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里朱红的橘子回来
“我看见他戴里黑布小帽,穿里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乾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前些日子电视上维他奶车站送别的广告,套的正是朱自清这篇《背影》的情景。那是温馨动人的画面,读过《背影》的人看了,心中都会飘起一丝甜美的哀愁:想起泛黄破旧的岁月,想起油渍斑斑的课本,想起年少的笑声泪影。文学的功能是雕镂社会结构里上层建筑的文化景观,是催化意识形态向智性层面发展的溶菌素。而语文教学正是这种雕镂和催化的一道程序。踏花归去马蹄香,文字真的可以教人在轩窗里意识到云起,在苦旱中呼吸到雨来。小学毕业那时候唱的是弘一法师填词的骊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几十年后读到这些句子还是想哭。
《廊桥遗梦》(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的Robert和Francesca吃过晚饭之后穿过后园散步到暮色飘下来之前的田野。是夏天,半满的月亮从东边升上来,落日的余辉染得天空一片暗蓝。他问她说:你说这是草原还是牧场?她说:我想是牧场;那些牛把草都啃得短短的。他仰望长空,喃喃念出两行诗:"The silver apples of the moon/ The golden apples of the sun"。她回过头来看他,一脸妩媚的喜悦:"W B Yeats, The Song of Wandering Aengus"。“对。好东西。叶慈。写实,经济,感性,优美,神妙。正合我的爱尔兰情怀。”他说。她想起她教过她的美国学生念叶慈。她发现他用短短五个形容词就把叶慈的风格说全了。她有点怕:怕得到他;怕失掉他。月色里的叶慈吹起她心中一丝甜美的哀愁。都说《廊桥遗梦》是廉价的伤感;都说电脑世纪容不下离愁了;都说朱自清清华园的荷塘再也闻不到荷香,月色已经朦胧。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