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成

新婚过后，一对小夫妻蜜月旅游。来到某山的某个有名景点，女的说：“这个地方我来过，而且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男的说：“我也是。”

于是两个人坐下来，决定每人谈一件有关此处的往事。

男的说他小时候很淘气，喜欢用弹弓打鸟。七八岁时，被父母带领到这里旅游，他见此山上的翠林中有一只炫丽得像火焰的黄鹂，在枝叶中时隐时现，于是便从衣袋里掏出弹弓。随后，他果真打中了那只鸟。可惜，那只受伤的鸟还是艰难地飞到山坡下。

这件事多么小！

而女方却很认真地追问此事发生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男的只将女方的认真询问看成一般性的好奇，没有深想。

但女方细问了那件事之后，随之说：“但愿你讲的只是个随随便便的故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为你续说下面的事。”

男的很高兴，连说：“好！好！好！希望你发挥得像精彩小说，像传奇故事……”

女的说下去：那只美丽的鸟受了伤，艰难地往山下飞一阵、歇一阵。有一个看林人发现了，他为了这只受伤的鸟，匆匆地追在后面，想把它救回去，为它将伤医好。但在追到山旁的一个石崖时，由于失神，跌落在山涧里。幸亏被树的粗枝拦下，保了命。但那个看林人，后来不仅失去了一条腿，需要安装假肢，而且又失去了一只眼睛。

男的说这个故事太平常，不精彩，随即打了哈欠。

多年过去了。一天，女方的身在远地的舅父来探亲，住在这对夫妇家里。舅父是一个残疾人，还有一只眼是瞎的。

男的要陪这位舅父到城里转转。妻子说：“千万不要让我舅舅累着，因为他的一条腿是假肢。”男的细一检查，果然。

他问：“舅舅的眼、腿是怎么受伤的？”

舅父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当年，无非是哪个小孩子淘气，用什么小石子……”

刚说到这里，妻子就拦下了，岔开了话题。

因为没有专门提到那只鸟，丈夫自然也就没想到其他的事。

舅父准备回老家，妻子说：“舅舅由于当年受了伤，成了残疾人，生活自然很困难。我每月都给他寄一些生活费，你从来没有计较过。我很感谢你。”

丈夫说：“什么话！你每月从工资中抽出一点钱，寄给别人，我认为一定有你的理由，何必要问！”

舅父也自然要说几句感谢话。男的连忙拦住，并为舅父准备了很多东西、钱。舅父坚持不收，最后还是推脱不掉。

舅父临走时，外甥女故意问了舅舅几句：“舅，假如当初你发现使你受伤的那个祸首男孩你会怎么做？”

舅父仍是大度地笑着说：“小孩子嘛，淘气无罪！何况又与我的受伤没有必然关系……”

舅父回家了。

妻子从来不提往事，因为她怕那样的事一经披露，有可能加重丈夫的负罪之情。何况，丈夫确实无辜。

两年后，妻子出差，绕道探望了舅父。她出于不使舅父“受冤枉罪”的目的，将当年往事的内情披露了。舅父只是又一次笑着说：“哈哈哈……可信，可信。我看得出这小子是聪明孩子，小时候，一定格外淘气……”

外甥女说，她打算把这件事的内情告诉丈夫。

“你要细说那件事，我不饶你！”舅父真的生气了，“无法挽回的事何必反复絮絮叨叨！有瘾呀？哼！”

就在这时，邮件通知单来了。舅父打开一看，通知单上写的是一只价格昂贵的假肢。舅父叹口气说；“这孩子很有心。当初他反复端详我的假肢，原来是为了……”

外甥女走时，舅父一再叮嘱“记住！让好人烦心的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说！答应我！”

外甥女点了点头。

意林札记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有一种胸怀可以容纳大海，那一定是仁者之怀。是什么让他们将冤屈深深隐藏，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总是想着别人的快乐？是对世间美好之祝愿，是吸纳百川之云襟胸怀！

“让好人烦心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平凡的结尾，尚带几份土气，却坚如磐石，击打着每一位读者的心。（何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