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深宅 2
抛开斗嘴时的逞强不谈,我倒也有几分羡慕“海盗路飞”。我曾想过,如果我有幸生在“海盗路飞”那样的家庭,我会怎么选择生活呢?我一定会给自己置办一个私人图书馆,我就老死在这里,除了定时给我送饭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走入我的空间。我不喜欢旅游,观感的快乐远不足以提起我的兴趣,只有智力上的事情才会刺激我懒洋洋的神经,让我感激生活也为我这样的人保留了一条快乐的通道。我像一只家养的却失去了主人的猫,每一本书对我来说都是某种特殊颜色的线团。
也许说树袋熊更合适些,小雯抄给过我一首顾城的诗,写的分明是我: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他们都说这首诗写的是我,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像一只发愣的树袋熊了。从那以后,朋友们给我寄礼物都爱快递各种浆果,就是草莓和樱桃一类的。为这件事我要感谢顾城,他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浆果在今天会卖得多贵。
我的书就是我的一枚枚浆果,我在漫长的日子里除了慢悠悠地吞噬它们之外,除了不时给报纸、杂志写点稿子以维持基本生活之外,除了在虚拟世界里和狐朋狗友聊聊天之外,除了偶尔接待几个老朋友之外,几乎不做其他的事情。
是的,不很光彩地说,我是一个患有自闭症的人。早在“宅男”这个时髦词汇出现之前,我就已经很宅很宅了。当初上班的时候,领导说我的每一句话都含有同一个言外之意,即“到此为止吧,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终于租到一处偏僻而廉价的房子,有时也会出去转转,但我相信小区里的任何一只狗都比我走过更远的地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篱笆对于那些并不喜欢外出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障碍。
互联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然不能适应面对面的交往,但在网络上却可以谈吐自如,甚至像一个外向的活跃分子。真要庆幸我没有生活在互联网发明之前的时代啊。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让我尽情地在纸面上周游世界,周游于古往今来,文字是最能让人发挥想象的东西,正如佛祖看到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我在抽象而闭塞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个浆果一样的梦。“海盗路飞”走得遍他的世界,但他走不遍我的。
如果换一个时代,也许我真的会拿出勇气出门转转的。比如在哥伦布和麦哲伦的时代,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地方,就连大地是不是球形都还不是很确定;我还相信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并不是出于帝国霸业的考虑,而仅仅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渴望探索未知的疆域罢了。
但是,在今天,一切都没有悬念了,就连复活节岛和百慕大三角的神秘光环也被细心的研究者们摔得粉碎。我们的旅途上再也不会担心遇到怪兽或食人生番,不会担心漂流到某一个卫星航图上未曾记载的岛屿,我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所处之地既没有通天的柱子,也没有磅礴的旋涡,也知道没有任何一处岩洞可以把我们带到儒勒·凡尔纳所描绘的那个地心世界。除了小小不言的惊奇之外,我们的地球已经是一个毫无悬念的世界了。如果旅游仅仅意味着在户外的风景里散散心,在异国的土地上逛逛街,在各大风景名胜的大门前摆个姿势照照相,我觉得还不如待在家里看看书呢。我喜欢悬念和惊奇,我觉得最好的娱乐就是最能刺激智力的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