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掏出我的文化”

二三十年代艳名满纽约的鸨母Polly Adler一九四五年终於决定关掉妓院,带着一笔钱隐居郊区养花种菜写回忆录。她的回忆录五四年出版,书商建议她以“永远的爱得乐”(Forevr Adler)为书名,她不同意。她说了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一天,她正在家里后花园给几株玫瑰浇水,朵拉·毛姆刚好来看她,很高兴见到她洗尽铅华过着这样平淡清静的生活。朵拉幽幽说:“那些警察如果看到你现在的生活,不知道会怎么想?”Polly说:“他们也许会很失望,我家不是窑子了。”朵拉突然说:“太妙了,把那句话倒过来就成了你的回忆录的书名了!”於是,书名就叫A House is not a Home(窑子不是家)。Polly说:那是苹果掉在牛顿头上以来花园里勾起的最妙的神来之思("It was the most inspired piece of thinking anyone had done in a garden since the day Isaac Newton got conked by an apple")。勾栏中人吐属如此不凡,几可收入《板桥杂记》里头。

黄子程在专栏里谈“肚子里要有文化”,提起过去电视台有一位英文甚佳的人,经常替电视节目起英文片名,连续剧《家变》的英文剧名就是她听了故事之后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叫A Home is not a Home ,点出家道变幻,家不像家了,比中文剧名悲惨得多。“文化”这东西飘渺得很,露一点点出来却又一眼看穿有没有。王阳明《传习录》里说良知有这样一段话:“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要不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去做,善便存,恶便去。”文化修养大概也是这样,有那么一套准则,意念着处,花开花落都见玄机;切切实实去亲近他,不论是浮沉在功名利禄之中,还是跌荡於词场酒海之间,他都依偎在那里。

都说语言文字之道衰蔽是基本功夫训练出错所致;其实此中更大的原因也许是世运昇平、物力丰裕之际,整个社会的文化气息流於庸俗浮躁,再也见不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了。德国纳粹时期一位党性甚强的剧作家Hanns Johst有一句对白说,一听到“文化”,我马上伸手拔枪("When I hear the word 'Culture', I reach for my revolver")。一九六零年代,纽约一条街上的一堵墙上出现了一行字,套的正是这句名言:“一听到枪这个字,我赶紧掏我的文化”("Whenever I hear the word gun, I reach for my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