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从那夜开始,念晓彤的东西全被戴绍虎搬到他的房间,他的理由是——没有她在身边陪伴,他会害怕的睡不着觉;她虽然觉得不妥,但连续几次的试验让她不得不妥协,因为只要她不在,他当晚铁定又作噩梦。
较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真的很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除了牵着她的手睡觉之外,并不曾对她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倒是她,每每在清晨醒来,不是趴伏在他胸口,便是像只八爪章鱼似的攀紧他,这情景往往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不过她曾追问过,他所作的噩梦是不是曾引发他回想起出事前的片断;但他总是一脸茫然,似乎想不出来任何有关联的记忆,不免令她沮丧不已,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跳脱如此暧昧的生活。
藉着还有几天休假,白天,她便拿着在他住处所搜括出来的相本和自己带来的毕业纪念册,一一介绍她认得出的人、事、物,刺激他的头脑,晚上则和他一同坐在玻璃帷幕下,欣赏不受阻挡的美丽夜空,常常让她看得忘神,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偶尔她会上超市买些日常用品及食物,而他总是像只忠心的小狗,主人走到哪儿,他便摇首摆尾地跟到哪儿,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而她也逐渐习惯了他的跟随。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总会要求他打电话到宜兰给他父母,虽然他还不记得亲生父母及祖屋的一切;但这是她的坚持,也许多与他的亲人接触,更能让他早日恢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让他父母知道他的近况,并且安心地等待他复原。
虽然她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让他恢复记忆而做的,而且得到他的亲朋好友认同;但可惜的是,他一点进展都没有,难免使她觉得挫败及无力。
明天她的休假就结束了,这天晚上她作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两个人度过愉快的晚餐时光。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上班呐?”这是戴绍虎连着两天来,不断叨念的事。
“不行!”念晓彤将碗盘上的洗碗精冲得干干净净,堆放在一旁的流理枱上。
戴绍虎主动拿起挂在墙上的干布,顺手拿起碗盘抹干。“你去上班,我一个人怎么办?”他嘟嘟嚷嚷地念个不停,像个欧巴桑似的。
“你可以自己找事情做呀。”她把他擦干的碗盘放进碗篮里。“我已经请了两个礼拜的年假,再不去上班,恐怕会被公司炒鱿鱼哩!”
“那正好,我可以照顾你。”他撇撇嘴,半撒娇地要求。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她吐了口气,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再怎么谈都没有结论,因为我们的想法根本无法沟通。”
“是你太过固执。”他将碗盘全部擦好,看着她一个个放进定位。
“我才没有!”她盖好碗篮,转身走出厨房。“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你养;而且我没工作就没收入,总有一天坐吃山空。”
戴绍虎跟在她身后步出厨房。“我可以……”
“不可以!”她实在受不了每天讨论同样的话题,这根本一点建设性都没有!“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反正我明天就是要去上班!”
戴绍虎委屈地蜷坐在沙发上,即使他不说话,她都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想让她心怀愧疚,进而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不过这种把戏偶尔为之可能还有点效果,但常常用可就没用了。
她晃回房间,拿出平常使用的皮肤清洁用品,然后又晃回客厅,装模作样地开开关关,藉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戴绍虎独自生着闷气,眼光却没有离开她,过了好一阵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在做什么?”
“复习。”她连看他的动作都省了,迳自在手背上擦擦抹抹。
“复习什么?”他按捺不住地往她身边移动,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中计了。
“清洁呀,久没做会生疏,万一忘了怎么做可不行。”她在心底偷笑。
“我只听说过功课要复习,从来没听过连工作都要复习。”他好奇地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怎么当个女人这么麻烦?
“虽然是工作,我也是把它当成功课一般,这样客户才不会流失。”她偷瞄了他一眼,尽量以他能了解的方式解释。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瓶像面霜的东西,反射性地问道。
“清洁霜。”
他又拿起一些瓶子,每拿一瓶就问一次;而念晓彤也不厌其烦地说明,反正只要他不再提那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就行了。
“我的天呐,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单单要记住这些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的罐子,就够烦人的了,还得逐一将它们擦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大摇其头,也许他永远无法了解女人的想法,太复杂了。
“其实这些都只是基础保养,如果想真正清洁,最好每半个月到一个月,请专业美容师再为脸部做彻底按摩。”谈起工作,她就有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戴绍虎定定地看着她眉飞色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然。”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以后呢?难道你想做一辈子?”他问。
“也许吧,我没想那么多。”她微微笑着。
他看着她恬静的笑,不觉放松脸上紧绷的线条,他弯起手肘架在膝盖上,用拳头顶着下巴。“晓彤,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好啊。”她爽快地答允。
“目前……有人在追求你吗?”他问得小心,就怕她又不高兴。
“呣……据我同事帮我统计,是有那么几个,但我自己却从没注意过。”她抬起手臂拉拉筋,放松筋骨。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他又问。
念晓彤放下手臂,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混乱不堪,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她淡淡地说。
空气似乎变得沉闷,两个人的视线都停伫在地上的瓷砖,却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突然门铃声大噪,打破一屋子滞闷,念晓彤如梦初醒,急忙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两人都令她觉得有点眼熟。
“呃?念小姐?”来者显然有些错愕,也许他没有想到会在戴绍虎的屋子里看到她吧!“我是刑柏旸,我们在医院里见过面,你还记得吗?”
“我是龚云鹏,幸会。”另一个也说道。
“嗯……请进。”她想起好像在医院见过他们两人,但他们不是她的朋友,她只好先让他们进去再说。
“嗨,绍虎,好久不见。”两人一见到主角,立刻热络地打招呼。
“呃……你们是……柏旸、龚仔?”戴绍虎错愕地看着他们,他还依稀记得他们在医院里的「自我介绍」。
“怎么有空来?”
“来看你好点了没,顺便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到公司上班。”刑柏旸说道。
“上班?我什么都记不得,怎么去上班?”戴绍虎皱眉苦笑。
“当然当然,有漂亮的女孩子陪伴,难怪什么都记不得喽。”龚云鹏调侃他。
“龚仔!”刑柏旸瞪了他一眼,见念晓彤早已晃进厨房,便不多加责备。“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戴绍虎摇了摇头。
“惨了,就爱英雄救美吧!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你让伯父们母怎么办?”龚云鹏火上加油地直煽风,这下子,戴绍虎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纸老虎。
“龚仔,闭嘴!”刑柏旸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拿根针把他的大嘴巴缝起来。
“没关系,这是事实嘛。”戴绍虎好脾气地为龚云鹏解围。
“噫?你失去记忆,连脾气也转了性啦?”龚云鹏可没把刑柏旸的警告放在眼里,他捧住戴绍虎的头前后摇晃,似乎在研究些什么。
“我?我变了?”戴缙虎愣了愣。“你们说认识我,可不可以告诉我,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糟了,真的傻得不轻!”龚云鹏夸张地大叫。
“够了!你再多嘴,我就把你从顶楼丢下去!”刑柏旸恶狠狠地威胁道,然后拍拍戴绍虎的肩,多年交往的习惯不觉流露出来。“你别听龚仔胡言乱语,你只要快点恢复记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他的话以安慰性质居多。
戴绍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可谁知道记忆会不会恢复,也许一辈子也好不了——”
“不如你回公司吧,试着接触以往的工作环境,也许会快些;反正就在楼下,搭个电梯很快就到了。”刑柏旸建议。
一场爆炸炸出这么多麻烦,除了绍虎,连他自己的婚姻都面临极大的考验,真是害人不浅呐“我看他可舍不得离开这座金屋……”龚云鹏一开口便看到念晓彤端着托盘由厨房走了出来,连忙闭起嘴巴。
“请用。”她将香浓的咖啡一一放在他们面前,然后拎起托盘放回厨房,识趣地躲回房间,不打扰他们谈话。
“叫你不要乱讲话,你看!万一被她听到了,那多不好意思?”刑柏旸本来心情就不好,见龚仔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已经够碍眼了,没想到这家伙还猛吐绍虎的槽,看得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知道了,我闭嘴行了吧?”龚云鹏把手搭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炼的动作,自讨没趣地一边凉快去。
嗟!现在的男人比娘儿们更小器,开个小玩笑都不行“绍虎,念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刑柏旸整了整面容,终于换了个龚云鹏觉得较有兴趣的话题。“伯父伯母知道吗?”
“嗯,是我爸妈拜托她来照顾我的。”他先回答了后者。
“你认识她?”刑柏旸看了房间一眼,又问。
“她……不知道,我醒来以后谁都不认得,只记得她和她的名字。”
刑柏旸和龚云鹏互相使个眼色,他们原以为绍虎是碰巧救了她,并不知道他们原本就熟识。
“她怎么说?”龚云鹏被禁止发言,自然由刑柏旸代表发问。
“她说我跟她只是普通校友。”他闷声回答。
“见鬼了,若只是普通校友,你会单单只记得她?”龚云鹏再也忍不住大声嚷嚷。
“你认为呢?”刑柏旸和龚云鹏的想法一致,他同样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我不想让她离开。”他像个「怨夫」般抱怨着。
“这就对了,八成你早就暗恋人家,才会对她念念不忘。”龚云鹏道。
“暗恋?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怀疑。
“起码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没听你提过对哪个女人有过兴趣或追求的意念。”刑柏旸冷静地剖析。
“真的?”他对以前的自己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柏旸说的是不是事实。
“嗯,我们还一度怀疑你是不是Gay!”龚云鹏点头如捣蒜。
“拜托!龚仔,麻烦你说话正经点儿,我都快受不了你了。”刑柏旸翻了个大白眼,真想一刀宰了他。
“OK!OK!当我什么都没说。”龚云鹏撇了撇嘴,心里却直犯嘀咕。
“怎么我以前是不近女色的吗?”他开始对失去记忆以前的自己感到兴趣。
“起码在我眼里,是的。”刑柏旸诚实回答。
“是呀,比起柏旸自律能力超强的感情世界,你比他更像个和尚。”龚云鹏又插嘴了。
“谁像你留恋花丛,像只花蝴蝶似的。”刑柏旸顶了他一句。“你想留她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等到我想起什么后再说。”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有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感叹。
“万一你一直好不了,人家小姐可没多少青春!”龚云鹏纳凉地说。
“好了,这是绍虎的事,不劳你大少爷费心。”刑柏旸站了起来。“绍虎,有空到公司多走动,也许真能想起些什么也说不定。”
“要走了吗?”戴绍虎抬头看着他们。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呢!”刑柏旸指了指手表,笑着说道。
“对啦,他还得留些时间去找他老婆……”龚云鹏口没遮拦地踩着他的痛处。
“老婆?你结婚了吗?”戴绍虎发现刑柏旸的脸色大变,讶异地问。
“嘿,你也去参加过他的婚礼啦,还包了个大——红包,就算你真的忘光了,起码得心疼一下那个厚厚的红包袋吧!”龚云鹏夸张地比手划脚,最后终止在刑柏旸用力捂住他嘴巴的手掌上。
刑柏旸苦笑地摇着头。“你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我的事我会想办法。”说完便推着龚云鹏快步离去。
戴绍虎等他们坐进电梯后,才木然地阖上门板,原来,家家真有本难念的经——
念晓彤开始上班了,她精神抖擞地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你终于舍得来上班啦?一口气请了两个礼拜的假,害得客人都少了许多!”周丽娟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出言调侃。
“我哪有办法影响客人的多寡,你少盖了。”念晓彤不以为然地顶她一句。
“是有几个熟客指名要找你嘛,丽娟吃味了,所以才酸溜溜地损你。”秦美珠笑咪咪地说。
“谁吃味了?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周丽娟眯起细长的眯眯眼,瞬间变成两条线与眉毛平行。
“我看就像。”念晓彤故意说笑,说完后往仓库走去。
一到十点,百货公司的铁卷门便自动开启,也开始了一天忙碌的营运作业。
“噫,怎么这么早就有人站在那儿,丽娟,你看看,看看是不是熟面孔?”秦美珠早早就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入口处徘徊,她好奇地多盯了两眼,忍不住拉着周丽娟询问,因为那些妄想追求晓彤的崇拜者,丽娟记得比较清楚。
周丽娟看了又看,皱着眉摇头;她是记得那些男人,但没有一个比今天这个男人更高大挺拔兼帅气、浑身充满男人味,所以她很肯定这家伙是个「生面孔」。
“没见过耶,但谁知道他是来找哪个专柜的哪个小姐?也许他在等人或恰巧站在那里也说不定。”周丽娟扫了眼一楼大厅,发现已有不少专柜小姐偷偷指着那个男人窃窃私语,脸上还挂着爱慕的神采。
“受不了,一堆花痴!”周丽娟实在看不惯其他专柜小姐,一看到帅哥就猛流口水的蠹样子,忍不住低声咒骂。
“你在骂谁呀?”念晓彤由仓库走回柜里,手上还抱着一堆由仓库里拿出来的产品,准备补满销售掉的空位。
“还不是其他柜的花痴,看到男人就猛流口水。”周丽娟没好气地骂着。
“谁让我们的圈子里全都是女人,交友的机会少,到了适婚年龄的女性自然心急了些。”同为女性,念晓彤不知不觉就主动站在那一边。
“是喔。”厨丽娟冷哼了声。“说得好听,你也到了适婚年龄,怎不见你心急?”
“因为我不想结婚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另类的想法?”周丽娟一脸不苟同。
“我才不另类哩,现在有很多女性都不想结婚,我只是顺应潮流。”对于这点,她总是另有一套说辞。
“诶,老说不过你,我可懒得浪费口水!”周丽娟挥了挥手,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离开。
“美珠,报表记得填上名字。”念晓彤笑了笑,没理会丽娟的无厘头,她转而提醒老是忘东忘西的秦美珠,这可是会影响业绩成效及奖金呢“对哦,差点又忘了!”秦美珠吐了吐舌头。“晓彤,你认不认识那个人?”
“嗯?”念晓彤顺着她的手势往外看,当她看到美珠所指的男人竟是戴绍虎时,她狠狠地抽了口气。
他怎么会在这里?!
“晓彤,看来你认识他喔。”秦美珠圆圆的眼珠转啊转,立刻发现她不同以往的反应。
“呃……他……他是……一个朋友。”她支支吾吾地解释。
“哇,有这么帅的男朋友,难怪其他男人你看不上眼。”秦美珠眨了眨眼,一副了然的表情。
“你别乱讲,他不是……”她急着否认,脸上却忍不住浮起红晕。
“是喽,他不是你的男朋友,那他干么站在那里像根木头似的,直往我们这边瞧?”周丽娟不知何时又窜到她们身后,主动地替念晓彤接下话。
“哎呀,你们……你们真的搞错了啦!”念晓彤又羞又窘,头一次面对好友们的质问,居然答得结结巴巴。
“好啦,不逗你了,反正他长得挺帅,对我们的视觉而言也算是种享受,不如就让他站在那儿好了。”周丽娟无所谓地盯着自己涂着美丽蔻丹的手指,凉凉地说道。“不过那些女人可是一副想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丽娟!”念晓彤低声吼叫她的名字。
“是呀,反正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男朋友嘛,就让他多些机会认识别的女人也好,这么帅的男人连我都想倒追了呢!”秦美珠的眼睛冒出心形的泡泡,好似真的很欣赏他似的。
“美珠,你快死会了!”念晓彤不得不提醒她。
“如果他看得上我,死会也可以活标嘛!”秦美珠向周丽娟使了个眼色,两个女人顿时笑成一团。
念晓彤胀红了脸,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她们,只能埋怨地瞪着戴绍虎。
讨厌啦!他干么站在那里当招牌嘛!