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小说的衰败和灭亡 几个重要元素
侦探,也正是侦探小说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其重要性与谋杀犯相当。对于那些著名侦探的名字,每个侦探小说爱好者都能罗列出一堆来,夏洛克·福尔摩斯无疑是最为出名的一个。几年前,为了筹备一本短篇小说选集,我特意将柯南·道尔的故事集重读了一遍,这让我惊奇地发现,他写得不是一般的烂。虽然不论是故事的引子,还是故事的背景都无可挑剔,但是就故事本身而言,太过骨感了,给人一种徒有声势、缺乏实际的感觉,甚至在读完整个故事之后都没反应过来。即便这样,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认为在这本选集中有必要收录一篇柯南·道尔的作品。但是后来发现,对于精明的读者来说,他没有一篇让人满意的作品。不过,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人物实在有说服力,他的确抓住了大众读者的心。而且他的大名在文明世界里传遍千家万户。或许有人从未听说过贝尔杰雷先生、威洛比·帕特尼爵士或韦尔杜兰夫人这一号人物,但是一提起福尔摩斯,他肯定是一副“我知道”的表情。在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作者采用的是生动的粗线条,并且对这个人的特殊癖好进行了不断的重复叙述,使得他的形象在读者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这种方式的刻画效果相当明显,与一些广告大师在推销啤酒、肥皂、香烟时所使用的策略一致。在将五十篇福尔摩斯故事读完之后,你仍然对福尔摩斯没有一个更深的认识,但是肯定早已臣服在他永不停歇的唠叨之中。这样一个戏剧化的、被刻画出来的人物也就在你的思想中获得了生命力,就像密考博先生和伏脱冷先生一样。柯南·道尔的作品在侦探小说中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无可比拟。我想,仅凭夏洛克·福尔摩斯同是出自他手就可以确定——他确实能够担得起这个称号。
当然,侦探也分为警探、私家侦探和业余侦探。毫无疑问,一直以来最受人们欢迎的就是业余侦探。为了能够创造出一个可以重复使用的侦探形象,侦探小说家们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当警官表现出他最美好的一面时,他通常是机智、警觉、理性而敬业的,但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一个缺乏个性的传统人物,甚至是一个想象力不足的老顽固,这就给了业余侦探足够的发挥空间,突出业余侦探的聪明才智,而警官在此时也就成了他的陪衬。为了让读者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个业余侦探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作者通常会赋予他一些奇怪的性格。有时,连苏格兰警探都不曾发现的线索,他却能够按迹寻出,充分证明了专业警探未必比业余侦探更加聪明能干。在这个国度,人们没有对专家的盲目信服,因此这一点很容易被广大读者接受。同样富有戏剧性的还有警探与业余侦探之间的冲突。虽然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但是见到权威一方受到嘲弄还是很高兴、很激动的。作者所要赋予业余侦探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个性就是幽默。可以想象,如果读者被逗乐了的话,情绪就会随之起伏,而到了后边更加惊险的地方便会引起他们更加强烈的反应;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作者的真正目的。之所以这样做,作者是有更重要的原因的。这个业余侦探,不管是机智还是荒唐可笑,事实上都不过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为了掩饰这一明显的事实,他不得不选择用业余侦探的幽默感来引起读者开怀大笑,从而博得观众对他的同情。
通常,业余侦探的出场都是一副正义凛然、无私奉献的样子。对于侦探小说的读者来说,这样的伪装太过虚假,还不如说他是秉着一股探索求真的热情来的。其实,他四处张望、爱管闲事才是真的;对于这些事务,我想任何谨守本分的人都应该交给司法机关秉公处理,然而他却硬生生介入进来,对这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横插一脚。所以,为了使这个人物能够让读者接受,作者常常赋予他健美的身材、让人愉快的言行或者是可爱的个性等。而他在言谈上的幽默感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不过非常不幸,能有精妙的幽默感的侦探类小说家寥寥无几。他们所能想象或刻画出来的都是一个满嘴浮夸,行为做作喜欢引用老套诗句的人;或是带着一口爱尔兰土腔或约克郡方言的人;抑或是塑造一个把法文生硬地翻译成英文的人;倘若这也算得上是幽默的话,那幽默家可以遍地开花了。像S.J.帕尔曼先生和P.G.乌特豪斯先生这样的幽默家也将难逃失业的厄运。业余侦探身上让人看不起的地方比比皆是,真希望有哪部小说作品能够将这一切泄露出来,让那些业余侦探自食其果。
我始终认为,在侦探小说中填充一些幽默元素是不妥当的行为,虽然我很难说明这种元素的嵌入是否有必要,但是主观上并不排斥。唯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在侦探小说中掺入爱情。或许,爱是能够让地球位置旋转的土壤,但是一旦被放进这如水一般的侦探小说里,就会变得一片浑浊。好姑娘花落谁家根本不是侦探小说的重点,有谁会关心她爱上了谁?是风度翩翩的私家侦探,还是严肃理智的首席警探,抑或是被诬告的主人公?这都不会造成影响。“侦破案件”才是我在侦探小说中想要的。故事应该有一个很清晰的发展趋势——谋杀,探寻,怀疑,真相大白,惩处;而加入的年轻男女的爱情则注定是跑题的、令人厌恶的,哪怕那姑娘有多么迷人,那绅士有着多么男子气概的下巴。爱,的确充斥着人类的所有行为,许多恐惧、嫉妒或是受伤的虚荣心都是因爱而发。虽然这看来也倒符合侦探小说作者的写作目的,但是它却明显将调查的范围大大缩小了(在一个侦探故事中,爱情的魔力能够波及三个人已然是达到了上限)。如果是因爱杀人,那如何称之为谋杀?这是情杀!而且在情杀故事中想将杀人犯描绘得罪大恶极是不可能的。当然,也许是作者为了给这个侦探故事调剂一下而加入了一个爱情故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品位绝对出了问题,不可原谅。在侦探小说中,根本不应该给爱情故事留有任何余地。
还有一个作家经常犯的错误——谋杀手段的荒谬,不合情理。或许是由于读者已经读了太多这类故事,好奇心已经渐渐消失;作家为了激起读者的好奇,便打算剑走偏锋,从描述离奇的谋杀手段入手。我还记得曾经读过的一部侦探小说,在这部小说中往游泳池中放毒鱼成了实施数起谋杀的主要手段。这的确是个很有创造力的想法,但是很明显用错了地方。事物的一切可能性都是相对而言的,而我们检验它的最终标准就是是否接受它,这一点我们确信无疑。例如在侦探小说中,凶手留下了一个特殊的鞋印;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截与众不同的香烟头;在被害女士的房间留下了许多指纹,这都能让我们接受。或者是被人开车碾压复仇;房屋起火,葬身火海;被人推落万丈悬崖;等等,这都可以。但是,多切斯特被悄悄放进房间的一头鳄鱼杀死该是多么荒谬?在游览卢浮宫时被突然倒地的米罗的维纳斯(某个恶棍精心设计过的)砸死又是多么可笑?由此看来,用枪、刀或者毒药这种可信的作案工具来实施谋杀才是最为可信的。用它们有可能杀死任何人,甚至是我们自己。
真正优秀的侦探小说家肯定不会装腔作势,他只会用流畅的语言向你提供推理和事实。这里不需要任何华丽的词语,更不需要用一堆美丽的辞藻来使读者注意力分散,去关心那个男仆下巴的伤势,尽管读者很想知道。当然,读者想知道一段路程的用时——从磨坊水槽上的船库步行到另一家猎场的看守屋——也无须做一个冗长的景物描写。河边的报春花在我们看来已是一文不值。这里我提一点,当面对一部房屋布局和地区地貌全都依靠地图来了解的小说,我是提不起任何兴趣的。博学同样不适用于侦探小说。据说,当代最具有创造力的一位侦探小说大师就是因为执着于博学而坠下神坛。这是一位很有学识的女性,她了解很多我们大多数人一无所知的事情。即便这样,我认为把这些知识留给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尽管所有人都喜欢读侦探小说家的作品,而且渗透到各个阶层,但这给他们带来的尊重却少之又少。他们从未接到过切尔西或梅菲尔午餐会的邀请;更没有被哪位客人在出版商举办文学沙龙时激动地指认出来。有名有姓的侦探小说家寥寥无几,其余那些侦探小说家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所以,对于那些既痴迷于自己的作品,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的读者,侦探小说家对他们可谓是非常痛恨。如果能有机会向读者展现自己的教养和学识,那他们自然乐意为之。他们就是要证明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自己的学识堪比任何一位皇家文学院的院士;在所有作家协会的会员中,自己的文采也是首屈一指。这样做虽然合乎情理,但是也是极不明智的。作为一个侦探小说家,不应该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应该充分建立起自己的自信。有着广阔的学识和好的文采自然是侦探小说家所必需的,但是我们不必执着于非要把这些东西摆在表面。对主题的注意力绝不能因为侦探小说家本身的修养而被分散,而求得一起谋杀案的真相永远都在这个主题上。
请侦探小说家们不要着急。在谈及二十世纪上半叶英语世界的小说的时候,未来的文学史专家定然会对侦探小说家的丰富而浩瀚的成绩赋予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对于那些“严肃”的小说家,也就是简单地一笔带过。因为这类小说的旺盛人气,是不可能得不到专家的承认的。当然,他们也可能会萌生出一种错误的理解——这个庞大的读者阶层是由于识字率的上升而被催生出来的,至于为何会迷上侦探类的故事,也是其虽识字但教育程度不高的缘故。谁能保证在侦探小说的读者中就没有有学识、有品位的男士和女士?这类读者是必然存在的。而这种现象也很容易理解:侦探小说家的任务就是用简练的语言来叙述一个故事。对于读者的注意力他应该尽可能地抓住、保持,因此快速进入主题便是重中之重。引发好奇心,设置悬念以及塑造一些吸引人的事件便成了维持读者兴趣的主要手段。他所要做的是让这些应该被同情的人得到读者们的同情,这一点,如果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是不能胜任的。故事里不可或缺的还有一个高潮阶段。总结一下,讲故事也必须遵从它既定的一些法则,而这个法则是一个聪明人留下来的,那时,这个聪明人在以色列的帐篷里讲了一个约瑟的故事,也就此成了后人遵从的准则。
现在,能讲故事的“严肃”小说家几乎很少,甚至绝迹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故事在他们的艺术实践中变得无足轻重了。对于故事的渴望自古有之,然而他们却这样轻易地说服自己将这人性之中最为渴求的东西砍掉。所以出现了侦探小说家挖走“严肃”小说家的读者这一情景,那也是“严肃”小说家咎由自取。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些人还啰唆个不停。当一个主题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顶点,而这些人却不能明白这一点,因此就出现了他们用四百页的篇幅对一百页的东西进行冗长描述的现象。使得这样的习惯更加肆无忌惮、无可约束的是当时所流行的“心理分析”。可以预见,当今的“严肃”小说在滥用心理分析的情况下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一如十九世纪的小说受到了滥用景物描写的破坏,它们是如此相似。现在我们都明白,景物描写只不过是情节发展所需,简洁一些是理所应当的,同样的道理用在心理分析上也恰如其分。总的来说,虽然侦探小说的一些缺陷非常明显,但仍备受人们的关注和喜爱,这是它自身优势使然;反观严肃小说虽然也有一些吸引人眼球的优点,但是由于自身存在重大不足,导致很少有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