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申教授在实验棚里，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分析着各种数据。他就是这样，每搞一个研究项目，都是废寝忘食直到项目完成。他从来没觉得苦，沉浸在研究里，寻找谁都没有发现过的东西，是一种最大的快乐。

司平带着丽丽出现在实验棚的时候，申教授着实吓了一跳。

“你们来干什么？”申教授手中的面包都掉到了地上。

司平尽量装出很平静的样子：“丽丽非要来看看狼蝙蝠，我想，就带她来吧。丽丽，”司平转过头来，“狼蝙蝠就在那边，你自己去看看吧。”

申教授想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丽丽一边向笼子奔去，一边大叫着：“艾莫！艾莫！”

狼蝙蝠立刻有了反应，它猛一下回过头来，眼睛里射出热烈的光芒。

“丽丽！”艾莫热情地叫了她一声。

狼蝙蝠的这一声叫，在申教授和司平听来，只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丽丽双手扶在笼子的透明板上，对艾莫说：“艾莫，艾莫，我好想你呀，你好吗？”

狼蝙蝠看着丽丽，眼睛里流露出黯淡的光。他说：“不怎么好。我不知道申教授还会对我干什么……”

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通过声波，而是通过思维在交流。

司平在后面看得急了，对丽丽说：“丽丽，你不是说能和狼蝙蝠说话吗？那你快说呀，我们在听着呢。”

丽丽转过脸来，惊奇地说：“爸爸，我们不是在说吗？你没有听到？”

司平摇摇头：“你根本没有说话。”

“啊？”丽丽着急了。

当丽丽和狼蝙蝠在对话的时候，申教授和司平确实都没有看出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丽丽和狼蝙蝠隔着透明板在对望着。丽丽和狼蝙蝠说话时，并没有发出声音。而丽丽却自以为发出了声音。

“丽丽，你爸爸说得对，我们之间的说话是没有声音的，我们用思想交谈，懂吗？”

狼蝙蝠的声音，好像就在她的头顶上响着，却没有看到狼蝙蝠的嘴在动。

“那，那，”丽丽着急了，“如果我爸爸不相信我们之间会交谈，他们就要把你，把你……”

“把我怎么样？”

“要把你……活体解剖！”

“啊？”

丽丽看见，狼蝙蝠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呆住了，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雕塑。只有从它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失望和悲哀，还有愤怒。

“艾莫，艾莫，你快想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够说话！”

狼蝙蝠沉默了一会儿，沉重地说：“不，丽丽，我们之间能够说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让他们相信。不过，我不会被解剖的，我有我的办法。但是，这太令我伤心了。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就太辜负……”

“辜负谁？”

“我们的种族。我可以告诉你，丽丽，我们的种族是一个伟大的群体，我只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对我抱有多大的希望啊……”

“那……他们在哪里呢？”

“对不起，丽丽，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最大秘密。”

“你怎么办呢？”

“放心吧，丽丽，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我已经将你的特殊记号留在我脑子里了。在合适的时候，我还会找到你的……”

丽丽觉得，在狼蝙蝠的声音里，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巨大的悲哀把他压垮了。

“艾莫，艾莫！”丽丽叫着。可是，他再也不理她了。

狼蝙蝠慢慢地挪动它巨大的身体，转过身，用背对着丽丽。

丽丽大声哭了起来。

司平走过来，搂住了她。

“不要哭了，”司平尽可能压住心里的火，“爸爸原谅你，你希望能和狼蝙蝠说话，但是，这只是你的幻想。在你这样的年龄，爸爸也有很多的幻想。但是，生活是真实的，你……”

“不，爸爸，”丽丽哭着，“我真的能和艾莫说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司平表示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双手一摊：“好吧，好吧，就算是吧，今天，你应该回医院去了，明天还要做脑电波造型呢。”

司平带着丽丽走出了大门。

申教授在背后目送着他们。等他们一出了门，他立刻走到了笼子后面，从笼子里拉出了一根探头线。那是申教授秘密安装在那里的一台精密仪器，是专门用来测微电波的。这事连司平都不知道。

在仪器的记录纸上，申教授看到了一连串的波峰曲线。

“天哪，这是真的！他们真的对过话了。”申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倒下去了。他几乎被他亲眼看到的严酷的事实压倒了。一个科学家一旦发现自己为之付出了巨大劳动的研究方向是错误的，打击将会是多么巨大呀！

申教授就面临着这种打击。

他跌坐在凳子上，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下之后，毅然回到笼子背后，将那台仪器拆除，并把它藏了起来。

已经很晚了。

月亮又升起来了，还和昨天一样的圆。一道月光从一个窗子里射进来，光斑投到了狼蝙蝠的身上。

狼蝙蝠开始慢慢移动它的身体，把那一道光斑渐渐移向头部。

光斑终于移到了它头部，照在了它的眼睛上。透过那块小小的窗玻璃，月亮在凝视着狼蝙蝠的眼睛，狼蝙蝠的眼睛在凝视着月亮。

忽然，狼蝙蝠仰起了脖子，发出了嗥叫：“嗷要要要嗷要要要”

34

我要告诉首领一些信息。

我现在正处在危险中。

我要寻求帮助。

我面对的是人类，他们的内能很小，但是他们的智慧极高。他们自身的力量不大，但是他们能借助自然界力量。因此，他们具有极大的能量。他们的细致和精巧，是我们所远远不能比拟的。

然而，我们现在还无法沟通。

我处在危险中，意味着我们的种族处在危险中。

我该怎么办？

……艾莫，不要随便放弃努力……我们已经等待了上亿年……你要寻找与人沟通的途径……

这是首领的声音。

我懂了。

我想，我应该暂离开我现在的狭小空间。我要去寻找那个丽丽，我的神女。刚才在她与我对话的时候，我已经在脑子里留下了能让我找到她的特殊记号。我想去找她，或许她能使我们和人类沟通。我能这样做吗？请告诉我。

可以，努力吧，艾莫……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伤害人类……现在人类是地球上的主人，而我们只是客人，因为我们放弃了我们的生存权利太久了……至死不伤害人类，记住这个原则。

我懂了。

狼蝙蝠停止了嗥叫。它趴着，一动不动。

申教授看着它，他想起了狼。狼就会在月亮下嗥叫。它们的嗥叫凄惨、哀怨、恐怖。

他这样想着，多少给了他一点儿安慰。因为狼蝙蝠也像狼一样，有对着月亮嗥叫的习惯。而狼是一种并不高级的动物。

“狼蝙蝠怎么会是一种智慧生物呢？”申教授在感情上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如果承认这个事实，就意味着对他自身的否定。他真恨面前这个庞大的动物。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国家又花了那么多钱，把它从。远的南极运到这里。但是作为一个科学家，他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申教授的心情很复杂。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在折磨着他。这个秘密就是：狼蝙蝠是注定要死的，即使不去伤害它，它也是要死的。

“这只是时间问题……”申教授喃喃着，“今天，明天，或许是后天……”

申教授抬起头来，朝笼子那儿看。

“啊？”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笼子里已是空空的了，狼蝙蝠不见了！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这么巨大的狼蝙蝠转眼间不见了！

申教授由于过分紧张，一下子晕了过去。

35

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初秋夜空特别。远而宁静。

刚刚进入秋季，天还是很热。即使已是深夜，在野外公园的湖边、树林，还是有不少纳凉的人。

忽然，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夜空里。它展开巨大的翅膀，悄无声息地在城市的上空掠过。在它飞过的地方，带过一阵凉飕飕的风，仿佛人们传说中的阴风，透着阴森森的恐怖。一大块夜空，被它巨大的身影遮盖住了，成为一块仿佛要压下来的黑暗。由于速度很快，当从人们的头上一掠而过的时候，能听到尖厉的呼啸声。

它就是狼蝙蝠。

有一些人知道它。那是在报上作为新闻消息读到的。它在人们的感觉中，似乎只是一个概念。可是，当人们亲眼看到它时，就完全被它的庞大、怪异的外形所勾勒出的阴森森的气氛所笼罩了。

响起了一片惊叫声。

狼蝙蝠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着。好像有意想把恐怖的气氛散布到每一个角落，它不声不响地盘旋着。这比它发出叫声更显得阴森可怕。

我要离开申教授那个狭小的空间实在是太容易了。我的内能足以使我找到另一个空间通道。申教授之所以用这个笼子来关住我，他一定以为这个笼子是全封闭的。可是，我却能发现另一个与外界相通的通道，我通过这个通道出来，就像从门里走出来一样的容易。

丽丽在哪里？

我要很快找到她。她留在我的脑子里的，是她的身影的虚像。只要我调动我的内能，就能找到与虚像能相叠在一起的实像。一旦在哪里出现这种实像，她就会在哪里。

啊，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的人。

看来，在这个地球上，人类是占着绝对的统治地位。但是，看起来，好像密度太大了一些……

啊，就在前面的这幢房子里，出现了丽丽的实像！

她在那里面！

但是我现在不能去找她。

明天我再来。

现在我要去寻找我的栖地。

狼蝙蝠在医院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迅速飞远了。

它的身影实在太大了，直到它飞得很远，还能看得见。看起来，它好像在向天边飞去，在向那无穷无尽的星空飞去。

人们的恐怖终于稍微得到了缓解。

一次紧急会议在申教授的实验棚里召开了。参加会议的有科学：的陈院长，警察局和武警部队，还有城市市民纠察队。当然，司平也来了。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也来参加会议了，他就是林丁。他是作为目击者，又作为热心群众来参加会议的。在他看见狼蝙蝠在空中飞过时，他正捧着碗在吃饭，于是被吓得丢掉了手里的碗，躲在桌子下面去，正好又被打碎的碗划破了腿。所以，他也可以说是受害者。

陈院长首先发言：“今天发生了一件很麻烦的事要要要狼蝙蝠从实验棚里逃走了。这是申教授的失职。”

林丁在下面不断点头。自从那次遭到了申教授的拒绝，他就记下了仇。

申教授说：“不，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无法抗拒的，因为笼子是关不住它的。”

警察局局长很奇怪：“这是什么意思？笼子怎么会关不住人，哦，关不住动物？再说，前几天它怎么就没有逃走？”

申教授说：“那是因为它不想逃。”

“你问过它啦？”警察局局长毫不示弱，“这是一起责任事故，这是明摆着的！”

林丁说：“就是，就是。”

“嗯，这个……”陈院长向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吵，“我认为应该先来研究一下对策，大家看怎么样？”

“我先说吧，”警察局局长说，“现在，狼蝙蝠已给我们的城市造成了很大的危害，我……”

申教授又打断了他：“什么危害？它吃了人了，还是咬了人了？”

“你不用这么包庇它！它所带来的恐慌，本身就是一种危害！”警察局局长很生气地说，“我认为应该消灭它！”

林丁说：“就是，就是。”

陈院长转过头，问申教授：“申教授，你谈谈看法吧。”

“好吧，”申教授站起来，“狼蝙蝠是一种很特殊的……我们先叫它动物吧，它……”

林丁又在下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插嘴：“不叫动物，难道叫人？”

申教授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说：“它有一些还未被我们发现的超能力，比如，它能将人吞下去，过一天再吐出来，却不使人受伤害……”

林丁又在下面说：“这还是我告诉他的。”

“……它能隔着透明板而伸出头来吞下一个人，就表明它完全有能力逃出这个笼子。因为它有一种发现未知空间通道的能力。现在，它在空中盘旋以后又悄然离去，这就表明，它并不是想伤害我们。据我的观察，它是聪明的、善良的……”

林丁在下面用鼻子说：“哼！”

武警队队长问：“那么它想干什么呢？”

申教授说：“我想，它是在找东西。一种它需要的东西，比如食物……”

林丁又在下面说：“哼！”

陈院长皱皱眉头，说：“请问这位林丁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我……我……我同意大家的意见……”林丁差点儿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司平说：“我看，狼蝙蝠的离去，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它可能会飞回它的故乡南极去吧……”

申教授：“不会，它一定会回来的！它既然想找什么，就一定还会再来，把要找的东西带回去的。”

林丁这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脚有点儿发抖。

陈院长问：“如果它再来，我们显然是没有能力捉住它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林丁说：“我有一个办法，全体市民一齐敲脸盆，就可以把它吓跑！”

司平斜了他一眼：“你当它是麻雀？”

这时，申教授站了起来。他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军队把它杀死。”说完，他从口袋时摸出一份报告。这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报告上写着“关于申请杀死实验动物狼蝙蝠的报告”。

他把报告郑重地递给了陈院长，说：“这是我经过慎重考虑后的决定，请领导批准。”

申教授转身走了出去。

大家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显得非常的疲惫。

司平惊得目瞪口呆，申教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尤其是，有很多迹象表明，狼蝙蝠是智慧生物，而不是低等动物，他作为一个有名望的科学家，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36

第二天，丽丽在医院里做脑电波造型。是一个年轻的医生为她做的。

为了给丽丽壮胆，林达赶到医院来陪她。

大约两个小时后，一个形象的脑电波造型出来了。那是一个类似分子结构模型的东西，外行一点儿也看不出它像什么，是什么意思。可是医生一看就明白。

可是，这个医生看了半天造型，还是不知该怎么往诊断书上写结论。他去叫来了头发花白的主治医师。

“您看，这个造型有点儿怪。”年轻医生说。

主治医师看了好一会儿，摘下老花镜，抬起头来：“奇怪，难道是仪器出故障了？在她的造型里，有一部分脑电波不是人类的，而是属于另一种未知生物的，这种生物的脑电波，非常漂亮，质量很高。”

主治医师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丽丽：“你就是那个被狼蝙蝠吞进肚里去的那个女孩？”

丽丽点点头。

“天哪，”主治医师说，“这真是奇迹。如果那部分脑电波真是那个狼蝙蝠转移给她的，那么那个叫狼蝙蝠的，它可不是一般的动物！从造型看，它是一种具有极高的智慧和超强能力的智慧生物！”

丽丽说：“我也这么说，可是，就是没有人相信我。”

主治医师对年轻医生说：“快，通知科学总院，我们医院建议立即给狼蝙蝠做脑电波造型，确认它的智慧等级！”

“是！”年轻医生立即跑出去打电话了。

一会儿，那个年轻医生慌张地跑回来了。

主治医师问：“怎么样？”

年轻医生说：“我打电话给科学总院的陈院长，他说……他说……”

“说什么？”

“他说，就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向城里的所有警察、武警和市民纠察发出了命令，如果发现狼蝙蝠，立即将它打死。现在，为了增强力量，有一个团的军队正在向城里开来，带来的都是重武器……”

主治医师的老花镜掉到了地上。

丽丽“哇”的一声哭了。

林达也哭了，他紧紧地拉住丽丽的手。

正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片惊叫声。

“狼蝙蝠来啦！狼蝙蝠来啦！”

丽丽一抬头，就看见了狼蝙蝠，它就在医院的上空盘旋着。

丽丽一下了扑到了窗口，向空中大喊：“艾莫，艾莫！”

狼蝙蝠朝丽丽看了一眼。

丽丽听到了狼蝙蝠的声音：“丽丽，我正在找你，我要把你带走。”

“好的好的，那你快点儿。”

狼蝙蝠还在盘旋着。“可是我无法够到你，我太大了。要够到你，我会损坏这儿的建筑的。”

“那我跑出去，你等着我。”

“不，来不及了。一些带着枪的人，正在向这里跑来。”

“那怎么办？”

“我起码要得到人类中的一员的同意，才敢损坏这房子的窗子。”

“好吧，我同意！”

这时候，响起了枪声。

密集的子弹，打到了狼蝙蝠的身上，在它的翅膀上穿出一个个小洞。虽然对他这庞大的身体来说，子弹太小了，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是，狼蝙蝠还是感到了剧痛，因为，有一些子弹已穿透他的皮，射进了它的肌肉。

狼蝙蝠向窗子俯冲下来，用头一顶，就把一面墙撞开了一个大口子。这样，它的头就可以伸进来了。

“快到我的嘴里来！”狼蝙蝠的声音说。

丽丽看着林达，犹豫了一下。她问林达：“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林达激动地说：“我愿意！”

丽丽问狼蝙蝠：“艾莫，我想带我的好朋友一起去，可以吗？”

“可以，快进来吧。”狼蝙蝠张大了嘴，里面大得足够容下他们两个。他们爬进了这张大嘴里。在这里面，就是子弹也打不穿的。

狼蝙蝠一振翅膀，又飞了起来。

无数的子弹，又射进了狼蝙蝠的身体里。

从一个大喇叭里，响起一个声音：“注意，注意！狼蝙蝠叼起了两个小孩，就在它的嘴里，请大家不要开枪，不要开枪！”这是主治医师在喊。

枪声一下子停止了。

狼蝙蝠已经飞得很高。它一直向前飞去。

很快，它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