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
53年1月19日
今天在舍恩霍夫[马萨诸塞坎布里奇的一家书店]——等,又犯恶心了,等菲利普为[阿伦·]古维奇教授的生日挑一本书,此前,他发现笛卡儿的《书信集》卖完了——我翻开一卷卡夫卡短篇小说集;翻在《变形记》的一页。就像身上挨了一击,他的散文的绝对性,纯粹的现实,没有任何强加的或者晦涩的东西。我对他的钦佩在所有作家之上!和他相比,乔伊斯是何等愚蠢,纪德何等——没错——恬美,曼又是何等的空洞+夸夸其谈。只有普鲁斯特是同样的有趣——几乎。但是卡夫卡哪怕是最为混乱的叙述也具有那种现实的魔力,而所有其他现代作家都不具备这一魔力,一种令你牙齿打颤+极度难挨的剧痛。正如[罗伯特·勃朗宁的]《罗兰少爷前往黑暗塔》一样——卡夫卡日记里的某些页面、句子也是这样——“但是它们不可能;一切可能的事的确发生,只有发生的事情才有可能。”
那种开放性——令人感到恐怖的——不是硬挤出来的写作是最大的天才。托尔斯泰尤其有这一天赋,+缺乏这一天赋而使得几乎所有的真有才华的现代写作变得何等微不足道,比如[纳撒内尔·韦斯特的]《寂寞芳心小姐》,或者《夜林》。
53年1月21日
过去几周做的一连串的梦弄得我无比沮丧、不想开口说话,昨晚达到一个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顶点。是什么梦?但当然还能是什么别的梦!菲利普把闹钟设置在凌晨5:00,我听见闹钟响了。我想起床。但我知道,如果我同意倒下去再睡,那对我会有好处。睡着了,梦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是令人极度痛苦的真实。我简直触手可及……
有一个往下通向一个码头的悬崖似的地方,后来是个房间,里边摆了张颜色很暗的木头打的中型床,再后来则是一个礼堂的舞台。
我说:“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但是前面在码头上,我说了:“没问题,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拿走,但你不会需要它,也不会要它。它对你没有好处。”第二次我是在乞求,而之前我是多么自信,几乎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
我走进房间+看见床时,我明白这不是一张一个人独睡的床。
你和人同居,我大叫起来。接着,他从门后面走了出来——我这么想的;他老态龙钟。我现在记得是67岁,的确是这个年龄,小个头,又短又硬的灰白头发。“我和他住,因为他有钱。”
我穿着某种礼服,站在舞台边上。一大群人等我,但我仍然无所谓,大胆地用我的手的边缘触摸她的手的边缘……
这些折磨人的愉悦——完满+悲伤——根本不像梦外面的任何东西。没错,这份愉悦我是买来的,但这个事实却没有减少其完满。因为莫名地雍容华贵,我不能再指望更多的了,肉体还是肉体,不管是不是买来的。我只要求好好地哭一场,只求得到好好的安慰,不要任何安慰。我能哭上三天,也许,尖叫、啜泣,不为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歉。但是,我不这样,因为这样的话,我后面就会必须干点事情,而不是倒头睡下去。要干的事情就是,自杀,或者离开。
除了这两件事情,我也不敢哭,只哭短短的一小会儿……
那个梦,还有前面的梦,一大块东西堆积在脑中,极其沉重、潮湿——把我的脑袋往我肚子里推,让我承受又恶心、又戏剧性的沉默的负担……
菲利普甚至以为我病了,我可怜的宝贝。就在我努力成为好好的一个人——让我自己放宽心——的时候,我梳头时,我的头发偏偏变稀了;尽管我恳请他别那么做,他还是和医生预约了……
53年1月22日
让散文变得“绝对”的常常是一种迅速的知性反应——其实,这一迅速反应必须非常轻地带过,只出现在具体的感知中。正是这一品质,才使得《一宗罪》写得这么好,尽管[乔治·]贝尔纳诺斯的其他作品都很糟糕。老鼠在那个监察员脑子里转得他头晕眼花;他感冒了,在宾馆肮脏的房间里发着烧,辗转反侧。
到处是散文。
凝练+有表达力+敏捷。
真的,风格才是重要的东西。风格择取情节。
从现在起——作为一条纪律——我要尽量避免对话,因为在我迄今为止的短篇小说中,几乎全是对话——+而且是十分糟糕的对话——但对话之间什么都没有。
例如:教授召集他系里的青年教师星期天晚上在他家开会。据说,一个年轻教师明年不再被聘用,关于这个教师的谣言在越传越厉害;教授要阻止这些谣言。这个教师不在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