏暗里龇出一口白牙,"一个中将,一个上校,能比吗?事,确实有作难的事。那天就想请你帮我出个主意。后来我想还是处理完了再对你说。"
江月蓉关切地说:"什么事?你这个人,总是爱吐一半留一半的。我可不想破这种密码。"
朱海鹏叹口气,"这事本来不该让你知道,你既然要问,我就说了。说了,你可别怪我说了。本来我是不想说的。"
江月蓉急了,"你就说吧。"
朱海鹏道:"丫丫和我娘已经来了C市,方副司令要我一心一意,不要三心二意。"
江月蓉说:"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早就想见见大娘和丫丫了。"
朱海鹏说:"他们住在方副司令家里。"
江月蓉猛地一抬头,没做任何表示低着头走开。
朱海鹏追上去说:"这件事事先我根本不知道。我想先租个房把他们接出来,住在那里太不合适了。可眼下还不能办。一是因为演习没时间办,二是方副司令病重,我娘又以为我真的是去打仗,硬要留下照顾方副司令。"
江月蓉一直不说话。
朱海鹏急了,追两步,拉了江月蓉一下,"我说不能说,你偏要我说,说了你又这样,真让人猜不透。"
江月蓉猛地一扭头,"我这样不对吗?我不这样又能怎么样?作为你的朋友和部下,我应该为你高兴。"
朱海鹏说:"我说不告诉你更好。一说,你还是生气了,真不该说。"
江月蓉认真起来,"我生什么气?真是的。你有三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与方大经理破镜重圆是一喜;彻底解决了大娘和丫丫这两个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做将军梦是二喜;心理上终于占了范英明一回上风是三喜。吃喜糖的时候可别忘了通知一声。"说着,转身回去了。
朱海鹏只好眼睁睁看着江月蓉走了。一个人独自走了好一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这个事怎么比打仗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