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奥古斯都的追忆 海尔家族简史
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海尔家族是一个很古老的乡村世家,奥古斯都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这个世家的代表,而且还和许多贵族家庭或多或少存在着血缘关系,虽然这种关系已经很远。尽管他的家族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但是这一家族的背景却依旧在他们心中占据着很重要位置。他的身边环绕着许多过去残留下来的色彩,展现着他过去的荣光和尊贵,就像是一个被流放的国王一样。由于身份的改变,他不得不去接触那些三教九流之辈,而且还要报以温和的态度,但是在礼数上却是按部就班,目的就是防止那些顽劣之徒误解这种客气态度,导致坏了规矩。
其实,弗朗西斯·海尔才是奥古斯都所在家族的创始人。虽然奥古斯都时常会提及自己是爱德华一世的一个王子的后代,而且每当提及的时候都会带着不屑的微笑。弗朗西斯是一个教区牧师,他非常聪明,而且是罗伯特·沃波尔爵士在剑桥国王学院的导师。马尔伯罗公爵夫人萨拉是沃波尔晋升中影响力最大的一个,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影响,弗朗西斯·海尔才得以获取低地国家军队的总随军牧师的职位。他经历了布兰海姆战役以及拉姆利斯战役,与那位大将军一同纵横沙场。他的才华得以显露也正是因为拥有这样有权势的朋友。他曾先后担任过伍斯特大学校长以及圣保罗大教堂的主教,圣保罗大教堂主教一职薪酬非常丰厚,他也在此职位上保持多年,哪怕后来被奉为圣亚萨首任主教和奇切斯特主教。他的两次婚姻都获利不小。第一任妻子叫贝萨·奈勒,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弗朗西斯。“霍斯特姆赛克斯”就是他妻子的产业,那是一处庞大而浪漫的城堡,还有一处极为体面的庄园,这些后来都为小弗朗西斯继承。后来,他在父亲的姓氏后面加上了奈勒的姓氏。弗朗西斯的第二任妻子同样是一位女继承人,且产业丰厚,也为他诞有一子——罗伯特。在他受洗礼的时候,罗伯特的教父罗伯特·沃波尔给了他一份干薪,每年大概四百英镑,是戈里弗森德港清扫员的工作,这份干薪直到老了他都在领取。对于老导师的儿子,罗伯特爵士可以说对其极为关照,并且为了更进一步方便照顾他还建议他投身教职。他的主教父亲做事非常谨慎,早已安排好了一位女继承人与之联姻。那时候罗伯特还很年轻,这位女继承人与主教自己的妻子的财产也不遑多让。罗伯特的大哥并无子嗣,所以在他大哥死后,霍斯特姆赛克斯便由这位温彻斯特的教士继承。对于他的儿子,主教一定非常满意。
但是在人情练达这一点上,主教的子孙只继承了主教很少的一部分。也正是这样,家族的财富开始慢慢减少。最先使其财富走向败落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她拆毁了旧城堡,在不远处建立了一个新豪宅,同时还把门板、地板以及壁炉架也移了过去。弗朗西斯·海尔·奈勒是教士的大儿子,也是主人公奥古斯都的爷爷。他生有一张漂亮脸蛋,却不务正业;聪明而莽撞,经常会欠下一些债务,因此,霍斯特姆赛克斯庄园的产业便成了他用来还债的一处产业。他很受丹佛郡伯爵夫人青睐,并且经其介绍认识了她的表妹——圣亚萨主教乔纳森·雪埔里的女儿乔吉安娜。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对男女竟然私奔了,因此他们双双被各自的家庭逐出了家门。从此以后他们二人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样,无论是温彻斯特教士还是圣亚萨主教都没见过他们的踪迹。他们其实是跑到了国外,依靠伯爵夫人每年供给的两百英镑维持生计。他们生有四个儿子,分别为弗朗西斯、奥古斯都、朱里斯以及马库斯。当弗朗西斯·海尔·奈勒终于继承了他父亲的财产后,他便将剩下的祖传庄园以600万英镑的价格卖了出去。老弗朗西斯是1815年去世的,当时他的大儿子弗朗西斯·海尔已经完全失去了霍斯特姆赛克斯领地,所以奈勒的姓氏也不得不放弃。由于他继承了家族的产业,有足够的金钱来维持他寻欢作乐的生活,他也乐于如此,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他出现财务危机为止,那时候他不得不远离故土到欧洲大陆过活,和那个时代的许多败家子如出一辙。不过他依旧有钱可以挥霍,够他一星期举办两次排场很大的晚宴了。他的社交圈子也很有档次,布莱顿夫人和德奥塞伯爵、德萨特勋爵、布里斯特勋爵以及杜德里勋爵都是与他经常来往的好友。1828年,他与银行家约翰·保罗的女儿安妮结为夫妻,并生有三儿一女。其中最小的儿子就是1834年出生的奥古斯都,也就是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
虽然霍斯特姆赛克斯庄园早已经被变卖出去,但是海尔家族的圣禄依旧丰厚。罗伯特·海尔教士是圣职的继承人,他也是弗朗西斯·海尔·奈勒的小儿子。当时大家都认为继承职位的将会是奥古斯都·海尔教士(奥古斯都·海尔的三兄弟之一)。关于马库斯,他是三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位,我对其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与埃尔德利的斯坦利勋爵的女儿成婚,并且在托基拥有一处房产,当他在霍斯特姆赛克斯下榻的时候,经常抱怨茶水没烧开,他最后在1845年去世。朱里斯的学识非常渊博,是三一学院的会员。他曾写过一部叫作《试问真理》的著作,是与他的兄弟奥古斯都合著的,很受当时善男信女的好评。在罗伯特·海尔教士去世之后,奥古斯都·海尔教士作为他的侄儿对自己任职的奥尔顿·巴恩斯教区依旧不舍,所以便劝说自己的弟弟朱里斯代为接受霍斯特姆赛克斯的圣职。对于离开剑桥大学,朱里斯也很是不情愿,但是一份如此珍贵的家产是不能平白无故丧失的,因此强烈的责任感迫使他做出牺牲,出任了刘易斯教区长一职。
奥古斯都·海尔教士与斯托克·旁·托恩教区的玛丽亚结为夫妻,他的妻子玛丽亚是奥斯瓦尔德·莱彻斯特的女儿。1834年,他由于身体原因前往罗马,结果在该地去世。同年,我们所讲的奥古斯都出生,他的名字取自于奥古斯都·海尔教士和他的教母奥古斯都·海尔太太。而弗朗西斯·海尔和安·海尔作为孩子的父母对于这个小儿子的出生倍感压力,甚至是烦恼,因为他们既要按照符合自己身份的生活方式生活,又要考虑如何养家糊口。所幸,当时的玛丽亚·海尔并无子嗣。在回到英格兰给亡夫料理完后事之后,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提出将教子过继过来会得到弗朗西斯夫妇的同意。于是她便给她嫂子写了封信,并且很快得到了答复。
“没问题,我亲爱的玛丽亚,等孩子一断奶我们就把他送到你那里。你真是太好了。倘若还有其他人要领养孩子,我们这里还有。”
孩子顺理成章地被送到了英国,而且随身带了一个绿色的小毡袋,有一条红色的珊瑚项链和两件白色的小睡衣装在里面。
奥斯瓦尔德·莱彻斯特教士为玛丽亚的父亲,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家族,据说是诺曼底公爵夫人圭纳拉(征服者威廉的祖母)的直系后裔。所以,他与彭伯里的达西先生与曼斯菲尔德庄园的伯特伦家族是同一阶层的人。奥斯瓦尔德·莱彻斯特教士是个忠实的基督教徒,他对英国绅士应该有的礼数样样熟知。对于凯瑟琳·德·包尔夫人的观点他也一定会赞同:达西先生是不应该娶伊丽莎白·班纳特为妻的。雷金纳德·赫伯是赞美诗的作者,也是加尔各答主教,同时还是霍德奈教区的区长,他住的地方离玛丽亚·莱彻斯特家仅有两英里的距离。玛丽亚与教区区长夫妻之间的交往十分密切。雷金纳德有一个助理牧师,名叫马丁·斯图。有关他先祖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所以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生于富贵之家。玛丽亚与马丁彼此相互爱慕,但是玛丽亚的父亲却考虑到马丁太过卑微而拒绝他们在一起,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小小的牧师。由于玛丽亚顺从的性子,她没有逾越父亲而自作主张。马丁·斯图为了赢得奥斯瓦尔德·莱彻斯特大人的好感,在雷金纳德被任命为加尔各答主教后,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去印度的礼拜堂担任牧师,以图让他对自己和玛丽亚的婚事有所缓解。但一切都是无用功。在与玛丽亚告别几个月后,马丁便死于热病。奥古斯都·海尔是马丁·斯图的朋友,同时也是赫伯夫人的表亲。对于这对恋人来说,他一直是他们的密友和知己。他们有苦难言时就会向奥古斯都倾诉,而奥古斯都也乐于倾听他们的诉苦。在玛丽亚·莱彻斯特得到马丁的死讯之后,她向奥古斯都·海尔寄了一封信,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虽然我知道说再多的话已毫无用处,因为奥古斯都·海尔太了解我了,肯定早已洞悉我的感受,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写下几句。你是我困境之中的朋友,正与我共同承受这段悲伤、痛楚……你一定会来我这里的,我知道。我们能够面对面地一起承受这段哀伤将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最后,他们彼此相见,并且继续保持通信。在玛丽亚的日记中,我们看到了她对奥古斯都感情的变化——由最开始的“尊敬”以及“友情”抽出新的枝条和嫩芽,这种情感来得很自然却又后知后觉。也正是这种特殊情感的萌生,使得她在奥古斯都向她求婚时很顺利地接受了,不过这是马丁·斯图死后两年的事情了。“生活中又重新注满了光明,不似以往那样死寂和苍白。”在日记里她这样写道,仿佛时刻都沉浸在奥古斯都那如潮水般的爱意中。即便如此,他们这桩婚事也是在一年之后才得到了她父亲的同意。当时,玛丽亚已经31岁了,不难想象,她父亲能够认可这桩婚事是出于对女儿的幸福着想。因为这个年纪在当时看来已经不小了,就像华兹华斯先生说的那样,是“美丽芬芳绽尽,正濒临凋谢”的时候了,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尖酸、刻薄。此外,他也觉得这桩婚姻算是门当户对——奥古斯都作为爱德华一世幼子的后裔,以及诺曼底公爵夫人圭纳拉和霍斯特姆赛克斯·海尔家族的后裔,还是能配得上托夫特的莱彻斯特家族的。霍斯特姆赛克斯区的圣俸非常优厚,在罗伯特去世后定然会收归在他的侄子——奥古斯都的名下,而玛丽亚也就理所应当能够过上贵妇人的生活,这与她出身贵族的身份也是极为相符的。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两个家族的相遇与相互信任可以说是非常短暂的,只是一个稍事停留的驿站,但即便是一个临时的住所,从道理上讲我们也应该把它安顿得舒服一些。
玛丽亚·海尔在丈夫过世后,来到了霍斯特姆赛克斯——她小叔朱里斯的家中住了几个月。最后,她找到了一处让她一住就是二十五年的住所,那是一处叫作“莱姆”的房子。将教子小奥古斯都培养成为一名圣职人员是玛丽亚一向的愿望,这样可以接替他叔叔朱里斯的职务,成为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教区长。对小奥古斯都美德的培养,她很早就开始着手了。她在奥古斯都十八个月大的时候在日记中曾这样写道:“无论是食物还是玩具,小奥古斯都都愿意与人分享,真是越来越顺从了。”她对于奥古斯都的神学教育一直极为看重。小奥古斯都在开始学习识字和学习德语的时候还不足三岁。在讲解三位一体的奥秘的时候,玛丽亚可谓费尽心思。在他四岁的时候,为了让他懂得生活中有一些比玩具更为严肃的事情,玛丽亚将他所有的玩具都没收,放在了阁楼里。同龄的玩伴在他的生活中成了一片空白。有一个穷苦的女人,她的住处与“莱姆”大门相隔不远。为此,她经常会得到玛丽亚的探望、接济和劝导,使她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并且相信是神的恩赐。这个穷苦的女人有一个小儿子,与他一起玩耍便成了奥古斯都最为渴望的事情。终于有一次,在一片秣草地上,奥古斯都得偿所愿,与邻居的小儿子一起玩耍起来。但奥古斯都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而且非常严厉,这使得他再不敢想这些了。曾经的托夫特的莱彻斯特小姐,现在的海尔太太,都是贵族;对于她来讲,探望穷人不仅仅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爱的实践。但是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一个出身贵族的孩子竟然与一个工匠的孩子在一起玩耍。
她在1839年3月13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小奥古斯都已经五岁了。我看到了他性格中的一些明显的表现:太过个性和自我,且有很强的占有欲,好沉溺于享乐。我虔诚地祈祷得到上帝的帮助,让我懂得如何将他的罪恶倾向更正过来,使他跳出以自我为中心的牢笼,惠及他人。”
奥古斯都偶尔会出现调皮的情况,这是玛丽亚无论如何费尽心机地去约束都避免不了的。当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被严令到楼上“准备”,这意思我想就是脱光了屁股等着挨打吧。惩罚大多是由他的叔叔朱里斯执行,是他妈妈特意请他来的。马鞭是用来打屁股的专用惩罚工具。小奥古斯都想要的东西都会被玛丽亚拒绝,这是玛丽亚为了防止孩子被惯坏所特有的教育方式。有一次,玛丽亚带着小奥古斯都去助理牧师的妻子家做客,奥古斯都接到了主人家送的一根棒棒糖吃了下去。他一回家就被玛丽亚发现了,因为他嘴里还散发着棒棒糖的薄荷味儿。为此,玛丽亚用调羹用的勺子给他喂了一大勺大黄加上苏打,用以警醒他以后对于肉体的欲望要有所抑制。
玛丽亚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埃瑟和普里西拉,她们是传教士弗兰德里克·毛瑞斯的两个姐妹。在雷丁,她们二人开办了一所小学,但是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莱姆”小住。她们的信仰非常虔诚,甚至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在玛丽亚看来,她们的话是最值得信任的。这也就导致了另一种情形——为了使奥古斯都成为一名极为合格的牧师,玛丽亚采取了更加严苛的举措对奥古斯都进行性格塑造。奥古斯都的晚饭始终是烤羊肉、大米布丁,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有一次,玛丽亚对他说:晚上会有一道非常美味的布丁。她一遍遍重复着这样说,直说到奥古斯都流口水为止。晚上,布丁如期而至,在奥古斯都将要享受的时候却又被抢走。他得到玛丽亚的命令,起身将布丁送给了一个村里的穷苦人。在日记中,玛丽亚这样写道:“只要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想奥古斯都会非常乐于去做正确的事情的,这一点我很确信。但是他的个性使得他必须要多出一些品质,即无条件服从的品质。在上帝面前,人的意志必须要锻炼得极为驯服。”她还这样写道,“现在,他的自我控制力与克制能力都将会不断地加强,这都要归功于他先前能做违反自己意愿的事情,能忍受不愿意忍受的事情。这种训练方式当真是最好的。”
不同以往,玛丽亚这次的表达有些模糊。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才五岁大的奥古斯都每天都会被迫去做一些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久而久之,即便这些曾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也会变得心甘情愿起来。
玛丽亚的娘家在斯托克,她每年都会带奥古斯都回去一次。他们坐着自家的马车前去,沿途住宿在客栈里。他们的这种习惯哪怕是在铁路开通之后也没有改变,不同的只是将自家的车子放在火车的车板上罢了。后来,直到他们肯坐普通车厢时,还不忘提前在靠近伦敦的车站安排一辆马车去接他们。因为在玛丽亚看来,让人们知道她是坐火车进伦敦是一件极为不体面的事情。
莱彻斯特太太是玛丽亚的继母,她对奥古斯都也是严肃的,但同时很慈祥。奥古斯都在家里只要稍有吵闹,就会立即遭受惩罚。但是到了斯托克就不同了,莱彻斯特太太会这样讲:“玛丽亚,孩子只是在玩,不要管他太多。”对于一名神职人员妻子的职责,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在村里的小学里任教。她教训学生的方式是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抽捣蛋学生的耳朵,而且边抽边说:“我可不会去拧你的耳朵来弄疼我的手指!”紧接着又道,“单抽你这只耳朵是会让另一只耳朵嫉妒的。”说罢,捣蛋学生的另一只耳朵也未能幸免。在教区长的府邸,她每个星期天都会开设午餐,并邀请助理牧师们都来参加。在饭桌上,任何人都没有发言权,一旦有人开口说话也是自讨没趣。吃完冷牛肉后,莱彻斯特太太会把他们叫到面前训话,对他们过去一周都做了什么一一了解。如果他们所做的与自己吩咐过的不符,就会受到极为严厉的训斥和责罚。伊格顿先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能够在前门进屋的人,因为他是世家出身的,而其他人则只能自后门而入。年少的我在听及奥古斯都讲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
对于这样违背正义的举动我表现出了由衷的愤怒。“不要犯傻了。”奥古斯都说道,“因为伊格顿先生是布莱芝华勋爵的侄子,而其他人则什么都不是,所以贸然去摇正门的门铃是极为不得体的。这是再自然、普通不过的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是:当两个人同时到达教长府的时候,其中一个可以自正门而入,而另一个人只能去敲后门?”
“就是这样!”
“我感觉这对于伊格顿先生来说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这一点你自然无法看到。”奥古斯都回答得非常尖刻,“作为一个绅士,他理所应当知道自己的地位。思前想后并不是他应该做的,他所该做的就是理所当然地去接受。”
对待女佣,莱彻斯特太太的管教也十分严厉。倘若触怒了她,她会毫不迟疑地去拧她们的耳朵,下手毫不留情。女佣们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愤,因为当时的习俗便是如此。每三周家里会换洗一次衣物,因为家里的规矩便是如此,而且自夜里一点起就要开始工作。贴身侍女负责换洗精致的平纹细布衣服,她们在三点钟之前必须赶到洗衣房。对于迟到的人,会由管家上报给莱彻斯特太太,即将面临的是莱彻斯特太太的一阵痛骂和训斥。当然,莱彻斯特太太也不是一直这样严厉的,她也有轻松的一面。玛丽亚·海尔一直认为读小说是宗罪,所以她每天晚上给双亲读的都是《英格兰女王》——斯特瑞兰德小姐的一部著作。而在当时,以月刊形式发表的《匹克威克外传》深深地吸引了莱彻斯特夫人。她常常躲在更衣室里独自阅读,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她紧闭房门,并且让侍女为其把风。对于那些读完了的书页,她都会细心地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在毛瑞斯两位小姐的坚持下,莱彻斯特太太不得不将奥古斯都送进了小学。那年暑假,同往年一样,玛丽亚带着奥古斯都回到了斯托克的娘家。之后,玛丽亚又带着奥古斯都对英格兰的湖区进行了游览。陪他们一同游览的是朱里斯叔叔。同时玛丽亚还邀请了一直在雷丁辛勤工作的埃瑟·毛瑞斯,认为这也是她一次难得放松的机会。事实上,这个满怀善意的举动却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朱里斯·海尔在旅途中向埃瑟·毛瑞斯求婚,她也欣然应允。而玛丽亚·海尔在接到两人订婚的消息后泪流满面,充满了苦涩。朱里斯在玛丽亚的丈夫去世后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们的相聚很是规律,朱里斯每天晚上六点来“莱姆”吃晚餐,到了八点起身告别、离开;玛丽亚也经常在下午的时候乘着自己的马车到教长府做客。每当朱里斯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向玛丽亚请教;若真有一日不能得见,生活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在英格兰的法律以及祈祷书中,她对朱里斯生出更深的感情是严令禁止的,但是即便如此,看着另一个女人——而且是受过她恩惠的女人——成为霍斯特姆赛克斯的女主人还是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在情感上,玛丽亚对这件事情极为厌恶,同时,她还有更为严肃的理由来反对这场婚姻。虽然老毛瑞斯拥有学者和牧师的身份,但是他却不是出身名门;毛瑞斯家的两位小姐虽然也是行事磊落,品德高尚,但是玛丽亚却很难接受她们的言谈举止。她们并不是生下来就是贵妇。或许马丁·斯图也算不上是出身名门,但是他品格的卓越与高贵却得到了亲爱的奥古斯都的首度认可。虽然她很爱他,但是她却更加尊重父亲的决定,即她深爱着的马丁·斯图并不适合做她的丈夫。
婚礼如期举行。那个极度虔诚且个性蛮横、独断专行的女人——埃瑟成了朱里斯·海尔太太,即小奥古斯都的婶婶。“她认为,快乐是宗罪。她所认为的道路必然是充满荆棘和随时准备自我牺牲的,一旦出现这样的情感使她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她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份情感抹杀,影响到她认定道路方向的情感,她就会毫不留情地从心中斩去。”她的绝对权威一旦得到那些可怜人的接受,她便会体现出她胸怀宽广、温柔和慈爱的一面;“她那严厉、苛刻的道德准则使得她对自己的丈夫无所不从、分外上心,这与她要求别人毫无保留地服从自己如出一辙。”于是她便开始了驯服小奥古斯都的计划,目的是使小奥古斯都的灵魂更加完善。她和朱里斯的婚姻对两个家庭的生活习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为此,她决定纠正一切被影响的东西。过去,都是朱里斯每天晚上到“莱姆”吃晚餐,为此,她坚持让玛丽亚与奥古斯都每天都来教长府共进晚餐。冬天的时候,经常会出现晚饭过后无法回家的情况,他们就不得不在教长府过夜了。从小体质虚弱的奥古斯都一到冬天手脚就会生满很重的冻疮,咧着长长的大口子。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埃瑟婶婶仍旧把他安排在一个非常潮湿的房间里。房间里设施极少,仅有一条松木的板凳,一条毛毯以及一个草席子。由于埃瑟婶婶禁止仆人给小奥古斯都送热水,所以每天早晨他都必须用铜烛台敲碎水罐里的浮冰;遇上连铜烛台也没有的时候,他就不得不用自己冻伤的小手来完成这一切了。为了使他的灵魂得到完善,埃瑟婶婶还强迫他吃那些闻了叫他恶心的德国泡菜。唯一稍微好过的日子大概就是星期天了。因为要履行神职,玛丽亚便不能像往常一样去教长府。在埃瑟婶婶看来,奥古斯都害怕玛丽亚是因为受溺爱的缘故,便给玛丽亚提出建议,让她在礼拜式的间隔时间里将奥古斯都锁在法衣室里边,给他的晚餐只是一个三明治。后来,奥古斯都养了一只小猫,已经到了和它难以分离的地步。然而,埃瑟婶婶发现后便强迫他将小猫交出来。奥古斯都哭得很伤心,但是他想起了玛丽亚说的话——要学会放弃自我,给予别人自己的快乐。他抱着猫咪来到教长府,满含泪水地将它交给了埃瑟婶婶,然而埃瑟婶婶却立即叫人将它吊死了。
用这种非人的方式对待一个孩子的女人,竟然还是一个对上帝无比敬畏和虔诚的人,这让我们很难想象。这种类似变态的行为我想除了是要完善奥古斯都的灵魂之外还夹杂着一些其他欲望,而这种欲望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是想给深爱着他的养母玛丽亚一个教训。虽然玛丽亚·海尔对埃瑟·毛瑞斯一向是极好的,但是生来就是贵妇人的玛丽亚在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带着恩主的气质,仿佛在暗示、提醒着她卑微的朋友——无论是在托夫特的玛丽亚,还是在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海尔遗孀,都与这位人品虽然高尚但出身卑微的姑娘存在着天壤之别。这样的处境让她想到了与其处境相同的夏洛蒂·勃朗特当家庭教师的时候,在潜意识里,埃瑟·毛瑞斯或许将那种单纯的善意当成了一种侮辱,开始没有任何依据地认为在玛丽亚心中她始终低她一等。在成为朱里斯·海尔太太以后,或许她也会萌生一些让玛丽亚吃些苦头的想法。事实上,玛丽亚也的确尝尽了苦头。但是,这种眼睁睁地看着奥古斯都在其眼前遭受折磨的痛苦她很快便坦然接受了,她只需要耐心地忍受和等待即可,这不过是孩子应该接受的一场磨炼罢了。
对于奥古斯都生命中接下来的几年生活我想就此跳过。就从奥古斯都离开小学的时候开始,他紧接着就去了哈罗公学。但不幸的是由于健康问题他不得不借宿在导师的家里,也仅仅在哈罗公学学习了一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够上剑桥的年龄。他取得学位是在1857年,自此,游山玩水、在上流社会混迹以及画水彩画便成了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他第一幅景物素描是在他七岁的时候画下的。在绘画领域,玛丽亚·海尔的水平也是非常好的。在她看来绘画是一件并没有什么危害的事情,因此,在这方面的兴趣上她一直注重对奥古斯都的培养,并且做了许多对他大有裨益的指点。对于奥古斯都的作品,她会观察得非常认真和仔细,然后会问他:“出现在这里的这根线条代表着什么?”“嗯,我只是看着这根线条还不错,就加上了。”“倘若你不能清楚这根线条所代表的确切意义,就不要轻易地将它添加在你的画上边。”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正确的见解。对于颜料,玛丽亚·海尔非常排斥,所以,奥古斯都画画的时候都是用铅笔或者乌贼墨来完成。玛丽亚允许他画水彩画是在他成年以后的事情了。他画过很多幅素描作品,其中一些得意之作挂满了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整个墙壁,而且都被装在精美的画框之中。当然,他画的不仅仅就这一点儿,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整本的画集。由于时间隔得太过久远,他的一些作品的价值已经无从判断。奥古斯都的一些作品曾被玛丽亚·海尔拿给罗斯金看,经过一番认真、仔细的审视之后,罗斯金指出,在这堆糟糕的画作中仅有那么一幅还算差强人意。在风景鉴赏的能力上,奥古斯都也是当仁不让的,所以回想起我曾对他这方面的能力有过质疑,还真的对这位鉴赏家有些太过苛刻了。奥古斯都的画作在风格上继承了十九世纪中叶的作品遗风。他的一些作品如果有幸能够让今天的人们看到的话,里面其他时代的一些魅力或许会被发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