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篇 最怕想不起他的样子(二)

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一点也不恐惧,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属于我了,就象我曾经说过的,老天若还想在我这掠走什么,无非是把我这条命带走。而且当一个人彻底沉淀下来后,反而轻松了很多,我不用再去争取什么,留住什么,弥补什么,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单纯,前所未有的安静。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在这个世界里,现在就只剩钢琴了,我触摸琴键的时候,仿佛触到的是他的心灵,他在大海的那边,离我那么遥远,我望不到他,等不到他,就只能通过音乐触摸他,感觉他,用音乐丈量天堂的距离。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的身体更差了,连门都不能出,稍不注意就感染风寒,一受寒就会发烧咳嗽从而加重肺部的负担。培训中心是不能去了,家教还是每天都来,所以琴也就一直在练着,我练来练去,弹来弹去,最喜欢弹的一首曲子就是《昨日重现》,家教老师极力反对我这么练,他要我练专门的钢琴练习曲,我听了他的话,可老师一走,房间里传出的又是《昨日重现》,偶尔也会弹《爱》的系列曲,但是很不熟练,磕磕巴巴,还跑调,跟我妈在厨房剁肉的声音不相上下,好在耿墨池听不到,否则非揍扁我不可,把他的曲子弹成这样。

元旦快到了,过去电台的同事阿庆突然联系上我,说她喜得千金,要我去长沙吃满月酒。其实我们一直都有联络,我知道她跟龚浩明如愿以偿地结了婚,没在电台工作了,一心一意帮老公打理高桥大市场的生意。据说他们的生意很红火,两口子日子过得蛮不错。

“考儿,过来,冯客也会来,大家好久没聚在一起了。”阿庆一再的给我打电话。我很想去,可家人担心我的身体不让去,后来我摆出非去不可的架势,他们只得依了我。从小到大,只要我想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这一点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父亲亲自送我上的火车,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这一去会死在长沙。上火车前还好好的,一到长沙下车,突然变了天,又是雨又是风,气温骤降了好几度。我虽然穿了不少,还是冻得直哆唆,当下明白,这回怕是真要死在长沙了。

出站口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叫我,考儿,考儿,叫得那个热闹劲,我就是聋子也听到了。四处一张望,人群里一张猴脸儿欢呼雀跃,还是那么瘦,戴着顶鸭舌帽,改头换面了我还是一眼认出此君就是冯客。

“谢天谢地,总算接到你了,我都快冻成冰棍了,”冯客握着我的手把我往停车场拉,“好久不见了,你们都把我忘了?”

“哪儿的话呀,你把我们忘了才是真的。”

我好高兴,跟着冯客上了他的车,这就不是当年的“拖拉机”了,簇新的一辆蓝色马自达。不用问,这小子在北京混出人样了。听阿庆说,他跟麦子已经结婚,他导演的一部电影也刚刚在国外获了奖,两口子在北京亚运村还买了一套大房子。到了阿庆家,开门的是龚浩明,还是那么成熟稳重,见到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我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他笑着答。

我还没进门,屋里一窝蜂地涌出来一堆人,都是以前电台的同事,当年一起录广播剧的唐斌,文华都来了,老崔来得最晚,说是赶一个会议去了。大家握手拥抱,又叫又跳,热烈真诚的气氛让每一个人都忘乎所以。

吃饭的时候,冯客说他要重操旧业,为电台再录制一部名著广播剧,春节快到了,饮水思源嘛,想为台里踏踏实实做件事,无偿地导演广播剧。

“考儿,这次你又得出山了,女主角非你莫属!”

冯客一说起老本行就满脸兴奋,又要我给广播剧配音。这次他导的是小仲马的《茶花女》。我只能推辞:“你知道我早就不干这个了,而且我现在的样子还配得了什么音,老是咳嗽,说话都很吃力。”

“没事,茶花女也是病着的,正好不用装病了。”冯客说。

一旁的阿庆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臭小子,什么意思,你巴不得考儿病吗?”

冯客摸着脑袋连连叫冤:“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考儿,我心地如此善良,老天作证,我的岳父老子作证,我怎么会巴不得你病呢?”

他的岳父老子就坐旁边呢,也对着他的脑袋一下:“臭小子,别什么事都把我拉上,你要是杀人放火,欺负我家麦子,是不是也要我作证啊?”

我呵呵笑了起来。阿庆、文华他们也笑。

“岳父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冯客还是死性不改,喜欢跟老崔开涮,“自从你家麦子嫁给我,是我饱受摧毁啊,在外面我是导演,回到家里就成了长工。”

老崔说:“这很正常,麦子受她妈的教导这么多年,没把你当奴隶就不错了。”

冯客很诧异:“麦子不是您教导的吗?她是您的女儿呀。”

老崔回答:“小子,我的遭遇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在外面我是台长,回到家就成了杨白劳……”

我们笑得东倒西歪,老崔又说:“怕老婆是美德,男人嘛,爱老婆才会怕老婆,你这么怕麦子我很欣慰啊,证明你爱她嘛。”

冯客两眼一翻,当即作晕倒状。

吃完饭,他还是一再的邀请我给他的广播剧配音,“考儿,没你的加入,这部剧还有什么魅力可言,”他的态度非常诚恳,一本正经地说,“况且工作中的女人才是健康美丽的,你现在整天荒着,胡思乱想也会想出毛病,我保证,这部剧一录完,你立马又会恢复往日神采,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我咯咯地笑得直喘气。

阿庆说:“死猴子,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啊?”

冯客说:“阿庆,我的大姐,从现在开始我叫你小妹好不好?”

“臭小子!”阿庆扑过去就要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