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陈 故乡无此好湖山
——“部分青年重返北上广”随想
昨天刚写完杂文《这样的广州,你爱吗?》,今天就从新浪网上看到题为《部分年轻人离开北上广后不适应家乡生活又返回》的新闻,很多青年用脚给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北上广,我爱你!”读完新闻,摇头苦笑。
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房价、物价涨得邪乎,对于那些来自乡村小镇、无爹可拼的青年来说,在这些城市的确“居大不易”,近两年许多北漂南漂族,先后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作别了自己长期漂泊的地方。可是,一回到家乡二三线城市,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儿却像个外乡人:“这是我的家乡吗?”这才发现这儿并不像媒体宣传和自己想象的那般单纯轻松,相反很多地方比一线大都市更沉重、更复杂:“小地方,要靠爹。”这才发现这儿的生活习惯和游戏规则,自己已经完全不能适应。于是,他们顾不得“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面子,纷纷打起行囊重新与北上广“复婚”——回到那个叫自己又喜欢又讨厌的地方,回到那个让自己既充满希望又非常失望的城市。
为什么这些青年要与北上广“离婚”又“复婚”呢?他们十几岁就来到大都市求学,人生理想、知识结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都已经完全文明化和城市化了,已经不属于生他养他的乡村小镇,在文化和精神层面上,与故乡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故乡已经是他们精神上的“异乡”。他们深刻地认同北上广的现代文明与生活方式,但北上广又不接纳他们——他们没有这些城市的“户口”,很难成为这些城市的市民,所以,他们或者在社会身份上,或者在文化精神上,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孤儿”——是所在都市的“漂人”,是自己家乡的“游子”。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没有归宿感,经常会有一种“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彷徨尴尬,一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孤独苦闷。对于北上广这样的现代都市来说,他们很想留下,但生存艰难;决定离开,又依依不舍。
尽管自己没有南北漂过,但我能够理解北上广这些“漂族”的处境和心境。1977年考上大学,我才第一次见到大城市。大学四年每年往返学校和家乡两次,城乡的对比使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归宿。毕业后要是又回到家乡的小山村,我肯定会精神崩溃,觉得回到故乡就像个外乡人:在故乡找不回儿时的清梦,找不到谈得来的朋友,找不到自己想看的书籍。袅袅炊烟和青青翠竹的美景,勾不起我的诗兴;“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的温情,也不能使我动心。每次从故乡返校就像“回家”,每次从学校回到家乡却像“做客”。要是我处在今天这样的时代,要是我也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我一定也是北漂或南漂族中的一员。
在这个急速发展的时代,我国东西南北,城市乡村,经济文化的发展极不平衡,虽然同属一个中国,虽然同处一个世纪,但不同地方的社会发展水平,完全属于不同的历史阶段: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现代化、后现代。有些地方的人乘上了高速列车,有些地方的人可能还没有自行车;有些地方的人在用互联网,有些地方的人还不能识字;学府精英在探讨“解构”,中小城镇的人还没有听说过“结构”……
眼下,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城市,往往代表着不同的文明层次,因而,它们虽然在空间上是“共时”的,在时间上却是“历时”的。一个知识青年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可能同时就是从一个时代进入另一个时代:他们“在不同空间之中迁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不同时代之间穿梭”。
于是,选择不同的城市,就是选择不同的人文环境,就是选择不同的文明层次,就是选择不同的生活格调。
可能是我的家乡太落后,我一直鼓励青年人一定要到大都市里去闯荡,一定要背起行囊去看看“外乡的风景”。我总是对自己的博士、硕士说,在一个小县城即使干成第一名,也不过是个土秀才,到大都市里混出来了,才能真正弄出点“响动”。有一次在一个大学讲演时,我动情地告诫青年朋友说:外面的天地真大——“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外面的世界更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我不太赞同郑板桥“难得糊涂”的鬼话——许多人一直是糊里糊涂地了此一生,最后一生也就一塌糊涂,什么时候我们清醒过呢?我也不认同“知足常乐”的人生哲学——就是因为太“知足”了,我们身上才有这么多暮气,这么多惰性;我更不喜欢“平安是福”的呓语——如果你不敢冒险,哪个地方都有风险,出门还可能被汽车压死哩。我小时那些喜欢稳定生活的伙伴,很早就在家乡娶妻生子。老实说,有些人一生从来没有恋爱过,所以也就无所谓“失恋”;他们一生从来没有奋斗过,所以也就无所谓“失败”;他们一生从来没有梦想过,所以也就无所谓“幻灭”。刚刚步入而立之年,他们虽然看上去血气方刚,但在心理上已经完完全全“老”了;到五十岁左右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他们虽然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但在精神层面上已经彻底“死”了——这样的生活值得向往吗?这样的人生有意思吗?
我对北漂族、南漂族向来非常欣赏,他们之所以还在东南西北地“漂”,或是还心有不甘,或是还心存美梦,或是还相信自己的才华,或是还想挑战命运,总之,他们对自己还不满足,鲁迅好像在哪篇文章中说过:“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祝他们的才华能够施展,祝他们的美梦得以成真。
北漂南漂族怀着他们自己的梦想,背负着他们家庭的希望,可是,他们干得太累、活得太难,他们付出的太多而得到的太少,他们有时“一放下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想哭”,他们有时夜深人静踯躅街头却不知“何处是家乡”。恳请政府尽快结束落后的户籍制度,让北漂者就是北京人,上漂者就是上海人,广漂者成为广州人,深漂者就是深圳人……让他们在奋斗颠簸的人生旅途中,处处能够感受到社会的关怀;让他们在自己漂泊的地方,在自己流汗流泪的都市里,能深切地感受到人际的温暖,能够找到他们自己人生的归宿。
每个人都是自己时代的影子,北漂南漂族们的梦想,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梦”,我们祝愿,并且相信,南北每一个“漂人”都能圆一个属于自己的“中国梦”。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南北的“漂族”朋友们,当你们在北上广身心疲惫的时候,当你们想打退堂鼓的时候,让我们一起来吟诵苏轼的诗句吧,让这位一生颠沛流离的伟大诗人与我们同在——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2011年7月20日
剑桥铭邸枫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