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们的社会 那些老美电影中的台词
在一部很平庸的美国电影中有这样一小段情节——两个陌路相识的男人在荒野的篝火旁夜宿,一个发现另一个胸前悬挂小十字架,于是引发了自己对上帝的质疑。
他说:“如果上帝是万能的,他就不可能是仁慈的;如果上帝是仁慈的,他就不会是万能的。”
此言何意呢?
我理解是——如果上帝对于人类是全面控制(或曰专制)的,那他又怎么会是仁慈的呢?因为仁慈必然同时体现包容;而如果上帝确实是仁慈的,那么他就断不会对人类实行无所不能的控制。
在西方文化史中(当然包括文学艺术),启蒙运动以降,对宗教禁锢人的思想、道德和言行的清规戒律,思想家文艺家进行过一番又一番批判,有时相当激烈,于是付出代价。但宗教正是在这种批判中进行反省,改革教义,与时俱进,重立初心,才至今仍对人类社会发挥其正能量。否则,也许寿终正寝矣。
我对以上一句台词过耳不忘,乃因我知道——普遍的西方人并非主张完全不需要一位上帝;而是在启蒙运动之前便已长期质疑上帝对人类的控制到底应该有多大,究竟应该不应该有其边界。
人类不能长期忍受对自己的思想意识的无限控制权的存在,即使这种权力体现于上帝。
以上一句台词,道出的正是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的真相。
人类不反对上帝对自己的思想意识或曰灵魂拥有控制权,但普遍的人类不愿将灵魂完全交付给上帝。
也可以这样说,在西方,普遍的人们还是愿意做上帝之子的,但同时希望也做自己。完全做上帝之子,那是少数神教职人员的人生,非是一切人所愿意的人生。
王权(或皇权)统治肉身,宗教主宰灵魂——这是西方国家普通人在漫长历史时期内的生存状况。
他们越来越感到——比之于肉身被严格统治,灵魂被全面主宰是更不幸的有苦难言的事。
所以启蒙时期的某些文艺首先向宗教发起了批判——这是人类历史上思想的交锋;被长期压抑的思想与长期处于主宰地位的思想的交锋。
启蒙时期的文艺使命是——先解放灵魂,再解放肉身。
另一种现象是——倘若文艺批判的矛头首先是对准王权的,而对宗教犹抱善愿,那么必会受到包括主教在内的宗教高层人士的庇护。若反过来,则每受到包括国王、王后在内的王权的默许。
而文艺家的作品,有时被王权所禁,有时被教派封杀。这使他们每每左右逢敌,只能横身而立。但也有的时候,由于王权与神权矛盾深矣,他们又能在夹缝中创作出传世之作。
倘若王权与神权的关系一向联袂如铁,那么所谓文化启蒙运动注定难以发生。
“如果上帝是仁慈的,就不会是万能的;如果是万能的,就不会是仁慈的。”——虽然只不过是一部平庸的美国电影中的台词(我是偶尔从电视中看的),却仍促使我思考了一些中国问题:
中国人的生存问题,当然始终是由政府来管的。从前是大包干式的管,企图一竿子插到底地管。那种管法当然是不可持续的——快十四亿人口了,一百几十年前全世界才十六亿人口;即使政府是由上帝亲自主阁的也肯定管不好。现在是部分地管了,管重点,比如就业、医保社保、共同富裕、精准扶贫、反腐倡廉……而这是明智的。
但,中国人也有所谓灵魂问题吗?
如果普遍没有,那么中国人岂不是很奇怪的一部分人类了吗?
如果也有的,那么靠什么来帮助自己摆正灵魂呢?
靠孔子吗?靠儒学吗?
儒学是古代哲学,且不论其是是非非歧义至今——仅以哲学宗教化这一点而言,会是文化的进步现象吗?
何况,靠人管人的灵魂是不靠谱的。
而且我们大众其实每每发现——某些表里不一的人,他们自己的灵魂一点儿也不比我们的灵魂高尚,反而往往由于贪恋权力、财富、女色和享乐,比我们大众的灵魂本色差多了!
他们也没那资格呀!
是的,我们中国人如何约束自己的灵魂,不做浮士德那样的事——这实在也是中国的一个哈姆雷特之问……
2016年8月7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