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6月3日~1946年8月29日

南京

三日 早晨五点就起来,洗过脸,收拾好行李。六点半大家一同出发,到北车站去,自行上车上船。照例是忙乱一阵,幸而车是对号的,还不太狼狈,而且车上的茶房隔不久就扫一次,所以车里还相当的干净,中国也总算有了进步了。车里热得很,吸烟的又太多,我开头似乎有点头晕,但不久就好了,大吃大喝起来。我们以为过午五点才到南京,一点多就到了,这真令人高兴。下了车,坐汽车到新街口明湖春酒店,休息了会,吃了点东西到隔壁一家书店里买了两本书。回到楼上,躺了会,他们回来,随便谈了谈。十点吃过晚饭,十一点坐汽车到兴华旅馆来。

四日 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同虎文出去到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去,问了许多人才找到,署长没在家,只同厉秘书谈了谈,他非常和气,满口应允,替我们尽力。回到旅馆,休息了会,吃过午饭,外面骄阳当空,屋里也够热的。人非常倦,躺下就睡着了,厉先生来我才醒了。他告诉我他交谈的结果,对于招待一层一个字也不说了。他走后,屋里热得不能坐,到晒台上去看报。六点出去到南京社会服务处去问存行李的问题。七点半回来,又一同出去吃饭,回来人非常累,乘了会凉,就睡。

五日 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我们便出发到中国旅行社去。那里暂不能存行李,代运也非常困难。出来,我便一个人到社会服务处去,告诉他我们就到下关去取行李。到中央航空公司去问飞到济南的情形,再到中国银行去问汇钱的事情,问完便预备到天山路国立编译馆去找长之。但这天山路却真不容易找。我曾问过好多人,回答都不一样。结果我就照着大多数人说的地方去找。快到了,又问了一个邮差,他说我走错了方向。我只好回转头走回旅馆来。停了会,同西园、文文出去吃饭,吃完回来。屋里热的像蒸笼,睡也睡不着。五点多又到社会服务处去,虎文、西园把我们的行李从下关送了来,又费了多大力,交涉好把行李暂存在那里,遇着孙永龄。回到旅馆吃过晚饭,孙来,谈到十一点走。

六日 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看林语堂女儿写的《吾家》,他们只是不起,我便一个人出去到中国银行汇了十万元给叔父。回家来,吃过早点,同虎文到善后救济总署去,同厉先生谈了谈,出来到邮局寄了封航空挂号信,就回来。不久我们又出去到新安旅馆去吃饭,吃完回来,屋里又像蒸笼似的热起来,躺下休息了会,起来到晒台上站了半天。六点多孙永龄来,一直谈到快九点才走,我们吃过晚饭,同石生、西园、文文到鼓楼下面去散了散步,风景真不坏,只是没有人修整,回来又在晒台上凉快了会才睡。

七日 早晨五点多起来,洗过脸,看《吾家》及《西北大地研究》,虎文同西园只是不起来,看看过了九点自己肚子里已经饿得响起来,他们仍在高卧。好歹等他们起来,吃过东西,仍然是迟迟其行。等我同虎文出发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先到了教育部去,门房说朱部长还没有去。我们就请见周鸣经司长。在会客室遇到边理庭、葛□□,周因为有事,不能立刻见我们,我们就进去见杭立武次长,他也有事,我们就等。天气热的〔得〕要命,我穿了冬天的衣裳,其苦可知。一直等到十二点,外面汽笛声起来了,杭还没接见,我们都急了,出来在走廊里乱转,忽然看到中央大学校长吴正之先生来了。我同他谈了谈,他拉我们到会客室去,问我学的什么东西,想拉我到中大去。听差忽然过去,说杭次长等我们,我答应去看他,就同吴先生握别。同杭谈了谈,说了几句废话,辞别的时候他问听差,说朱家骅部长刚来。于是我们又去等见朱部长,在会客室坐了不久,朱就去了,问了问我们的学历,他因为还有事,不能同我们长谈,让我们再去见他,就辞了出来。理庭还在那里等我们。我们一同到王香荪先生家里去看他,他们非要给我们接风不行,一同出来到梁园吃了顿午饭。又同虎文、理庭回到教育部,周司长刚出去,我们就出来回家来,谈了谈,休息了会。六点理庭来,我们到新安去吃饭,吃完到鼓楼下面去散步,一直坐到很晚才回来,天气仍然热。

八日 早晨六点起来,洗过脸,等他们起来,但他们只是不起。我看了会书,出去买了份《和平日报》回来看了看,一直快到十点他们才起来。吃过早点,我同虎文到教育部去,周司长又有事,我们就出来。我一个人去访长之,我们已经十一年没见面了,见了面简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谈起,乱谈了一阵。十二点同另外一位朋友,我们三个人到玄武湖去吃午饭。今天真可以说是热,似乎一生还没经过这样的热天。吃完在湖边上坐了会,湖里满是荷叶,游艇也不少,看上去风景非常秀丽。五点回旅馆来,吃了点东西,在晒台上站了会。出去到大街上散了散步,遇着马丹祖,同他一同回到旅馆,谈了半天闲话,九点他走。不久长之同幼平来了,又是高谈阔论,幼平先走,到深夜长之走。

九日 星期日 早晨六点起来,看长之《苦雾集》。吃过早点,十点半同虎文坐洋车到新街口去,今天西南联合大学开会,我们去参加。等到十一点,来了辆汽车,把我们送到励志社,那里是会场。到的同学都是近两年才毕业的,我们真是老夫耄矣。照过相,开始聚餐,梅贻琦致词,浦薛凤、樊际昌演讲。饭也没吃饱,虽然每个人拿了四千元。吃完又通过会章,选举理监事,我愈来愈觉得无聊,便同虎文溜出来。坐洋车到新街口,遇到长之、幼平同施先生。他们找我去逛靖国神社,是伪组织时代日本人建筑的,在五台山上。现在却成战利品纪念室,一切全是地道的日本风味,令人觉得仿佛到了日本。里面的所谓战利品并不多,顿有泄气之感。看完在茶棚里喝了杯龙井,下了山到一个饭铺吃了碗面,又同长之、施先生步行到玄武湖去散步。坐在一个石椅上闲谈了半天,转眼天已经黑下来。我们慢慢走过玄武门,刚分手不久,就下起雨来,而且来势极大,到家已经淋成落水鸡了。

十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同虎文到善后救济总署去,同厉先生谈了谈,他让我们到总署去一趟,因为他那里只是分署。我们于是就去见蒋廷黻,我同他虽然不太熟,但也认识。初见面的时候,谈的〔得〕还畅快,一提到请他帮忙买飞机票,他立刻变了脸,于是就不欢而散,我又认识了官僚的一副面孔。刚回到旅馆,理庭来,谈了会,一同吃过午饭,他就走了。休息了会,四点同虎文到教育部去,朱部长今天没有时间,我就出来到中央图书馆去,蒋馆长不在,同孙永龄谈了谈,看了看书籍,就回来。八点同他们一同出去,王汉卿先生请我们吃晚饭,到新街口龙门吃了顿广东菜,一直坐到十一点才出来回旅馆来。

十一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就出去,到铺子里买了几个烧饼,就到国立编译馆去。路上把烧饼吃完,也就到了目的地。同长之谈了谈,告诉他我要搬到他那里去。回到旅馆张照溪在那里,我把东西收拾好,雇好洋车,送到编译馆。又回去,同他们到新安去吃饭,吃完回到旅馆,在晒台门口坐了半天。五点多又送东西到编译馆来,坐了会,同长之出去买了几个烧饼到《和平日报》去,他在那里编副刊。吃完谈闲天,不久幼平也去了。等他们编完,一同回到编译馆,十一点多幼平才走,我也就睡。

十二日 夜里睡得还好,不过蚊子太多。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长之也起来了。八点多我们出去,想去看宗白华先生,不在家。我们吃了点东西,就到国立中央图书馆去看蒋慰堂先生,一直谈到十一点多才出来。到街上看了几家书店,坐洋车到中央图书馆北城阅览室去。蒋先生请我们吃午饭,同被请的还有许多人。吃完,看了几本宋板〔版〕书,屈万里先生又领我们去看书库,两点辞了出来。回到编译馆,在晒台上坐着看了会书,五点半出去买了几个烧饼,在街上吃完,就到兴华去看虎文,谈到九点回来。

十三日 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八点多出去,在山西路一个小铺里吃了点东西,就到国立中央图书馆北城阅览室去。先看目录,又把《元曲选》借出来看,我想在里面找关于语言学的材料。十一点半去看报。十二点出来,买了几个烧饼,边走边吃,回到编译馆,路很泥泞,人非常倦。长之要我同他去看电影,我只好陪他,到大华去看《出水芙蓉》,幼平同一位陆先生也在,四点半出来。同长之去访梁仁甫,他请我们到鼓楼酒家去吃晚饭。吃完到玄武湖去散步,新荷嫩绿,在暮色苍茫中,景色特别美,九点前回来。

十四日 早晨七点起来,外面似乎下了一夜雨,现在还没有停。一想到泥泞的路,立刻失掉出去的勇气。只好窝在这里随便看了点书,想写给俞剑华先生一封信,清华同学何基来,闲谈了半天,信也没写成。等他们去吃饭,好歹抽空写完,到前面门房里去吃了顿午饭,看门的是一位山东老乡,回来又是闲谈,也不能工作。外面雨只是不停,晚饭也不能出去吃,只让工友买了几个小面包,八点邓之馨来,谈到九点多走了,外面大雷大雨。

十五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到山西路中央图书馆北城阅览室去,昨天那里的雨大概确是很大,到处都看到临时形成的小池塘,到了就开始抄稿,这是一篇在德国写成的散文,现在想把它抄起来。十一点半出来买了几个烧饼,一边吃,一边走。吃完到兴华去看虎文,坐到两点回来,路上又让雨淋了一阵,看了点书,人异常地倦。外边雨只是不停,吃晚饭的时候,贾丽南拿了瓶酒来,我打开一盒罐头,大家吃喝了一通,吃完就收拾睡下。

十六日 星期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同长之出去,坐火车到国府站下来,步行到太平路去逛书铺。这十年中国出版界可以说是没有多大进步,好书真不多。但因为自己的钱太少,终于还是没能把想买的书全买了。十二点到菜羹香去吃锅贴,吃完就回来,外面大毒太阳,天气又热了起来。休息了会,看了看报,抄稿。六点等幼平来,我们三个人到玄武湖去,雇了一只船,在湖里逛了逛,又吃了顿面,回来已经十一点了。

十七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就出去到山西路北城阅览室去,抄稿,十一点半出来买了几个烧饼,吃完,到鼓楼邮局去送了两封信,就回来。走在太阳里,觉得还真热。回到编译馆,仍然是抄稿,终于把它抄完了。我本来自己对这篇文章就不满意,拿给长之一看,他也不满意。七点出去到一个小馆里吃了碗面,就去找梅生,找了好几家,都没找到。只好放弃原意,到兴华去看虎文,九点回来。

十八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抬头忽然看到远处的鸡鸣寺,于是动了游兴,就同长之爬过城墙去了。每人要了一杯茶,拿出带去的书看起来。窗外可以看到玄武湖,景色很美。十一点多长之先回来,我仍然在那里,目的是想吃一顿素面,结果等到一点也没吃到,只好饿着肚子下山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吃完看罗常培《中国人与中国文》,抄Wala。人非常倦,躺下睡到七点,同长之出去,到一个小馆里吃了顿晚饭。一同去访梅生,结果遇在路上,同他回到编译馆,谈了谈十年的情形,十二点他才走。

十九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休息了会,就出去到山西路中央图书馆北城阅览室去,抄Wala。十二点出来,到一个小馆里吃了一碗面,就回编译馆来,正在闲谈的时候,忽然接到北大寄来的临时聘书,我心里忽然一动,又想在南京留下。于是立刻同长之出去,找宗白华先生,他在家,人颇有风趣,一直谈到五点才回来。以为幼平在这里,然而他没来,我又出去吃饭。吃完就到兴华旅馆去看虎文,九点回来。外面下着雨。

二十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先到兴华旅馆去送伞,坐下谈了会,九点半到慈悲社去看陈寅恪先生,正有一个小孩子替他读报纸。他的眼睛就目前看起来非常不好,我们谈了许多问题,我报告了下我的研究近况和研究计划,一直谈到快十二点才辞了出来。到一个小饭馆里去吃了点东西,就回编译馆来。休息了会,抄Wala,看《中国人与中国文》。晚饭随便吃了点东西,没出去吃。七点幼平来,我们三个人,就到玄武湖去雇了一只船,在暮色苍茫里在湖里荡了一会,回来已经十点多了。

二十一日 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本来预备到中央图书馆去看杂志,走在路上,再一想,那里还没开放,于是转路到鸡鸣寺去。在胭脂井旁边的亭子里坐下,看《西域之佛教》。十一点回到编译馆看报,出去到街上买了几个面包,回来吃过,伏在桌子上睡了一会,看《西域之佛教》。五点多同长之、杨荫渭到玄武湖去玩,在又一村坐下喝茶,谈天。杨先生抗战中作联络工作,经验丰富,谈起来热闹。吃过晚饭,八点多回来,在晒台上同贾先生夫妇谈了谈,十点睡。

二十二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到鸡鸣寺去。要了一杯茶,面对着玄武湖,就开始写起□□□□□□来。抬头就看到城外湖里的小船在荷花中穿行。十二点吃了一碗素面就回编译馆来,又出了一身大汗,休息了会,仍然写□□□□□□。不知为什么,头有点痛,神经也似乎很兴奋,字也写不好。五点半同长之到大街上去吃饭。吃完到梅生家里去,见了他太太和小孩子,等了会他才回去,等他吃完饭,我们一同回到编译馆,谈到十一点他才走。

二十三日 星期日 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写□□□□□□,但手头一本参考书都没有,写起来非常困难。十二点同长之出去到丹凤街去吃饭,吃完我一个人先回来,太阳很毒,风很大,躺下休息了会。今天有时间,反而睡不着,抄Wala,写□□□□□□。七点梅生来,我、长之同梅生便到玄武湖去玩,先到一个饭馆里吃了顿晚饭,又到里面走走,风有点太大,我便同梅生回来,十点半他走。

二十四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到国立中央图书馆去,今天第一天开放,里面新杂志很多,不过我要用的书都没有。孙永龄领我到书库里看了看,颇有些好书,只是乱七八糟还没有整理出来。十一点刚要出来,遇到虎文,谈了几句,我就到中央商场去换美金,换完到菜羮香去吃饭,吃完去理了理发,才回来,已经快两点了。天气非常热,汗流得像水,写□□□□□□,六点出去买了几个面包,吃完同施先生出去散步,我们在城墙上走了走,右面看到玄武湖,一片淡绿,景色很美。回来邓之馨同梅生父子先后来,梅生十点半走。

二十五日 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就出去到中央研究院去见傅斯年。这位先生也半官僚化了,说话有点不着边际,谈了谈北大的情形,我觉得他们没有诚意聘我,他们当然高兴我去,不过没有我也行。出来回到编译馆,写□□□□□□。十二点就随便吃了几个烧饼作午饭。吃完,休息了会,写《东方语文学研究之重要性》。四点又到兴华去,虎文没在家,同西园谈了谈。今天热得奇怪,刚走出来,就来了雨,在东站避了会。回来,不久就同长之出去到丹凤街去吃饭,吃完回来,天气极闷热。

二十六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同长之去看陈寅恪先生,虽然没有太阳,但非常蒸热。我们九点半到他家,转眼竟谈到十一点半,告辞出来。到一个小馆子里吃过午饭,回到编译馆,热得连气都不能喘,更谈不到工作,勉强抄Wala。四点的时候,忽然想到存在服务处的行李,存了已经很久,只是存费就已经很可观了。于是立刻出去找虎文,他们都不在,我买了点东西,就回来。吃完到晒台上去坐着纳凉,幼平来,不久就同长之走了。

二十七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到兴华旅馆去,他们刚起来,坐了会,一位朋友去,我陪他坐了坐,就到中央图书馆去,见到孙永龄谈了谈存行李的问题。出来到新街口社会服务部去取出来了三件行李,雇洋车拉到兴华旅馆,下起雨来,不能走,同他们吃过午饭,雨停了,就回来。看《西域之佛教》,又开始看《世说新语》。七点同长之出去,到鼓楼下面一个小馆里,吃了碗面,一块到《和平日报》去,总编辑黄明去谈了半天,总社长黄少谷也去谈了会。十一点我们才回来。

二十八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看《世说新语》。夜里下过雨,现在还没有停,凉风吹来,居然有点冷,仿佛夏天已经过去了。十二点半出去,到丹凤街吃过午饭,慢慢到中央图书馆去。先到楼上看了会杂志,人非常倦,仿佛要睡倒似的。下来同孙永龄谈了谈存行李的事情,现在忽然又不行了。他领我到国府路益世报馆去见齐济侪,他那里可以暂时存行李。谈了会,出来到兴华,他们也正在那里弄行李。我打开箱子看了看,六点多回来,吃了几个小面包,十点睡。

二十九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到兴华旅馆去,坐了会,雇了两辆洋车,把行李书箱拉到编译馆宿舍里来,出了一身大汗。回到编译馆看《浮生六记》、《世说新语》。十二点本来预备出去买东西吃,长之说天气太热,只叫工友买了点面包,吃了几个当做午饭。吃完休息了会,洗了几件衣服。六点同长之到峨嵋路宿舍访阎金锷,邀他到玄武湖去玩。先到那广东铺子里吃过饭,就到美洲去走了走,从那里走到非洲。沿路上看到荷花都开了,一片碧绿,点缀着红花,非常美丽。我们雇了个船坐到玄武门,回来正九点半。

三十日 早晨很早就醒了,昨晚因为喝了茶,夜里等于没睡。人一起来就疲倦,又因为是星期日,更没有做事的兴致。吃过早点,看了点书,十二点躺下休息了会。一点多起来,先去爬过土山买了几个面包。回来,正在吃的时候,梅生来,今天天气真是非常地闷热。我们随便谈了半天闲话。四点多出去,到鼓楼车站,坐火车到武定路下车,到白鹭洲去玩了玩。有水,有芦苇,有荷花,风景很美。从那里走到夫子庙,看了看秦淮河。到旧书店里去逛,琳琅满目,只是自己没有钱。我买了一部《天竺字源》,用钱七千元。到稀饭大王吃过晚饭,坐马车回来,梅生同我回到编译馆,一直谈到快十二点,他才走。

七月一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吃过早点,看《天竺字源》。十点到长之宿舍里去,把箱子都打开来看了看。外面虽然都发了青,里面的东西还没湿。我把书同衣服都拿出来,把箱子放到太阳里,出了一身汗。回到编译馆,十二点到保泰街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吃过,休息了会。看以前自己的笔记,想把有趣的整理出来写成读书杂记。五点半自己又吃了几个烧饼。吃完就到晒台上去纳凉。临睡的时候,忽然有了灵感写《白门小品序》,起来了几次。

二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看《世说新语》。外面天阴,风吹进来,非常冷。十一点多出去到丹凤街经济园小吃馆,大概早晨受了凉,路上直打喷嚏,人也很难过,嗓子里老像有一点东西似的。吃完回到编译馆,头昏眼花,人也倦,伏在桌子上休息了会。长之拿给我一本他写的李太白看,我只就强打精神,看起来,脑筋里终是昏昏的。五点多我同长之、励甫出去,在编译馆门口等一个卖馄饨的。我们又叫人去买烧饼,结果吃了一顿非常痛快的饭,回来人终于还是难过,支开行军床就躺下了。

三日 早晨七点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正要开始工作,谢蕴如来,只好陪他闲谈。外面雨不停,他不能走,于是就一直谈到十一点。中间我脑筋里忽然灵机一动,想把《胭脂井小品序》改作一下,站在门口想了想,大体总算想好了。十二点冒雨出去买了几个面包,回来吃了。人伤风似乎更厉害了,鼻涕只是流,头也昏。看《图书集成》,抄关于兔子和月亮的材料。六点幼平来,坐了会就走了,又吃了两个小面包当晚饭。贾先生请到他屋里去闲谈,九点半回来睡。

四日 早晨七点起来,外面仍然下着雨,吃过早点,看《古今图书集成》,忽然觉得应该给Prof. Kern写封信了,于是立刻就写,但也没写完,就到了正午。出去到丹凤街经济园吃了顿饱饭回来,人伤风没好,仍然难过,休息了会,把给Prof. Kern的信写完。四点多出去到邮局去送了,外面有太阳,又有点热了。到兴华旅馆去了趟,他们都不在,我去看了看报,就回来。午饭吃得大概太多了,现在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于是也就不吃,只喝了杯牛奶粉,十点就睡。

五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到兴华旅馆去看虎文,本来预备坐一会就走,但一谈起来,就到了十一点。出来觉得到中央图书馆去已经太晚了,于是买了点东西就回编译馆来。吃了几个烧饼当午饭,吃完休息了会。看《古今图书集成》,把有用的材料抄下来,人伤风仍然不好,一点都不想吃东西。六点同长之出去吃了碗馄饨,回来到他宿舍里去拿了点东西,回到编译馆,看郭沫若《十批判书》,七点睡。

六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外面下着雨,吃过早点,就同长之、励甫出去,到鼓楼去坐马车到新街口,从那里走到太平路,我们就开始逛起书铺来,看到要买的书真太多了,只是没有钱。勉强买了几本,一点前走到太平路北的稀饭大王,进去吃过午饭,出来到三二九点心世界去喝杯绿豆汤,到国民去看电影,片子是《月宫宝盒》,彩色片,很热闹,五点散场回编译馆来。肚子里直响,东西一点不想吃,九点就躺下睡。

七日 星期日 又是七七纪念日。早晨七点半起来,吃过早点,写《东方语言学之重要性》。不久幼平来,陪他闲谈了半天。十一点半我、长之、幼平出去到鸡鸣寺去。现在正是阴历六月,这里香火正盛,大厅里坐满了喝茶的人。我们先喝茶,后吃面,吃完从城墙上走到玄武门下来,觉得太热,就回来休息了会,把《东方语文学之重要性》写完。人很难过,有点发烧,也没有吃晚饭。梅生来,我们就在晒台上闲谈,十一点他走了,我也就睡。

八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先到鼓楼邮局寄了封挂号信给梦麟。就到中央大街去,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本来想到中央图书馆去,又觉得路太远,天太热,仍然回编译馆来。不久长之的两个学生来访,走了一趟,又回来,一直到两点才走。但自己的肚子里也就发生了问题,我十一年没有痢疾了,现在刚回国不久,就闹起来。一躺躺了一过午,发烧,头昏,晚饭也不想吃。吴元亮同幼平相继来,我只是静静地躺着,中夜,长之买了点药来,吃上就睡。

九日 早晨七点起来,昨天的药似乎很管事,今天已经没了痢,但人仍然难过。吃过早点,勉强坐着看书,上午也没出去吃饭。等到一点张女士一离开,我立刻就躺倒在行军床上,闭了眼休息了会,不久就似乎睡去,醒来躺着看冯承钧的译文。六点幼平来,我们就同他到玄武湖去,先到广东馆子里吃过饭,又雇了只大船,从荷花丛里撑过去。走到澳洲旁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西天晚霞独明,萤火飞动在芦苇丛里,景色美到不能说。下船又散了散步,回来已经十点了。

十日 早晨六点半起来,吃过早点,就出去,先到鼓楼邮局寄一封快信给俞剑华先生,等了半天才寄走。寄完到兴华去,原来他们已经买好飞机票,明天就要飞回济南了,我在那里谈了谈,不觉就到一点,一同吃过午饭,又坐了会。出来到《和平日报》,把稿费领出来就回来。今天感触万端,思绪坏极,对生命也没有什么留恋了。五点同长之到中央大学去看组缃,他太太小孩子都在这里。等到六点半,臧克家去,大家一同吃晚饭,吃完又闲谈,谈得极投机痛快,心情为之稍畅,回来已经十一点了。

十一日 早晨六点起来,其实也无所谓起来,夜里发烧一夜没睡,只是躺下朦胧了一会就起来了。人很头昏,写给郑西谛先生一封信,又写给秋妹、婉如、延宗各一封信,就到鼓楼邮局去寄,寄完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吃完就躺下,一闭眼就睡去。起来,脱了衬衣,又睡去,三点才醒。看《唐人小说》,觉得不如以前印象好,五点同励甫到大门口吃了碗馄饨,回来躺下又想睡。看了会报,又看《唐人小说》。晚上在晒台上乘凉,月亮极明。

十二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重看Die Lengende von Fliegenden Pferd,想译成中文,但有些地方要改作一下。十二点半出去买了点面包,回来吃了,正要休息,接到大千的信,我当然很高兴,但说我的稿本找不到了。这真使我难过,生平就只写了那几篇文章,现在正想出一个集子,都没了稿本,心里一急,就立刻紧张起来,睡也睡不着了。五点前克家夫妇来,谈了会,我们就到玄武湖去,雇了一只船,绕澳洲一周,下船吃饭,吃完又到美洲去玩,回来已经快十点了。

十三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就开始把Die Legende von dem Fliegenden Pferd里面的一段译成中文。到了正午,本来预备出去吃饭,但看了外面的太阳,立刻又打消了原意,随便吃了点干面包,吃完躺下睡到两点多才起来,仍就译Die Legende。四点蒋豫图来,也十多年没见了。谈了半天北平的情形,七点我们出去,先到新安饭店吃过饭,就到玄武湖去。船没能雇成,在木亭子上坐下,喝了杯茶。今天是旧历十五,月亮明极,水面金波一片,十一点回来。

十四日 星期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抄《胭脂井小品序》。一抄抄了一早晨,结果再看一遍,自己都不十分满意。十二点半出去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吃过躺下休息了会,两点我同长之出去。从鼓楼坐马车到新街口,到大华去看电影,片子是甜姐儿,浅薄得彻底。五点出来到中央商场去逛了逛,到中央餐厅吃过晚饭,就回编译馆来。今天才真正是夏,闷而热。不久梅生带了王振雄来,玩到十点多。

十五日 早晨七点起来,一开头天就热,大概真正的夏天来了,吃过早点,翻译Die Legende von dem Fliegenden Pferd,其实是重作。十二点前出去买了个面包,回来吃了一半当午饭,吃完就躺下睡,快到三点才起来。外面已经热不可当,屋里也挥汗如雨了。查《图书集成》。同长之到外面摊子上吃了碗馄饨,热了一身汗。六点一同到梅生家去,他请我们吃晚饭,真正是山东口味。吃完我们三个就慢慢走回编译馆来,在晒台上乘凉,月亮很明,梅生十一点走。

十六日 早晨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其实是刚吃了一半,蒋豫图来,因为屋里太热,我们就把椅子搬出去到晒台上去坐下闲谈起来。我们都是同调,既不满意国民党,又不了解共产党,谈起来很投机。十二点买了几个大面包,我打开了两盒罐头,我们大吃一顿。吃完他就走了。天气也热起来,今天是真热,脱光了上身,坐着,汗仍然是泉水似的流,看汤用彤《印度哲学史》。六点出去买了碗馄饨,回来就面包吃了,金兆梓先生来,此公颇健谈。幼平来,吴元亮也来,最后走,十一点多睡。

十七日 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看《印度哲学史》。今天风很大,不像昨天那样热。忽然励甫提议到夫子庙去,我同长之立刻附议,于是就动身,到鼓楼坐汽车一直到夫子庙。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旧书摊,于是就开始一个个逛起来。十二点到一个北平馆子里吃午饭,吃完又逛了两家书铺。两点坐公共汽车回到鼓楼,下来到兴华旅馆取了十二万元,就回编译馆来,躺下睡了会。起来看《中西文化之交流》、《西域文明史概论》。晚饭只吃了几个小面包。吃完到晒台上去乘凉,公方苓来,十一点半才走。

十八日 早晨六点半起来,吃过早点,看《张骞西征考》。天气虽然不是太热,但闷得很,人只是昏昏的,真想睡,躺了会却又睡不着。一点吃了几个面包,躺下睡到两点多,起来天又热起来,看《张骞西征考》,翻看《文潮月刊》。七点同长之、励甫到玄武湖去,先到广东馆子里吃过饭,就雇了一只船,走向澳洲去。正是黄昏时分,天上的晚霞映到水里红得更可爱,下了船又到美洲去散了散步,回来九点半了。

十九日 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看《中西文化之交流》。今天天气特别郁闷,其实并不太热,但人总仿佛喘不上气来似的,只是昏昏欲睡。在这种情形下,当然什么事情也不能作〔做〕。十二点多吃了几个烧饼,吃完就躺下睡。三点醒了一次,起来仍然是疲乏,于是又躺下,四点才起来。看《东西文化之交流》。七点同长之出去,到玄武门里一个馆子里吃了碗面,回来在晒台上乘凉。吴元亮来了,我们自己熬了锅绿豆汤,十一点多睡。

二十日 夜里睡得不好,早晨六点起来,洗过脸,写《忆章用》。这篇文章在外国已经开始<写>了,写了好几年,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写完,对我的精神是一个大的负担,我决意现在写完它。十二点前出去买了几个面包,回来出了一身大汗,今天天气真可以说是热。吃过面包,躺下昏天昏地一直睡到三点才起来,热风吹来,仿佛是在炉子里。仍然写《忆章用》。六点幼平来坐了会,我们就到玄武湖去,雇了一只船绕澳洲一周。下船到美洲吃过晚饭,十一点回来。

二十一日 星期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刚洗过脸,吃过早点,外面就下起雨来,后来雨渐渐小了。我老早就想去看看陈寅恪先生,决意出发,在鼓楼找了辆汽车,到萨家湾下来,雨仍然没停。找到俞大维公馆,进去正有一个女孩子替陈先生念报,坐下谈了许多问题。我今天才知道,无怪人人都佩服陈先生,他确是真博。十一点半出来,步行到外交部对面,吃过午饭回来。出了一身大汗,躺下睡了会,起来写《忆章用》。五点半长之忽然提议去看电影,于是我们立刻出发,到新都去,片子是《纽约奇谈》,还不坏。八点出来,外面下着雨,幸而不久就停了。买了点吃的东西回来,吃完已经十点。

二十二日 夜里没能睡很好。早晨六点起来,吃过早点,八点半就出去。昨天《大公报》把我的论文《东方语文学的重要性》登出来了,我今天想去买几份昨天的报纸。结果一直走到大公报馆,买了几份,出来在街上慢慢走回来。出汗很厉害,真是如水泉一般。十一点半吃了几个烧饼,因为喝了咖啡,神经有点不安,躺下也没能睡好。两点多起来,看《东西文化之交流》。三点多下去洗了个澡,回来看了会报。五点同长之到门口去吃馄饨,回来煮了锅绿豆汤大家喝了阵,晚上外面大雨,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二十三日 早晨六点前起来,吃过早点,把《忆章用》写完,五年前就开始,现在终于写完了,真可浮一大白。今天天气不热,但仍郁闷,人只是想睡觉。一点吃了几个烧饼,煮了一锅绿豆汤,热热的喝了一碗,躺下睡到快三点,起来,写给俞剑华先生一封信。看《东西文化之交流》,看《沈从文自传》。七点同长之到丹凤街去,他去理发,我到经济园去吃晚饭,吃完一同回来,在晒台上坐了会。风很大。

二十四日 早晨六点前起来,我吃过早点,写《中国语里的借字》,预备把佛、菩萨一类的字都解释一下,这工作很有意义,同时又不难。九点前到中央大学去,找张凤宾。从门房跑到宿舍,又跑到大礼堂,终于还是在门房里找到他的房间号数。我们已经有十五六年没见面了。谈到十二点,到食堂吃过午饭,又回到他屋里谈到两点半才出来,到鼓楼邮局寄了封信。回到编译馆,洗了几件衣服,看了会报。晚饭只吃了一个烧饼,一块面包。吃完在晒台上坐了会,风很大。

二十五日 早晨五点多起来,先煮了锅咖啡,喝了半杯,抄《中国语里的借字》。吃过早点,到中央图书馆去,见到孙,到书库里看了看《大藏经》,正缺我要用的,上去查佛学字典。自己神经还没复元,一用心太专,头立刻痛起来。十一点半出来,到丹凤街经济园吃过午饭,回来,躺下睡了会。只是睡不熟,早晨用脑太过了。三点起来看报,看《沈从文自传》,抄《中国语里的借字》。晚饭只吃了一个馒头,晚上梅生来,谈到十点半走。

二十六日 早晨五点半起来,吃过早点。梅生来,同他到中央图书馆去,外面路上很难走,夜里雨下得很大。到了图书馆先看了会杂志,又借了《胡适论学近著》,看他关于《四十二章经》的一篇文章。十一点半出来,去理了理发,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吃了两个当午饭,睡到三点起来,看《沈从文自传》。自己的神经这几个月似乎好了点,从昨天开始又坏了,头只是痛又昏。晚饭只吃一个冷馒头。吃完到晒台上去乘凉。

二十七日 早晨七点多才起来,吃过早点,励甫忽然提议上夫子庙去。我们立刻动身,到了鼓楼,下起雨来,幸而不久就停了。我们找到一辆汽车,一直坐到夫子庙。先到泮池书店去,替编译馆订了几部书,又出来各处逛,书铺子多数没开门。我们出来到街上看了几家,每人都买了几本。到太平路一家回回馆子吃过午饭,出来又沿了太平路逛旧书店,在大毒日头下走到新街口,坐上马车到鼓楼,步行回来。不久外面就阴起天来,立刻就来了雨,而且很大。看今天新买到的Thomas Mann的Königliche Hoheit。煮了一锅绿豆汤,喝了两碗就作了晚饭,吃完长之忽然在外面喊,出去一看,东面长虹贯天,西面一片金光,中间却是灰云一堆,真是宇宙奇观。

二十八日 星期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吃过早点,写《老子在欧洲》。今天早晨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这题目,目的不过给读者一点智识,也可以说是常识,没有什么不得了。十二点多到街上买了点面包点心,回来吃过,躺下睡到快三点起来,仍然写《老子在欧洲》。外面忽然大雨倾盆,但不久又出了太阳。六点多幼平来,坐了会。我们一同出去到新安饭店去吃饭,吃完同长之回来,在晒台上凉快了会。

二十九日 夜里梦非常多,没能睡好。早晨醒了,头昏眼花,只是不想起来,一直躺到七点多才起来。早点只吃了一个烧饼,吃完就出去,先到鼓楼邮局把稿子寄给《中央日报》,就到中央图书馆北城阅览室去。屈先生不在,我把《图书集成》借出来,看到十一点。出来回编译馆来,自己又病了,发烧,眼前发黑,吃了片Aspirin,躺下只是睡不着,起来写《东方语文学与中国》,是预备到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去讲的稿子,五点到丹凤街去送衣裳,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吃了两个,在晒台上乘凉。

三十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吃过早点,就写讲演稿子:《东方语文学与中国》。在北面晒台上坐了会,外面也是热,屋里更不必说。将近正午的时候,人忽然难过起来,赶快躺下,午饭也不想吃。最初还不发烧,只是头痛而已,但愈来愈厉害,烧发得很高,躺在行军<床>上,左翻右翻,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刺似的,苦不堪言。四五点钟的时候,忽然发起冷来,盖上毡子也还是冷,不久又变热,大概是疟疾无疑了。昏天昏地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又有蚊子来咬,真是人间地狱。

三十一日 早晨起来,人似乎好了点,不过浑身仍然是没力量,头也照样昏痛。也没洗脸,也没吃早点,心里挂着演讲的稿子,挣扎着写了点。拿了床席子到外面晒台上躺了会,今天天气真热,简直有点受不了。十二点到宿舍里去拿了几本书,到街上想买点大米,没找到铺子就回来了。出了一身汗,午饭也没有吃,屋里又躺不住,自己大病之后,很容易出汗,背心全湿了好几次。在过道里随便看了点书,五点半出去到经济园吃过晚饭,买了点大米回来,煮了锅大米绿豆饭,梅生来,七点走。

八月一日 早晨七点起来,精神很好,洗过脸,到晒台上吃早点。吃完随便看了点书,午饭吃了一个多馒头,并没觉得什么异样,只是今天从早晨起头就痛,血直往里冲,万没想到自己真得了疟疾。吃完午饭,头就开始昏,躺下也睡不着,四点左右浑身发起冷来。还并不觉得怎样难过,后来又发热,热度大概最少四十度。用手一摸,仿佛摸一块热铁,自己在床上辗转呻吟,仿若有一只手枪我真<想>立刻自杀,其痛苦可知。后来又糊里糊涂睡去,身上汗如水流。

二日 夜里睡了点,早晨起来,宛如一梦。东西当然不想吃。在晒台上这里坐一会,那里站一会,精神依然委顿。头也还昏,午饭也没有吃。躺下想睡也睡不着。多少天来就没有正经吃饭,身体虚得很,作〔做〕点什么也是出汗,有时候什么不作〔做〕也出汗。六点半同长之到香铺营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去,今天是第一次文化讲课,由我主讲,讲题就是“东方语文学与中国”。听的人很多,只讲了一个钟头,几天没吃饭,再加上病,自己一点力量都没有,讲完同长之坐吉普回来。

三日 夜里只是睡不着,吃了一片安眠药。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八点出去,先到珠江路一个药房里买了点Atabrine,坐洋车到大公报馆替长之买几份报,到新街口邮局把《大公报》寄来的稿费领出来,就到雅叙园去吃早饭,吃完回来。依然“逛神”一个,不想做事情。午饭没有吃,一到过午,心里就想今天又是疾病来的时候了,不知Atabrine力量如何。三点起,头忽然昏起来,心里大惧,以为又是那玩意儿,幸而没有发生,大概是被打败了。六点半到经济园去吃晚饭,吃完回来,梅生来。自己又伤了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认倒霉之至。

四日 星期日 早晨起来得比较晚一点,洗过脸,因为根本不饿,所以也没有吃早点。袁昌国来,是我高中教书时代的学生,谈了过去的事情,九点多告辞。今天热得离奇,大清早就不能做什么事情,只随便看了点不费力的书。十二点出去到经济园去吃饭,吃完回来,一身大汗,屋里热得坐不住,在过道里就地而坐看《苦竹杂记》。晚饭因为不饿,没有出去吃,实在也是怕那一身汗,晚上去晒台上乘凉。

五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仍然是不想吃东西,只喝了两杯龙井。今天似乎比昨天还热,大清早就令人喘不上气来。写□□□□□□,这是我最近才想到的一个题目。十二点出去到丹凤街经济园去吃饭,吃完回来,屋里已经热得坐不住了,拿了书到过道里去,看《苦竹杂记》,写□□□□□□。晚饭因为又没有兴致吃,所以只吃了一个烧饼。梅生来,我们到晒台上去乘凉。公方苓来。今天月色美极。

六日 早晨起来洗过脸,也没有吃早点,就到山西路中央图书馆去。今天天气之热为今年第一。先到屈先生<处>借出《大藏经》来,先把Przyluski引用的地方同原文对了遍,自己对找CullavaggaV.33.1的别本,把《摩诃僧祇律》翻了遍,翻得眼直痛,也没找到。结果在《毗尼母经》找到了,大喜过望。十二点到新安吃过午饭回来,热不可当,躺也不能躺,在过道里坐在地下,把《Cullavagga V.33.1“sakā nirutti”之解释与巴利文佛典》写完了,一大快事!看《苦竹杂记》,晚饭根本不饿,所以也没吃。晚上外面有月亮,却又打闪。

七日 早晨六点起来,洗过脸,今天又没有兴致吃早点。写给汤用彤先生、贺麟、潘伯棠各一信,写完就到鼓楼邮局寄走,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回来是一身大汗。看了看报,到了正午,吃了几片面包,吃完躺下睡了会。起来,天气热不可当,拿书到过道里坐在地下看起来,仍然是热,外面蝉声更带来无量倦意。五点出去到丹凤街买了吃的东西,回来吃面包牛肉作晚饭。吃完不久梁实秋先生从四川带了家眷来了,稍微谈了谈。今晚连点风都没有,坐在晒台上也像是在蒸笼里。

八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仍然不想吃早点。七点半就出去,步行到太平路,独立出版社还没有开门,到一个小馆里吃了点东西,又回去等了会才开,结果《文艺复兴》还没有到,空跑一趟,仍然又走回来。天热得要命,什么事也不能做,看了会报,看长之下棋。一点我们同梁先生全家到新安去吃饭,等到两点多才吃完。我、长之、励甫同梁先生的三个孩子到玄武湖去玩,雇了两只船一直玩到五点,一起回编译馆来,不久一阵暴雨。我今天吃西瓜太多了,不能再吃晚饭,晚上没有灯,十点就睡。

九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又是好天气,看看太阳头就痛。吃过早点,出去到中央研究院去看王静如,原来他还没来,到丹凤街去买了点东西就回来,汗像水流一般,回来也不能做什么事,又因为编译馆的大队人马就要来,自己大概在这里住不成了,心里有点发急。十二点吃了点面包火腿,躺下睡了点,一会就是一身汗,看罗莘田《蜀道难》,二点又吃了点面包火腿。晚上梅生来,晧月当空,景色美极。

十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吃过早点,就同励甫出去,从中大经过,到了中央图书馆,我本来想去看蒋馆长,可惜他今天早晨刚走,同孙永龄谈了谈,就到太平路去,励甫去亨得利买了个手表,我们买了点零碎东西,到中国旅行社问了问就回来。今天可说真热,午饭吃面包牛肉,吃完没事也出汗,当然躺不下,在过道里坐下看Königliche Hoheit。五点多幼平来,胡谈一阵,晚饭我们都吃面包。月色极佳,惟太热,一点风都没有。

十一日 星期日 夜里是今年第一个热的夜,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又没吃早点,搬了把椅子到外面晒台上看Königliche Hoheit。十一点觉得有点饿意,吃了点面包。十二点长之他们配给的东西领来,我们大吃一顿。吃完就躺下睡觉,外面忽然下起雨来,天气凉快了一阵。仍然看Königliche Hoheit。到长之宿舍去整理箱子,又是一身大汗。晚饭仍然吃面包,吃完仍然是一把椅子一本书,在晒台一坐一看。今天是旧历十五,好月亮。

十二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搬了把椅子到晒台上看Königliche Hoheit。天有点阴,不算太热。十一点嘉谋来,我们分手已经十几年了。谈了谈别后的情况,十二点走了。吃了几块面包作午饭,吃完躺下睡了会,外面一阵大雨简直大得惊人。当时颇凉爽,过后仍是闷热。等他们吃完饭在晒台上同梁先生谈了谈,长之今天有演讲,但汽车只是不来。我们自己雇洋车去了,今天是暑期文艺讲演会第一次讲演,讲完到一个小馆里吃过晚饭回来。

十三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外面阴着天,一点也不热。自己心里觉得夏天真的已经过去了。洗过脸就同长之出去,先到中央大学,遇到凤宾谈了会。到门房去问汇条,说是刚转过来,这是北大给的路费,哲学家贺麟先生给寄到中大去了。到初大告屋谈了半天,又同长之到太平路去,买箱子买表,坐洋车到鼓楼中国银行,也没有问出头绪。回来出了一身大汗,吃了几个烧饼,躺下休息了会,看了看今天的报纸。梁先生来,闲谈了半天。五点半凤宾来,我同他、长之到新安吃过晚饭,就到玄武湖去,雇了一只船,在薄暗中绕美洲一周,上了岸到美洲去喝茶,十点半进城,凤宾又回来编译馆谈到十一点半才走。

十四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仍然是不想吃什么东西。编译馆的大队人马就要奔来,我们也住不长了。今天我开始往庾岭路宿舍里搬,来回搬了几次书。十一点嘉谋来,我、长之就同他到玄武湖去玩,先到又一村吃过饭,坐着喝茶休息,忽然来了一阵大雨,打在远处的荷叶上如万马奔腾,非常雄壮,雨滴在湖面上也别有意味,今生还是第一次看湖上的雨。我们又到美洲公园去逛了逛,五点才回来。晚饭只吃了两片面包,煮了锅咖啡,同梁实秋先生在过道里闲谈到十一点半。

十五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到宿舍里去收拾了收拾。九点同长之到中央大学去问汇条,出来到一个小馆里吃了点东西,我就一个人坐车到白下路中国银行去。他让我到鼓楼中国银行去问,鼓楼中国银行又让我到中央大学去,结果是回去终于把汇条拿到手了。回到编译馆吃了点面包,躺到桌子上睡了会,起来更是无聊,看Königliche Hoheit。晚饭也只吃了两片面包,吃完同长之、励甫、梁太太和小孩子们到玄武湖去。今天晚上招待盟军,但是我们没有条,不许进美洲公园。在湖面乱走了一阵,最后雇了两只船,划到荷花丛里去,觉得非常可爱,但天上忽然打起闪来,我们怕下雨,立刻上岸回到编译馆来。

十六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看了会书,就同长之到中央大学去,到事务处盖了一个印。我们就分手。我自己坐车到鼓楼中国银行去把钱领出来,到一个小铺里吃了点东西,就回编译馆来,人很倦,午饭只吃了几片面包。吃完躺下睡了会,起来写给叔父、汤锡予先生、贺自昭先生各一信,头忽然昏起来,我怕疟疾又要发作了,赶快吃了片Atabrine就躺下。头仍然昏,晚饭也没有吃,一直糊里糊涂躺到九点多,睁眼一看天已经全黑了。

十七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看了会<书>,就出去坐洋车到萨家湾去看陈寅恪先生,他的太太和小孩子来了,没能谈什么话,只看太太写了封信,已经十一点了。出来坐洋车想去看静亭,洋车走错了路,后来还是下车自己找到的。他不在家,我出来到新安吃过午饭,就回编译馆来,躺下休息了会。四点多同长之、励甫出去,坐公共汽车到新街口,下了车到中央日报领出稿费来,就到大华去看电影,片子是有名的莎翁名剧《亨利第五》,五彩的,非常满意。看完到小苏州吃过晚饭,慢慢走回来。

十八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吃了一个干烧饼,看Königliche Hoheit。人似乎又病了,只是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结果糊糊涂涂的过了一早晨。午饭只吃了点干面包,一碗麦片粥,躺下想睡一会,又发了毛病睡不着。想看点书,头里昏昏的,连看报纸都费力,自己害怕疟疾又犯了,赶快吃了半片Atabrine,头仍然是昏痛,躺在桌子上,浑身觉得不舒服。他们吃过晚饭都在晒台上乘凉,我也出去坐到十点,人似乎凉爽了一点。

十九日 早晨六点半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我到宿舍里去,长之让工友搬书,我就整理,据说他们大队人马今天来,我们只好搬出来了。十二点多似乎有饿意,但打开一盒罐头只吃了几口就饱了,不想再吃了。想睡一会,头又痛起来,自己现在真是疾病缠绵,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五点出去,在太阳下非常热,到宁静里找到静亭,谈了谈别后的情形,六点约他到新安去吃饭。吃完在街上散了散步,一同回到编译馆,在晒台上乘凉了会,他走后,我们就回宿舍里来。

二十日 昨天夜里又是蚊子,又是臭虫,我一夜没有睡一点,起来了几次,把Irmgard写给我的信看了几遍,这美丽可爱的女孩子!早晨洗过脸,吃了两个烧饼,就出去从鼓楼新街口走到太平路买了一只皮箱,到老乡亲买了点牛肉,就提了箱子走回来,路太远,天气又热,箱子又沉,到家真疲倦得连腿都抬不起来了。吃了几个烧饼夹牛肉当午饭,躺下睡了会,也没十分睡,起来看报,看Königliche Hoheit,收拾箱子,屋子里面极热,身上直出汗。五点又吃了两个烧饼当晚饭,长之到下关去了,只我一个人在家,非常寂寞无聊。黄昏的时候,蚊子成阵,在身边乱飞,十点前睡。

二十一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据说他编译馆大队人马今天要来,我不愿意在这里趁热闹,就出去到新街口买了点东西。回来放下,又在大毒日头下,到鸡鸣寺去。今天天真是热,汗流不止。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碗素面,坐着也觉得无聊。又出来,到山后面来。正午的时候,太阳像火一般,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好。这里坐坐,那里站站,终于又走到鼓楼,到鼓楼饭店去喝了一瓶汽水,又出来站在街上,茫然不知所之。五点回来,他们已经到了,同李伯母谈了谈,请她到新安去吃了顿晚饭,回来不久就睡。

二十二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吃过早点走到外交部附近,雇了洋车,到萨家湾去看陈寅恪先生,坐了会就出来了,坐公共汽车回来,午饭吃了几片饼干。在午饭前,我们这里宾客盈门,先是宗白华先生来,又跟着教育部派人送留学生国文试卷来。吃过午饭,躺下睡到四点多才起来,到鼓楼邮局寄了封快信给汤锡予,到丹凤街去理发,理完就到经济园去吃饭,吃完回来,在门口坐着乘凉。

二十三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到馆里去打了个电话给陈寅恪先生,俞大纲还没来。回来随便乱看了一阵书,十二点只吃了几片饼干当午饭,今天比昨天还热,躺下,一想睡着就是一身汗,起来坐着也还是流汗。五点同长之到中大去看组缃,他九月初随冯玉祥到美国去。六点长之、组缃、罗招泽同我出来到夫子庙元华春去,想替组缃饯行,但元华春满了座,我们终于到了金粉酒家吃了顿很丰盛的晚饭。吃完谈了会,又同长之逛了个旧书摊才坐公共汽车回来。

二十四日 早晨六点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就到编译馆去。我们今天开始看留学生试卷,我看<到>了一点钟,就出来到鼓楼邮局寄了封信。又坐公<共>汽车到萨家湾去看陈寅恪先生,把胡适的信交给他,同俞大纲谈了谈轮船的事情。出来仍然坐公共汽车回到鼓楼,步行到编译馆,仍然看卷子。两点半吃午饭,吃完仍然看,这工作真要命,文章都是又臭又长,看了令人昏昏欲睡。五点半停下休息,七点同长之到玄武湖去,吃过晚饭,雇船绕澳洲一周,十点回来。

二十五日 早晨六点半多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就到编译馆去,开始看起卷子来。十一点静亭同一位冯先生带了庞浩来,我领他们到宿舍里坐了会就走了,仍然接着看。五点大家停下来,我回宿舍休息了会,晚饭也没有吃,只吃了几块饼干,吃完躺了会,出去到兴华旅馆去想把俞先生的稿子拿出来,但箱子都锁了。只好出来,到洗染店拿出衣服就回来。

二十六日 早晨七点前起来,洗过脸就到编译馆去,吃了两个烧饼,就开始工作看卷子,这工作真不容易,看半天看不到一篇满人意的。大多数是垃圾一堆,又臭又长。十二点半停下休息了一会,一点去吃午饭,吃完回到宿舍里谈了会,又回去。看到四点多的时候,头脑里有点糊涂起来,别人也同我一样,所以不到五点就停下来,回到宿舍来,躺下休息了会,打开箱子找了本书,晚饭只吃了几片面包。

二十七日 早晨六点半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就到编译馆去,开始看卷子,愈看愈头痛,这一般〔班〕留学生国文程度真有点要命。十二点半停下,休息了会,就吃午饭,吃完屋里热得不得了,在门外面楼道里站了会,又回去看卷子。屋里又闷又热简直有点受不了。五点同长之、励甫到鼓楼去,雇了辆汽车,到新街口下来,步行到莫愁路看了两家旧书店。走出水西门,一直走到莫愁湖,风景真不坏,可惜太荒凉了。又进城一直走到夫子庙,到泮池书店看了看,出来到一个馆子里吃过晚饭,坐公共汽车回来。

二十八日 早晨六点半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到编译馆去看了点卷子,就出去到中国旅行社去问车票的事情。回去又看卷子,二点前吃过午饭,回到宿舍去收拾箱子,把大箱子都捆好,小的也料理清楚,又回去看卷子,天仍然是热不可当。六点我们到玄武湖去,有幼平、励甫、长楫、李伯母,他们替我饯行。先坐船逛了一周,荷花正盛间,美极。在美洲公园吃过晚饭,回来已十点多。

二十九日 早晨快到七点才起来,洗过脸,吃过早点,到中国旅行社买了张车票,就坐汽车到萨家湾去看陈寅恪先生,谈了半天,才辞了出来。回到宿舍休息了会,又到编译馆去看卷子,吃过午饭,又回去休息了会,仍然回来看卷子。梁实秋先生忽然接到电话,他明后天就要去北平,定今天夜车赴沪,我们大家都扫了兴,便停下工作,谈了会。又到宿舍作〔做〕最后整理,买了两个面包在编译馆,草地上吃过晚饭,九点前汽车来,幼平、励甫、长之送我到下关去,十点车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